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出所料，表面上是自我谴责，实际上是利用谴责上一秒的自己来逃避这一秒的责任，完全理解，这还确实是人之常情呢。

“——但是，那不就是你有足够的影响力的证明吗？那不就是你现在能够继续承担责任的证明吗？且不论上一波你到底有没有过错，但是上一次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迁移概念也不要玩得太明显好不好！”

“……”

“问你几个问题，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哪怕是夏千夏那种家伙，我也从来只是批评她，从来没有把我的责任往她身上扣。”

贺小兰向尹穗星挥动手臂。

“据我们所知，这起事件最开始的引发者是谁？策划者是谁？”

“龙……”尹穗星顿了顿，“龙野，龙见畴。”

“龙野学长现在怎么样了？”

“嫌疑人。”

“龙见畴呢？”

“……”

“被连带着认定为了嫌疑人的帮凶，被认定为帮凶会怎么样？——会失去权威，不再作为意见领袖被认可。”

贺小兰设问而答。

“原本担任意见领袖现在没用了，会发生什么？各执一是，争执不休，最后由有秩序有纪律的团体变成混沌暴动的盲流，和那部分擅自行动的老师一起，把校园给毁销殆尽。”

“……”

“好，现在问题来了，在循礼中学休课抗议，恰逢有人趁机盗卷的背景下，什么样的人有资格担任意见领袖？”

尹穗星没有回答。

像是预料到了似的，如刚才连珠炮一般的压制一样，贺小兰直接将问题追加了出来：

“她首先需要是‘领袖’，对吗？”

“……是。”尹穗星作答，嘴唇几乎没有张开。

“她身上的污点应该足够的有限，或者没有，以防遭到攻讦，对吗？”

“……对。”

“她的立场必须要足够接近抗议利益相关的核心人群，高三年级的立场，她的背景必须足够中立，有说服力，她的人格魅力应该在必要程度以上，对吗？”

“……对。”

“那候选人还剩谁？”

“…”

“穗星姐……”刘诗芸攥着胸口，担忧地看着尹穗星。

“你，希望我这么……”尹穗星的视线晃动了一下。

“我没有期待你怎么做，难道说你只会去做别人希望你做的事情吗？”贺小兰摇头，“如果你只是因为回应我的要求才去接手这件事情，那我保证就算接手了也一定会搞砸，不要也罢。”

“我、”

“所以我才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贺小兰的话题绕了回来。

“参加休课抗议的学生，虽然大部分都很乱来又没有任何靠谱的方法论，更别谈靠谱的管理学！但是我不是什么障目独断的人，我也不是没有了解过！

“有想要打工的，有要旅游的，有嫌弃补课没效率更想自学的，有其他重要的社会实践的，当然还有说白了就是想玩游戏的。虽然卑劣又无可救药，根本就是高中生失格，但是至少有自己的想法。至于我——虽然团委会的书记不应该公开诱导其他人的立场，但是如果你问我，我也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的想法：我认为这一切都是胡闹，无论上面的老师怎么乱来，永远都是先遵守再做其他打算最有利于整个集体的利益！但是你呢？！”

“……”

难得听到了贺小兰的心声。

她认为休课和抗议都是无稽之谈——但是，即便如此还是维持着行动到了现在。

“你，要我去劝导……平息？”

尹穗星断章取义地转移着话题。

就算是我都看得出来，这般断章取义实在是太明显了。

“我不奢望那种事情。”

贺小兰摇头。

“我不会扮演你潜意识里期待的那个恶人，用我的负面形象促成你继续把不作为当成善举。现在所有人唯一需要的，无非就是一个站在台前的，足以结束这一切的想法，这已经一千个一万个足够了。”

“那不是意见领袖，那是……借机的，收集崇拜的站在台前的，偶像化，投机分子。”尹穗星零碎地反驳着。

“那又怎么样？”

贺小兰冷冷地绞断对方的反对。

“难道说这又伤害谁了吗？有谁反对你扮演这样的角色嘛，你在扮演着谁希望你扮演的角色吗？是谁这么教育你的？”

“不是谁。”

尹穗星微不可察地左右平移着脑袋。

“……这是……主流该有的安排，社会运转，整体有益的……那种配置。”

“是世界要求你的吗？”贺小兰马上追问，而且显出不耐烦的语气，“是谁告诉你有一个人格化的世界的，世界难道不是每一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形成的吗？”

“但是……我真的没想过。”尹穗星的睫毛颤动着，她抗辩着，“我、不扮演自己的角色，……我的角色是接口，没问题。”

“接口也可以选择连接哪里，不连接哪里吧？这是什么自暴自弃的借口，别开玩笑了！！”

“……！！”

我和诗芸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声音以恐怖的梯度爆发了出来，把暴雨都盖了下去，窗帘不住地拍打着铝合金的边框，漏出的寒风吹动贺小兰的发梢，显出让我忍不住绷紧了指节的气势。

“你作为学生会的人，不应该随便表达立场，不应该插手案件，这没问题，怎么会有问题呢？”

贺小兰大声地说道。

“但是，你作为一个身处循礼中学的学生，就算不表达立场，你也至少应该有你自己的看法，站出去说出口就行了，有那么难吗？！你自己明明都知道，你是一个活着的高中三年级的学生！

“是数据库接口，不是数据库；

“是图书馆管理员，不是图书馆；

“是百科全书的编撰者，不是百科全书！

“拥有看法不是一项可选的权利，而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的义务！不要把自己当成工具，不许偷懒！！站起来！”

“…………”

尹穗星的抗辩停止了。

巨大的雨声在贺小兰的斥责之后重新占领室内，尹穗星紧紧地攥着膝上的小册子，如同共振一般，不住地颤抖着。

“穗星姐……那个……”

刘诗芸抱着胸，拘谨地滑出两步。

“就算这些不说……你、你肯定不止发现了题型真题那一个线索吧？现在小兰姐和千夏姐真的很急，学姐就算不想回答想法的问题，至少学姐是喜欢着大家的吧？至少这些事情是可以帮帮我们的吧？”

“。……”

镜片的下方，漆黑的眼瞳闪烁了一下。

刘诗芸的话，似乎给了已经被贺小兰所动摇的尹穗星一个开口的借口，尹穗星单手扶着眼镜，眼帘颤动了好多个来回，樱红色的唇瓣终于张开了——以正常的幅度。

“字体……”

“字体？”

“循礼中学印刷样板，题号是时新罗马，题干是宋体，每题分数是楷体……尉迟在群里发图，21题的题号是楷体。”

“啊……”

我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机。

尉迟语嫣确实不知什么时候把压轴题的碎片照片传到学生会的群里了，而且还是足足有4个兆的原照片——只不过，即便如此，我卯足了力气盯着含有题号的那张碎片看了十几秒，也没有看出来题号的离奇之处。

“真、真的吗……”

“我做过社刊，调整排版和字体，有一点。”

“哈……”

“这个问题听上去是很奇怪。不过，尽管破解案件很重要，但是现在破解案件不是破解局面的关键。”贺小兰皱起眉毛评述道——不过，并没有责怪刘诗芸转移话题的样子。

“还有，”尹穗星又调了调眼镜的角度，挪了挪身子，似乎在让自己在椅子上的坐姿更有余裕一些，“数学组的老师开过第二次会，下午还有一次……夏千夏可能还不知道，建议将两次的时间和人员都同她说。”

“咦？”

刘诗芸顿时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可是老师开会到底和偷卷子有什么……诶，诶诶……难道是……”

“诗芸，你难道想到什么了吗？”我惊讶地问道。

“不拉，我！你这才给我几秒钟呢，我肯定推理不出结果啦！但是，确实，好像想到了一点什么！等一等等一等……思仪，让我确认一下，康建成老师他是数学组长，但是也是高三的教学主任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