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四个人轮流向权老师打了声招呼，不过权洪斌没有太把我们三个学生放在眼里的感觉，从视线方向上看，给人感觉是直奔陈老师而来的。

“我刚才听说高三楼那边的事了，”权洪斌朝周坤所在的方向耸了耸肩，“你刚才看情况严不严重，没事吧？”

“没事没事，小擦伤。权老师也太劳烦自己了。”陈老师笑道。

“我肯定要劳烦我自己，我可不想让循礼中学出事闹到收拾不了的地方去。”

相对于陈老师开玩笑的笑容，权洪斌干笑了一声。

“这个事情影响不好，如果只是学生活动本身上新闻的话，运作运作还可以说焉知非福，而且二中和铜链三中和我们情况差不多，不出大事他们也不好拿我们一起开刀。但是，”

意味深长的停顿。

权洪斌看了一眼陈老师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如果有其他的坏消息传出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我这人知道轻重的，会帮权老师盯住网上的坏消息的，老师你放一百个心好了！”陈老师连连点头。

“行，那就好。”

权洪斌点了一下头。

然后。

“踏，踏，踏”——皮鞋底原地转向的声音。

权洪斌终于看向了我们三名小孩子。

“你们，情况都还好吧？”

“……”

我感觉我耳朵把我的心跳声漏听了小半秒。骇人的威压让我感觉我宁愿他没注意到我们。

“还好还好”——搞不清楚这句话是谁回答的了，总之权洪斌点了点头，然后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周坤是吧，他的伤是老师打的吗？”

不知道。

拉拉扯扯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挠了一下——以上是周坤本人的回答。

权洪斌又点了点头。

“学校划给你们的抗议场地是体育场和石板路，没有老师在你们还没有犯错的情况下，抢先一步跑你们那边去砸你们的场子吧？”

“……”

这一次，我、刘诗芸、周坤，三个人都没有回答。

“没问题就行。”

但是权洪斌还是点头。

“我会跟下面老师说几句，让他们注意一点别瞎搞。”

权洪斌老师背着手离开了医务室，临出门前回过头，留下了最后一句：

“你们也告诉其他人，都给我注意一下，管理层已经在研究这件事情了，多克制，少闹事，维护循礼中学人人有责。就这样吧，全都好自为之一点。”

“……”

“……”

“……权老师再见……”

太猝不及防了。

权洪斌完全没有给在场的任何人留下任何乱说话的机会，结果到了最后，我才留下一句很小声很小声的，当事人肯定早就听不见的告别声——我也不知道我为啥非要留这么一句，也许是强迫症，也有可能是反射弧卡住了，临到最后才缓过劲来。

“呜，好自为之吗……”

刘诗芸低声重复着。

「好自为之」。

加上贺小兰复述的那几句在内，这位权洪斌老师已经不知道把这个词重复多少遍了。

我们要好自为之什么？收手吗？

然而我是学生会的成员，而且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我并没有收手的权力和权利。这件事情，绝对不是个别正义人士振臂一呼，又或者是个别阴谋人士悄悄安排两个诡计——就能轻而易举结束的。

而且，怎么说呢，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哈。”

就在这时，周坤如释重负似的昂头长吁，发出一声冷笑。

“钦定呐，钦定，这人啊，人生经验一丰富起来，就总是喜欢硬点这硬点那的。我说怎么尉迟老大跟他就打了两三个照面就能记仇记到这个份上！哎不奇怪，属实真实！凭什么就要觉得好自为之的会是我们嘛！”

……对，就是这种感觉。

权洪斌似乎有着充分的信心，认为最后承担恶果的一定是学生这边。我无意说他就一定说错了，但是这种感觉确实给我带来了很大的精神压力。

我感觉越来越担心了，这场抗议，真的能有个好结果吗？

※

下午的事态开始如担心的那样变得混乱起来。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很理所当然地，纯粹高中生自治，井井有条的秩序能维持半天已经是极限了。

「团结在一起，聚集在体育场集体休课」，这样的状态倒是还在，事实上，既然已经聚集起来了，这种态势想要彻底破坏倒也不容易，只不过，谁都不知道量变到质变的那个界限到底在哪儿。

尽管刘诗芸、我和周坤都没有开口，但是还是有不知道什么人，把上午发生在教学楼的事情传出去了。

奇怪的情绪一边被添油加醋着一边在同学之间传播，到了下午大约一两点钟，当又有几批同学想要回教室取物品时，转化成了一次货真价实的互殴……

然后各班的班长把人拉了回来，教训相关同学注意抗议纪律，同学之间的争执演化成了一次内部争执；然后又有别的老师不服气来找茬，又变成了一次内外冲突……同学和老师，老师和同学，同学和同学，甚至还出现了一次“老师和老师”，简直是乱七八糟。

更乱七八糟的是，大约放学之后二十、三十分钟的时候，司玖不知怎么着真溜过来了；更加更加乱七八糟的是，当我拽着司玖打算把她扔回家的时候，校门口竟然还出现了几个记者……

「在进行休课抗议对吧？休课的话，是不是就是不上课的意思？」

「不上课会不会很开心？」

「同学觉得，这次抗议是不是体现了循礼中学的学生自治精神，你会为你的母校感到自豪吗？」

“……我、”

你们看，这就是我为什么在一天之内就能够对记者这个职业路转黑。

如何在三个问题之内完美展现一个人的智商、情商和超凡绝伦的语文能力，我建议所有人都把刚才那串采访当范本来学习。

「食堂还在工作吗？哦……那你现在有没有在吃饭？」

「有消息说今年市内二中，铜链三中和你们学校的教学政策都有相似的改变，你怎么看？」

「你觉得你的母校相比二中和铜三中怎么样？」

「抗议要持续到几点？八点之后要做什么呢？是要走路回家吗？」

“呃，呃呃呃呃呃…………”

“喂，司思仪！”

正当我被该死的记者们缠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阵天使般的声音——更准确来说，是来自恶魔的天使般的声音。

是尉迟语嫣，她一路小跑过来，不分三七二十一地，直接拽住了我的手。

“还在这儿摸鱼干嘛呢？千夏大人找！”

“啊？”

夏千夏突然要找我，那我当然是义不容辞，可是……现在我面前这么多记者……

“好啦，是开会啊开会，每天该有的总结和对策总是要的吧！”

尉迟语嫣一阵埋怨，然后，视线和我一起落在了外面的那些记者身上。

“诶呀……”

停顿。

声线突变。

尉迟语嫣轻轻挪到我的身前，十指轻柔地贴合。

“叔叔阿姨，那个那个，突然呀，突然有一些事情，就……就别打搅咱们啦。”

紧接着，非常突然地，明明刚才还只是抓着手而已，尉迟语嫣突然把我的胳膊紧紧抱在怀里。

“就这样哦，你们有空再找别人采访吧——再见！”

话音刚落，一路跑着，尉迟语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我拽回了校内，只不过，好像在校门外留下了一连串不得了的惊呼声。

哇啊……抱得好难受！

软乎乎什么的，软乎乎软乎乎……刚才那一幕和刚才的台词全被外人看在眼里，绝对会引起什么不好的猜测吧！

虽、虽然非常感谢尉迟语嫣救我于水火之中，但是这个这个……这个误会也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