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早,洪尔悄悄地离开了花红院。素水知晓洪尔的离开,但却并没出声,默默躺在床上。回古董店收拾行装,刚到店门口,就见阎森早已在门口守着了,洪尔苦笑,这小子还真是不死心啊。“洪老板。”“阎探长,你是来送我的?”阎森回道:“不是,是有人让我来请你。”“谁?”“我太爷爷。”洪尔心想,阎老太爷?他怎么突然找我?难不成是阎森把他太爷爷搬出来请我帮他?“你是想找你太爷爷来劝我留下?”阎森忙摆手,解释道:“不不,只是我回家后和他说起你要离开,他想在你离开前见你一面。”洪尔笑着说道:“哈哈,老人家还能记得我,不容易,行,我就和你去拜会他一下。”阎家是莫名县几个大家族之一,虽然没有方家财力雄厚,但因为阎家世代都在官府做事,所以社会地位还是很高的,算是有底蕴的大户人家。阎府在城东,府院有些老旧,但气势却非寻常人家可比。洪尔问阎森,道:“你太爷爷今年高寿了?”阎森颇有些得意地说:“已过了鲐背之年。”洪尔也略有惊讶,说道:“快百岁了,不容易,不容易啊。”“太爷爷身体很好,不出意外,很可能会是莫名首位百岁老人。”二人踏进阎府大门,见阎老太爷正巧坐在院中,悠然自得。“太爷爷,洪老板来了。”阎森一喊,阎老太爷立马回头,起身迎道:“洪老板,您来了。”洪尔连忙摆手说:“在您面前我可担不起‘您’这个字。”阎老太爷已过鲐背之年,眉发如雪一般纯白,身形干瘦,脸上布满皱纹,沧桑中蕴含着慈祥,神采奕奕。阎森说道:“你们聊着,我那边还有案子,先走一步。”阎森走后,阎老太爷说道:“洪老板,我们进屋聊吧,已给您备好了您喜欢的君山银针,泡了有一阵了。”洪尔听见了马蹄声,确认阎森已经离开,语气轻松,带笑回道:“你竟然还能记得,不容易。”二人进屋,阎老太爷说道:“洪老板,森儿说您要走,您这次是要去哪啊?”洪尔品了一口君山银针,好茶,脱俗的口感让人回味无穷。“没有目的地,就是想出去走走。”阎老太爷叹口气,说道:“您上一次离开莫名时,我不过才十几岁,您再次回来,我都已经快鲐背之年了,当再次看到您的面容时,我怎么也相信不了这是真的。”洪尔笑着说:“我还得感谢你没在阎森面前说出这件事,不然他很可能会把我当成妖人抓起来。”“怎么会呢,森儿很敬重您的。”洪尔又品了一口茶,说道:“说实话,我当初回到莫名,心想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没可能还有认识我的人活着,但没想到你竟然还在,并且还一眼就认出了我。”“怎么会忘呢,要没有您,我哪还有命活到今天。”洪尔摆摆手,说道:“过去那么久的事了,该忘就忘了吧。”阎老太爷说道:“救命恩人怎能说忘就忘呢,那老朽岂不是白活,不不,在您面前我可不敢称老。”洪尔回道:“本来我要走是不想告诉你的,既然临走前能见一面,那我就顺便给你道个谢,感谢你一直帮我保守这个秘密。”阎老太爷摇头,说道:“即使我对别人说,又有谁会信呢?大家一定会觉得我是老到说疯话了,所以,您也不用谢我什么。”两人各自举起了茶杯,品味那杯中的美茶,许久未语。“我知道你想问我问题,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可能不会回答你。”洪尔忽然开口道。这世上不止一人对洪尔的身世过往感兴趣,但他却从未对任何人谈起过。阎老太爷说道:“既然洪老板已经知道我想问什么,也肯定不会给我回答,但我还想请您帮我一个忙。”洪尔示意阎老太爷继续说。“帮森儿破了方万金的案子吧。”洪尔微笑,说道:“我应该想到你会求我这事。你是个聪明人,很清楚我不会告诉你我的身世,所以你就用这种迂回方式,让我答应你一件可能做到的事。”阎老太爷也笑出声来,说道:“洪老板活的久,看人也看的更透,我这个年纪在您面前还不就是个孩童。”“如果我不答应你,你会怎么办?”洪尔问道。阎老太爷回道:“不会怎么样,但希望你看在我时日不多的份上,能答应我这个最后的请求。”洪尔放下茶杯,问道:“这话什么意思?”“我染上了恶疾,已经半年有余,但这事全家人都不知道,我私自找郎中,用药维持生命,但疾患愈加强烈,郎中告诉我,时日不多了。”阎老太爷语气平静地说完,又继续喝茶。老人家似乎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已看得很开。洪尔听到这里,回想着自己这一生目睹过的死亡,漫漫岁月中数不胜数。此时此刻的洪尔对死亡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悲伤。“好,我答应你这个请求。”洪尔终究还是答应了阎老太爷,要说原因,也许是因为阎老太爷和他那位“故人”有关吧。阎老太爷以茶代酒,敬洪尔。洪尔喝过一口茶,说道:“刚刚在来的路上,阎森还说你可能会是莫名县有史以来第一位百岁老人,怕是你走那天,他一定很痛苦。”阎老太爷看得很开,笑道:“能活到我这个岁数,多活一天还是少活一天意义已然不大,我看重的是,我在这世上还能留下些什么。”洪尔给自己倒满茶后,又一边给阎老太爷倒茶一边问道:“那你和我说说,你想给这世上留下什么?”阎老太爷饮茶,放下杯,说道:“我这一生经历过改朝换代,经历过天灾人祸,但也并没有过什么值得称道的波澜壮阔,身为一个书生,我能留下的莫过于一些酸腐的文字,不值一提。但有一样,是让我有些骄傲的,并且能传下去的。”“你指的是阎森,你的重孙儿。”阎老太爷点着头说:“果然没什么事能瞒得过洪老板,您看什么都能一眼看透。”洪尔回道:“见的人多了,了解的也就多了。”阎老太爷继续道:“我活的太久了,把自己的儿女都活走了,森儿的父亲和我有些像,但我不喜欢,反倒是森儿,他让我感到骄傲。”洪尔说道:“后人是你在这世上的延续,阎森这个小子虽然算不上特别,但已经可以称之为优秀了。”“多谢洪老板夸赞,森儿一直都很敬重您,表面看起来您只是年长了他几岁,所以他对您也少了一些对长辈的尊重,您还请见谅。您对他来说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他以您为榜样。”洪尔听罢,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您说?”“阎森是喜欢女人的吧。”洪尔很正经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洪尔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阎老太爷有些发蒙,回道:“这是当然,森儿和叶府的四小姐是娃娃亲,两人青梅竹马,明年就成婚。”洪尔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洪尔行走江湖太多年,倒还真的被男人纠缠过。想起大概是明朝时,他在脊龙山做过山贼,寨中二当家就喜欢男人,多次骚扰洪尔,洪尔不愿与他纠缠就离开了山寨,那老小子对洪尔一片痴情,派人下山去抓洪尔回来,这可惹毛了洪尔。洪尔一怒之下把二当家暴打一顿,把山寨一把火点着,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洪尔才算解气。那一次事真是给洪尔留下了阴影,但阴影更大的应该还是山寨的大当家,一觉醒来,山寨没了……对于这种事,洪尔不是怕,是烦,刚才阎老太爷那句他对阎森有“特别的吸引力”让洪尔一激灵,所以才会问出那么尬的问题。阎老太爷问洪尔:“洪老板,虽然您不愿说起您的过往,我也不便问太多,但我特别想知道,您现在究竟多大年纪了?”洪尔笑道:“不瞒你说,我也已经记不得我多大年纪了,但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我曾经有一位故友姓阎,是你们家族中一位很出名的武将,那时你们阎家在京城,还未南下。”听闻这话,阎老太爷震惊不已。这话洪尔还是第一次对他说,据他所知,阎家南下已逾三百年,那眼前的洪老板竟然已经年过数百!看到阎老太爷惊讶的样子,洪尔说道:“你放心,我不是什么修炼成精的妖精,我是人,但,应该算不上普通人。”阎老太爷回道:“难以置信,难以置信。”洪尔和阎老太爷又聊了很多过去的事,有些历史上很未解的奇事,洪尔竟然知道真相,阎老太爷好奇的很,问问题时就像是个孩子。但在洪尔面前,谁又不是孩子呢。聊着聊着,阎老太爷忽然问道:“洪老板还记得茗芸小姐吗?”洪尔手中那快要到嘴边的茶杯突然停了下来,他好像一瞬间就掉进了回忆中,不知道正想着什么。阎老太爷这个问题竟然让洪尔都慌了神。洪尔此时此刻脑中只有一个画面:一个女人拉着他的手,问他,你会带我走吗,会带我走吗?……洪尔越走越远,那个女人目送洪尔,哭到不能自已,跪在地上。“洪老板,洪老板。”见洪尔许久没有说话,茶杯悬在嘴边也不饮茶,阎老太爷感觉奇怪,急忙唤了他两声。洪尔回过神,茶已微凉,他放下茶杯,说道:“很多过去的事已经想不起来了。”阎老太爷点点头,没再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