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大狱中行贿邱老四书信里结识鬼扒皮
上回说到三人正欲开摊卜卦,却被公人绑缚到衙门去。天降横祸,不明不白的三人也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大罪。由于石决明是“贼首”,所以被特殊对待,只见两个公人扭着他的双臂走在前面,水芜菁和冷无心紧紧跟随,尾部则是手持水火棍的四名公人。看着四周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石决明在内心寻思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一共才在淮康冒头两次,一次给小妇人算卦,一次给路人称骨,定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石决明走南闯北数年,也算见识无数,心中倒没多少恐惧,但一想到水芜菁是女儿身,立即一阵柔肠百结,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她被两个公人牢牢抓住,眼里满是惊恐不安,上下嘴唇紧紧地咬着,很显然,她在努力克制泪水滑落,石决明忍不住在心里叫道:“芜菁,不要怕,只要我还在,就绝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男人就是这样奇特的一种生物,无论什么样的女人跟他们在一起,都被自动被他归类为柔弱的、需要保护的,一旦他们对那个女人有点意思,这种保护欲简直可以融化到他们的骨头里,保护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是多么甜蜜的事!旁边的公人朝石决明头上给了一拳骂道:“你这贼头脑,见了老爷我还是大咧咧的,稍过片刻,一定叫你哭笑不得。”三人被押送至淮康府前,恰好正值知州坐衙。只见身着官袍的知州身高八尺有余,生得白净面皮,三五七根稀稀疏疏的胡须,眼圈发青,皮肤油腻,大肚皮在官袍内呼之欲出,跟城外饿成皮包骨头的难民形成强烈反差。此时,他端坐在案台前,背后挂着蓝底金子的“秦镜高悬”的牌匾,两旁是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堂上一股肃杀之气。知州一拍惊堂木:“案犯报上姓名籍贯。”石决明镇定答道:“石决明,解州人氏。”知州又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为何在闹市招摇行骗?”石决明喊道:“冤枉啊,小民良人一个,自小学的六爻八卦,称骨测字,只为一口衣饭,未曾对客人胡言乱语半句,请大人明察。”知州再拍惊堂木:“休要狡辩,昨日已有多人目击,根据《律例》,判监禁三个月,押下去关起来。”可怜几个苦命人,就这样被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下了监狱,三人被依次锁上手链,关进了一间八人牢房。刚跨进门,一股刺鼻的恶臭四散开来,只见脚下满是烂草,对面横卧着四个浑身脏兮的犯人,他们披散着头发,加上黑长浓密的胡子,根本分不清脸面的五官。往左边看去,角落里放着一个净桶,旁边还用铁链锁着一个囚犯。仔细观察,这个铁链锁的颇为讲究,链子一头套在脖子上,另外一端绕在栅栏上,中间收的很紧,让囚犯无法坐下,只能用脸对着净桶。牢内犯人见三人进来,纷纷抬头死死盯住,眼内折射出兴奋而阴毒的眼神。看到此幕,水芜菁不由得心中一阵发慌,她靠近石决明,仰起小脸可怜兮兮的看着小声说道:“决明哥哥,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石决明心内也是一片慌乱而不知所措,但脸上表现的很镇定,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如果也乱了方寸,三人还真就死在牢狱之中。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蝼蚁,三人无亲无故在淮康游荡,如果就算这样消失了,亲人都在远方,又没苦主纠缠,也绝不会有一个人来查问缘由。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握住水芜菁的手,轻声道:“不会的,有办法的,我们三个注定会做一番大事,怎会轻易丧生于此?”石决明口中安慰着水芜菁,其实心里也毫无把握,虽说怀里揣着昨日称骨挣的二十余两纹银,可也不知道有无机会打点牢头。再看冷无心,脸上一片煞白,嘴里“咚咚”的发出声响,可以猜得到,口中那三十六颗牙齿,已经分成十八对在厮杀对打。水芜菁长这么大,何曾见过此番场面?七魂六魄早已经吓的不见了一半,幸好石决明镇定,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就略微松了一口气。石决明拉着水芜菁到墙角坐定,用身体跟其他囚犯相隔开来。冷无心坐在水芜菁右边战战兢兢的问道:“决明,我们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抓?”石决明:“待会看情况,不要慌乱,感觉事情有点蹊跷。”听到这番安慰,冷无心逐渐恢复了冷静,他仔细想想说道:“是啊,我一直躲在人群中煽风点火,怎么也会被公人一眼认出?”石决明说道:“更何况,我们在月荷湖,总共也只做了半天生意。如此看来,一定是知根知底的人,在背后下绊子。”正在说着,牢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个狱卒。只见他生的满脸横肉,嘴边长着一个黑痣,手上提着一根两尺长的棍棒,穿着一身肥大的黑衣,狱卒一边拿着棍棒在自个手上拍打,一边对锁在净桶旁边的囚犯笑着问道:“夏季粪便好滋味,尝够了没?”看到此幕,水芜菁吓得不由得紧紧依偎在石决明身边,决明用力握了握芜菁的手,轻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在!”水芜菁小声答道:“嗯!”囚犯带着可怜的眼神,有气无力的对狱卒说道:“求求你,饶了我吧。”狱卒冷笑道:“饶你却也容易,旁边的屋子,住的是四人间,有床有被子,有桌子椅子,想吃什么有什么,不过那屋可不容易进。”狱卒的回答让石决明跟无心一片茫然,水芜菁身体不听使唤的微微颤抖,牢里寂静的可怕。狱卒照着囚犯狠狠踢了一脚转身而去,边走边骂道:“一辈子都不能发迹的贼人,活该你倒霉,待会拉你进阎王殿,好好品尝一下“破鼓万人捶”的滋味。”这时,旁边一位狱友悄悄说道:“看什么看,马上轮到你们了。“冷无心问道:“轮到我们干嘛?“狱友幸灾乐祸一笑说道:“往净桶上锁啊!不吃点屎尿,怎么能算蹲大狱呢?都要过这一关的。”水芜菁腹内一阵痉挛,石决明拍拍她的手臂,转头向狱友问道:“有什么法子免除吗?”狱友挪了挪甚至说道:“容易,出一钱银子就行。“冷无心问道:“如果拿不出呢?“狱友指着净桶旁边的囚犯说道:“跟他一样,送去阎王殿,也就是十六人间,里面关的都是死刑犯,运气好的话,天天挨打受罚。“石决明大吃一惊:“啊!如果运气差点呢?“到了此刻,水芜菁与冷无心早已惊的说不出话来。狱友带着一副司空见惯的口气说道:“多则十来日,少则三五天,送了自个性命。”正在说话当口,狱卒带着两位公人进入,只见他轻轻挥手,公人将囚犯拉了出去。净桶旁边空了下来,狱卒走到冷无心跟前骂道:“一帮魑魅魍魉,投机取巧,妖言惑众,贱眉贼眼臭骨头,来人,将这厮给我往前锁住。”石决明赶紧从衣袋里摸出半两银子,顺手用拇指弹了过去,狱卒接了个正着,立即转怒为笑,换了副仁慈模样说道:“你们也算天降横祸,暂且安心熬着,终有出头之日。”石决明说道:“敢问官爷高姓大名?”狱卒龇牙一笑说道:“进了这扇大门,天王老子就叫邱老四。”石决明用一只手,艰难的从兜里摸出一两银子,再度扔过去说道:“邱四爷,帮我们三人去掉铁链,够不够?”邱老四笑道:“怎能不够?还有余头。看几位生的是龙眉凤目,过了这段噩运,必将飞黄腾达。来人,快快帮三位公子去掉铁链。”随着铁链离手而去,石决明觉得轻松多了,趁机对邱老四笑道:“我这小兄弟,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头,能否换个房间?”邱老四说道:“旁边的四人间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日常用品是应有尽有,入门费五钱银子,床铺二钱。”石决明打断他的话语说道:“四人间太吵了,有没有单间?”邱老四:“当然有了,入门费二两银子,专人打扫卫生,铺盖天天换,早上有人端脸盆,夜间双手奉夜壶。”看着事情大有商量的余地,石决明皱了皱眉问道:“无论怎么说,这边也不是客栈,我想伙食比不上饭馆吧?”邱老四:“要不跟我一起吃小灶吧,你可以选择包月,总共三十两,也可以每日零付,二两。”“石决明扔出五两银子说道:“开一个单间,再加一天的伙食费。”邱四爷连连道谢:“多了多了,还有一两余头,我给您记在账上。”石决明笑道:“余头请邱四爷喝杯水酒,对了,还请拿副笔墨过来。”邱老四:“您是要写信吗?”石决明点头回答:“嗯,写完还请邱四爷给送出去。”邱老四:“那是当然,那是当然,送给谁呢?”石决明:“不知道啊,正要问你呢。”邱老四笑道:“公子真会开玩笑。”石决明:“四爷可知,月荷湖那块是谁的地盘?”邱老四:“那地归知州的小舅子管辖,无论是长期驻扎,还是偶打秋风的卦师,都要上交两成利润。”石决明问道:“这知州的小舅子是何方神圣?”邱老四:“大名叫做殷天寿,外号唤作“鬼刮皮”,即使阎王爷跟前的小鬼,只要打他跟前经过,也要刮层皮下来拿走。”石决明若有所悟:“嗯,四爷,写好了再劳烦您传递过去。”邱老四起身告退道:“公子尽管差遣。”片刻功夫,狱卒送来一副笔墨,顺带搬来了一张矮桌子,悉数放好之后,端端正正的离去。安全暂时得到了保障,石决明对着冷无心问道:“冷兄,这封信如何去写?你给点意见,我来动笔挥就,毕竟你是本地人,熟悉本地的规矩。”冷无心答道:“活命要紧啊,诚心跟人道歉认错,写一封言辞诚恳的悔过书,多多说些奉承话,咱们跟他保证,以后绝不在月荷湖出摊,想必这位鬼刮皮,应该会放我们一马。”石决明转头看了看水芜菁,问道:“贤弟有无更好的意见?”水芜菁经过此番惊吓,适应之后已经魂魄归位,听石决明发问便回答道:“既然那厮如此贪财,就给他钱好了!其他道歉之类,感觉没什么用。“石决明说道:“无心,要按你的法子去办,估计咱哥三的阳寿就到头了。还是芜菁说的比较靠谱,鬼刮皮为好利之人,又是县令的小舅子,对于肉麻吹捧的话,早已没有任何感觉,我想还是对症下药吧。既然他好利,我们就狠狠地给他利益。”冷无心道:“我算一下,昨天总共赚了二十二两,上坟用的香烛和饭钱为四两,刚刚又给了邱四爷六两五钱,如今还剩十一两半,不然全部悉数奉上,赶紧换回自由身。“水芜菁说道:“冷大哥,如果十来两银子的小利,能够打动他的话,那就再简单不过了,他直接指使几个泼皮捣乱一番,难道我们有法子不给?他之所以大动干戈,显然是想细水长流。“冷无心苦恼道:“可我们全部家当就只有这点了,除了给他,还能怎样?“石决明道:“这点银子留着给水芜菁吃小灶吧,冷兄,我来口述,你动笔给鬼刮皮写信。“冷无心抓抓头皮尴尬道:“决明兄,我自小家里赤贫,除了算账的几个数字外,其余的字,是半个不认得。”石决明笑道:“够用了,动笔吧。”水芜菁听到石决明的话语,不由好奇地看了过来,石决明口述道:“写个“贰”字。”冷无心写完说道:“好了,继续往下说。”石决明笑道:“把刚刚写的那个“贰”字一笔划掉。“冷无心气的说道:“你这不是拿我消遣吗?”石决明说道:“我自有我的道理,照着做就行,再写个“伍”字。“冷无心说道:“又是贰,又是伍的,什么意思?拿我当贰佰伍?”水芜菁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得咯咯直笑,冷无心懊恼道:“笑什么?都大祸临头了还笑的出来?”石决明望着水芜菁,仅仅一会功夫,她先是六神无主,再到镇定自若,这会却又放声大笑,这小家伙也算是个另类,想到这里,内心突然涌出一股暖流,不由伸手拧了拧水芜菁的脸蛋说道:“刚刚还吓的发抖,这会却又笑的开心。”水芜菁一手打开石决明说道:“方才趁我惊吓过度,手都被你抓疼了。”决明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番打闹,让牢里压抑的气氛得到了缓解,旁边的狱友像看西洋货一般望着三人,冷无心茫然问道:快说啊,半天才写了两个字。石决明笑着问道:“让我说什么?“冷无心问:““伍”字写完了,下一个字写什么?“石决明回答:“没了,就这样。“水芜菁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问道:“决明哥,一封信总共就两个字?“石决明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道:“准确的说,只有一个字,“贰”不是被划掉了吗?”水芜菁问:“这么神秘到底是什么意思?”石决明回答道:“我只想告诉鬼刮皮,你不是贪财吗?好!一般人只给你分两成利润,我跟你五成对半分。“冷无心不解的问道:“他会同意吗?石决明蔑视的笑道:“咱们跟他无冤无仇,按照每天二十两的收入,分十两给他,一个月就是二三百两,这样的好事,我想没人会拒绝的。”说罢他朝着门外大喊道:“邱四爷,请进来一下,信写好了。“邱老四开门而入,石决明将信件递了过去说道:“四爷,你是淮康城里的大人物,劳烦亲手送给鬼刮皮,带我们去单间转转吧,这边闷得慌。“一位公人领着三人进入单间,不一会,饭食端了上来,有一小碟素菜,一小碟豆腐,一碗米饭。石决明咽了一大口口水,将饭和筷子递给水芜菁说道:“快吃吧,万一饿出病来,可没银子给你医治。无心,饭点到了,咱们回去甩大灶吧。”水芜菁说道:“我一个人吃独食,还不如饿死算了,要吃一起吃!”石决明劝慰道:“芜菁,你身子弱,我们要想活着出去,绝不能再出岔子了,乖乖听话把饭吃完,我和无心皮糙肉厚,挨点苦头没关系。“冷无心跟着劝道:“你们两个搞得倒像苦命鸳鸯的生死别离,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如果到时候必须死,我们左右陪着。”水芜菁不由得眼圈一红,心头暖暖的,便乖乖端起饭碗,“扑簌”“扑簌”,泪滴落到了碗中….用完膳食之后,半天不见石决明跟冷无心过来,水芜菁来到八人间探望,还没走到跟前,听见冷无心说道:“这是什么吃食,也就半碗清汤加点烂菜叶,决明,拿点银子出来加个菜吧?”石决明笑着回应道:“你不愿意吃,就倒给我吧,如今生死未卜,还想着用银子加餐,芜菁年纪小,应该娇贵点,剩余那十两银子,留着给她吃小灶吧。况且她还是个女孩子。”冷无心八卦道:“我问你一句,你在什么时候发现她是女人?“石决明说道:“这个嘛,呵,说出来你不信,第一面就看出啦。“冷无心半信半疑道:“你是怎样做到的?我却这么久都被蒙在有鼓里。”石决明瞪了一眼答道:“怎样做到?你去解州随便打听,只要报上“石决明”的名号,全都知道我的绯闻艳事,让你八天八夜听不完。我跟女人从小混到大,就芜菁那点小花招,还能蒙住我的金眼?若不是今天蹲了大狱,还想好好捉弄你一番,怎会告诉水芜菁的底细?”这是却听见冷无心高兴的叫道:“哎呀,我碗里还有几颗黑豆豆。“石决明看了一眼打趣道:“你运气真好,不过还请无心兄,仔细看看再庆祝吧。“冷无心仔细一看叫道:“妈呀,原来是老鼠屎,怎么碗里,还有这么多白色的小虫?我仔细挑出来。”石决明笑道:“别挑啊,凑合着吃吧,再挑就彻底成清汤了。”水芜菁听到此处,转身靠在墙上,用手背抹去眼内就要溢出的泪水,随即转身而回。眼看天色暗淡,牢里一片漆黑,除了单间,其余多人监舍,都只能靠着走廊上的油灯蹭光。在黑暗处,石决明想起了水芜菁,这个把月来,每晚临睡前,都是三人一起说说笑笑,今天遭受如此变故,她一个人,会害怕吗?石决明起身来到单间,看见水芜菁坐在床边发呆,他亦坐下说道:“我们相识以来,恐怕今晚,是住宿条件最好的一晚吧?那就安心好好休息。”水芜菁反问道:“我见过的风浪多了去,连你都是我救回来的,别以为我会害怕。”石决明打趣道:“真的不怕?那在白天,是谁紧紧抓着我的手?”水芜菁面红耳赤的呸了一声:“这事先记账上,等出去再跟你算,乘火打劫说的就是你。”石决明看她如此模样也不忍心再逗,便正色道:“你别担心,邱老四告诉我,信件已经送达到位,我们安心等待吧。”正是:身陷监仓对狱窗,依旧含笑护花香。拔得云开月明路,笑拥美人续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