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那份申请书中的说法，休课抗议活动的开始时间定在了星期四的上午，也就是站在刚刚和团委会完成沟通的时间坐标来看的“明天”。因为这个原因，我从今天下午起就忙得要死，来来回回的和各种职能部门的各种同学沟通，又是调查又是协调又是建议又是安排……实在难以想象当抗议正式开始的时候，事情到底会不会被维持在掌控之中，究竟会维持多久。

据我的了解，参加抗议的同学们所拟定的计划是在操场静坐，在环商店街步道做宣传拉标语。这个“启动姿态”看起来很美好很有秩序，但是谁也不知道这种程度的秩序到底能持续几个小时。

我都有点怀疑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向夏千夏妥协同意这件事了……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越忙越害怕的星期三就这么过去了。

傍晚回到家，跟司玖说了一句我明后天会回家很晚，不知道她从哪里已经听说了我们学校有抗议活动的流言，硬是缠着要我跟她透露具体情报，这我当然不可能遂她的愿。

一边做作业一边敷衍司玖，耗到睡觉时间，然后直接把这丫头塞进被窝做成司玖寿司卷，老老实实晚安——当然这些全都是题外话。

第二天一大早来到学校，时间是八点零五分，我们班上的同学都还老老实实地待在教室里，不过对比起同一时间点的其他日子，到校率确实稍微低了一点。

应该是知道了今天的“活动”所带来的影响。

不少同学都在交头接耳着，甚至我的后桌有一位姓吴的哥们，悄悄戳了戳我，掏出了一份他自制的，用草稿纸棋盘和方纸片做成的中国象棋……不过这我当然不会同意，不，是根本没法奉陪。

八点三十分很快就到了。

是早会的时间，我这边的班主任唐顺老师没有如期出现在教室门口。

有几个其他班的老师，零零星星的，脸上带着几种我很难说得清楚成分的，威严？害怕？充满信心？没有信心？……混合在一起的表情，自顾自地伴着早会的铃声走向各自的班级，但是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走进去。

短短三分钟之内，所有的教室都空了。

我没有见过这种阵仗，真没有，我从来想象不到循礼中学的学生，而且还是和我同龄的仅仅只有高中一年级的学生，能够让这几个强行逆行的老师目瞪口呆到说不出话的程度。

还是有很多同学在交头接耳着，甚至是单纯的闲聊，不过交头接耳的声音并没有淹没各个班级指挥者的声音。绝大部分班级的同学们都在各自的班长和班团支书的引导下，还算有序地前往操场上预定的静坐地点。

——当然，这不是我的任务。

我象征性地跟我这边班上的班长请了个假，离开班级去找千夏，正巧刘诗芸和我的行动步调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她的班级队伍。

“诗芸……早？”

“嗯哼，思仪也早哦。”刘诗芸嘿嘿一笑，“咱们都各自有各自的任务，思仪可别到了事件发生的时候叛逃了哦。”

“切，彼此彼此啦。”

这个即使到了这时都依然要嘲讽我的青梅竹马可真讨厌。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是说，各自找各自的领导。我离开队伍，回到体育场前大门，夏千夏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千夏背着一个双肩大背包，左手拎着个零食袋，正在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泡芙。

“早，怎么……千夏没吃早餐吗？”

“没，不是。”从鼓囊囊的嘴里传出来的是混合着奶油的嘟哝声，“本会长已经预见到——嘎呜——今天肯定会很累了，这个叫提前补充能量，嘎呜，未雨撑伞。”

“那个应该是未雨绸缪吧……”

“嘛！不要在乎细节！”

夏千夏最后“嗷呜”一声把剩下的泡芙全部吞下肚，朝我递过来一个记录表。

“语嫣那边已经开始了，喏，441，这部分归你了。记得实事求是，不然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哦。”

“噫，好果子什么的……”

明明是这种场合，还乱说这种夸张的话。

不过至少没有太随心所欲，就姑且认为现在的会长大人处于认真状态好了。

“行，行，我马上。”

我点头应允，从夏千夏手里接过记录，然后开始了我这边的工作。

我的手里有两份表，全都是为了控制抗议的秩序，昨天临时设计打印出来的，一份是记录操场上的学生数量和情况，发到我手上的这部分是高一和高二的；还有一份是是教学楼那边老师的活动情况，不过这部分就不归我管了。我个人也不太想在这个档口去撞老师们的脸上……

站在体育场门口，朝场内望去，乌压压一大片的感觉真的有些震撼。

整个学校几千名学生聚集在体育场上，这种事情在其他情况下也并不是完全不会发生就是了——比方说开学典礼时，那份激动人心的齐齐整整至今还让我印象深刻，但是今天和那天还是不一样。

开学典礼是学校组织、班主任带队，而现在的体育场里一个老师也没有，田径场里没有，主席台更是空的。

绝大部分学生都呆在各自的班级里，在自己队伍的活动范围内小规模地叽叽喳喳着，就像是物理书上学到的那种……温度偏高的晶体粒子，像我这种跑来跑去的部门成员就是徘徊其中的自由电子。

“你好……你们这边点过名了吗？啊，啊啊好，谢谢。”

“……”

“你好，请问你们这边同学到场的人数，哦……那么没来的那几个……教室，还有‘请假’是吗，好的谢谢。”

“……”“……”“……”

从离前门最近的高二年级开始，一个个班级挨个儿地问下去。

平均五十多人一个班，参与率还算高，但是明显不属于“正常”水平，一大半班级都缺了那么两三个同学，有几个是“请假”或者压根不请而逃，早知道休课抗议而借此由头逃学了；还有一些是坚定不移的“好学生”，即使这个时候也仍然留在教室，也不知道他们都在做些什么，按照各位班长的猜测，应该是“在做练习题”吧。

即使是在抗议进行时的体育场里，也有不少席地而坐闷头做题的同学，给人感觉稍微有点微妙。不过相比起来，到底是他们好一点呢，还是那些趁机打牌下棋的同学们好一点呢，这个就实在说不清了。

“怎么，司思仪，看表情挺不爽的？”

“没什么，呃……”

这声音是尉迟语嫣的，回头一看，她怀里抱着一叠一模一样的记录表，刚好从我身后路过。

“……我倒没觉得我有什么不爽的，你是指什么？”

“嗯哼～”

尉迟语嫣马上从记录表下面抽出了一本练习册，好像是化学的。

“我也带习题集过来了哦？学习归学习，抗议归抗议，两者不矛盾呀，可不能因为抗议学校的决定而影响了咱们自己的学习，这个呀，恐怕也是只有你们这种蠢男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吧？”

“呃……”

被骂了，不过确实没法反驳。

更何况我的职责是维持抗议的秩序。抗议能不能成功，不同的同学在同一个体育场里做着不同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大家之间的团结，这件事轮不到我来关心。

我无奈地跟语嫣赔笑两句，继续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语嫣那张表记录的是高三学长们的参与情况，似乎在这之后还要去一趟教学楼一带，至于我，当然是继续找高二高一的同学们。

怎么说呢，感觉确实还好。

有安安静静做私活的，有一本正经真的在傻坐着……不，“静坐”的，有叽叽喳喳破坏秩序的，但是相对应的，也有许多非常认真的同学和学长们。

比方说前天亲自带头来提交申请书的赵岐，我就注意到他陪着甘岚和宋一祎，一边在各地游走着记录抗议实况，一边严厉地制止各种吵闹和严重破坏秩序的情况。正在做这件事的也不止他一个，千夏的青梅竹马林森也是其中一员，没想到这家伙在法律法规之内那么一本正经，在“搞破坏”的时候竟然也出乎意料地这么认真啊。

而且，总感觉他劝阻同学们的效果比前者强好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帅魅力大的原因……哇啊，越看越火大，这种情况记一笔就得了，不看了不看了！

高一高二的出席情况和秩序概况差不多都记录齐了，我把记录交给千夏，回过头顺便拜托班长矫正了一下我们自己班上的秩序（我们班也是属于比较没谱的类型），然后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自己该何去何从。

是呆在班上吗？是去找千夏吗？还是到处晃晃？……一旦静下来，又没带单词本，奇怪的想法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在这种环境下，想要安安分分地维持这么多人的秩序到底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任务。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注意到，好像有一个成年人在体育场的另一扇门外驻足，靠近了仔细一看，竟然是我的班主任唐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