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难以决择
余烟看着李经天,良久无语;李经天在她的目光下,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的跳着,竟有些慌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初涉男女之情,将情书送到对方手中,却不敢看她当时的反应,诚惶诚恐,就怕遭到拒绝。只是他多年久历风雨,心里的慌乱虽然莫可名状,但表面却还是能保持镇定,只有他轻微抽动的眼尾,透露出几分紧张。余烟在他的眼里没有看到轻亵,只见到他的郑重诚意,方寸间也是一乱,理不出头绪。夏风吹动餐厅的窗帘,室内因为窗帘的飘摇而有些明暗交错,余烟的脸上也浮着怔仲的光影。她没有直接回答李经天的话,而是反问:“你是认真想与我交往,还是逢场作戏?”像他们这个阶层的人,认真考虑修成正果的对象,多是特定的政治联姻对象。对于没有相当的家世背景的女子来说,他们都是玩家,交女朋友的概念与普通人交女朋友有很大不同。大多数普通人交女朋友是认真想跟对方发展,力图爱情长久,修成正果;只有极少数人才会把交女朋友纯粹当成猎艳,没有长久的念头。而他们“交女朋友”则多是在与政治婚姻的对象之外,贪一时新鲜,寻欢作乐,有欲有爱,哄之宠之,却未必有情,没有认真的成分。余烟的问题犀利,李经天心里反而松了口气:他提出这个要求,怕余烟对他根本无意,遭到拒绝;还怕一种情况——余烟不暇思索的爽快答应,却是想借他的势力避开陈耀庭的追寻和文方的纠缠,根本没有考虑感情因素。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直接答应,反问他到底是认真还是逢场作戏,足见她对他的要求没有轻忽对待。不论她答应与否,至少她待他是认真而慎重的,因为有心,所以不能不犹豫怀疑。这个问题,却是个极好的讯号。余烟的表情有些慎戒慎惧,让他一笑:“余烟,如果我说是认真的,你是不是会觉得负担?”余烟想了想,点头。“如果我说是逢场作戏,你是不是会深感受辱?”余烟轻轻的叹息一声,对李经天能够如此准确的把握她目前的心态,有种既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唏嘘。其实李经天提出与她交往,并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事实上,在海上的几日行程,那样的假期,他对她的态度,若在事后,他居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才真叫人意外,甚而叫人觉得自作多情,自尊大伤。李经天有意,她未必无心,只是正如他所言,她现在的心态,还没有完全接受一段新恋情的准备。都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与陈耀庭的爱情,从她幼年的憧憬起,至少年的梦想破碎终,几乎贯穿了她的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因为爱得深重,所以伤得刻骨。那种几乎深入骨髓,似乎成为了她的信念的爱情,不是仅靠她用理智去遗忘,就能将伤害除掉的。她虽然想开展新恋情,却怕自己的尝试最终克服不了心理障碍,承担不了他人的真情;也怕被人当成玩物,再次为人所负。李经天不清楚她的过往的详情,也无意多做探究。但就他自己而言,如此慎重的请余烟做他的女朋友,也是很难的决定。正因为这个决定艰难,所以他做出以后,心里再也没有改变的念头,望着余烟,认真的说:“余烟,流年易过,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与感觉不对的人玩爱情游戏,浪费有限的生命。”余烟感觉得到他的诚意,却依然无法立即做出明确的回复,摸了摸左手无名指,沉吟片刻,方道:“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客房后面的露台里摆着藤制桌椅,余烟叫人泡了杯菊花茶,捧在手里,透过明澈的玻璃可以看到杯中悬浮着白瓣黄蕊的菊花,红艳饱满的枸杞,翠绿团抱的莲心,十分的美丽。这样的明媚美丽,足以让人忘记泡茶的初衷,静静的看着它发呆。张岁安敲门走了进来,见她捧着茶却不喝,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往嘴里灌:“拿着茶不喝,看什么呀?难道还能看出朵花来?”“本来就是在看它出花呀。”余烟笑言一句,见她披着浴巾,里面的比基尼只湿了半截,有些诧异:“你不是最爱游泳吗?怎么今天下下水就回来了?”张岁安一口气把杯里的茶喝光,重新加满水,悻悻的说:“别提了,我刚热身下水,就跑来了只小辣椒,说是私人泳池,不许我游。她出言不逊,太惹人厌,我跟她吵了几句,败了兴致,懒得游了。”别墅后面有个游泳池,张岁安特意问了李经天能不能使用,在得到允许之后才换了泳装出去,没想到居然还会遇到人不许她用泳池。余烟愕然:“李会秀?”“可不是那丫头?”张岁安扔下浴巾垫在藤椅上,免得半湿的比基尼把椅子弄湿,坐下来吃糕点:“这么对待客人的小丫头,真真是缺少家教,谁要跟她长久相处,那可够呛。”余烟顿时被口水呛了一下,默然无语:若是她准备与李经天交往,李会秀是避不开的,其中的障碍可真不小。张岁安见她听了自己的话神态有异,一扬眉,问道:“怎么,难道你以后要跟那丫头片子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余烟情知这事瞒不过她,便问:“如果是呢?”张岁安认真的想了想:“按你身上的麻烦来说,李经天这样的权势人物,能帮你遮风挡雨,他本人也相貌不差,气度尚佳,不失为一上佳人选。”“如果不考虑这些呢?”张岁安瞥眼,弹指,抛出一句评语:“齐大非偶,一时玩伴尚可,长久之计,悬得很。”女人在二十五岁之前,可以怀有灰姑娘的梦想;但在二十五岁之后,却最好多相信古人的“门当户对”四字。竹门对木门,户楣等高,条件相当,背景和为人处事的观念相差别太远,谁也嫌不了谁。门不当户不对成不了佳偶的例子,远的不必举,就近而言,余烟与陈耀庭的前事就摆在那里,连当时所留的狼籍也还没整顿好。李经天虽然因为身世的原因,没有人逼他一定要婚姻政治化,但谁又能保证他自己在面对条件适当的女子时,不作它想呢?如果他有其它念头,那他的认真,也就有限得很。入夜,余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身披衣,张岁安和她同床而卧,迷迷糊糊的问:“这么晚了你不睡,起来干么?”“这两天白天睡多了,不着觉。”余烟见吵醒了她,有些歉然,道:“你睡吧,我就在院子里走走,乘乘凉。”张岁安睡梦中吩咐:“夜里露重,你的风湿症才好一点,就别去招这些,窗口吹吹风算了。”“我知道,会注意的。”庭院里月光轻铺,花树上,小径间都笼了层蒙蒙光辉,静谧非常。余烟推开露台的门走了出去,缓缓的散步。庭院不大,很快就看到了后院的露天泳池。深夜里,泳池那边居然还有水声,循声望去,只见泳池的深水区边沿上坐着个高扎马尾的苗条影子,不是别人,正是被张岁安评为无法长久相处的李会秀。李会秀正两只脚在水里乱蹬,想着少女心事,感觉有人,也转头看了过来。一见是余烟,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鄙视的瞪了她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要脸”,旋即把脸调开,不再看她。余烟虽然不愿跟这样小女生一般见识,但也没有拿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的受虐倾向,也懒得多看她一眼,转身就走。李会秀目无余子,看不起余烟;却万万容不得余烟看不起自己,见她居然连目光也懒得向这边多投半丝,大伤自尊,泄愤式的抬高腿,在水面上重踢两脚。余烟转身走了没两步,就听到身后一阵水响,紧跟着是一声尖叫:“救命!”她赶紧回头,却见李会秀已经没坐在原处了,泳池里水花乱溅,一条人影沉沉浮浮的乱拍水面,挣扎求救。她大吃一惊,无暇思索,一面叫人,一面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回去,一眼瞥见泳池旁边有只拖把,赶紧拿了它往李会秀落水的地方递:“抓住它,我拉你上来!”泳池里没开灯,月光也不是很明亮,她看不清李会秀在水里的具体情况,感觉拖把上一沉,便稍微放心,正想用力将抓住拖把的李会秀拉上来,拖把的那端却突然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量,猛的将她往下拉。她为了救人,站在泳池边缘弯腰前倾,本来就不是个安全的姿势,哪里扛得人家故意用力的一拉,顿时扎手扎脚的一头栽下水去。刹那的目光所及,是李会秀得意而恶意的笑脸,紧接着口鼻眼耳就灌进了冰凉的池水,轰的一声巨响,不知是池水的压力在她耳朵里迸出声音,还是她的一道心理戒线垮塌,让她随声身体僵硬,直直的往水底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