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打铁人小巷
吞斯塔是盖安凌帝国的首都,位于盖安凌东部,东靠东北高地,西临康斯提欧山北第二大湖泊。作为旧时代魔法帝国的首都,吞斯塔有着峭壁和宽阔湖泊的天然屏障,易守难攻,是魔法帝国覆灭前最后的堡垒。而在反抗军推翻魔法帝国的统治,建立盖安凌帝国之后,新的统治者依旧将这里作为首都。考虑到未来可能会出现的战事,吞斯塔城内一直保留着当年城防工事的一部分。只是这么多年来并没有发生需要用到这些城防工事的战争,加上和平年代人口数量飞快上升,城市边界不得不沿着湖岸进行扩展,那些城防工事就变成遗迹一样的东西了。在吞斯塔城的二环内,还保留着过去为供应战争资源而设立的老工业区。以前这里多是打造武器、铠甲的工坊,现在经过整改,纺织裁缝、皮革鞣制、造纸之类工坊也设立在这里。除此之外这里还是一个旧货交易市场,摆摊的小贩随处可见,翻翻那些垃圾也许还能找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卖旧货的摊贩就在街边摆开了阵仗。他们必须争取这个一天还没正式开始的时间段,毕竟有些东西不干净,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摆出去卖,而且能买到的一般也都是懂得门道的老顾客。然而今天似乎不太适合偷偷摸摸办事,第一个出现在街上的客人就声势浩大。一辆马车呼啸着停在街头,吓得小贩们纷纷收起破烂宝贝。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男人,身材高大,穿着朴素,宽松的衣服下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他左手提着一个长匣子,右手向着车上伸去。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搭在男人的右手上,随后高底靴从马车内探出来,在马车踏板上一交替,两只脚就都踩在了地面上。女人的另一只手按在头上,用来稳住那顶保暖的小帽子。过膝的黑色连衣裙盖住了靴子的靴口,裙子边缘还饰有蕾丝花边。腰间挂着窄皮带,不需太紧,只要挤掉衣服和身体间的空隙,就能突出腰部曲线。为了应对逐渐下降的气温,穿上了长披肩,领口处还带有一圈皮毛。她的身材本就高挑,那双高底靴更使她的腿显得修长。从服装上看,两个人就好像贵族家的仆人带着大小姐出行。大小姐下车之后,仆人还想牵着大小姐的手,却被大小姐甩开,只好两个人一前一后分开走。街边小贩的视线都汇聚到女子的身上,而女子不为所动。她冷着一张脸,跟随男人往街道深处走,就好像完全看不见那些人一样。他们走到街道的最深处,那里通向一条狭窄的小巷,里面是许多老铁匠的居住区。“他们去打铁人小巷了……”小贩们窃窃私语。“他们去干什么呢?”小贩们交头接耳。“你看那个大箱子,肯定是弄坏了什么家传的东西,想找个铁匠修理吧。”打铁人小巷在老工业区中是很特别的。当初听说老工业区要整改的时候,大家都是喜闻乐见的,只有一块地方的铁匠联合起来抵制。那些顽固的老东西表示:“其他地方你们想怎么整都无所谓,不要来我们这里找麻烦!”于是这些铁匠所在的位置就逐渐被包围挤压,成了整个老工业区最偏僻的角落。但还别说,那些老东西就是硬气,整天打铁也不坑半声,需要他们的手艺的人还得往巷子里钻。男人带着衣着靓丽的女子走进打铁人小巷。打铁人小巷里见不到一个人,只有铛铛铛的打铁声不绝于耳。他们跨过几条肮脏的水渠,身影一晃就消失在某家工坊的院门口。院子里只有一间小破房子,房门敞开,一个老头正坐在里面敲打一块烧得通红的金属。老头身披围裙,裸露着肩膀,肩膀上肌肉暴凸。显然他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金属呈现出一把小剥皮刀的形状,他用小锤子在上面快速敲打,以修正那些令他不满的地方,连绵的敲打声十分悦耳。男人拎着长匣子,和女子站在门口。两人均一言不发,直到老头完成淬火。“早上好啊。”男人抬手向老头问好。“早上好。”女子摘下帽子,微微屈膝。“好好好!”老头笑着朝女子点头,然后脸色一变又问男人,“你来干什么?”老头的声音十分粗糙,就像风从沙地上吹过。剥皮刀被他随手丢在桌子上,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刀具混在一起。“当然是来看望我的老朋友了,”男人脸上堆笑,做出拥抱的动作,“好久不见,要不要来打个拳?”“得了吧,你这个作弊狂,要是完全靠技巧你能赢我?”老头完全没有要接受拥抱的意思,他的视线直接落在了男人拎着的匣子上,“刀又坏了吧?”他皱起眉头,如果是不熟的人一定会以为他生气了。他脸上的皱纹挺多,但胡子拉碴使他眼眉处的皱纹最为明显。他面部的棱角跟用锤子敲打出来似的,只要他一皱眉,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尊发怒的铜像。男人也不再废话,抬起匣子往桌子上一放,把杂乱地散在桌上的刀具都压在了匣子下面。匣子打开,里面有“五把半”刀和一个小盒子。五把半刀的刀身全都是漆黑的,其中一把的刀刃上满是缺口。“这把要重做过,”男人把满是缺口的刀递给老头,又拿起小盒子,“还有这里面的。”小盒子也被打开,里面全是破碎的刀身,显然是那半把刀的另一半。“哼!碎成这个样子……“老头抬头看了一眼站立在一旁的女子,“她干的?”“抱歉……”女子紧捏着帽子,有点局促不安。工坊的火炉里还燃烧着熊熊烈火,温暖让她脱掉了带皮毛的披肩。她的连衣裙有个大方领,皮肤裸露出来许多,但白嫩的脖子和胸脯并没能让她显得更诱惑,反倒是肩膀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使人触目惊心。“你觉得凭我的实力,能把刀砍成这样?”男人笑道。“笑什么笑!”老头瞪了他一眼,眉头皱起来显得凶狠异常,“你又让她去打打杀杀的,她可是个女孩儿!”显然男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老头这么训斥了。小盒子被粗暴地抢走,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耸耸肩表示投降。老头把半把断刀也拿走,一起卸掉刀柄,将所有的刀身都在脚边摆开。他在铁砧前坐下来,随便夹起一块刀身的碎片,放到铁砧上就是一锤子。清脆的响声一落,锤子移开,露出下面变得更碎的刀身。老头的眉头又皱起来,摇摇头道:“越来越薄了……其实好几次以前就已经太薄了,早该把两把打成一把了。”“就算打成一把也是很容易就会断的,毕竟是长刀啊,”男人微笑着说,“目前还是保持六把的数量吧,除非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能再努努力,在用刀上多花点心思。”老头抬头看向女子。女子把脸别开,先看了一眼陈列在墙边的刀具,又把视线转移到院子里的水井上。“忒瑞达,能帮我打一桶水来吗?”老头提起脚边的水桶,朝女子抛过去。忒瑞达事先完全没有准备,但当水桶朝她飞过来的时候,她只是一伸手就准确地托住水桶的底,将水桶稳住了。她托着水桶愣了一会儿,把水桶放下,穿戴好帽子和披肩,才又把水桶提起。她拿水桶的姿势变了,像一般人那样用手抓住水桶的提手,“嗯”了一声,就跨出门向水井走去。等到忒瑞达走得稍微远一些,老头就压低声音对男人说。“花个屁心思!都这个年纪了……你是把她当什么养啊?”“当然是女孩啊,我都让她自己决定终身大事了,谁叫她在这方面也不争气呢……”男人也压低声音,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知道忒瑞达有没有听见这些话,她缓步走到水井边,看着架在水井上的辘轳,伸手想去碰,却突然看到自己戴着的手套,又把手缩了回来。她把手套摘下,塞到腰带里,打算直接用手去摇动手柄。就和她肩膀上有着细小伤痕一样,她的手褪去手套后也能看到手掌上分布着一些茧。她按按手掌上的茧,出了会儿神,才开始摇动手柄打水。天气清冷,秋风本该带给人更深的凉意,但这里房屋密集,秋风无法侵袭到她。到了这个时节,农作物早已收获完毕,农家的女孩也无需忙于汲水灌溉,尽可以慢悠悠地在井边河畔歇息,若有同伴也可以在这个时候闲谈一番。可惜没有同伴能陪忒瑞达说说话。她打完水,就像普通的女孩那样两手提起水桶——虽然她看起来没有一丝吃力的样子——向屋内走回去了。一进门,她就看到铁匠打断了和她父亲的对话,站了起来:“我去找模具,你帮我拉一下风箱。”“好嘞!”男人答应地十分爽快,当即开始干活。看着老头走进里屋,忒瑞达把装满水的水桶放回原来的位置,又退到了一旁。她有意识地退出了男人的视线范围,这样她可以单方面地观察男人拉风箱的样子。说起来是有点可笑的,只是拉个风箱而已,男人却表现得非常投入,不但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还控制着拉动的节奏,以使鼓起的风起到最好的长火势效果。他甚至尝试着调整动作角度,以减少摩擦发出的噪音。这个男人总是如此,不管干什么事情都精神抖擞,全力以赴。老头回来了,带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比忒瑞达用的刀要大上一圈,上面有着正好能嵌入一把刀的凹槽。老头把早已打碎的两把刀的刀身都投进一个特制的耐火容器里,再投进一个相同材质的小块,然后用钳子将容器送进火炉。炉中的火已经烧旺,碎片会在高温下化为液态。接下来就是将高温的液体倾倒在模具上,让其顺着容器上的凹槽淌下,调整角度保持均匀,直至其冷却凝固。凝固后的金属条经过切割打磨,就直接作为成刀使用了。这种特殊的材料越来越少了,如果要锻造成需求的长度,在锻造后期刀身甚至承受不住锤子的敲打,所以他们只能使用这种浇铸的方法来重铸一把坏掉的刀,还要把切割下来的边角料收集起来铸成小块,留备下次重铸使用。老头抽空抬头看了一眼忒瑞达,又顺着忒瑞达的视线看到了奋力拉风箱的男人。“好啊!你这火烧得还是可以的……你也是一把年纪了,怎么就这么有干劲呢?”他从封口的缝隙里瞄着火炉里的火势,开口喊道。喊话的对象当然是拉风箱的男人。男人满头大汗,搭配着拉风箱的节奏回喊:"总有人说,活得太久,容易无聊,容易绝望。我说啊,这都是无稽之谈!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事情,很多人穷尽一生,也无法,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凭什么说!活得太久无事可做呢!我的欲望还没到尽头,我就会一直拼命下去!”“哈!哈!就你那种破事?你还是趁早死了算了!”老头大笑。忒瑞达站在一旁,内心犹豫不决。她在没有特殊行动的时候总会精心打扮,但她平常能接触到的人不多,父亲对她的打扮视而不见,只有到打铁的爷爷这里来的时候有点机会。打铁的爷爷和她的父亲似乎是多年的朋友,是少有的待她亲切之人,总是不吝于赞美之词。忒瑞达很想听听别人评价她的打扮,但自从风箱拉起来后,这里就进入了男人豪放的领域,她说不上话。“忒瑞达,你去看看我们的小宝贝,还有他的委托人小姐怎么样了,“男人突然回头吩咐忒瑞达,“去盯好他们,要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向我汇报哦。”如此突如其来的吩咐没有让忒瑞达感到任何的异常,她理所当然般地回答:“嗯,知道了。”然后转头就要走。又失去了被赞美的机会,但这种事情本来就无所谓。“忒瑞达!”老头突然出声叫她。忒瑞达回过头,眼神中仿佛映着另一个地方。“别听你这个混蛋老爹的,他根本没有什么欣赏能力!”老头对忒瑞达竖起大拇指,“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已经是个很出色的女孩了嘛!开朗一点!”老头的声音沙哑难听,但忒瑞达的眼睛亮了起来。她难得展露出一丝微笑,行了个更深的礼:“谢谢!”道完谢后忒瑞达终于转身离去,很快她的脚步声就消失在小巷里。“多好的姑娘啊,让你养成这个样子……”老头惋惜道,“你为什么要把她支开?”男人拉风箱拉得起劲,没有回答。“行了行了!别拉了!”老头高声叫停,把容器从火炉里取出来开始下一步作业。男人离开风箱,长出一口气。他出的汗太多了,几乎把他的上衣全打湿了,连头发都在往下滴汗水。他索性脱掉上衣,在这深秋里赤膊起来。汗水沿着他的肌肉线条流淌,就像山谷间的河流。就像忒瑞达问他时他说的,他精神抖擞,所以浑身发热,连汗水都要化为蒸气从他身上腾起。“有烟吗?”男人一边抹掉身上的汗水,一边问。“没有。你以为过去多久了?我这把老骨头受不了那么刺激的东西。”老头没好气地说,“你为什么把她支开?”男人在门前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来,抹了一把脸,笑了:“一对一谈话是灵魂的碰撞。但要是有第三个人在场还想用灵魂去碰撞,那不是变成羞耻经历大曝光了嘛!”“你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老头问。“那多了!”男人想也不想就回答,然后沉默了,还是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其实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情就算羞耻我也不太在意了。问题在于其他的事情……我希望她尽量少知道些,这样当她哪一天想走,可以轻易地脱身而出。”“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还带着她在那种危险的地方跑来跑去?”“重要的不是多能打,而是知道多少。所以我教了她战斗,却从来不教她和龙相关的知识……”男人苦笑着摇摇头:“但她多少总会知道一些的,只能说能不教就不教吧,知道得越多越难以脱身。毕竟这个行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也知道这行到头了啊!那你还那么拼命?”老头把铁水倒进模具里,抬起头嘲笑他。“我是被过去束缚的人啊!我活得比我那些同伴都要久,我的感情、我的梦全都留在过去里,要是现在放手,那些东西岂不是全都遗留在时间的缝隙里了?”男人发出两声张狂的笑,又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但年轻人有的是未来,我现在倒挺希望忒瑞达变成小鸟飞走。”“你就是想要得太多。我打了一辈子铁,也不敢说是世界上最好的铁匠,比我手艺高超的人肯定多得是。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老头顺着模具看过去,以保证刀身均匀地凝固,“忒瑞达……你那么重视她,怎么不把你那把小刀熔了?”“你说这个?”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刀,打开来可以看到刀片和忒瑞达的长刀是同一种材料,只是短了许多,也厚了许多。“那把刀刀身短,而且用的料也多,很厚实,基本不可能断。唉……那么大块的龙心岩就给你做了把刀,他们一定是犯了傻……”老头向着折刀投去火热的目光,“要是把它也熔了,说不定这些长刀能多承受几次撞击。”“毕竟是故人留的礼物……”男人把折刀打开又合上,“而且以忒瑞达的实力来说,长刀在她手里总是要断的,让她用短武器我又不放心,不如多做几把让她换着用……说到底磨练技术才是最重要的嘛!”他觉得自己圆得不错,得意地笑起来。“行了行了,你说得对……”老头不耐烦地点头表示认同,“所以你们这次去了什么地方?一般的练习不会让刀碎成这样的。”老头问话的语气很严肃,男人也完全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他们的对话从现在开始才进入真正重要的领域。“我们发现了一个古代种的龙域,里面有很多逐龙会的痕迹。”“龙呢?”老头看都不看他。“死了。死了很久了,”男人收起折刀,“用的是龙骨矛,一击击穿了龙的额头。那个人也是相当厉害的猎龙人了,成功地屠了龙,最后和龙死在一起。”“矛呢?““你是不是只会用两个字提问?”男人无奈地抬头望天,“我当然带出来了,送给那对狗男女家的小子,就当礼物了。”“老子盯着刀呢!”老头恶狠狠地回应,模具里的刀身已经凝固,显出神秘的花纹来,“逐龙会的好东西不少啊,龙骨矛这种东西都掏得出来。”“是啊,逐龙会的人为了杀掉那头龙,应该尝试过很多次。对了,有件挺有意思的事,围绕那头古代种似乎形成了某种独特的宗教,那些信徒都有很严重的杂种化现象,估计是在那里生活了很多代了。”男人身上的汗干得差不多了,他把上衣重新穿上。“宗教吗……挺少见啊。逐龙会那帮家伙一定头疼了很久吧,毕竟有人守着的龙光是接近就很难了。”老头幸灾乐祸地笑。“所以才说那个杀掉龙的人很厉害啊,他走了龙窝的后门……到处是萤龙啊,只有疯子才会想到从那里走。”男人想起满岩壁的猎手,深吸了一口气。“你们猎龙人不都是疯子吗?”老头毫不留情地说。男人耸耸肩,无法反驳。“好了,我把刀尖磨一下就完成了。你再等一会儿啊。”老头把刀身从模具里取出来,小心地放在铁砧上。这种材料做成的刀只要够薄,就不需要研磨刀锋,只是为了能够突刺还要对刀尖有所加工。“谢了。”男人说。“你别傻站着等啊!你在那个龙域里还看到啥了,可以讲讲。”老头用一块小磨刀石轻轻地磨着刀尖。“你不是对猎龙人的活不感兴趣吗?”男人笑道。“少废话!”于是男人开始描述那些阴森的通道、信徒云集的演讲大厅,还有大厅里那些独特的龙雕像。铁匠一边磨刀一边听着,那有节奏的磨刀声仿佛会持续到永远。尼酒醒来,睁眼看见天花板。陌生的天花板……他睡的是阁楼呀,阁楼怎么会有这样的天花板呢?这是怎么回事?他又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离开了酒馆。这是吞斯塔的一家旅店,他和祢莱到达盖安凌的首都后,就在这里暂时安顿下来。莫名的空虚感像一滴颜料滴进水里,逐渐散开。他仰躺着,盯着天花板发呆,任由空虚感将他的思维和情绪染透。他扭头看旁边的另一张床。睡那张床的人已经没了影子,床单上还残留着人躺卧过的痕迹,被子被简单地叠了一下。就在他琢磨着祢莱去干什么了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祢莱大步了走进来。随后嘭的一声,窗户也被打开,清晨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你怎么还睡着?快起来!”祢莱扯住尼酒的被子,没敢揭开,只是抖了两抖。寒冷的空气立刻开始在温暖的被窝里南征北战,尼酒打了个寒颤一把将被子夺回来,脑子是已经清醒了。“我累!我浑身酸痛!”尼酒一边抗议,一边把被子裹紧,就像虫子要结个茧把自己裹起来一样。“跟我去吃早饭啊!你不起来怎么吃早饭呢?”祢莱企图以食物引诱尼酒起床。“你的大餐呢?不是说好了有大餐吃的吗?”尼酒从被窝里露出眼睛,“结果到了这里吃的也不过是些硬面包和菜粥……”祢莱无言以对,几乎不敢和尼酒对视了。确实,他们在路上历尽艰辛。自从在树林里醒来,两个人肉体上的苦难就没有停止过。他们在附近找到了尼酒的马,至于祢莱那匹……被丢在野外也不知道是何下场。他们再次挤在一匹马上,就靠着那匹马慢慢地向着可能有人烟的地方移动。他们身上有许多磕磕碰碰留下的伤,在马背上颠起来就像在受刑。而饥饿和干渴也一直纠缠着他们。水倒还好,他们虽然丢了容器,但只要遇到水源就总有喝饱的机会。问题在于食物,他们的食物丢了,一路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要是他们再晚一些见到人烟,说不定马都被他们吃了。那时候两个人已经饿得意识模糊,在旁人看起来就是两个难民,而这两个难民也遇到了符合身份的窘境,他们甚至没有能用来买食物的钱……总之尼酒对历尽千辛万苦,到头来还是喝菜粥的待遇很不满。“我也知道这一路上不容易,但是现在我们手头拮据……而且不是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吗?你接受了我的委托才出来的啊!”祢莱激动起来,伸手又想去扯尼酒的被子。没想到她还没碰到被子,这条虫就身子一扭坐了起来。尼酒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抓着被子不松手,但他的脖子已经沐浴在清晨的空气里了。他低着头好像在思考些什么,祢莱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没敢开口问他。想了半天,尼酒终于说话了。他说:“……那今天要干什么?”事实上他们已经在这家旅店逗留两三天了,但大多数时间都无事可做。祢莱偶尔会出门办事,而他就只能在这里的床上滚来滚去消磨时间。“啊?”祢莱怀疑自己听错了,随即怒火中烧,“我出门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要去找人,看能不能进王立图书馆!叫你赶快起床!你不是还应我了吗?”尼酒的脖子往被窝里一缩。他隐约想起,这之前他好像是半睡半醒过一次,有人和他说了些什么,但他迷迷糊糊根本听不清,也没力气说话,随便哼哼两声就应付过去了。“好像是有……但那个时候我可能还没睡醒……”尼酒又缩了缩脖子,嘴巴也重新回到被窝的怀抱。他的声音穿过被子听起来更虚了。祢莱终于忍无可忍,她的呵斥几乎传遍了整座旅店。“你在干什么啊?早就叫你起床了你还赖在床上!快!起!来!”她一字一顿地下达最终指令,然后丝毫不给准备时间,一把扯掉了尼酒的被子。虫子终于破茧成蝶,却发现自己误了点,外面已是风雪连天。尼酒蹭地跳起来,在清晨的寒风中疯狂乱舞。盖安凌王立图书馆跨越吞斯塔的二环和三环,最早是由盖安凌王室为记载推翻魔法帝国这一重要历史转折点而建立的。图书馆为两层的环状楼房,中间的庭院里有漂亮的绿化和挡雨的走廊。显然这不是一般民众来的地方,王室的人自然可以随意进出,而一般的人想进馆必须要提前预约。祢莱和尼酒隔着一条街看见大门,就站住不动了。图书馆的门口一边站着一个卫兵,专门负责维护治安。“怎么了?”尼酒小声问。他们现在鬼鬼祟祟的非常像是可疑人物。他换了一身新的衣服,看起来挺漂亮,只是不同于原来的衣服追求动作利索,这件衣服宽松得多。他不太习惯这种拖拉的服装,但祢莱说他原来的衣服在冒险中搞得破破烂烂,是进不了图书馆的。一般民众即使提前预约,也有很大概率会卡在门口,因为门口的两个卫兵还有着维护图书馆形象的职责,会驱赶那些衣衫不整的人。“我们没法走正门。看到那两个守卫没有?我在这里可不受欢迎。”祢莱遥指着图书馆门口的两个人,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她也换了新的衣服,风格依然偏朴素,或者说老土,但已足够整洁,可以过图书馆的体面关了。“哦……“尼酒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地说出心中的疑问,”不受欢迎……是怎么回事?”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祢莱已经迈开步子走了,没有听见他的话。“我们先往后面绕一绕,”见尼酒跟上来,祢莱开始告知他接下来的行动,“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为什么不走正门啊?”尼酒又问。“我在这里有些不好的过往……被通缉过,严禁进入盖安凌王立图书馆。当然现在通缉是没有了,但图书馆还是按老规矩办事,我走正门八成会被拦下来的。”祢莱一边走一边说,眼睛紧盯着图书馆的方向。“你放火啦?”尼酒首先想到的就是书籍最怕的火灾。“你才放火呢!”祢莱瞪了他一眼,“书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烧?”“哦……”尼酒缩了缩脖子。这时他们正好绕到图书馆的角落,祢莱突然停下了脚步。尼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在图书馆角落有一扇小门,门口站着一个人,似乎正看着这里。祢莱对他使了个眼色。“走!”她有点兴奋,嘴角夸张地上扬。他们小跑着靠近那扇侧门,迎接他们的是一位老者,身着制服,姿态挺拔,银白的头发被打理整洁,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祢莱加快速度冲上去,和老者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小姐,小姐,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这样的冲撞了。”老者拍拍祢莱的头顶,和蔼地笑。“不不不!简伯还是和以前一样精神!”祢莱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总有一天时间会把人带走,但在那之前,它对一个老人还是会心慈手软的……倒是小姐,”简伯端详了祢莱一阵,欣慰地说,“比我记忆中的孩子更加成熟漂亮了。当初一别,竟又过去这许多年……唉,我甚至以为活不到与小姐再见的那一天了。”见简伯感伤起来,祢莱连忙说:“怎么会呢!我一定不会忘记简伯的!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多来探望!”简伯又笑起来:“我知道小姐记性好。只希望小姐能专注于自己的道路,不要被我这个旧时代的人绊住脚步。”尼酒尴尬地站在一旁,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哪里放。他不是很能理解两个人的对话,这完全是祢莱的世界,他在这里一个脚印也没有。“这位是小姐的朋友?”简伯把视线投向了尼酒。尼酒惶恐起来。“嗯。现在他在帮我一些忙,和我这次来这里的目的有关,所以把他也带过来了。”祢莱把尼酒拉过来,撑住他的腋下把他的肩膀提了提,“不要这么没精打采的……简伯你不用太在意他,放着不管就行了。”“是为了小姐的母亲吧?奥斯汀夫人的重病真是让人担心……”显然简伯已经从某种途径了解到祢莱母亲的情况了,“但这里只不过是个图书馆,老朽实在想不到这样的地方能帮到什么忙……”见简伯果真不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尼酒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又有点不甘心。“是这样的,”祢莱稍稍压低声音,看得出来她有点紧张,“我需要保管区的一些资料……”此话一出,简伯的脸色第一次变得难看了。他掏出手巾擦擦额头,声音颤抖:“小姐……小姐一定记得那时候……奥斯汀他……”这下尼酒再蠢也猜到一些事情了。根据刚才的对话,祢莱的父亲一定是在这里做了什么事情,导致了某种严重的后果,可能和祢莱说的被通缉一事有关,所以祢莱只能找熟人走后门。“没事!简伯!放松!”祢莱连忙安慰简伯,“这次我们不会带走东西的!只要能看一眼就行了!”“对对对……只是看看倒没什么……小姐年幼的时候也经常潜入进去偷看嘛!”简伯惊魂未定,“这和奥斯汀夫人的病有关吗?”“是的,也许我们能从中找到治好妈妈的办法。”祢莱说。“这样的话得抓紧时间了,请跟我来。”事关人命,简伯知道时间宝贵,说完就推开门将他们引进去。门后是一条狭窄的走廊,两边有门,可能是休息室之类的房间。走廊的环境相比于图书馆的正门非常简陋,看来他们是走了员工通道。不管这个图书馆表面上有多么光鲜亮丽,在背后辛苦的人们总是不会有很好的工作条件。穿过走廊,从员工区域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在靠外的那一侧墙边满满当当地放置着书架,有贴着墙壁放置的,两个贴墙的书架间又有垂直于墙壁延伸出来的,将选书的区域切割成一个个格子。书架全都采用来自清蕾东部森林的优质木材,所有的棱角都打磨光滑,去除木刺,以最大限度地保护书籍。在靠内的一侧则设置了许多供人坐着阅读的桌椅,墙上开着宽敞的窗户,可以看到环状楼房中间漂亮的庭院。这地方太过耀眼,尼酒畏缩地低下了头。他的衣服很体面,但他就是觉得这个地方不适合自己来。在这样的清晨,图书馆里人还不多,不用太担心人多眼杂的问题。于是简伯带着他们在书架和座位间径直穿行,直到进入另一条通道。这又是一条一般人不会走的路,但相比员工通道环境要好上很多,通道两侧全都是铁皮门,门上用钉子排列出不同的数字。“小姐,请问是几号保管室?”简伯问。“4号。”祢莱毫不犹豫地回答。于是简伯将他们带到钉着四字的门前,用钥匙将门打开。保管室里漆黑一片,点上灯后可以看到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排书架。这里不再使用公共区域的木质书架,而是用了金属制的组合架,相互之间排列紧密,底下装有小轮,可以让人单独抽出一个架子来寻找资料。不用简伯多说,祢莱已经朝架子走过去。她的步伐中没有夹带一丝犹豫,好像这里就是她家的书房。她数着数字走到一个架子旁,看了一眼上面的标签,皱了皱眉,伸手将架子拉出来。这里的架子上保存的不只是书籍,还有卷轴、信件、画等等。组合架的好处就在这里体现出来了,通过调整金属板的位置,可以给信件之类的小东西分隔出小格子,也可以为大幅的画调整出大量空间,将其竖直放在架子上。祢莱略过一米多高的画和包装精美的藏书,直接把手探到了一个小格子里。“没了……”祢莱又摸索了两下,有点失神,“简伯,这里的东西还会有人来取走的吗?”“这种情况很少出现,但确实是有的……”简伯也有点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这个保管区里的东西很杂,有的是主人不能用又不舍得扔的,有的是具有重大意义让主人不堪重负的,还有的是不知道有没有用姑且先留着的……总之这里就像一个特别的垃圾场,甚至有些既古老又宝贵的东西,原主人早就寿终正寝了,根本没有人会来要回去。他们退出保管室,简伯将门重新锁上。跑这么远居然扑了个空,祢莱和尼酒相顾无言。“小姐……”简伯看出了两人的失落,犹豫着提议,“如果确实需要……保管区的存取都是有记录的……”祢莱第一时间明白了简伯话中的意思,不禁眼睛一亮。但她很快意识到,按照图书馆的规矩,泄露保管物品的来历是违规行为。她不希望简伯为了她铤而走险。祢莱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自然没有被简伯放过,他太了解祢莱这个孩子了,连那份欣喜为什么隐去都心知肚明。“小姐无需顾虑太多,尽管将难题交给老朽吧。”简伯和蔼地笑,以此宽慰祢莱。“谢谢简伯!”祢莱知道自己没有推辞的余地,只得带着谢意接受,“那我们先去看看这里的书吧,书的分类有变过吗?”“还是老样子,小姐。”简伯笑着回答。他们兵分两路,简伯去检查存取记录,祢莱和尼酒只能等待消息,所以就在图书馆的公共区域随意行动了。“哎,你们是什么关系啊?”尼酒小跑着追上祢莱问。祢莱在这里的行走速度太快,他有点难以跟上。祢莱确认四下无人,又把尼酒拉到窗边,才小声告诉他:“我爸以前是这里的总管,简伯是他的助理。我小的时候有很多时间都在这里看书,简伯一直很照顾我。现在总管换了,简伯还在这里担任助理。所以我就拜托他让我进来寻找那份关于莉莉安的资料。”“哦——”原来是个官二代,尼酒恍然,“那你爸呢?”没想到这一问,祢莱的脸就拉下来了。她不耐烦地撇撇嘴:“不要问这么多!”然后丢下尼酒走了。尼酒有点委屈,但祢莱不愿说他是肯定不敢问的,只能闭嘴,紧跟上祢莱的脚步。祢莱挑了几个书架,脚步一转就进了书架围成的隔间。看来被书包围让她感到相当畅快,她叉起腰,看了一圈周围的书脊,又得意地看向尼酒:“之前不是说要给你弄几本书看吗?虽然这里的书是不能带出去的,但你可以在这里挑挑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书,回头再买。毕竟书也不便宜……”我怎么记得你说过好好看书就有大餐吃呢?尼酒这么想但没敢说出声。“一般来说从故事类的书开始吧。这一片主要就是这类,有童话、小说什么的……你翻开来看看啊!光看书脊可是不会知道内容的。”祢莱催促尼酒。看来对她来说书确实是一个有趣的东西,她正非常积极地将这个有趣的东西推荐给别人。尼酒没办法,硬着头皮抽出一本,翻开来看了看。不知道是本什么书,全是个字,看得他头大。他换了一本翻开,结果大同小异。“怎么?”见尼酒连换了好几本书,都没有细看,祢莱忍不住问。尼酒呆呆地站着,迟疑道:“呃……一定要看吗?”“怎么能不看呢?你之前看那些资料的时候看得多吃力,传说也是通过文字或者语言传达的啊,你要跟传说打交道,至少得对文字有足够深的理解吧?”祢莱努力地开导她,“而且通过看书是能学到很多东西的,别人说的话你听不懂不会觉得很不甘心吗?不会害怕被人看不起吗?那就要学习啊!难道你愿意一辈子都被人看不起吗?”尼酒捏紧了手中的书,有一瞬间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什么东西,但很快他又低下了头:“感觉很难啊……”祢莱叹了一口气,一把夺过尼酒手中的书塞回书架上:“行了行了,我给你挑几本,你每本都看一点,必须选一本坚持下去!这样可以吗?”尼酒垂头丧气的,勉强点了点头。祢莱沿着书架转了一圈,几乎不用看书脊就将想要的书从书架上取下来,再用左手抱住。她的动作流畅,手法娴熟,不一会儿就在左臂上摞起一幢书籍小楼。她拉着尼酒跑向座位,把一大摞书全都堆在桌面上,然后将尼酒按上椅子:“看,现在就看,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感兴趣的,可以问我!”尼酒无奈,只得埋头啃书,祢莱就在他对面瞪着他,眼神可怖。不一会儿,简伯的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座位旁。显然他带回来了重要的信息,但这时候图书馆里的人已经多起来,他们不能做太引人注目的事了。只见简伯将一本厚书递给祢莱,轻声说了一句:“小姐,您要的书。”祢莱立刻心领神会,将书接下来:“谢谢。”这就是读书人的演技吗?尼酒偷偷地从书上抬起眼睛看到这一幕,心想。简伯走后,祢莱若无其事地翻开书,在扉页看到了一张纸条。她读完纸条上的内容,抬眼看尼酒发现尼酒也在看她,便露出诡异的笑容。“你是不是想吃大餐来着?”PS.加班到昏迷……总算是把这一章赶出来了,后半部分要准备的东西还不少,估计之后也快不起来。而且……舰C的秋活都快到头了甚至还没开过游戏,再这样下去真的要死鱼了,所以容我去打个咸鱼难度……加上之后还有MHW的测试,难免的……要摸爆了。连熬两夜,天亮了还要加班,这一波操作过后,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狗命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