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千夏和语嫣都愣了。

看来是终于把该说的表达出来了，真是艰难啊。

“对呢，对呢，是有这个问题……”

夏千夏一圈一圈地缠着微卷的长发。

然后，重新注视着我——态度竟然并没有动摇。

“但是，这本来就是一件非此即彼的事情吧，司思仪？”

“……”

“说是‘情绪化’什么的，看起来好像还有一个选项，是类似于多放置两天，让大家冷静冷静什么的，但是实际上那和‘拒绝’的结果一模一样吧？”

夏千夏反问道。

“集体行动一旦搁置就会熄火，如果让大家冷静冷静，把冷静之后的‘意见’当做意见的真相，那也是一个道理吧？”

“啊……”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情绪本来就是一切行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不小心诡辩起来的竟然是我吗？

“但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打算放弃我的担忧。

“确、确实是一个道理，所以正是因为是一个道理，所以说明千夏反过来说认可我说的这个道理吧？”

“…………”

夏千夏赌气般地撇了撇嘴。

“好了好啦……知道441是反对意见了，改天再收拾你！”

“这样一来，就是二比二了呢，千夏大人？”语嫣担忧着说道。

“呜，确实啊。”

难得千夏和语嫣同意了我们两个男生的见解，但是尽管如此，也只不过是二比二而已。

夏千夏眨了眨眼，将视线投向房间的角落。

那里有一位绑着黑色单马尾的，颀长窈窕的眼镜学姐——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是不是完全把尹穗星给忘了？

直到刚才为止，这位名叫尹穗星的副会长学姐是不是根本没发过言！？

“穗星，你本人就是高三的，你是什么意见？”

“我？”

尹穗星双手扶了扶眼镜，眨了眨眼。

没有抬头或者扭头的动作，也没有如梦初醒的表情，说明她刚才一直在听着，但是她就是一句观点也没说。

“我——没有特别的意见。”

“这样吗？”

“唔，不过，其他大部分学长，好像意见都挺大的吧？”语嫣在一旁再明显不过地诱导道。

“是。”

遵从尉迟语嫣的诱导，尹穗星点了点头——

——然后又轻轻摇头。

“——也不全是。”

尹穗星答道。

“大部分人顾忌学业，而且，大部分人认为其他人顾忌学业，所以，沉默的律令在压制互相的意见。”

“唔嗯，那倒是，很多时候是有这种讨人厌的问题呢。”

语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要不是有昨天那个篓子在我们二年级先捅出来，三年级的前辈们恐怕也不会打破那种沉默，估计穗星姐姐的同学们到现在也不会发表意见吧？……到底是哪位学姐想到利用我们高二的曲线救国呢？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所以说穗星到底是什么意见？”夏千夏直接问道。

“意见…”

“你觉得今天递交给我们的这个休课申请……嘛，虽然本质上是租借体育场、石板路和广播室啦，到底是同意合理还是不同意更合理？”

“合理，吗？”

尹穗星用笔轻轻敲着放在大腿上的小册子。

“关于休课运动事项，合理的点，存在。”

“……”

“我所在的班级，班干部，普通学生，都反对补课，有意见基础，表态是合理的。

“而且……补课违反教育局规定。”

“嗯……”

“但是，私塾楼也是违法的，

“普遍违法，选择执法……

“高考成绩恶性竞争，这个的话，属于既成事实。”

“诶……”

“但是——学校官方亲自公开，和私塾楼，确实性质不同，不合理。”

“诶诶……”

“但是————对成绩有裨益，这个是存在的，也确实，不一定能说服所有人。”

“嗯诶诶诶……”

“呃。”

一连串的冲波逆折让我感觉一阵脱力。

“总而言之，尹学姐的意见是？”

“我的意见……”

“穗星姐姐？”尉迟语嫣急不可耐地确认道，“所以说你对假期补课的意见到底是什么？”

“补课？！”

尹穗星愣了。

我有点搞不懂她到底在愣什么。

“……补课，我？…没有看法。”

““…………””

““…………””

我觉得还是吃饭的时候挑食的的尹穗星更可爱一点。

“咳，咳嗯！”

就在这个时候，周坤故作声势的咳嗽声打破了沉默。

“这个吧，我听了一下副会长大人的理论分析，我觉得我被说服了，还是同意比不同意好。所以就改同意吧，这样怎么样？”

“啊？啊……”

出人意料的转折，不过我感觉我也可以理解周坤的情绪，再这样耗下去，我也有一点儿受不了了。

毕竟我自己确实不喜欢补课，非要为了“稳妥”啦，为了十成十的“公平正义”而非要和夏千夏唱反调也挺累的。

“嗯……我也觉得，如果我们学生会能够负好责任，把事态控制好避免大家太激进的话，闹事搞事什么的也是可以接受的。我也同意好了——”

我点了点头。

“总而言之，重点感觉还是控制好事态，避免休课失控。诶诶话说……这方面要怎么做来着？”

“控场吗……”

夏千夏思索着眨了眨眼睛，与此同时，尹穗星终于真正意义上地建言了——发挥出了从我们认识起就没变过的数据库定位：

“监察学校事务，确保司法、行政、风纪按规章进行，应该是……团委会。”

※

「诶诶？对对没错，团委会规模大，她们人手超充裕的！」

尹穗星的解答让夏千夏恍然大悟，紧接着——就像上面这句催促一样，当天晚上咱们刚开完会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和周坤往一楼团委会推，只可惜这个时候团委会已经关门回家了，这一步计划并没有得逞。

所以说为什么明明这么兴奋的样子，却要把其他人推在前排当炮灰啦！

咱们这位敬爱的红毛学生会主席真的是超狡猾。

要说夏千夏为什么这么怕团委会，答案当然是路人皆知，就在于循礼中学团委会的现任书记贺小兰，这是位兼具超强行动力，严格作风，太妹式的长相、气场和行动力的超级冷面热血角色，和夏千夏堪称一体镜像两面，简直就像是天生为了克制千夏这种胡闹大小姐而生的。

更何况这一次的事件，虽然最终立场上我们要找团委会，但从事情的开端怎么看都是千夏带头搞事，这种情况下，千夏敢带头冲锋才怪了吧。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去找贺小兰的时间推迟到了第二天中午，当时间到了的时候，理所当然地，难得昨天充实了一晚上的三〇一室，再次空无一人。

我打开手机，在聊天群里问了问，周坤已经见势不妙先溜了。

我无可奈何地等啊等，自暴自弃地想着再不来人我就一个人去，终于等到了尹穗星……这样也好，我可不想一个人去贺小兰那儿送死。

在和尹穗星一起下楼去团委会的路上，我试着和她搭了两句话，问了问“为什么今天中午会来学生会”、“习题压力大不大”之类的，倒是确实得到了答案（想来三〇一自习），但是就是没聊两句。从那次温泉起就是这样，想和这位学姐搭话真的是超级超级艰难。

下到一楼，来到团委会的办公室，贺小兰尽职尽责地待在这里，意料之中地，我的青梅竹马刘诗芸作为团委会的一员，也在房间里。

“……诶诶？思仪，穗星姐！”

当我们进门的时候，刘诗芸正好在门口饮水机旁打水，直接挥手打起了招呼，我只能稍稍轻轻地挥手致意，然后理所当然地，房间深处的贺小兰听见这阵招呼而起身，迫使我将我的注意力交到了她身上。

“嗯，那个，咳咳，贺学姐中午好？那个……我们今天来……”

“嗯，已经听说了。”

贺小兰冷冷地哼了一声。

越过小半个办公室投向我的凌厉的视线，让我感觉瘆得慌。

“全校休课抗议，真是有你们的风格啊。你们啊，其实肯定不可能不心知肚明这种活动会带来多大的混乱和隐患——不，这还是其次的——这会带来多大的损失吧？”

“呃，不……如果非要说这种话的话……”

“不过，事情在你们肆意纵容之前就已经发生了。而且，你们学生会主动来找我，虽然并不是夏千夏那个人亲自来，不过诚意至少表现出来了。只要你们能保证表现出该有的态度，我不打算把你们当做主要罪魁祸首。”

“就、就算贺学姐说那种也许有的‘肆意纵容’什么的……”

“我已经说了，有没有事实上的纵容不是重点……比起那个。”

贺小兰不断打断着我的辩解，看了看我，然后看了看尹穗星。

“对于这次全校休课抗议寒假补课的事件，你们现阶段的主要态度是什么？”

“……”

“顺带一提，我的个人立场是可以理解，不可接受，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有了一两个理由，就可以肆意妄为制造混乱的玩意儿。”

“啊这个……”

我注意到贺小兰说出了“可以理解”四个字，对于这位可怕的团支部书记来说，会说出这种话已经够让人松了口气了。

“……我个人意见的话那个，当然是保证抗议的意见……能够好好维持秩序，能够正常地传达到老师们的耳朵里，也不要被煽动过头，恶化啦，暴动啦之类的……”

“没问你，”但是贺小兰却瞪了我一眼，“发言权从高到低，按次序问——尹穗星？”

“……”

尹穗星没有说话。

摇了摇头：“学生会，比起意见态度，职责……”

“呵。”

“……”

“这就是你的意见吗……就这？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意见？全凭你的二年级学妹胡来……甚至是完全随波逐流？”

“……我认为我应该拒绝回答。”

“我也没打算继续追问……真是的，完全没个学姐的样子。”

贺小兰用力摇了摇头，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说这种不务实的话题了。大家抗议申请的文件带过来了吗？你们可以先给我研究一下，预判一下他们有什么鬼点子歪心思总是好事。”

但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对话被打断了：

“那个，那个……在吗？”

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子的声音，紧接着还有一阵“哇嗷疼！”的痛呼，来访者好像还没进门，脸却撞门框上了。

这动静实在是太夸张了，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这才发现来者并不是“女孩子”，而是年轻的政教处老师王然。

“疼疼疼……哦哦原来你们都在啊！太好了我不用爬楼了，呼啊疼疼……”

王然老师一手扶膝盖一手揉着脸蛋，看上去实在有点儿窘迫得可爱。

过了大概四五秒，王然终于缓过劲来，看向我，看向刘诗芸——看向贺小兰和尹穗星，轻轻击掌：

“学生会和团委会的几位？那个那个，权洪斌老师找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