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辩:特立罪行追溯说(5)(完)
学校的程序走完之后,还有一段告知家长,请家长“配合”的手续要走。关于这一项责任,贺小兰干脆利落地把它甩给了我们学生会,估计到时候又是一摊麻烦——不过多半会被千夏或者尉迟语嫣,或者尉迟语嫣加上夏千夏,揽过去就是,这起神经质一般的,千回百折的怪盗闹剧的麻烦,在我这边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了。审判结束之后,夏千夏依程序留在原地,继续为个别后续事项和贺小兰等人纠缠,而我们学生会的其他成员自然同旁听席上的其他同学一样起身散伙,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注意到,尉迟语嫣好像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语嫣,你……”“我等一下,等她们最后结果出来。”尉迟语嫣十指相接,乖巧地答道。“还有,千夏大人又为我牺牲了这么多,如果不马上亲口……总觉得会过意不去,就是,感谢什么的,也不是感谢这么轻描淡写的东西啦。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吧……臭司思仪不要多问……!”“感谢……吗?”“怎么,”刚刚还没乖巧半秒,尉迟语嫣马上又露出凶相,“司思仪呀,你莫非还想让我感谢感谢你?”“那那种事情就不用了……”我在这次事件里起到的作用,说实话还真没什么值得感谢的。我所做的事情全被涵盖在夏千夏所做的范围之下,这种情况下邀功求赏岂不是笑话,绝对会被鄙视至死吧——不,说不定是打死。“嘛……真是逼人太甚,谢谢你,谢谢你行了吧!这样总满意了吧!?”“哇啊啊要被打死了!”“……什么?”“不,不不没……没什么……”这、这个尉迟语嫣到底突然发生了什么,以前都一直对我恶语相向的,这是忽然转性了!?“你,你你你……”我感觉自己舌头都有点儿捋不直了,“你还真,当真感谢我啊……?”“就当是谢谢你勉为其难,明明是个臭男人还能假心假意地支持我和千夏大人吧,哼。”尉迟语嫣偏开眼神,撅着嘴。“毕竟事情变成中途那种样子的时候……我就没敢指望过还会有别人来帮我,而且还是个男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这种当做女孩子也没问题的男人,好像也没那么男人吧……?”“这种话我个人倒是不太乐意当做夸奖……”“不乐意就快走,你难道还想再听我‘感谢’你什么吗??”“啊,啊啊……我快走,马上就走!”看尉迟语嫣愈发不满的表情,显然是已经下驱逐令了,我不敢怠慢,赶紧连跑带跳地逃出了行政楼,往自己的教室溜去。这样一来,这轮事变中属于我的那一部分麻烦,到这里就算是彻底结束了。——事情本来应该是这样。但也正是托了尉迟语嫣刚刚恶言恶语的福,我还没来得及沉浸在解决事件的得意中就被她骂清醒了起来。我觉得还是应该腾个类似“解答篇”的空出来,稍稍梳理一下。这起案件一个神转折接一个神经病转折,一个神经病转折还要接一个精神分裂症转折,让我感慨良多,因此,也让我突然想到了点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我决定再回去找一趟夏千夏。“呼啊……真是太辛苦了……”回到教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刘诗芸也拎着她的书包从隔壁靠了过来。“思仪思仪,你也辛苦了吧?今天机会难得,我们一起回去吧?怎么样?”“呃,可以倒是可以……”我耸了耸肩。毕竟是青梅竹马的邀约,当然不可能不乐意啦。“不过……我打算在这之前先再去找千夏一趟,整理点东西。话说你不打算跟贺小兰总结一下吗?”“道理上是这样啦……”刘诗芸捬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小兰姐说自己太大意了,想要找个地方反省反省,不想被打扰,所以……嘛,就是这样~。那要不我陪你一起去见千夏姐?”“倒也没什么不行的……”确实没什么不行的。我这一个小时之内想到的事情,除了极个别的某些人之外,让其他人听到了本来就无所谓。我点了点头,欣然应允我的青梅竹马,拎起包,和她一起向学生活动楼走去。“说起来,诗芸?”“嗯?”“我记得你是不是提到过,在初审休庭的之后,贺小兰她那边,找冯开进聊过?”“嗯……?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嗯…………”八九不离十的感觉。这起案件之中,表里意图相嵌套的程度,似乎比我之前预想的还要多。在还没有完全挖出洛时雨设计的线索之前,我们看待案件的想法是这样的:作为一切事件的前提,洛时雨长期承受父母的折磨——冷战的间接折磨和暴力的直接折磨——已经忍无可忍,想要住在学校,尽可能多地摆脱这一切。然后事件一:她向学校的各个机关求助,希望能由走读转为住读,尽可能远离父母,全部都被否定了,想要取消走读必须要父母的同意,而她作为父母冷战的核心棋子,不可能得到同意。接下来是事件二:她悄悄地,嗯……当然也可能是直接地,加入了某一组社会青年构成的团体,并且专门挑自己的老师冯开进经过的时间和场所,对本校学生实施抢劫,留下证据,为事后留下伏笔。——说来可笑,这一件事,那天我和司玖在冷饮店聊天的时候,洛时雨和冯开进之间似乎就有提到。不过就算是事后诸葛亮,强行要求自己立刻联想起来也未免太苛刻了,谁能意识到她们俩当时的对话是指这件事情呢?所以在这一步,此处暂且按过不提。事件三,就是所有围观群众都喜闻乐见的——当然我也挺喜闻乐见的,毕竟周坤这家伙并没有伤到筋骨——侵扰学生会事件了。洛时雨通过这种方法吸引我们的注意,再寄希望于有人能挖出她此前填埋的伏线,而我们也确实如她所愿,做到了这一点。这就是整个时间轴上的第四步,她吸引到了尉迟语嫣的注意,改变审判的走向,并且促成了满足自己心愿的最后的结果。事情的发展顺序就是如此。显而易见,整起事件中充满了大量的预谋,洛时雨的设计充斥在事件发展的每一个细节里,可以说,某种意义上讲,这个高二年级的黑丝学姐过分得很,她全程从头到尾地利用了我们学生会,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事情似乎是这样的。事情看起来理所当然就该是这样的。但是,按照上述时间轴来理解这起事件,仍然有无法解释的部分。毕竟洛时雨算得太准了。常人是不可能这么准确地把握人心的,但是既然有些人能做到它,那就不该再以常人的标准对她施加判断。既然如此,带着这样的角度回头去看,事情反而会显得更加不对劲。洛时雨准确算到了尉迟语嫣的言行,猜到了她能够理解自己,猜到了她能对自己的经历产生共鸣而帮助自己;更甚者,我有充分的理由猜测洛时雨还猜到了我的行动……当初在谷雨秋分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洛时雨能叫出我的名字绝对不是偶然,周坤后来曾提到她和自己初中曾同班,而周坤和美术社的樊新知同班,换一句话来说,洛时雨很可能从之前的美术社骚乱中就注意到了我和周坤的活动,相信我们如同不会对美术社的真相坐视不管一样,也一定不会对她坐视不管。那么由此一来,她有什么理由猜不到其他人的行动呢?由此一来,她有什么理由不去利用贺小兰,有什么理由不去利用冯开进呢?由此一来,在第一次庭审的时候,她为何会失去阵脚呢?由此一来,利用学生会本该是多此一举啊。是利用失败了?抑或是“不利用”本身也是计划的一环……?不管答案是上述的哪一个,事情都不太……“所以呀所以——!”刘诗芸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思仪~~~,司思仪同学!你刚才问了我问题之后已经大半程没说话了,小兰姐被找,和你们到底有什么关系嘛!”“呃,啊,没什么……”我看着刘诗芸充满埋怨的嘟嘴状,耸了耸肩,没好意思反呛她。“我只是在想,冯老师这个家伙——冯老师这个人,是不是在有意袒护洛时雨呢?”“‘有意袒护’?”刘诗芸单手抱胸,踌躇了一会儿。“听上去很有道理……毕竟是这么厉害的行凶,要不是大家手下留情,要不是你们表达谅解,说不定就要留校察看,甚至比留校察看还严重了吧?”“是这么回事。”我点了点头。“冯老师是最先接触这件事的人之一,但是他一开始没有举报,最后在庭上作证的时候,也努力遮掩到最后一步才,比较无奈地承认它,”更甚至,站在现在的角度看,在谷雨秋分的时候,洛时雨的对话听上去都像是在主动请罪了,就算这样冯开进也含糊其辞,尽最大的力意图让事情翻篇。“这些看上去……确实让我感觉是在袒护她的学生。”“唔……”刘诗芸压着嘴角,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是。”但是——我如此这般做出转折。“他有一个更完美地袒护洛时雨的机会,在尉迟语嫣反对的时候,如果他也反对,事情就二比一直接结束了。”“……”刘诗芸瞪大了眼睛。“思仪,你……什么意思?”“咳……”我摇了摇头。“等见了千夏再细说。”当我们俩说话的时候,学生活动楼的大门已经在眼前了。走上三楼,打开301室的房门,夏千夏果然已经回到了这里,出人意料的是,尉迟语嫣并没有和她在一起。一摊如同液态草莓汁的生物正以最大面积铺在办公桌上,它的右边是正以龟速翻动着的,留待归档的审议纪要,左边是我周末买来的薄荷味薯片,正中间还有一大罐不知何时入手的超大杯柠檬冰茶。“啊呜呜呜呜呜————”一边呻吟一边大口灌茶的声音。这个夏千夏,看起来是为了维持她将近一个星期的正经状态,彻底燃烧殆尽了啊。“千夏姐晚上好!”“千夏,语嫣呢?”我问道。“去帮忙照顾洛时雨去啦。”半活性化的草莓汁在桌面上翻滚着。“虽然非常想去,但是我就不去了,累死了饿死了……嗷~441你那个眼神什么意思,本会长犒劳一下自己都不行吗?这次你可没有什么值得自己说三道四的功劳哦~~!”“啊,嘛……倒是确实这么回事。”这一次的事件,基本上全程都是夏千夏在战斗。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功劳的话,无非就是被这群家伙罩上女装娱乐了一番,再在发现尉迟语嫣的心结方面出了点力,确实不值一提。虽说尉迟语嫣姑且“道谢”了一下,但是实际上发挥作用的完全是夏千夏和尉迟语嫣之间的羁绊,某种意义上讲还真是挺值得嫉妒的。“那么——”夏千夏拍拍自己的脸蛋,勉强把草莓汁形态的自己挤成了一团稍微有些形状的草莓果冻,翻着白眼看向我。“441你,来学生会有什么事吗?莫非是以为学生会里没人,所以带诗芸来开party摸鱼……?”“没那回事儿。”我叹了口气,摸鱼你个大头鬼啦。“我其实就是来找你的,倒不如说,这个时间段要是千夏你,真的到别的地方摸鱼去了,我反而会很困扰吧?”“唔……?”千夏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渐渐打起精神起来,挠挠自己杂乱蓬松的红发,整个人终于开始显得有那么点大小姐样。“441你、你想说……?”“我先问个问题。”“姆?”“千夏,你有没有意识到,如果我们这次行动失败了,学生会可能会声名扫地?”“唔?!”夏千夏直起后背,眼神中透出不满。“什么和什么呀,区区跟班441,你是想事后指责我吗?”“不,不是……”我摇了摇头。“不是指责你啦……当然确实是比较糟糕的想法没错,总之千夏你先回答我,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唔。确实,不能否定,此类事件的可能性吧?毕竟事情的影响力非常巨大,而且从一般人的常识和世俗的角度来看,确实是我们所做的事情不占优势。”千夏坦诚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我。“所以……司思仪,你想说什么?”“嗯。”夏千夏没有叫我的外号。我有义务把刚才的想法,以及想法最后的结论全部说出来。“我是这样想的啊……千夏,关于这件事背后的背后,连洛时雨都被利用了的那部分。”我直视夏千夏通透的金瞳,将结论一语道尽:“我们,“……是不是被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