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事实上在我把事情解释清楚之前，夏千夏这家伙哪可能放我出去买柚子茶。

最后作为柚子茶的替代，我瘫在会室的角落，被尉迟语嫣大口灌了两大壶绿茶——而作为我的替代，以周坤为主尹穗星为辅，两位没有正面受到精神攻击的同学替我把对话全程讲了出来。

周坤的转述基本上完全准确，也就是说这个家伙，虽然在刚才的对话中，基本等同于完全没有实质性发言，实际上看得还是很清楚的。

仔细想想……

对话一开始的时候，在夏千夏离场之前，如果周坤真的有意要接烟抽烟的话，叼在嘴里借火也好，捧烟借火也好，无论哪种方法都比自己点火好——既然如此，非要去拿办公桌里的打火机，估计也是故意为之吧。

就是为了把被孤立在“递烟”之外的夏千夏拖入对话，借助她的立场谢绝邀请。

事后证明，夏千夏在钱亦宁的父母眼里印象本来就不怎么样，借她当差唱黑脸，我和周坤则既谢绝了抽烟又顺理成章收了人情，这才让两人能够“敞开心扉”和我们相对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周坤的心机其实真的够深啊。

明明这么有心机，但是真的牵扯到对话实质性内容的时候，却又打哈哈完全不帮忙，这还真是……

哎，怎么样都好了。

即使是这一次，周坤介绍完情况之后，也一样只拍我的肩膀留下一句“加油啊～”，就马上屁颠屁颠地跑了。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

不过说实话，单就案件本身的线索来看，刚刚的对话也确实没什么帮助就是了。

稍微有点建设性的线索也就两点：

第一，钱亦宁所说的“意外”确有其事，就是来源于他的父母的影响，限制了他在家里的电脑的使用，使得他不得不去网吧或者在社团部室打代练，业务时间大大缩水；

第二，之所以要限制钱亦宁使用电脑，是因为担心他玩游戏走火入魔，但是为什么突然最近才担心，从哪个时间点开始才突然感觉“走火入魔”，正如那两位叔叔阿姨从头到尾都没在线过的逻辑一样，目前为止还是完全未知。

考虑到第二点还完全说不清道不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靠谱的线索数量只有1.5个。

“那，我先回教室自习了。”

梳理完毕，说完这句话之后，副会长尹穗星也走了。

学生会室里只剩夏千夏，我，还有尉迟语嫣三个人。

“千夏大人，那，那我……我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唔……”

夏千夏攥着揉成了毛线团似的鬓角，沉默。

“难说啊……姆，也许，呜……不行，难说啊……”

“诶，那我？”

“嗯姆，我们都缓一缓，都再仔细想想吧。”

“嗯，嗯嗯。”

尉迟语嫣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那我也准备回去了，千夏大人再见？”

“嗯姆，语嫣注意安全～”

最后，由于完全没头绪的缘故，尉迟语嫣也走了。

我缓过劲之后，坐起身来，看向夏千夏的方向，发现她也在和我对视。

“怎、怎么说？”

“没怎么说。”

夏千夏嘟起嘴，自嘲似的嗤笑了一声。

“我可没说谎哦？我现在是真感觉自己需要缓一缓，这可不是因为线索的问题，线索可难不倒本会长。主要是别的问题。”

“别的问题？”

“嗯，嘛，怎么说——”

“……”

“先陪你去买柚子茶呗？我也饿了。”

※

“既然不是线索的问题，那……”

在谷雨秋分坐着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了。

既然和线索无关，那问题就只有一个了——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莫名其妙就遇到了这种问题，在解决它之前，其它的问题根本就别想去想：

“千夏，你是怎么想的？”

“我吗？呜……”

饮料送来了，逃避似的，夏千夏在回答问题之前先大口喝起了饮料。

“我，咕噜咕噜，我这边本来是很讨厌老妈那个家伙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很讨厌，”

“不……我问这个问题并不是想问对夏普阿姨的看法……”

“你听我说完，441。”

夏千夏含着埋怨说道。

“这个老妈啊，她和爸爸还是很恩爱的，至少表面上……也还是很喜欢我的，但是，这也只限于和爸爸还有我见面的时候。”

“……”

“这个女人太爱玩了，一辈子都没玩醒过。”

夏千夏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继续发出沉郁的抱怨。

“两三年之前吧，爸爸出了点事，有本科生自杀了，他被闹事的家长打成了脑震荡，那段时间，老妈一直守在爸爸床边，不分日夜守了一个星期。如果只说到这儿还很好听没错吧～？可是我们家本来就住在大学园区里，如果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没到处旅游，能帮爸爸看场子的话，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

稍微有点理解，能够从文字本身里听出怨恨了。

因为我确实不擅长理解千夏的情绪，这个数理专精的女孩子无论做出什么表情使用什么语气，我都总感觉我的理解似乎有些偏差，但是这次不一样，如果千夏说的故事是真的话，那这个故事本身就是可以让人感同身受的。

“这个玩不够的女人的词典里没有后悔两个字，”夏千夏说着，“她明明很聪明，但是从来不关心什么是对的，她明明有把握人的意图和愿景的能力，却将自己的乐趣远远地放置在这些真相之上。这种女人，太差劲了……为人而言完全不及格，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绝对不会原谅她。”

“别，是不是稍微有点过……”

“但是，”

“诶？”

“就算这样，我居然没没有料到，”

夏千夏在这个地方忽然话锋一转。

“竟然有人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观察和识别他人的能力，关心和把握他人的能力，竟然从一开始就舍弃了它们，竟然会……不是在自己和他人之间权衡之后选择了自己，而是从最开始眼里就没有别人……”

“……”

“我、我以前没料到过还有这种事，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遇到这种人。”

“啊……”

这个地方，指的应该是钱亦宁的父母吧。

嘴上说着为儿子沉迷游戏而担心，却连儿子在玩什么游戏都不知道；反复怀念着沉迷游戏之前的儿子，实际上能够记住的儿子的模样，已经只剩小学一年级那么远了。

那真的能叫做关心儿子吗？我目前还不敢妄下断言，但在夏千夏的眼里，这应该是完全不算吧。

“那，所以说我们……”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困扰也就来了。

“千夏？你觉得……”

“嗯。”

夏千夏长叹起来，金色的眸子里满是郁结。

“老妈遇到的问题，我，女儿什么的，当然还是要解决的。可是，如果帮老妈解决了这个问题，那也就意味着，另一边……”

“钱亦宁的父母，”

我咋舌接上。

“他们的企图也就完全实现了。”

“嗯姆……”

夏千夏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听起来对于外人来说没啥麻烦，但是对于具有特殊身份的夏千夏，夏夏普的女儿来说，实在是太糟糕了。

让钱亦宁告负到底能不能让他“迷途知返”，具体该如何让他告负，他原本究竟算不算迷失方向，以及让他“迷途知返”对他究竟有没有好处……这些问题我都暂且不予置评，也无法置评，但是反过来说，要说真按那对父母希望的方向去发展，如果是好事，我完全不觉得可能性会很大。

“所以，千夏你打算选哪边？”

“我……”

夏千夏偏开视线，为难了起来。

也是，这好像不是个能够立刻想出答案的问题。

夏千夏一边苦恼着，一边转移注意力似的搅着吸管，搅着搅着，她好像忽然愣了一下。

“冰块……”

“冰块？”

夏千夏看向我的柚子茶，“好像加反了……”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