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名县,历史逾两千多年的古老名县,处在国境之南,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午时,县城,古董店。古董店老板姓洪,单名一个尔字,年龄不详,但看样貌,而立之年。古董店很小,进门之后就能看到里面所有货品,三面货架,上面塞满了旧东西。别看它小,也别嫌它乱,这里面的东西可都是真的,商周的青铜、唐宋的彩陶、明清的瓷器,样样都是真品。老板洪尔为人幽默,但从不主动与客人说话,他就坐在那摆弄自己手上的物件,客人来了自己看,看中了问价格,但切记,千万别杀价。洪尔从不漫天要价,他最讨厌杀价,如果你要和他聊的好,没准你看上的东西他就直接送给你了,分文不取。所以,洪尔的古董店是长久不开张,但开张也吃不了半年。眼前,店里有两个客人。洪尔虽然没和他们说话,但能感觉出他们八成不会买什么。高瘦的那个穿着粗布麻衣,脚上蹬着一双黑布旧鞋,鞋面有泥渍,但不是从外粘上的,而是由内浸出来的,说明那布鞋鞋底已经有了裂缝,外面路湿,泥水顺着鞋底的裂缝渗了进去,所以,一双鞋都换不起,你还指望他能买什么别的。矮胖那个更好确定,他虽穿着锦缎华服,脚上蹬着黑缎长靴,但身边没跟下人,应该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充其量是个大府管家,忙里偷闲在街上乱逛,不会也不敢买什么东西。洪尔继续擦拭着自己的爱刀,这时,店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迈了进来。只见这位官爷手持一把唐横刀,气宇轩昂,威风凛凛。见有官府的人来,店里那两个闲客不知发生了什么,脑洞忽开地以为掌柜的惹了什么事,不敢在店久留,灰溜溜地跑了。洪尔笑着说道:“阎森,你又吓跑了我两个客人,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洪老板,又出事了。”阎探长严肃道。“你先说怎么赔偿我,我们再聊别的。”“方万金死了,在后山的荒屋里。”洪尔眼神飘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常态,问道:“方万金死了?怎么死的?”阎森回道:“上吊。”洪尔一听,笑道:“上吊?哈,他竟然这么有觉悟了,我觉得他抽大烟抽死都比这个死法靠谱。”“只是伪装成了上吊的样子,很明显是被人勒死的。现在尸体还在后山的荒屋里,我已经派人把那封锁起来,现在请你去看看,然后再找仵作验尸。”洪尔笑了笑,“为什么要让我看?他死了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吗,就算是他杀,那个凶手也应该得到些奖赏,至于奖品吗,你看那边那个尿罐子怎么样……”洪尔说这些话并不是单纯为了调侃。在莫名县,一提方万金,那绝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无人不恨。方万金是本地最富也是最横的财主,家大业大,声名显赫。县里人都知道,方万金敛财的过程极其鲜血,他曾是当地地痞无赖的老大,以敲诈、勒索起家,勾结了很多达官显贵,巧取豪夺,后洗白成了莫名县首富。洪尔心想,方万金一死,莫名县不知有多少人会欢呼雀跃。阎森明白洪尔的意思,他本身也是个正直的人,对方万金厌恶至极,但职责所在,他又不能以普通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阎森说道:“方万金确实可恶,但惩治他的可以是法,绝不能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人,杀人犯法,凶手就是凶手,一定要抓起来严惩不贷。”洪尔听后,摆摆手:“看你如此义愤填膺,说的这么有干劲,你就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赶紧去抓凶手吧。”洪尔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阎森停顿一下,略为难道:“方万金毕竟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县长大人命我彻查此案,时间紧迫。我已经在现场勘查过了,完全没有头绪,我不想在束手无策时再来找你,不如一开始就把你请去。”洪尔听后,说道:“阎森啊,我不是不想帮你,我确实有事在身,这次真帮不了你。”阎森问道:“你有什么事?”“我近几日就要离开莫名。”阎森有些吃惊,忙问道:“你要去哪?”“游山玩水。”阎森感觉洪尔这个理由实在没有说服力,但看洪尔说话时的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那你是否还会回来?”“应该会的,但不知要多久。”“确定这么急?”“确定。”阎森听后有些无奈,他深知洪尔的作用,如果没有他,自己也不会破了那么多案子,今日也就不会坐在探长这个位置上。阎森来之前心里就有些犹疑,洪尔虽然帮他办过很多案子,但却都是涉及到穷苦百姓的,有关达官显贵的案子洪尔从来不问,阎森心知洪尔的性格,但这次也确实是无奈至极。阎森再三请求,但洪尔终究没有答应,阎森已明白,洪尔去意已决,没办法,只能说了句,“那祝你一路顺风。”公务要紧,阎森正准备离开,洪尔却突然叫住他,“等等。”阎森以为洪尔回心转意,忙说道:“怎么了?”洪尔说道:“只和我扯别的,你小子还没说怎么赔我呢,一个月毁了我两单生意,这才这个月的第三天啊。”阎森有些失落又有些尴尬,“洪老板别闹了,我还要去查案,等你回来再赔你。”阎森推门出去,洪尔笑着自言自语道:“小子,我回来时,你可能就不在了。”阎森走后,洪尔坐在椅子上,脑中回想着往事,心想,方万金这个混蛋竟然就这么死了,还不是死在我的手上,看来是老天爷不让我染上这一孽啊。其实洪尔的心里也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方万金,他清楚,能杀方万金的人身上一定背着大仇。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要离开,就不想再添什么瓜葛,何况是方万金的死,他更是懒得管。他口中虽说是去游山玩水,但洪尔自己心里最清楚,这只是他要离开的说辞罢了,如果说是否会回来,也许三十年,也许五十年,亦或许更久。洪尔一生走过很多地方,但莫名县却是最让他无法忘却的,他在这里有故事,有回忆,是莫名县打破了他一个地方不去两次的习惯。洪尔擦拭着骨刀,对它说道:“如果当年我们没有离开莫名县,哪有他方万金作恶的机会啊,是吧,老伙计。”骨刀钝化的刀锋,忽地亮了一下。夕阳西下,林兽归至,倦鸟飞还,街边人家的门也都已关上,洪尔看着天空,自语道:“该休息了。”洪尔虽然开着古董店,但却没有自己的居所,他每夜都留宿在莫名最大的妓院,花红院。洪尔是花红院最忠诚的客人,像老鸨这种停留在世俗最深处的人都对他有着发自内心的尊敬,也许,这就是洪尔本身所具有的一种气场吧。洪尔迈进花红院,老鸨迎上来,说道:“洪老板啊,素水已经在等您了。”洪尔微笑,道:“妈妈今天擦了什么胭脂水粉,看起来又年轻了几岁啊。”老鸨笑道:“洪老板您又拿我老妈子说笑了。”洪尔在花红院一直只点一人,虽不是头牌,但他却尤其地欣赏她。此女名唤素水,穷人家出身,十二岁便进了花红,阅人无数,直到遇见洪尔,为之倾心。洪尔上楼,二楼右拐,最里面的一间房,素水已等他多时。素水为他温好了一壶酒,桌上摆着的是一凉一热两道洪尔平时最爱吃的菜。洪尔坐下,素水要给他斟酒,他按住素水的手,说:“我自己来吧。”洪尔先是给素水倒了一杯酒,然后又为自己斟满了酒杯。素水不知洪尔意图,他以前从不这样。洪尔和素水喝了这第一杯酒,然后说道:“我就要离开莫名了,像这样有人陪我喝酒的日子,可能很久也不会有了。”素水听到洪尔说要走,她酒杯还没放稳,忙问道:“你要去哪?”“我也不知道,没有目的地,就是想出去走走。”“那你多久会回来?”洪尔的摇头,“没想过,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那……那你会带我走吗?”素水终于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这也是我洪尔最怕听到的问题。洪尔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又为素水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满,说道:“喝酒,其他的事明天再说。”素水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她举起酒杯,面带微笑,喝下了这杯酒。酒过三巡,二人都没醉,宽衣解带,两人躺倒在床上。一番云雨后,洪尔抱着素水的肩膀,抱的很紧,他从未如此紧的抱过她,或许是心中太多的不舍都转化成了手心的力。素水问洪尔,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开口问过你,现在我想问问。”“你说。”“你为何只找我一人?”洪尔看着素水的脸,说道:“你像极了我一位故人。”如果这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素水会面带微笑,但心中一定不会相信,但这话是从洪尔口中说出,素水深信不疑。素水或许有些失望,自己竟是洪尔心里某个人的替代,她羡慕洪尔的那位故人,很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却没有继续问下去。这一夜,洪尔一眼未合,素水侧过身子,双眼含泪。二人躺在一张床上,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