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坤停止了复读。

我忽然知道夏千夏的意思了——然后通过夏千夏知道周坤的意思了。

周坤不是真的被吓到了或者如何错乱，他是装作错乱，他一直以来都在装作错乱。

不站立场，不惹事端，不惹麻烦，不让任何人遭到为难或者损害，然后，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大麻烦，适度自爆一下也就差不多过去了——而之所以一直一副漫不经心的错乱模样，正好为这种行为打下了厚厚的掩护。

但是这一次……

周坤失去了那种开玩笑似的闪躲视线的余裕，凝重地，忧心地，甚至带着丝畏葸地，小心翼翼地看着夏千夏。

“所以，你是为了老妈老大……我是说，为了你的妈妈而生气？”

“不是。”

夏千夏否定得非常果断。

但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夏千夏又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并非完全不是，确实是的……但是，还是，不是，完全不对。”

“是因为对方的言行太让你生气了？”

“是的。…………也不是，那样就完全是靠个人好恶来行动了吧？”

“……”

“只是，很讨厌的感觉，很恶心，很不舒服，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

夏千夏的声音带着出气声，听起来似乎偶尔咬合着牙冠。

“有东西被埋没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会永远被掩埋下去，而我自己却没法出手……”

“……”

“因为是老妈的事情所以我不能出手，因为是学生会长所以我不能出手，一旦出手了，事情的平衡就彻底消失了，而且我确实不擅长这个领域。而周坤……有立场去行动的，知道钱亦宁的水平的，甚至知道钱亦宁有能力参加职业比赛的，你，你……什么都不打算做。”

“……只要做了就会支持人吧，”周坤咋舌，“我做还是你做，只是受到亲缘关系的影响，所以会不会影响你的妈妈而已，对公正的倾斜没有变化吧。”

“那个故事你听说过吗？关于如果你见到了胖子打老实人的问题。”夏千夏问道。

“？”

“如果有一天放学路上，你见到了同班的胖子在欺负老实人，假设有这样一个情形，”

夏千夏静静地讲。

“这个时候很显然，你有至少四个选择，第一，帮老实人；第二，帮胖子；第三，谁都不帮，把他们拉开说两边都有错；第四，谁都不管，装作没看到走开——如果是我们学生会，从原则上来说应该选三，哪怕这件事牵扯到的是我家老妈，是这样对吧？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

答案应该是“是”，这本来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周坤的嘴角颤抖了一下，没有立刻做出回答，继而放任夏千夏本人解答了下去。

“但是事实上，我和你都只有两个选择：”夏千夏说道，“第一，帮老实人；第二，第三和第四，帮胖子。”

“……但是那样的话，就有违真实和真相的原则……”

“是啊，什么都不做，倒是在客观线索的真相上保持中立了，”

夏千夏无奈地发笑，音量渐渐抬高。

“——可是，当事人主观意愿上的真实怎么办？钱亦宁本人希望怎么样，你关心过吗？我们关心过吗？？就这么让那一对，那种……那种程度的父母肆意乱丢他们的意见，把另一边掩埋到看也看不见，这就叫真实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真实，这就是你和我们想要的真实！？一个即使是你也觉得对于职业比赛来说难得的天才，你就是这个态度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坤向一旁侧目。

“你一直都是这个意思！”

夏千夏一边呼呵着一边有些喘气。

不甚丰腴的胸脯起伏颤抖着。

“你一直都是这样，之前就是这样，温泉案件的时候也是这样，只要大家都能笑出来就好了，只要表面没有人受伤就好了，哪怕自己损害自己也没有关系——现在还是这样。”

“我……”

“但是，表面没有受伤，那也只是表面的和和气气啊。”

“……”

“比起让所有人带着笑脸，装作互相为了对方好什么的，互相伤害着，你应该有更愿意看见的结局吧？！”

“…………”

“不要再自以为是地当老好人了，至少，抬起头来，给我抬起头来，好好看一下别人啊！好好正视一下大家啊！不要自顾自地想象那种无事发生的笑脸啊！！”

“…………”

“一次也好，给我稍微认真点啊！？”

夏千夏极其激动地，快要哭出来般地大吼道。

“现在除了你之外，真的没有人能处理这件事情了！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钱亦宁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和钱亦宁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受伤害这回事，我们真的不知道啊！给我动起来啊！给我动起来啊！！”

“……我……”

“哈啊，哈啊，哈啊……”

夏千夏的声音并没有哭腔，但是她的眼角真的有泪光。

激动过头了。

夏千夏正在剧烈地喘息着。

虽然嘴上说着不关心自己的妈妈，但是刚才发生的那件事，给人带来的刺激果然还是太大了。说那种事情不会成为现在的导火索——这种命题根本就不可能成立。

“我……”

周坤的声音终于松动了。

但是他的表情并没有松动。

“说到底，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和平已经不存在了吧？”我反问道。

“……”

“就算是保持中立也只不过是在助长战争，我们已经没有不行动的理由了，周坤——学长。”

“嘶，啊……”

周坤垂下了双肩。

“我是知道的，我当然看得出来啦……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两位老大会把事情往哪个方向去带动这件事。我只是…………吵架不好嘛，大家矛盾了互相伤害不好嘛……”

“可是现在已经是伤害进行时了。”

“是的，你说的对，你和会长老大说得对。”

周坤点了点头。

“所以有的时候我才会把过错往我自己身上扯嘛，所以，有的时候我才会那样做嘛……”

“……”

“……那你们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你还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吧。”

“这个，都是老大年纪的大人，大人嘛，就算有想说的，这也不合适啊。”

“你之前根本就没打算说过一句话吧。”

“啊啊。”

“如果不是这次事情和你的亲朋好友无关的话，你估计又打算背着我们自爆了吧。”

“……”

周坤语塞。

周坤沉默了很久，我和千夏一直耐心地注视着他，直到周坤扶住自己的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是的，你们说的对，是我错了。”

“并不是想要论证你有错……”

“你们说的对，这个案件……注定有人受伤的案件是存在的，只要有人一定想要伤害人，就注定有人会受伤。”

周坤继续扶额，抬头仰天。

“只靠改变案件结果，不管是胜利也好，还是失败也好，还是直接崩坏，像樊老大那样也好，什么的……都完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如果不是会长老大，如果不是千夏和思仪，我是绝对不会行动的，我根本不会往那上面想。”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夏千夏发问。

“我有点想法了，应该能行。”

“哪方面能行？”

“慢慢来。”

周坤挺直后背，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说是曲线救国啊，或者说是南辕北辙啊也好，具体操作起来可能会很复杂，我先从你们想知道的开始摸，事情摸清楚之后，会有办法搞定的。——你们先去摸人，我去摸网络，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