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信物空许
余烟拿筹码的手滞了滞,赌完手头这局,输了一把,才转过身来,望着费娅:“他托你带的东西,你带来了么?”费娅轻晃了一下手里的LV手包,笑问:“要我在这里拿给你?”余烟微微沉吟,将筹码还给山鹰,对费娅道:“你跟我来。”费娅以为余烟的冷淡是因为刚才自己没有理她,很不喜欢她这种倨傲的神态。但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答应了要将话和东西带给余烟,有气也只好憋着,跟在余烟身后往外走。山鹰本想跟着余烟,但却被她坚决拒绝了。游艇里精彩的夜生活吸引了游艇里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甲板上的人很少,只有几个不轮值的船员在吹风扯谈。余烟带着费娅上了甲板,在无人处站定:“托你的人是谁?”“余助理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费娅吃吃一笑,本想戏言几句,但见余烟脸色平静淡漠,看不出丝毫情绪,便有些讪讪:“是陈氏集团的四公子陈耀庭。”余烟这些天来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听到陈耀庭的名字并不意外,直接向费娅伸出手来。费娅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只小小的天鹅绒锦盒递给她,道:“陈四公子让我转告你,当年的约定,他时刻铭记,没有丝毫忘怀,有事你应该跟他当面谈,不要赌气。”余烟接过那只锦盒,对费娅转达的话轻轻一笑,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悲哀。费娅的东西和话都带给了余烟,却还不走人,而是站在她身边,将她从头到脚,又从下而上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几遍。余烟讨厌别人用这种评估性的目光看她,心中微恼,淡道:“我刚才看见常腾云身边美女云绕,你还不回去?”“常腾云现在贪着那三朵花新鲜,正是情热的时候,我回去也太讨嫌了,躲开才是聪明的选择。等他新鲜劲过去了,再回去也不迟。”女人天生善妒,即使只把某一男人当成金主,并没有放进感情去,但对方当着自己的面跟别的女人打得火热,又怎么可能心中没有一二郁气,并将它完全咽下去,像费娅这样做如此聪明的选择,不劳对方挥手,便乖乖走开;也不劳对方一呼,便乖乖回去。余烟被费娅的话一激,脱口问道:“你甘心?”费娅一怔,吃吃的笑了起来,摆手道:“余助理的话好笑了,这是个男权的世界,女人不过是种资源,有权有势的男人坐拥群粉,占有资源,本是常事,女人应该有这样的觉悟,有什么不甘心的。”余烟被她的理论激得连颈后寒毛都竖了一下:这样的女人,不是不聪明,而是聪明过了头。为了在男权的世界里充分获取想要的东西,已然将自己彻底的物化,将本身作为男人想要拥有的资源在经营。如她所言,这世界是男权的世界,运行的规则以男权为中心,大多数男人都将女人物化。生活在这种规则下的女人认同男人制定的规则,物化自己,不是什么罪过。但完全以男权规则为指导,真将自己当成资源,却未免太过可悲。费娅的言论,余烟无言以对,不想再搭理她了。她对费娅没兴趣,但费娅对她的兴趣却大得很,完全无视她拒人千里的淡漠,叹道:“余助理,陈四公子是个难得长情的人,你若不回去,实在太可惜了。”余烟懒得跟她废话,直接问道:“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为他跑腿做说客?”她的话毫不客气,费娅却不恼怒,坦白回答:“把东西给你加传话,是五十万;如果我能说动你,是五百万。”捞钱捞到她这么理直气壮,毫不惭愧的人,也算奇葩了。她回答得坦荡,余烟一时倒不好再说她什么,只能直接下逐客令:“你东西带到,话也说了,可以走了。”费娅却还不走,深深的看了余烟一眼,笑道:“余助理,女人这辈子,最要紧的是找个有情有义,能依靠一辈子的男人;如果找不到,那第二要紧的事,就是给自己找许多许多,能依靠一辈子的钱。陈四公子如果是前者,你回去当然划算;如果他不是前者,他那里也能找许多的钱,你回去也不算亏。”费娅这说客,当真另类,余烟哑然,有啼笑皆非之感,觉得这人真可谓是俗到极致反而有种别样之雅,倒也不是很讨人厌,不过事情涉及她不愿面对的过往,却让她十分不悦。费娅料她对自己的忍耐已到了极点,也不再啰嗦,晃了晃手提包,道:“余助理,我的话说完了,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余烟掌中握着费娅留下的锦盒,想将它举起看一眼里面的东西,可那大小不足一吋,重量仅有三十几克的小小锦盒,此时却重如千钧,压得她从指尖到手臂,及至半边身子都发麻发冷。她身上的晚礼服薄不御寒,不知过了多久,夜间微凉的海风吹来,袭得她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打了个寒战。“余烟。”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声轻唤,惊得她全身一僵。李经天脱下身上的西装,却没有冒然披到她身上,而是送到她面前,任她决定取用与否。余烟被他一惊,才从记忆的深渊里拨出思维的倾斜,仿佛被手中的锦盒压得麻痹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接过他递来的衣服,披在肩上。他的衣服里还有些微余温,熨在她光裸的手臂上,暖暖的。那股暖意虽然淡薄,却让她终于有了破除僵局的底气,将手里那只表面的天鹅绒已被捏得汗湿的锦盒举起,慢慢的打开。暗红的绒面托底上,静静的镶着一枚男式戒指,简洁的戒面没有什么花纹。她伸手将戒指取出,指尖在戒指的内环滑过,摸到了里面镌刻的四个字:“不渝不离。”那是当年她陪着陈耀庭在英国伯明翰大学读商务与贸易,她用打工赚来的钱买来的戒指。那时的他与她,单纯热烈,明知陈家会反对,却仍然不肯放弃,傻愣愣的举行没有主婚人,没有证婚人,没有宾客,也完全得不到法律和世俗承认的婚礼,自欺欺人的以为,只要他们是相爱的,慢慢经营,终有一日会获得陈家的应允,承认这桩婚姻。陈耀庭的戒指上刻着“不渝不离”,而她的戒指上刻着“同心白首”。属于陈耀庭的戒指他从来没有在人前戴过,一直只是保存品;她的那枚戒指倒是一直戴着,却在四年前被单明翡夺走,抛进了水中,再也没有找回来的机会。当家族的压力与权势财富美色的诱惑袭来的时候,他忘记了对她的承诺,与单明翡成婚,将她置于绝望的深渊,任她千呼万唤,亦不肯回头一顾。那时的她一身外伤,却是他的态度,在她当时已近崩溃的心里留下致命的一击。耀庭,耀庭,你当日已经决然将我抛弃,奔赴那鲜花着锦的如意前程,何必仍作这惺惺姿态,四年来逼得我几乎无处容身,又将这戒指辗转托到我面前,提醒我当年的约定?纵使当年,这枚戒指代表了我全心全身的热恋,刻骨铭心的爱情,永不忘怀的承诺,在你决然背弃,并且亲手铸就我一生大恨以后,它又还有什么意义呢?她将戒指举高,想再仔细看它一眼,可是眼前水花迷雾,戒指内环的字她摸得到,却看不清,就像他们当年的爱情,虽然存在,却没有明确的未来。她注视着那枚戒指时的神情,让李经天觉得心里猛的一痛,竟有些不忍再看。他微微侧首,眼角余光里却见她捏着戒指的手臂突然一扬,一道银光从她掌中飞出,闪了闪,就沉进了夜色里。李经天凝神一看,见她刚才还拿着百般不舍的戒指,果然已经不见了,不禁错愕:“你……”他的话说到一半,陡然又想起自己没有立场问她什么,又闭上了嘴。却是余烟知道他稳重大度,对他说真心话没有什么风险,轻声道:“钻石的桓久,唯有在心意不变的情况下才值得保存;戒指的约束,唯有在爱情坚定的时候才有意义。既然他已经抛弃了曾经坚持的东西,当年的信物,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既然如此,她何必还将它留着,时刻提醒自己当时的遗恨?李经天沉默了一下,道:“余烟,人生在世,除去爱情,还有太多值得追求的东西,足以让人觉得一生所渡不虚,你要保重。”他的声音平缓有力,不是刻意安慰女人的柔软,也没有面对失意者时的怜悯,而是一种从容稳重如有实质的坚定,让人听了顿生一种心安。仿佛无论此时内心如何凄惶,循着那声音的指引,都能得到最坚实的支持,不再畏惧面前的飘摇风雨。他性格刚强坚毅,从未有过安慰女人的经历,缺少时下男子面对女人是舌灿莲花的本领,这样的话虽然未见柔软,却已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话。而对余烟来说,她此时需要的也并不是什么天花乱坠的抚慰言语,而是这种能将她从伤怀情绪里带出来的简洁微词。“是,我会保重,让余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