第二辩:恶女约会地狱说(6)

“唔……”

我留在试衣间外,悄悄回味尉迟语嫣的发言。

“不开心,吗……”

如此正经,这般强调的发言,感觉应该是某种程度上的肺腑之言。她到底是有过什么样难以挽回的经历呢?

……有点儿微妙。

而且,呆在女装店这种到处都是异性的地方,这会儿尉迟语嫣还不在我附近,作为孤零零的男性被视线聚焦的感觉真的很难受,没法用心思考啊。

不过还好,尉迟语嫣试睡衣试的很快,而且这件好像不太满意,她很快就拎着那件睡衣出来了。

把衣服还上货架——服务员好像不在附近,于是尉迟语嫣相当自作主张地在我的身边踮起脚尖,将睡衣朝她原本拿下来的货架二层送去。

“呜……”

不过,把衣服拽下来和把衣服送上去,显然不是一个难度的事情,凭尉迟语嫣一个人的能力,看起来完全不可逆啊。

“那个……”

我摆好身边的购物袋,站起身来,试着从尉迟语嫣手里接过那件睡衣。

虽然老实说我的身高比起尉迟语嫣也高不了几个厘米,不过把衣服送上去应该够了吧?

“噫,别搞得我好像一个人做不了似的,你别——!”

尉迟语嫣不愧是尉迟语嫣,毕竟是面对我,即使刚才气氛明明还行,她也还是一下子就表现出了抗拒,向侧面猛地一避。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尉迟语嫣的身子忽然不自然地一倾。

“唔诶!?”

“呃…?”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立刻反射性地朝身下一看——我的脚下有一条带子。

这根带子这时正绷的直直的,它向上连接着语嫣的裙子,末端正固定在她的洛丽塔裙装的腰部……嗯准确地说是正在出乎尉迟语嫣的预料将她拽得失去了平衡。这应该原本是一根束腰或者蝴蝶结装饰,是她刚才试过衣服之后没系紧,滑脱下来的。

“……”

这种时候,论谁也来不及多想。何况从大部分意义上来说,尉迟语嫣这次摔倒完全是我害的。

我赶紧伸手去抓语嫣手里的睡衣——没抓到;抓尉迟语嫣的手腕——没抓到;最后伸手去抓尉迟语嫣的身子——

——还是没抓到。而且连我自己的平衡都没了。

“唔诶诶诶诶……?”

“呜啊!!”“碰!!!”

天旋地转,我顿时感觉像是被谁蒙住脑袋狠锤了两下似的,一下子懵了过去。

“呜啊啊……咕噜噜噜……”

虽然早就听说过,两个人一起摔倒,由于很难互相协调,一般会摔得比一个人更惨,不过我还是没有料到——也许是我和尉迟语嫣相性真的很差?——这一下能摔得这么厉害。

“呜啊啊啊啊……”

我挣扎了好半天,才终于重新从黑暗里找回方向感,勉勉强强恢复了我周围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能力。

稍稍有点儿病态的肉色和红色的混合,软乎乎的,很暖和,稍微有点儿弹性,还有些装饰性的镂空的花纹……

咦?等、等会!?

这个好像是人的……人的什么地方?大腿根,好像甚至还包括屁股?我这一摔居然顺手把尉迟语嫣的裙子掀开了!

“我!那个,对不……!”

我猛地从尉迟语嫣的股间……呃或者礼貌一点来说,从地板上弹坐起来,我的脑袋里只感觉一片空白,别说一般男孩子最期待的“鉴赏”什么了,连自己现在该怎么办都不知道。

就算之前我们俩之间的气氛再好,我和她也远不是那种可以把这种意外打哈哈糊弄过去的关系,不,只要是个女孩子就不可能容忍自己受此猥亵吧?更何况还是尉迟语嫣。

她肯定会觉得我是故意的。

就算不这么以为,尉迟语嫣也不可能不把全部的过错归咎于我,不,不对,怎么能用“归咎”这种词呢?我本来就做错了,擅自自以为是地去“帮”她本来就是我不对,无论怎么看我都占了尉迟语嫣的便宜,冒犯甚至说“侵犯”了她,所以我到底该怎么……

“对不起!”

我拼命地低下头。

“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不、不对,就算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没什么意义,总之,我真的没有料到……”

“……”

“……诶?”

“…………”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尉迟语嫣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战战兢兢地抬头瞟了她一眼,她的脸上甚至连一点羞愤生气的样子都没有,让人只感觉极端的阴沉,阴暗到让人感觉下一瞬间把整个世界都变成灰色都不奇怪。

好像有哪里和预料的感觉不太一样?

我意识到好像不对劲,又偷偷地,偷偷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朝尉迟语嫣的裙底重新瞄了一眼——

“你、都看见了吧……”

“……”

我意识到刚才出现在我面前的红色是怎么回事了。

“我……”

那些全都是瘢痕。

纵横交错,说像是农田阡陌、说像是红泪阑干……无论怎么比喻都不会有人觉得它过分,简直就像是混合着辣椒油的滚烫的蜡烛在皮肤上泼了个遍一般。

在尉迟语嫣的吊带袜到吊袜带、内裤之间,大腿根部的肌肤上,全都是难以痊愈的伤痕。

“……对、对不……”

我终于想起来了。

尉迟语嫣哪里是什么大小姐,充其量也只能说母亲比较有钱罢了。

有哪家的大小姐会被父亲殴打到这种程度,害得女儿穿稍微短一点的校服裙子就只敢穿裤袜什么的。

早先施铭案件的时候,尉迟语嫣就被相关情节挑动过神经,周坤还特地跟我做过注解,但即便如此我也非常缺乏相关概念,完全预料不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现在看来,尉迟语嫣变成现在这种讲究打扮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奇怪,完全是理所当然的,甚至应该反过来说:经历过这种程度的虐待,尉迟语嫣还能像现在这样热爱生活,这才是奇迹吧?

“我、我也没有太……”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辩解。

这已经完全不是“看到内裤”、“摸到大腿”那种性质的事件了。

“太、看清楚什么的,你不要太……”

“……”

尉迟语嫣紧锁着嘴唇,一句话也没说。

掩住裙子。

系紧丝带。

尉迟语嫣飞快地去前台拎起之前包装好的袜子和内裤,大步流星地朝店外走了出去。

“…………”

在外人的眼里,我恐怕已经成了个不分场合调戏女朋友的流氓男友了吧。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店里乱七八糟的议论声搞得我本来就发懵的脑袋一阵阵地更加生疼,但现在不是管这些次要问题的时候。

亏得被动静引来的服务员不像周围顾客那样多事,我在他们的帮助下把刚才打翻的购物袋收好,听身后一阵营业性的“欢迎下次光临”,赶紧追了上去。

追倒是追上了,尉迟语嫣本来身体就不好,而且私服也没那么轻便,哪怕负重不一样,我们两个的移动速度也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但话是恐怕再也说不上了。

我和尉迟语嫣之间的气氛再次降到冰点以下,不,区区冰点怎么能形容这种状况,这种温度下还能有生命存在吗?已经是绝对零度了吧?不,如果用夏千夏那种看上去很厉害的术语来形容,说是负开尔文都不为过吧?

尉迟语嫣察觉到了我的接近,但估计是知道速度上甩不开我吧,她并没有赌气加速。尽管如果她真的加速,我为了不进一步激怒她,根本就不敢再追上去就是了。

尉迟语嫣只是单纯地,把脑袋偏向最完全背对我的方向,一句话也不说。

我也再也不可能去插话。

离开了购买衣服的场所,尉迟语嫣开始如之前预料地那样去购买墙纸、涂料等等装饰寝室的道具。

一家店,然后是另一家,再一家……采购行动仍然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可我却只是跟着,出谋划策且不论,连货架都当不成了——直到最后一家店,尉迟语嫣双手的空间也渐渐塞满为止。

“那个……”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冷漠到让人窒息的感觉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以后恐怕连学生会室都没法呆了。

我拼着力气别住尉迟语嫣前进的方向,抬手指了指她刚刚购买的,因为手满的缘故而以非常尴尬的角度挂在手腕上的画轴袋子。

“……”

尉迟语嫣还是没有表情,她在那之后一路上一直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哪怕和各个店主那样的外人交涉的时候也没有挂上微笑。

个别店主曾经忍不住打趣说,“男朋友这么配合,逛街就高兴一点儿嘛”之类的话,即使这样,尉迟语嫣也连火都没发。而现在,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也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尉迟语嫣抬起头盯着我,光这一盯就让我感觉冷汗直冒,我完全不知道她可能会干什么,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尉迟语嫣沉下眼帘,她抬起了装着画轴袋子的手。

“……”

这是……许可的意思吗?

我小心翼翼地从尉迟语嫣的手腕上将袋子转移到了我的手中,手一直有点儿发抖,生怕这会儿触碰到了她的肌肤。

尉迟语嫣继续沉默着,我愣了愣,慌了几秒,然后赶紧把刚才挡住她的道让开。尉迟语嫣看见我的动作,这次倒是终于有点儿声音了。

“呼……嗤…………”

“呃怎、怎么了吗?”

“……”

尉迟语嫣一阵似笑非笑的鼻息,摇了摇头。

“地铁挤,先吃晚餐再回去吧?”

“……”

这种时候的这种提请根本不可能被拒绝。

我跟着尉迟语嫣一起满装前进,晚餐的地点是一家格调和中午的西餐厅很像的沙拉馆。然而即使这次是尉迟语嫣主动提出的邀请,在晚餐的过程里,她也还是没和我聊天。

沙拉这种料理天生就不会有什么特别浓烈的味道,没有任何能强烈提振食欲的搭配、调味料或者配餐——所以想借助晚餐来挑起情绪,挽救气氛什么的,也完全是无稽之谈。

这段时间里,尉迟语嫣首先掏出手机开始玩,我没有办法,也只能拿出我自己的手机,不过仔细想想,在饭桌上面对面都没法说话,即使以学生会聊天群这种东西为媒介,也不可能恢复关系吧。

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周坤发了张图,好像是他在手机游戏里抽卡十连失败的截图,尉迟语嫣没有回复。

下午大概两点半的时候,周坤又发了张图,是他在MMORPG游戏里挑战大型副本成功的游戏截图,我点开大图看了看,施铭的游戏名字好像也在其中,对此尉迟语嫣还是没有回复。

下午四点整的时候,夏千夏发消息表示自己终于接待好自己的二姨了,@我和尉迟语嫣询问采购情况是否顺利,然而尉迟语嫣并没有回答——也可能是私聊了吧?——于是我也不敢随便回答。

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从学生会群聊里切出来,随便看看其他地方的消息。

循礼中学写真群还是照例一大堆灌水怪,周坤的那两个游戏动态也在其中,我强烈怀疑他是不是把这两条消息转遍了他加入的所有群聊。

这群里的一大堆水怪里聊什么的都有,还有从周坤的截图里认出了施铭的游戏角色名的,施铭似乎从某种意义上还真是个名人,除此之外,正儿八经地讨论“本群相关话题”的似乎也有。有个群员在@包括周坤在内的几个管理员,询问他弄到的一些资源的分享问题。

我忍不住点开他们提供的例图看了看,好像是一些角度特别漂亮的,女生寝室的私房照……搞不懂这个群里的家伙到底有什么神通可以弄到这种照片,不过我现在也没心情去研究就是了。

随便开了几个其他的群,其他几个资讯app,间或抬头偷瞄了几眼尉迟语嫣……也还是没心情。

晚餐时间就这么在沉默中过去了。

乘地铁,返校,帮尉迟语嫣把物品送到寝室,在女生宿舍的门禁门口,最后抬个手,姑且当做道别——

“——不要说出去。”

“诶?”

尉迟语嫣好像说话了?

尉迟语嫣好像确实有什么话要说,她没有从我手里接过最后一个购物袋,眼里有股让人很难言说的忧郁的感觉。

“这些伤,是有原因的……是以前那个父亲造成的……”

“啊、……”

这个我早就从周坤那里知道了——不过这种话不可能现在当面说出来就是了。

何况即使是周坤,也完全不知道尉迟语嫣腿上的伤痕会这么恐怖吧。

“……”

“所以,别说出去。不然,也许……杀了你。”

“啊……”

“我不想让千夏大人之外的人知道,我还有过自己都照顾不好的时候,我还这么软弱过……”

“啊……?”

可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这种事情和软弱有关系啊?

——我并没有来得及把这句话说出口,尉迟语嫣隔壁的室友已经下楼来接应她了。

尉迟语嫣用力地揉了揉她自己的脸蛋,重新恢复那副应对外人时的温婉的笑脸,把身边的包裹递一半给室友,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哈啊……”

瞬间褪去的紧张感让我感觉自己浑身脱力,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口气。

脑袋里产生了一些“终于重新笑了,松了口气”之类的念头,不过想想就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在紧张感褪去之后,重新涌入脑海的失落感告诉我,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我和尉迟语嫣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奇怪起来了,如果不处理好的话,连带着和夏千夏,和整个学生会之间的关系都会变得糟糕。

我能处理好吗?

能吗?

……鬼才知道啊。

第二辩:恶女约会地狱说(6)
三〇一室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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