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视线转向周坤，在留意贺小兰和王然对话的同时，尤其注意盯着周坤这个混蛋的反应。

周坤还是那副看不出来嘴硬不硬的死鸭子模样，至于王然那边，这会儿正在检查相机。

“嗯……如果说旋转和算法合成的话，”王然举起相机，检查着它的菜单，“这个说法指的应该就是这个功能了吧？”

“哪个？”

“你看，旋转拼接模式。”

王然用相机比划着动作。

“如果进入这个模式，开始拍照，那么平举相机横向旋转你需要的角度——相机内部的算法就会自动识别你在怎么转，把它拼成一张图哦。”

“哈……”贺小兰摇头，“这说法不对。”

“唔诶？怎……怎么不对？”

“我虽然不懂电脑电器知识，但是光学知识和透视常识还是知道的。”

贺小兰认真地反驳道。

“当旋转相机的时候，视线角度和焦点位置会不断改变，每一个点都不一样，随便糊弄一下，确实可以让人以为是可以拼接的，但实际上多次拍照对于同一个位置拍出来的情况也完全不一样，那你所谓的算法到底要选择哪一张，选择之后，它的边缘又要怎么拼才会自然？这根本不现实。”

“这个，所以拍摄出来的结果，透视上确实会有一点扭曲啦。”王然为难地笑了笑。

“嚯？”

“这样，我来演示一下，我们看看这个相机的拍照功能能不能拍出那种大小的照片，小兰你看怎么样？”

“那行，实践最重要。”

“嗯嗯，那——”

刘诗芸点了点头，小心地把相机腕带套到自己手上，然后转过头，把相机镜头对准了哦。

呃，喂。

我说那个，只是举例子而已啊，你能不能别没事想着把人脸往你镜头里塞……啊，啧，算了……

王然把镜头稍微旋转半圈，到靠近贺小兰那边的方向为止，然后停了下来。

“嗯嗯，拍摄完成，然后启动算法应该是这个！小兰，你可以看一下，到底自不自然？”

“好，我仔细看看。”

贺小兰接过了相机。

“啊……啧……”

停顿。

贺小兰深以为然地点头。

“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自然，不过，透视确实扭曲了啊。”

“唔嘿嘿，确实是这样吧？”

“这个司思仪的脸，拍得比现实里还蠢，有点儿扭曲成水桶形了啊。看来这一点确实没问题。”

喂！

“那么……”

王然从贺小兰手里接过她还回来的相机。

“我们把相机和电脑连接一下，看一看它的具体指标——”

“哦？”

“例行公事，所有的程序都要齐嘛。”王然软乎乎地一笑。

“也是。”贺小兰深以为然地点头。

“好，嗯嗯，选择设备，选择连接方式，启动，发送到……”

王然操纵电脑的动作看起来比她平时现实里笨手笨脚的样子顺畅了好多——

“诶诶？这个电脑的Ｅ盘居然是光驱吗，发错发错，还是复制粘贴的好，哎呀好像按成剪切了……”

当我没说。

手忙脚乱一阵之后，王然总算把刚才拼接制造出来的相片的文件属性查出来了。

“17个兆，比想象中要大呢，然后图片尺寸是……15360乘以3240，嗯……”

王然思忖一阵，把头歪向贺小兰。

“小兰，最终上传到网络上的赃物的图片尺寸，还有周坤储存卡里素材的图片尺寸分别是多少呢？”

“赃物的在12M上下，储存卡里那些是8M到9M左右，怎么了？”

“我是问图片尺寸哦。”

“图片尺寸是什么……？”

“……”

太可怕了。

这个贺小兰到底是怎么在当代中国生存的。

王然低头叹息了一声，把脑袋掉了个个儿，转而看向另一边的周坤。

“周坤，你能不能说一下这两组图片的尺寸分别是多少呢？”

“呃……”

我发现周坤的眉毛在这时忽然微妙地抖动了一下。

有点儿微妙。

“呃啊，这个……「图片尺寸是什么」？”

这家伙在复读贺小兰的话，连语气都一样！

周坤这家伙，压根就没打算招供！难怪贺小兰看起来会那么生气！

王然无可奈何，从贺小兰那里拿来了储存卡和写真群里出现的压缩包，自己打开看了看。

“嗯嗯…素材里面的情况是……5760乘上3240，纵轴对的上号；然后最后的那些大图……10240乘4320，咦？”

王然重新看向周坤。

“周坤诶……你最后制图的时候，强行放大干嘛？”

“哈，啊……”

“什么叫强行放大？”贺小兰问道。

“强行放大的意思就是，小兰你看——”

王然张嘴正要解释，不过顿了顿，放弃了。

“解释起来稍稍，唔，稍稍有那么一点儿麻烦哦，总之这一点照例记在审讯记录里就行。……好啦，周坤说一下嘛，你放大图片到底想干嘛，凭空增加体积又不增加信息，那完全是浪费网络带宽嘛，为什么非要把3240变成4320呢？”

“……”

我一时半会儿没听懂王然的疑问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周坤看起来听懂了。

“因为，”

周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表情冷冰冰硬邦邦。

“能赚钱，大分辨率的图片卖价更高。就是这个原因，仅是如果，不过如此，恰好如此——就是这么真实。”

※

王然似乎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周坤的解释，贺小兰作为电器白痴连问题原理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看出周坤有什么问题。至于我，我记得周坤这个表情。

这个表情不是在正经回答问题，是在胡来，上次周坤在美术社破坏案里跟夏千夏抬杠就是这个表情。

他这个家伙，八成又在自诩好人擅自乱来吧。

但是这次的事情与上次不同的是，上次的事情与学生会无关，学生会再怎么行动，影响的也只是案件本身而无损学生会的生存；但这一次周坤直接把他自己丢了进去，性质完全不一样。

不过也许对周坤本人来说是一样的吧。

樊新知是他的朋友；写真群的大部分骨干对他来说也是朋友。

“啧——”

有点想骂人了。

我也许不能直接触碰事件本身，但还是得赶紧搞清楚，周坤真正乱来的部分在他的“罪证”的哪一部分……我得找谁呢？

我本人自然是不行的，帮贺小兰“修”点餐平板对我来说已经是极限了，更细致的学究我可完全无能为力，更何况是玄之又玄的图像处理。

图片尺寸，电脑，相机，合成算法，程序编程……

IT社。

孔玉琪。

因为她和偷窥偷拍案无关，一直理所当然置身事外的缘故，我都快把这位大神忘了。

我抛开司玖和刘诗芸，独自四下找了找，孔玉琪和昨天这段时间一样，还坐在茶厅里，位置也和昨天差不多。

这会儿她没有用手机了，只是单纯操作自己的平板电脑，不过依旧超快速地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着。

从这个角度想，IT女某种意义上还挺可怕的……这是完全把自己焊在电脑上了。就算没有这一大堆偷拍偷看的案子，我估计也做不到像她这么敬业啊。

都有点儿不好意思打扰她了。

当然说归说，我现在没有别的办法，该搭讪还是不得不搭讪。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孔玉琪面前小心晃了晃手掌：

“那个，孔玉琪学姐？”

“啊——”

似乎是因为过度沉浸于自己的工作，孔玉琪有点被吓到的样子。

她娴熟地保存进度，将电脑切回主页，抬起了头。

“啊，啊……你是？我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这个，擅自听朋友介绍的，比较不好意思……”

我合掌赔笑道。

“我是一年级学生会的，我叫司思仪，是司玖的哥哥。”

“嗯……司思仪吗？”

“嗯嗯，是的是的！”

终于有人第一句就记对我的名字了，我激动得连连点头，莫非在这年头被叫对名字也成一种奢侈了吗。

“我先确认一下，我听说学姐你在计算机方面特别厉害，是那种我们学校的超级王牌一般的存在，是这么回事吗？”

“我们社团的高层都是王牌，不用太强调我。”

虽说我拿的竞赛奖项确实比较多吧……——末了，又能听见孔玉琪这么一阵小声的补充，听声音好像没觉得这有多重要似的。

“那，我稍微有一点儿问题，能请教你吗？”

“啊，‘请教’……有咨询费之类的吗？”

“啊？”

“比方说——”孔玉琪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悄悄把视线投向茶厅前台。

“啊，啊啊，行！学姐随意，我请！”

“柚子绿茶，拜托了。”

“好的好的！”

这学姐还挺大牌。

不过明码标价，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还挺好说话，这或许也是IT女生比较有趣的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