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对视了半晌，诸葛妍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嗯。很好，好歹你现在不再逃避了，孺子可教，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少废话，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她的语气倒还沉稳，表情严峻却没表现出慌张。实际上，她当然没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只要了解她平时的样子，便能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她扑面而来的焦躁。她现在仅仅是控制住了几近失控的情绪，心里却还是一团乱麻。

毕竟从小到大，她都没有遭遇如此刷新认知，匪夷所思的情况。以前虽也涉猎过一些幻想类文学和视觉艺术，但绝不是分不清现实与想象的中二病，所以面对这种反现实反常识的事态，冲击力可想而知。

即便如此，她在这样内外窘困的处境下，还是用残存的理智，将自己是发疯了才产生如此幻觉的常规现实的判断和恐惧压在可控的范围内，所以才有了这句质问。

“哈哈哈，可不能这么说，我不过是充当引荐人和引路人的角色而已。”

“别绕弯子！”她丢下肩上的书包，一个箭步冲到它面前，俯身喝道。“我就问你，周围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你这个蛤蟆怪干的？”

“蛤，蛤蟆？怪？？？咳咳咳，你这个小鬼头真是……记住喽，我叫‘梦仙大人’。”

“谁管你个丑八怪叫什么！我就问你——！”

她的蹲下身，怒目而视的脸已经几近贴到了它的突出的大眼睛上。

啪，绿油油有点发粘的爪子拍到了她的额头上，将她越发激动的话语打断。切实的触感，倒是证明了它不是虚幻的存在。

她被这意外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冰凉坚硬的石板砖传递给屁股的反作用力，让她瞬间冷静了不少。起码内心乱糟糟的关于白日做梦和精神病幻觉的争吵戛然而止了。

“哈哈哈，”对面怪笑着站起身，扑了扑身上的土，“原来如此，我说嘛，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这么没有眼力见……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果然睡了几百年，能理解世间沧海桑田的表象变化，却理解不了现在年轻人的小脑袋瓜喽……”

什么乱七八糟的，看起来，“它摸我的脑袋就能读取我想法？”诸葛妍摸摸自己的额头，感觉脊背传来了一阵凉意。

“想当初，我扔鞋给那个叫子房的年轻人的时候……”

“子房？扔鞋？你认识张良？？”好歹是学霸，它的话刚出口就想到了不久前学过的历史书以及小时候就知道的传说，“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黄石公？？？”

“那是我得道升仙前的一个别号，这你都知道？哈哈，看来我的眼光果然不错。”

诸葛妍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比起之前的惊愕与恐惧，倒是有了些许安心之感。毕竟再怎么诡谲荒诞，起码有了来历，与流传甚广的民间传说挂上钩，自然会生出几分亲切，也让因未知而产生的无限恐惧减轻了许多。

“瞅瞅人家张子房，之所以能名垂青史，干出一番大事业，就是因为尊重长者又虚心的品质啊……虽说现在情况不同了，但只要你听我的，和我订下契约，就能……”

“我没兴趣。”

“就能……”

“我说了我没兴趣。”

“就……什么？你没兴趣？”

“对，我没兴趣。”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展示了她断然拒绝的态度，让这位梦仙大人有些措手不及。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知晓那样传奇的历史，竟然还是一口回绝，毫不动心……它是怎么也想不通的。

“我没兴趣像张良那样，更没兴趣订什么契约，我只想请你放过我，行不行？”

小妍的心态倒是一如既往，说这话也算顺理成章。看来刚才梦仙的那一下触碰，只触及到了浅层思想，没有太过深入，所以才不明白。她的确发自心底地没有任何兴趣，只想远离一切的麻烦而已。

“呃……”

不明所以的僵化表情，犹如之前被一脚踏翻在地时一样。

半晌，它才摇摇头，又笑了起来。

“哈哈，也罢也罢，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强求。喏，出口在那里。”

说着，它指了指天，在他们头顶上，大约十几米的高度上，出现了一个旋涡状的洞口。

人声车声，各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喧嚣声，幽幽地从那里传了出来。

“你这是在干嘛？耍我？你这让我怎么上去？”

“别急嘛，小鬼，你跳一下看看。”

诸葛妍没办法，只好听它的，没想到，她仅仅点了点脚，稍加用力，竟一跳三尺高。身轻如燕就是这种感觉吧？

“哈哈哈，怎么样？很有趣吧？这里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只要你和我订下契约，便可以彻底告别无聊的凡世生活，尽情享受……”

“打住，”小妍一摆手，“我说过了，我·没·兴·趣。”

“好吧好吧，那真遗憾。只要你跳出去，便会回归到你原本的无聊生活。你倒不会后悔错过这个天赐良机，因为你随后会忘掉这里的一切。”

“那再好不过了，本来我就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出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是很好么。拜拜，后会无期。”

说罢，她回身抓起书包，弓腰半蹲，瞄着洞口的方向，正要全力起跳。

嗷呜——————！

一声似是远方传来的带着回声的嚎叫声，让她停止了动作。

“什么声音？”

她下意识地心里一惊，起身张望，因为那一声，听起来像是……和洞口若隐若现的喧嚣完全不同，是这个静谧的世界所传来的声音。

“狼嚎喽，”梦仙大人又坐到了花坛边，不知从哪掏出一支烟来，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平淡无奇地回答，“你不是见过么？就是车上你看到的那只。”

诸葛妍闻言脸色大变，本已平复的心境当即翻江倒海起来！

“什……！那是……咏哥？”

“就是他客观上帮你开启了‘契机’，可惜你不想珍惜。”无视她锐利的瞪视，梦仙悠然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出去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还问这个做什么？反正你没兴趣嘛。”

说罢，它朝空中吐了个烟圈。

在小妍眼里，它现在淡然自得的举止中，似乎透着些许嘲笑和些许阴险的冷笑。

这和之前求着她订立什么契约的态度截然相反，一副手握王牌转守为攻的架势。虽然表面看起来是恰恰相反，那不过是在欲擒故纵罢了。

这个老狐狸！

“少废话！为什么你要牵扯到咏哥？你这是拿他来胁迫我么？”

“我？牵扯？呵呵。我没兴趣做什么多余的解释。你还是赶紧走吧，出口很快就要关闭了，开一次要耗费我不少法力，错过这次，再出去可是要很久的。”

“卑鄙！”

小妍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明知自己可能是被套路了，但没办法，她怎么能就这样放着不管，转身离开呢。她只是对什么都没干劲，又不代表她冷血没感情。

“还不走？出口马上就——哎呀，比我想的关的还早啊。看来不到一个月，我的法力恢复的还远远不够，毕竟空档期太长了……真没办法，那你是等下一波呢，还是重新考虑下我的邀约呢？”

眼见出口消失了，小妍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没做任何回答，而是再次将书包扔到地下。她猛地一跺脚，高高地跳了起来。

这一跳，仿佛大鹏展翅入云霄，一下子就蹿到了十几层大楼的楼顶上。

她决定了，与其和这种讨厌的老家伙浪费口舌，还不如用行动去探究。她要亲眼确认那个声音的来源，究竟是不是咏哥。同时也想亲眼确认这个空空荡荡的“世界”，亲身体会这里的运动和物理法则，与现实世界有什么区别。

“好一个反客为主。”

仰望着那跳跃的身影，梦仙大人喃喃自语地笑道。

“只可惜太过浮躁，太没有耐性了，这是现代人的通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