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新生
阿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把她撞开,最后的感觉,是触碰到汽车钢铁表面的冰凉。她看到,一瞬间天地在旋转,景象变得模糊,她重重地落在地上,意识像是飘到了别的地方。人死的时候,原来真的是会回顾一生的记忆啊……阿栖心想道,从小在孤儿院,五岁被教授领养,传授中医。如此短暂而平凡的一生啊,真的是,平凡着,忍忍就过去了……她仿佛听到警笛声,救护车声,汽车喇叭声,还有路人的议论声,嘈嘈杂杂,好像从隔世传来似的。“年纪轻轻的姑娘,就这样不行了。”“肇事司机抓到了吗?”“抓到了,在路口那里。”“唉天杀的司机,喝醉酒开什么车啊!”“可怜一个女娃噢。”有人惋惜,有人愤恨,有人漠不关心……这人声喧嚣的尘世啊,那些惋惜与己无关,那些漠然也与己无关……她想着,意识陷入了黑暗。……午后的阳光渐渐暗沉,这是将近夏末的时节了,褪去八月的燥热与烦闷,也免了那枝头蝉鸣的聒噪,远远近近的藤叶,翠绿的深绿的,郁郁葱葱,一片盈盈景象,偶尔吹来微微的风,让人好一阵舒爽熨帖。临恩伯府后院中,楼台壮丽,水榭清婉,假山嶙峋,繁花似锦,丫鬟婆子们井井有条,低眉顺目,招待着后院花园里的一群贵妇人。今儿是临恩伯府林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老人家一生能有几个六十耳顺?再加上临恩伯府可是当今盛宠的郁妃娘娘的母家,郁妃娘娘虽说未列入四妃之中,并且多年无子,只育有十公主,但帝宠多年,可见手段非同一般了,连四妃都未曾把她拉下去,众人皆是不敢小觑。昨日皇帝听说郁妃的母亲过寿,又赐了许多珍宝,龙恩如此,这临恩伯府当然得大办才好。皇城中的官夫人贵妇人们惯会以交际形式,为自己的丈夫增添官场助力,或是给自家儿子女儿寻一门好姻缘,这不,瞧着这皇恩浩荡,趁着这次林老夫人办寿,都应邀前来贺寿呢。临恩伯府后花园里早就搭了戏台子,请了皇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助兴,林家家底丰厚,花园里非常恢弘大气,众夫人入座在周围,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间那位老太太身旁。而最中间居于上首的那位老太太,身着绛紫色秋冠鹤纹开襟衣,头戴绞丝翡翠楠木簪,头发虽然有些花白了,但那双眼睛仍然有神,面上云淡风轻,气质天成。有些识货的贵妇人已经看出这宋老夫人所穿所戴皆是御赐珍品,心中又不禁感叹临恩伯府的受宠。“老夫人,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瞧着您的福气,儿媳都忍不住想腆着脸沾沾福泽呢!”左边下首一位穿着紫红缨草连襟裙的妇人娇笑道,人们认出这个便是临恩伯府人精般的二太太,也是林老夫人的表侄女儿。在二太太身旁的妇人也符合道:“可不是嘛老夫人,您的儿孙个个孝顺又成器,简直羡煞我们了……”“就是啊,老夫人,林大公子素有经纶之才,今年又中了探花,娶了美娇娥,您啊,就等着抱曾孙吧!”夫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奉承着,这林家根基深,林家世代为将,自从老爷子战死后,皇上收了军权,赐了这临恩伯的功爵,林家便一直弃武从文了,皇家的隆恩,一方面是郁妃,但更多的是,收了军权后的慰劳。听到“曾孙”这两个字,老夫人和坐在她右边下首的褚红深色暗纹的妇人脸上都有些不自然,但也只是一瞬间,二太太悄悄看着,心里不屑地笑着,对老夫人她们的尴尬乐见其成。老夫人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她笑了笑,嗔怪地看向二太太,笑骂:“好你个泼猴,平日里任你嘴甜,胆敢在这么多夫人面前寻我玩笑!”说罢,,又看向底下一群贵妇人们,假意自责道:“我这儿媳妇就是个嘴皮子巧的,诸位莫要看笑话了。”诸位在座夫人谁不是有两把刷子,谁不知道林老夫人这是与林二太太亲昵,也纷纷笑道,“哪里哪里,林二太太也是实话实说嘛!”“就是啊,儿媳也是实话实说嘛!”二太太也插嘴说道,引得林老夫人笑个不停。老夫人左下首那位妇人也调整过来,不动声色,时不时品几口茶,微笑着听他们说话,偶尔说上几句,缓缓气氛。过了一会儿,一个青衣嬷嬷走到那位妇人身边,凑近她的耳朵,悄声说道:“大太太,潋兰苑那位,生了。”被叫做大太太的妇人一惊,低声问道:“生了个哥儿还是姐儿?”“是个姐儿。”听到这个回答,林大太太仿佛松了一口气,让嬷嬷派人去跟前院的大少爷说一声,嬷嬷领了令便退下了,林老夫人和二太太都往林大太太这看了一眼,林老夫人心知定是自己最疼爱的长孙那件事,也没有多说什么,林二太太见大太太没什么反应,就没太放心上,瘪瘪嘴,又继续周旋在各位夫人之间了。后院的正萱院里。大少奶奶因为抱病的缘故,就没有在花园里服侍祖母,而是待在自己的正萱院里头养病,大少奶奶孙氏孙云舒,是工部尚书府孙府的嫡长女,容貌上乘,肤白貌美,五官精致,气质优雅又端庄贤惠,自幼精通琴棋书画,加上孙老爷和孙夫人相敬如宾,孙云舒上头又有嫡亲的大哥护着,父母宠着,青梅竹马的丈夫打小就捧着,于是养成的性格温柔又善良,甚至有些圣母情怀。她就靠在床榻那里,手里拿着绣花针,正在专心致志做着绣活儿,窗外的微光透过珠帘照了进来,给孙云舒镀了一层光辉似的,显得格外温柔,丫鬟紫釉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但她毫无心情去欣赏,急冲冲地说道:“少奶奶,潋兰苑那位生了!”孙云舒抬起头,有些怔然,“生了……什么?”紫釉想了想,顿时又不那么着急了,她神情放松,语气轻快地说道:“是个小姐!这下,看她怎么矜贵,哼!”孙云舒听到后也没说话,这时,外面掀开了琉璃珠帘,临恩伯府大少爷林柏川走了进来,清俊的脸上有些着急的神色,看到孙云舒并没有什么异样,连忙上前坐在她身边,紫釉很识相地退了出去,林柏川抱住孙云舒,又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云舒,她生了个女儿,我想着,你若喜欢,便抱到你这儿来养,你若不喜欢,就放在她那儿。”孙云舒听罢靠在林柏川的肩膀上,良久,她平静的说道:“夫君,妹妹生下的是夫君第一个孩子,想来妹妹也是没有其他法子安置了,毕竟是我妹妹,不如,纳了她吧。”林柏川满脸愧疚,但也无可奈何了。当日若不是自己醉酒,又怎么会坏了小姨子的清白,又怎么会让她未婚先孕呢,虽说孙清清是云舒的庶妹,可到底还是自己对不起结发妻子,想到这,林柏川心里又悔又怜,与孙云舒又是一顿温存。而潋兰苑里却是乌云密布,刚生完孩子的孙清清虚弱地躺在床上,却仍然对着门口喊道:“白露,周妈妈,快把我的哥儿抱给我看看!”门口的白露和周妈妈面面相觑,周妈妈去隔壁房间抱来收拾好的婴儿,与白露一起上前,白露小心翼翼地说:“小姐,是姐儿……”听到这话,孙清清仿佛不敢置信,把周妈妈手中的孩子夺过来后,反反复复检查,直到惹得孩子大哭,孙清清才无力地把孩子放下。“怎么是个姐儿,大夫不是说八成是个哥儿吗怎么会……”白露和周妈妈看到踏着幅模样都挺忧心的,她们是孙清清的心腹,自然也知道孙清清为了进临恩伯府所做的,也心知她们的小姐的美梦碎了,却不敢安慰,怕惹得孙清清难过。孙清清一时间悲从中来,没有儿子,怎么在府里立足,自己趁机怀了孩子,而林柏川对大姐一往情深,又怎么会多瞧自己一眼。凭什么大姐姐就能嫁给那么清俊那么有才华的人,凭什么她就能嫁给探花郎,而自己就随随便便被嫡母指给一个天天只知道去青楼寻花问柳的肥头大耳的纨绔子弟做填房。孙云舒能做的,她孙清清琴棋书画,同样能做到,孙云舒拥有的,她孙清清同样要得到!本想着这一胎生下林柏川的长子,哪怕是庶长子,也足以让她进临恩伯府,让她站住脚跟,可惜!可恨!孙清清伸手,狠狠掐住孩子的脖子,这个该死的孩子!周妈妈和白露吓了一跳,连忙扯开孙清清,白露抱过孩子顺气,襁褓里的婴儿被吓得抽噎,周妈妈忙安抚住孙清清,“哎哟我的好小姐,您怎么就糊涂了呢?这小小姐您再不喜,可刚才太太那儿和少奶奶那儿都派了人看着小小姐生下来的,这要是不明不白的就……您的路还很长,以后的事还说不明呢,不怕不会赢。”见孙清清听进去了,周妈妈心里叹气,口里又说着:“小姐,您这才刚开始,孩子可以再生,你这些年的努力,可千万不能白费了啊!”孙清清似乎被周妈妈的话打动了,呆呆地点了点头,白露看到周妈妈朝她使了使眼色后,也悄悄地抱着孩子退了出去。当晚,宴会散去后,林老夫人派人来了一趟,告知孙清清被纳为贵妾,夜色阑珊,灯火星星点点,不知道多少人一夜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