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缘份只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2

她揣了手机走到公司门外,找了个僻静处寻思着该怎么回这个电话。就如同是踯躅在成败关键的分岔口般,她把各种态度的说辞都演练了一遍,又都觉得不好。离上班时间还差十五分钟,她才豁出去回拨了那个号码,心也怦怦直跳。

但那边的人仿佛是故意一般的,迟迟不肯接起。待沐阳要挂断时,听筒里才传来了一个颇为愉悦的声音---

“喂,是沐阳啊?”

“嗯,是我,昨天你打电话给我了?”她拼命地想装出不在乎的语气,甚至连眼睛也左顾右盼了,但她的话里仍是能叫人听出惊喜。

“呵呵---没想到是我吧?是不是有些冒失了?”

“怎么会呢?我很意外呢,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

“其实不该打扰你的,周亮请了婚假,手机关机了,正巧有事儿要找他,所以想跟你问他老婆的电话呢。”

沐阳还没开始失望,那边又道:“但现在不用了,早上已经联系到他。”

“那就好,我的手机落在办公室了,今天又忙了一早,所以现在才给你回电话,没耽误你的事儿我就放心了。”

“你太客气了。”

这样的对话就跟注了水的肉一样,没点嚼头,但又比啃萝卜强。沐阳的热情渐渐凉了下来,又不甘心失去这难得的机会,只好继续问道:“你的工作一定很忙吧?”

“前阵子的确是比较忙。”

“那你周末有空么?记得我还欠你两餐饭的。”沐阳终于是说出来了,要比耐性,她一定比不过这个完全没把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我是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沐阳心里的失望扩大,几乎是想放弃了,那边又道:“不能让女孩子买单,你愿意的话,就让我请你吧,周六你什么时候有空?”

“下午到晚上都是有空的。”她刚说完就后悔自己应得太快了,好像是她多期待跟他一起吃饭似的,虽然事实如此,让对方知道却不见得是好事儿。

她这样防备地想,并试图亡羊补牢:“应该是的,我的朋友出差了,周末回来,我怕她来找我。”

“那先这样说吧,周六电话联系。”

约定后并没有挂电话,沐阳又与他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却不若开始那般不耐了。直到上班,沐阳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线。

一整个下午,她都沉浸在那个电话的喜悦中。回到市区,想起还要买闹钟,便搭了公交去了家钟表店。年轻女店员给她推荐了一堆女生喜欢喜欢的闹钟,她没怎么搭理,却一眼相中了一个乌木雕刻的猫头鹰闹钟,大概是少有人买,闹钟被摆在展示柜最不显眼的地方。猫头鹰的头顶积了层薄薄的灰,圆鼓鼓的黑眼睛像是受了冷落分外委屈。沐阳心生喜爱,见价格也便宜,便让店员拭干净,心满意足地付了钱。

买了闹钟,她没有坐车回家,而是在随着人流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沐阳对逛街没有多大兴致,并痛恨跟好友一起逛,韩悦要持家,总是斤斤计较,货比三家;而路佳则是对衣物首饰满怀狂热,把信用卡当成仇敌,不刷爆誓不罢休。不管约了哪个,不意外地都会逛得断腿求饶。久而久之,她们默契地不再约她,沐阳也乐得轻松。

商场外挂了条夏季衣物打折的横幅,她瞄了眼有些脏污的白色手袋,想着再买个新的,好在约会时用。

进到里面便由不得她自己了,买了手袋,却不小心瞄到一件今年流行的廓形裙,到了一楼,意外地又有一双跟衣服极搭的鞋。

平时自制良好的她,今天竟然全买下了。试穿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脑子里想到的便是云舫---穿这套衣服与他约会多好。这时她也不禁承认,她与路佳果然是物以类聚,差异只在于,路佳是为了买来穿给全天下男人看的,而她,则是为了穿给云舫一个人看。

周六,云舫是下午来接她的。

涂完粉橘色唇彩,她满意地看了看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清新自然的透明妆,雪青色的廓形裙连衣裙,配上缀了水晶亮片的银色细带高跟凉鞋,头发松松的挽了髻,发侧别上SWAROVSKI的水钻发夹,形象倒有几分俏皮活泼。她舒了口气,两个小时也算值了。

然而,云舫只在上车时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发动车子,直视前方的路况。

饭是在市内一家有名的酒楼吃的,点的都是传统的荆楚菜。服务员领他们到的一处风水极差的座位上---邻桌坐了一个优雅性感的女人,一颦一笑,眉目间不时流露出令男人颠倒的妩媚风情。

她的同伴云舫也不例外,眼光时不时地会越过她的头顶。她明白即使云舫是看那女人,也只是带着纯欣赏的眼光,却更是触动了心底那根脆弱的弦。她什么都好,也什么都不好,二十五年光阴只能以平庸概括,每当她对自己的某一项特长,或是某方面的出色产生信心时,容不得她多骄傲几分钟,人群中马上会窜出来一个比她更出色的。

她考试成绩最好是第二名;她的外貌在好友中屈居王璐佳之下;她的家世背景在当地受人尊敬,但来到滨海便什么也不是;她的事业前途---王经理也只把她算作备选。

像今天,她把自己妆扮得清纯靓丽,后面就坐了个风情妩媚的。

两小时扮出来的美丽功溃一篑,清灵的脸庞蒙上一层阴影。她顿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自顾自地点了几道爱吃的荆楚菜色,礼貌地询问云舫,并未遭到反驳后合上MENU。菜一上来,她也只吃着面前的菜,客气话都没说一句。

云舫倒是因为她的随意而松了口气,不熟的两个人原本就没多少话题可聊,若在吃饭时还要讲究斯文优雅,难保不会冷场。

他们都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一顿饭几乎都围绕着菜色闲聊。

出了酒楼,已是华灯初上,周末的街头人挤人,沐阳和云舫都觉得无处可去了。默契地上了车,云舫将车驶到她家楼下。

“上去坐坐吧!”她清楚这样说的后果,邀一个陌生男人去家里势必使人产生误会,但她也想得明白,若他与其他男人心思一样,那就没必要再深交下去。

云舫沉默了片刻,熄火拔了钥匙。

沐阳住在十七楼,二十来平米的单身公寓,三年来房租涨了三次,她原本是可以租个便宜点儿的减轻负担,但几年来陆续购来的家具电器仿佛在屋子里生了根。她想,哪天她要搬出这房子,就是她嫁人了,而这些家具也该毫不留恋地斩了根。

公寓有个小阳台,云舫进门换鞋时就闻到阳台上的花草清香,房间整洁干净,木地板应该是用抹布擦的,找不出丁点儿脏污,双人床靠墙,绿纹格子被套铺得平平整整,沙发挨着床尾横置着。墙壁上挂着一台小屏幕的超薄液晶电视,下方摆放着一个大花瓶,斜插了几只翠绿的富贵竹。如果没有阳台上的花,便不像是个女孩子的房间。

阳台的栏杆上挨次放了一排小罐子,种满各种奇香的花草,他只认得其中的一种---千鸟草,有认识的女孩子种过,但没种活。

“你喝什么?可乐?奶茶?咖啡?咖啡和奶茶都是速溶的。”沐阳打开冰箱门问他,拿了几个苹果捧在手上,侧身撞拢冰箱的门,便去厨房了。

“奶茶吧。”他望着她的背影随意答道。

她是个有耐心且懂得生活的人,从她家的摆设可以看出,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找不出一件来,通常男人把这种女人归到适合娶回家而绝对碰不得的一类。云舫突然明白了,她带他来家里,大概就是为了给他透露这样的讯息。

这时沐阳又走回客厅,将切好的苹果放到茶几上,浅白色的几瓣果肉沿盘边摆了一溜,中间缀了几颗鲜红欲滴的圣女果,像朵盛开的莲花,却是火红的莲蓬---很怪异的感觉。

沐阳搜肠刮肚地讲了许多上学时的趣事,云舫除了静静地听着,偶尔微微一笑外,很少插嘴。这样的男人教养很好,却也被动了些,沐阳一旦找不出话题来,两人便只能望着电视,就着广告说事儿。这让沐阳很是苦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跟打电话一样,若是突然间话题接不上,或是某个人兴致缺缺,就意味着该结束了。

再找不出什么说的,沐阳觉得有些累了,坐姿也不若之前端庄,双肩一松,软软地靠在沙发上,心里暗骂云舫是木头疙瘩。

云舫也靠着沙发,侧头看了她一眼问:“以往你晚上都干什么?”

沐阳指着床边矮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就靠它打发时间呢。”

“不出去玩儿么?”

“现在的治安太差了,而且---我也喜欢待在家里。”

“难怪那么多男人都嚷着找不到女朋友,大概许多女孩儿都同你一样躲在家里吧。”

沐阳拈了颗圣女果喂到嘴里,尔后捧着腮帮子望着他:“你这样说,我倒是应该反省了,若是长此以往,我是不是就真嫁不出去了?”

云舫微怔,这样的话听似无心,实则暗示成份居多。他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探身拿了电视遥控器转台。

“我晚上也不常出门,平时工作忙,回到家倒头就睡下了。”

沐阳若有所失地偏了偏头,两人坐得近,头发梢刷过云舫的手臂,他感到有些麻麻的痒,心也像是被羽毛搔了一下,轻微地在胸口那儿颤动着。他的手抬高,狠按了一下遥控器,按的却是静音键,小公寓突然间安静了---

沐阳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想着该是电视声音太大,他听不见她说话才切换了静音的。可这一看,见云舫也正盯着她,四目对上,沐阳脸微红,静静地凝视着他秀挺的眉目,只觉得空气中氧气的密度迅速增高,要有点火星儿,或许这房子就该燃起来了。

她说话的声音也是干巴巴的。“工作忙,那就多注意休息!”

“嗯!”云舫低哑地应了声,硬绷绷的身体像是被布条缠了个实在般,作不出丁点儿响动。

“呵---吃苹果!”沐阳尴尬地端了果盘送到他面前。她这会儿倒是希望这房子没个空处,两人能挤得紧紧的,好过这种暧昧的氛围。

云舫连盘子也一并接过,挑了一瓣苹果,两三口吃完。沐阳又递了纸巾给他,接纸巾时,是连她的手也一并握了,虽是不小心的,但握了也没放开。他突然能理解那些借口给女孩子看手相而占了便宜的低级男人,这会儿他真希望自己也能掰开她的手,对着那几条线说出个两两三三来。

沐阳心跳得快,却也大方,握了便握了,并没缩回来。幸好两人的手心间隔了一张纸巾,手心的汗都给吸去了,她低头端详他修长的手,指甲修得平整,手背很光滑,掌心也是柔软温暖的。

她笑着道:“你这手一看就没干过粗活。”

云舫心想她还真是大方爽快,便也看着她的手道:“你的不也一样,没做过饭吧。”

“就知道你会猜错,我初中时就会做饭了,周末不上班时,我也是自己在家做了吃!”

“真的?现在会做饭的女孩儿少。”

“嗯,我一个朋友就只会煮泡面。”

“那一定是个很要强的女人。”

沐阳轻笑说,没错,佳佳就是那样。云舫怔了怔问:佳佳是谁。沐阳便与他说起了自己的好朋友,也说起了她们小时候的趣事。这样聊着,谁也没有靠得更近些,时间在这时却走得极快。近十一点,云舫松了她的手,把纸巾扔到垃圾篓里道:“我该走了。”

“那我送你。”沐阳跟着他起身。

“不用了,省得待会儿我还得确认你上楼!”

沐阳送他到了门外,在电梯口与他挥手道别。云舫却一把抓住她挥动的手,顺势将她扯进怀里,低头迅速一吻后低声道:“早点休息!”

沐阳愣在原地,看着他走进电梯里转身按了键,又冲她挥挥手,电梯门缓缓地将他的脸关在里面---

她的额头仿佛被火灼了一般。

路佳出差回来,韩悦的蜜月也结束了。正值周末,三个女人照旧约在星巴克碰头,汇报各自的近况。

沐阳在吸烟区找到正在抽烟路佳,重重地拍了下她的肩道:“赶紧抽完吧,一会儿韩悦该到了。”

路佳是男人眼中的美女,即便是只化了个淡妆,依然是美貌妖艳的,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流盼时水波微漾,眼尾斜斜地上翘,薄唇再抿着一根细长的香烟,脸上总带着一丝忧郁,男人见了少有能不动心的。

沐阳用手扇了扇扑面而来的烟雾,路佳吸了口,偏偏凑近她又吐出口烟,坏笑道:“你又没怀孕,怕什么?”

“我吸了你多少年的二手烟,估计你那肺没黑掉,我先得癌症了。”

正说着,穿着孕妇装的韩悦拎着几大袋子,从门口一摇一摇地走进来---她是个‘外八字’。路佳低头抚额,把烟掐灭了,跟沐阳小声道:“我现在真想每周约会时把她给踢开了,你信不信她那袋子里除了些廉价衣服,就是从超市里淘来的菜啊肉什么的?”

沐阳捏了她的手臂一把,小声斥道:“这就是婚姻生活,好多年的朋友,你总不能因为一袋子菜就断交吧!”

“嗳,对不起,路上塞车,来晚了!”韩悦伸手拖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去,这才把那些袋子脱手了。沐阳和路佳同时看去,是沃尔玛的购物袋,其中一个袋子里露出了青葱苗,她们俩相视一笑,沐阳问韩悦:“你喝什么?”

“牛奶吧。”

沐阳又问王路佳:“你还是要冰拿铁么?”

“嗯,这周轮到你买了?”路佳道。

“你出差前是韩悦买的,这次该我了。”沐阳说完走到里面的柜台前,给自己要了杯冰摩卡。几分钟后端出来,韩悦和路佳边笑边说着什么,她走上前问:“你们说什么呢?”

韩悦笑道:“佳佳说她出差时有个人跟了她好几天。”

沐阳闻言大惊失色,半晌后才关切地问:“你---没什么事儿吧?”

路佳不在意地笑笑道:“他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我而已,起初还有些怕,后来发现他每天都在酒店下面等着,我坐车他也坐车,我走路他也走路,我去客户那儿办事,他也只是等着,反正我现在都回来了,他总不可能跟到这里来吧。”

沐阳缓缓放下心来,但仍不忘跟路佳嘱咐:“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儿就报警吧,现在这社会乱得,什么人都有,你自己要小心点儿。”

“沐阳还不了解她么?她就喜欢这样的刺激。”韩悦接过话道。

“这倒是,那人太老实了,害我都没有报警的机会。”路佳无趣道。“嗳,别说我了,讲讲你们的新鲜事儿吧。”

沐阳低头。“我没有新鲜事儿。”

韩悦捏了捏她的耳朵,脸凑过去怪声怪气地:“少来,你跟我老公的老板那晚没什么事儿?”

原本没几分精神的路佳眨了眨眼睛,也凑向沐阳道:“哦,这个有意思,你处女般的非处女生涯总算是有了个男人,快快,说来听听!”

“说什么呢?我跟他又不熟,能有什么事儿?”沐阳的头垂得更低了。提到云舫,她又想起那天的吻,分开后这么久,他也没再打个电话来。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定义那个吻的,所以暂时还不想让朋友知道,省得闹得人尽皆知,最后又没在一起,丢脸得很。再者,韩悦什么事儿都跟老公说,难保周亮不会与他们的同事乱传。

韩悦想了想说道:“我想也是,听老公说,他老板两年没交过女朋友,这样的男人要么是守身如玉,要么就是情人换得特别勤,我觉得一个男人不可能两年没个女人,后者的可能性较大,你没跟他发生什么我就放心了。”

路佳却不赞成:“我倒觉得这样的男人比程江林那闷葫芦好,不声不响地害死了沐阳,在滨海这个地方,宁愿找个常换情人的,也别找那种看着痴情,骨子里尽想着为自己打算的人!”

沐阳喝着冰冷的咖啡,听她们争辩着男人的好坏,没加焦糖的咖啡很苦,凉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到心里,那儿沁凉的,冒出了寒气直窜到血管,浑身发冷。

如果他是个常换情人的男人,那么,他是不是也打算只把她当成个免费情人?

3

女人的爱情,可能是自见到男人第一眼开始;也可能是在第一次牵手或拥抱亲吻后,好感便由肢体的接触,转变成了喜欢;而男人的爱情,却是在女人喜欢上他以后,便不会显露半分,稳重自持的男人更是,或许怜惜,却不轻易说爱。

女人在这时便只能揣测男人的心思,男人说的每句话,每一个动作,使得她们不分白日黑夜的反复回想,进而得出两种相悖的结论---爱与不爱,但无论是哪个结论都很轻易的被自己推翻。女人只能认定男人没对自己上心,揣测就成了猜忌。

猜忌得没完没了,沮丧,难堪,伤心失望,严重影响到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然而,这都是男人不会知道的,即使知道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别胡思乱想。所以,女人真是自讨苦吃。

沐阳懒洋洋地趴在床上,穿了件齐到膝盖的灰色大T恤,帽子罩住了头,脸深深埋在被套当中,老远看去,像谁扔了只瘪瘪的布袋子在床上,她很是为自己难过,然而,理解她的,却也只有床头的猫头鹰闹钟---睁着双圆鼓鼓的眼睛看着她。

闷死自己以前,她总算抬起了脸,吹开贴在脸上的发绺,望着雪白的墙壁发呆了好一会儿,方才觉得自己太傻了。想那么多,白白浪费了整晚的时间,云舫始终是没给她打个电话,还不如看书或是玩游戏,再不济,早早睡了也好。

她翻了个身,躺得笔直,双手交迭在胸前,开始酝酿睡意。这时门铃却响了,她陡然起身,从床上到门边不过几米的距离,她的思绪却如行驶的公交车,停了无数个站,又一次次的驶离,因之不是终点---终点,她当然希望是云舫,虽然这个想法太不靠谱,他是不会不来个电话便贸然上门的。

门外是满身酒气的王路佳。

朋友也有让人很厌烦的时候,比如现在,沐阳蹙眉看着被她扔到沙发上的路佳,三下两下从她手袋里翻出香水往每个角落猛喷,直到香水味盖过了酒臭,方才松了手,而香水也已去了大半瓶。

路佳喝完酒便贪近跑来这里已成了习惯,沐阳爱干净,再累也会给她擦身换了衣服才扶她上床。比起回到家孤苦伶仃地没个人照顾,这儿等同于能享受高级服务的酒店客房。她艰难地朝沐阳挥挥手,咧开嘴笑道:“嗳,今天又喝多了。”

“洗澡了再上床,我先睡了。”沐阳没给她好脸子,甩了甩手上床躺着了。

路佳的头勉强侧了侧,望着沐阳仍是没个正经地笑。“今天不管我啦?行,不管我,我走就是,找个人收留我还不容易?”她撑着沙发歪歪斜斜地起身,指头颤颤微微地在手机上按键,尔后便听着电话跟螃蟹一样横着往门边走。

沐阳气得把被子往墙边一摔,在路佳摔到地上前扶住了她,气哼哼地道:“除了借酒装疯,你也就有点儿找男人的本事,自己去冼澡,我今天真没心情服侍你!”

路佳醉眼朦胧地道:“你说话怎么跟那些没人要的女人一样?”

沐阳一怔,脸窘红地道:“我说错了么?找你那些男人哪个不是只图着跟你上床。”

她说完看向路佳灰败茫然的脸,后悔不迭,想为自己辩解,说那是气话,路佳已经甩开她的手,头又“砰”地撞上了墙,她双手抱着头,闷着发出讽刺的笑声:“你这话在心里憋多久了?”

“我没有。”沐阳觉得自己的回答毫无诚意,只好实话实说道:“我是觉得你没必要那样糟蹋自己,再说---糟蹋了他也看不到。”

“谁说我是要给他看的?”路佳用一双受伤的眼睛望着她。“我只不过---不过是想把那些画都忘了。”她一脸惨然,眼泪滑过下巴,滚到敞开了襟的胸口上。

沐阳心头一颤,垂头不去看她,只听着她声嘶力竭地哭,还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头好痛,痛死了---”

待她不省人事了,沐阳才给她换了满是酒气的衣服,吃力地将她扶上床,疑惑地看着睡熟的人---

受过伤害过的女人,为什么还要伤害自己?她想不通。

折腾了好半天,她累得慌,打个了呵欠便蜷在床边睡下了。偏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剧烈振动着,云舫择了这个时间打来电话。

他的车就停在楼下,沐阳坐进车里时,他正神情倦怠地揉着太阳穴。半个月未见,他似乎也没生疏几分,拉了沐阳的手便握紧了,嘴却是抿着,没说半个字。

“这么晚还没休息?”沐阳语气平淡。心道:这么久不联系,一见面就握着手,还没句解释的,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她被握得不自在,想抽回手,却只是手指头动了动,其实,云舫握得并不紧,她要抽回手也是容易的。

“出了趟差,前天一回来就开始忙,今天才有了点儿时间,就来找你了。”

“出差?”她的手这会儿倒是踏踏实实地放在他掌心里。

如果是出差回来肯定是有得忙的,这么晚了还能来看她,使她多少有些意外的惊喜和感动,只不过,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不舒服---他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在跟她解释,反倒像是事情过了,与她说说而已。

“嗯,在北京待了半个月。”他简短答道。

“什么时候去的?”她侧首望向窗外,不想再看到那张平静得气人的脸,出差就不会跟她说一声的么?还是她在他心里根本不值一提,她想来想去,觉得就是那样。

“就是去你家的第二天。”

她蓦地抽回手,身体贴着车门,尽量与他保持了些距离。那天在她家,有的是机会说出差的事儿,可他竟只字未提。她想问他为什么不说,又受缚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不是恋人,她是没资格过问的。

沐阳沮丧地看着昏暗的路灯,有颗灯泡似乎坏了,一闪一灭的,仅是几秒钟,彻底地熄了,车里变得黑忽忽的。云舫伸了手,把沐阳揽到自己肩膀上靠着,亲昵地抚着她的头发。沐阳的倔强败下阵来,没出息地顺从了,暗自猜着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虽然是拥抱的姿势,云舫却不是如恋人般温柔地注视她,而是视线平行地看着对面大厦的墙道:“累死了,闭眼就想睡。”

“那你就赶紧回去睡吧!”沐阳没好气地道。

“等会儿就回去睡了。”云舫听出她话里的不悦,手臂揽紧了她,阖上眼眸又含糊道:“这会儿还舍不得回去。”

听清最后一句话,沐阳仅余的一点思想斗争也被镇压了,至于他出差为什么不告诉她?出差后为什么也不打个电话?那晚为什么要吻她?在北京有没有想她?他们之间到底是朋友还是恋人?他喜不喜欢她?一大堆的疑问,甚至连他说的那句“舍不得回去”是真是假,都被她暂时抛开了。

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明天,或许等不到明天,待会儿云舫一离开,她就该去愁那些问题,甚至懊悔没有把握机会问个清楚。

没温馨几分钟,搭在沐阳肩上的手缓缓滑落了。她微微仰起脸,见云舫似乎睡着了,心里微微发疼,这么快就睡着,他应该是累坏了。她动也不敢动,怕吵醒他,只得僵着头半靠着,不多时,脖子酸了,曲着的腿也麻酥酥地胀疼,可她却是很荣幸地想:我是能为他受这种委屈的!

当女人为男人受了委屈,非但不抱怨,反是沾沾自喜时,便只剩下一个选择---勇敢地爱下去。

即便那爱不是公平的,甚至是一厢情愿的,也只能爱下去,爱到不再爱了为止。

云舫只眯了几分钟,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太疲倦了,想闭着眼睛小憩片刻,却没想到,身旁的人竟为了不影响他而一直僵着身体。他心下有些感动,却也为她的傻气感到好笑,便怜爱的拍拍她的肩道:“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上去休息吧。”

尽管舍不得,沐阳说服自己,该为他的身体着想。于是从他怀里直起身道:“嗯,你开车小心。”说完便要打开车门,却被云舫给圈回怀里,如那晚般,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声道:“不怎么想放你走啊!”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松手了,推了推眼镜,笑着道:“快上去吧,早点休息。”

他哪知自己那句话使得沐阳琢磨了整夜,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若是喜欢她,为何不明说,非要讲些暧昧的话,差她思去想去,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半夜,云舫好梦正酣时,沐阳却靠着床架子睁圆眼睛,半是疑虑半是笃定地想---

难道,他真的只是把她当成免费情人?

公寓的墙边立了个刚打包好的行李箱,箱柄上还贴着上次出差时行李票,被个小风扇吹得“兹兹”响。沐阳伏在小茶几上,额前的几缕发丝拍打着脸。适才收拾行李时流的汗风干了,脸上却像是粘了层平整的薄油纸,光滑得发亮。

她抓了只铅笔在A4纸上画了张男人的脸,一勾一划,几条简单的弧线,最后才添头发,这当儿她攥紧了笔,刷刷刷地划破了纸,那狠劲儿不像是给那人画上头发,而是要给他的头戳出个窟窿来的。

她侧头看到猫头鹰,仍是鼓着眼睛盯着她,沐阳眼花了下,似乎那黑圆的眼珠“嘀溜”地转了圈,像是讥笑地撺掇她:这样解不了恨,直接去敲他个头晕眼花。沐阳恨得低头又看向那张脸,捏起拳头往自己的脑袋砸了一下,不知轻重地竟把自己砸得眼里泪花儿打转。

她再次抄起手机,按下重拨键---仍是关机的。

云舫又是白白抱了她,吻了她一次后,便失忆了。她有几次试着给他打电话,接通后说不上两句,他便说有事,回头打给你。挂了电话继续失忆。沐阳恨这男人太自大了些,即便是想引诱她做免费情人,这般不上心,难不成想等她主动爬上他的床么?

她也恨自己没出息,这个城市多的是这种男人,走路撞上同一棵树的,一天当中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她是给施了邪咒,才会对他念念不忘的。

恨也恨完了,发泄也无非是跺个脚,捶捶桌子给猫头鹰看的。明天还要出差去上海,她最后看了眼男人的脸,揉成纸团,扔进垃圾筒里。

睡着前,她坚定了决心:他再打电话来,她也一定要对他不理不睬的。

这次去上海,是因为供给客户的货出了问题,终端消费者投诉,不但要求退货,并且还索要了赔偿。虽然是沐阳负责的客户,但她仍是个跑龙套的角色,与客户协调向来是王经理替下属担起的,尤其是像沐阳这类型的下属---拉出去就给人以不能委以重任的印象。

到上海后,介桓和沐阳把行李扔到酒店,草草地在酒店西餐厅用了份商务套餐,便拿着资料赶到客户公司。会议上,介桓从善如流地与客户协商,沐阳伏首记录,偶尔也会闪神,偷偷凝注上司轮廓坚毅的侧脸,看他身处别人的公司里,面对质问的众人,仍是优雅而从容地侃侃而谈,一时间,她也不禁被那种渊临岳峙的气势所折服。

会议开到七点,才商议出一个对方满意的方案。善后的事较多,与客户简单地用了顿便饭后,两人打道回酒店。沐阳洗了个澡,便坐在书桌前认真的看起会议记录来---总归是有点责任心的。

当她想做个努力认真的员工时,云舫却来电话了。沐阳望着电话号码闪烁的屏幕,顿时摸出条规律来---男人就是欠教训,只要你不想他,他便会想起你来了。

但女人更欠教训---沐阳在两秒钟后接起,一秒钟愣神,一秒钟按下接听键。

云舫的声音略有些低沉沙哑,开口便道:“终于忙完了,这几天可以好好休息一。”

沐阳没好声气地道:“大忙人难得休息,还是不要打电话给我,免得浪费了你的‘休息时间’。”

云舫似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别扭,有气无力地笑道:“真是很忙,以后有时间了再跟你细说。”

“这倒不用,你的事儿跟我报告,不是抬举我了,我又不是你领导。”沐阳全然忘了昨晚的对他不理不睬的决心,倒是像怨妇般阴阳怪气起来。

“好了,你别尽捡些刺话扎我,你要不信去问问周亮,他不是也常跟着我加班?”

沐阳心想,说得容易,她怎么好意思去问。一打探,周亮没准儿就告诉韩悦了,她来问自己,该怎么答,难不成说:正暧昧着呢。

不过,云舫这样一说,倒是把她的疑虑打消了大半,想着以她和周亮的关系,她是极有可能去问的,撒谎也容易拆穿。转而又想,若云舫不在乎她,即便是被拆穿了,又有什么关系?最多是她看透了他这个人,不再同他联系罢了,那么多女孩儿,他不见得会因为少她一个而感到可惜。

就这么会儿,她的脑子里换了无数个念头,云舫又“喂”了一声,她才回神,疑虑打消心情便畅快了,她索性趴到床上,也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聊了近十分钟,云舫才得知她在上海,忙问了她房间的电话,改打了座机。

沐阳躺在床上,曲了手指端详指甲,嘴角挂着笑,絮絮叨叨地跟云舫讲上海好多摩托车和自行车,也跟他聊起高架桥,和路两旁的梧桐树,说这都是滨海没有的。云舫也跟她讲了哪里购物较便宜,去外滩怎么搭地铁,衡山路有个音乐餐厅,比酒吧清静,却是很有气氛的。

沐阳这才知道云舫原来是上海人,问他为什么不留在上海,云舫却只说想换个环境,沐阳觉得这理由不充分,但也没追问。

礼尚往来,云舫也问了她,沐阳回答说是湖北人,云舫立刻笑她是九头鸟。沐阳说你这取笑俗套了些,大部份人都是这般反应,你也不换个新鲜儿点的。云舫说:那重来一次,你是哪里人。

沐阳兴致颇高,佯作正经道:我是湖北的。

云舫笑道:哦,听说那里有什么鸟类特产来着?

沐阳答道:鸭脖子。

两人都笑了,沐阳忘了自己的工作,笑得弯腰点头。空调“咝咝”地吹出冷气,似乎全聚拢到书桌的会议记录上,白色的纸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寒的银光,台灯和地灯都是暖黄色的,沐阳索性关了水晶吊灯,只余下那暖暖的、并不分明的暧昧色调---

谁说,失忆的只有男人?

一通电话打了近一小时,末了,沐阳道晚安,正要挂断电话时,云舫突如其来地低沉道:“早点回来,哦,回来那天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沐阳原想说搭经理的车回去就行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她倒是很愿意他大费周折一番,尽管到时她仍是会搭了经理的车回去,到家了才会给他打个电话。她没拒绝的,只不过是心理上的满足而已---他,哪怕也是有丁点儿在乎她的。

挂掉电话,沐阳站在二十楼窗边,望着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一条条的看去,不知道云舫曾经住在哪条街上。这是他的老家,他曾在这里上学,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有了第一次恋爱,那个女孩子或许还在上海,还住在云舫家里的那条老街上。

很突然地,她觉得背后空洞洞,冷嗖嗖的,这个城市原本就陌生,却因为云舫,她更觉得陌生了---即使想贴近都难。

九点时,介桓问沐阳要不要吃宵夜。换作平时,沐阳肯定是会说:你要去,我就陪你。这次,她是想也不想便说好。

他们就近找了家火锅店,介桓和沐阳都能吃辣,去的路上便商议好了要吃香辣小龙虾。红澄澄的一盘小龙虾上来后,两个便“噼啪”地撕壳吃起来。沐阳的胃口很好,直夸龙虾做得地道。介桓见她的馋样发笑道:“地道?我没这种感觉。”

“那你是什么样的感觉?”沐阳问完,红油便顺着剥壳的手流到手腕儿上。她忙抽了张纸巾胡乱地擦两下,又道:“吃龙虾烦的就是脏手,一会儿再去洗了!”

“跟女孩子去宵夜,很少点这种油腻腻的虾蟹,一来是女孩儿怕上火,二来是吃相不好看,也就你这样的才全无顾忌,不过还是太冷清了点儿,多几个人就好了,猜拳罚酒什么的,闹个十多分钟,感觉就有了。”

沐阳诧异道:“真看不出来,经理你平时都斯斯文文的。”

介桓“啪”地剥开一只龙虾,油渍溅到桌面上,但他的手离得远,白衬衫没沾上一滴。“吃饭的时候,谁还讲究斯文?我也是学生过来的,难得上馆子吃一顿,吃得多就等于占了便宜,何况小时候家里穷,跟兄弟姐妹们抢菜是常事儿!”

“我是独生子女,家里就我一个,还没有跟人抢菜的经历,学生时代食堂条件不好,去外面吃一顿,只要不是自己请客,也跟你一样,恨不得占尽便宜地多吃。”沐阳笑着说。

“女孩子家可别到处跟人说自己爱占便宜,现在的男人可是经不起吓的。”介桓把手沉到洗手盅里,净了手后用纸巾拭干,才点了根烟,玩笑地告诫道。

“那种小器男人,吓走了也不可惜。”

“男人结了婚都会变得小器,当然是要个会持家的女人,要个处处贪便宜的做什么?”

“你说得好像世上的男人都是小器的,那倒好了,不嫁人还省了心。”。

介桓只笑了笑,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他心知女人向来口是心非,嘴上说得大方,心里也是计较的,就他所知,沐阳还是单身,怕也是到急的时候了。

“吃完了去逛逛吧!”介桓不失时机的拉拢下属。

4

上海夜景最为旖旎的便是外滩了。沐阳不是第一次来上海,自然也不是第一次到外滩,但每到这里,仍是要惊叹一番。时间不算晚,黄埔江边背了相机的游客对着东方明珠塔调整焦距,也有人倚着栏杆摆出各种姿势,留照记念。闪光灯在人潮里闪烁,使得沐阳常有别人在偷拍她的错觉。

外滩的风带着江水的潮湿。刚吃完香辣龙虾,胃里仍有些烧灼感,江风吸进腹里,仿佛那微凉的湿气缓解了些胃疼。

游客多了,她和介桓说不上什么话,起个话头还没来得及接上,便被擦肩而过的游人或是拎着篮子卖白玉兰的老婆婆打断。再美的景也是初时惊艳,走了二十来分钟,沐阳便想,谁来上海都要来趟外滩,去了北京就要爬长城,这些人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景而去,还是为了往后与人聊时多个话题。

介桓是通透的人,察觉出沐阳的心不在焉,料想到她已乏味,便投其所好的带她走到南京路步行街。街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异常繁荣,但与外滩那些世界顶级的品牌店比起来,这里又显得像是杂货铺了。

沐阳拐进一个水晶饰品店里,她是忘乎所以了,把身边的上司只当了个陪她逛街的小厮。绕了店子一圈儿,她看中了一串紫水晶手链,和一条黄水晶手机链子,手链是为自己看的,手机链是为云舫看的。‘杂货铺’的商品标价也不菲---相对于她来说,售货员拿了两条链子给她看,紫水晶手链玲珑剔透,戴在手上试了下,她的皮肤白,手腕儿细,售货员连连赞美。介桓也靠了过来,看一眼说:“还不错。”

他这一开口,售货员便把他当沐阳男朋友了,笑脸迎人地说:“是好看嚜,我是没见过谁戴这条手链比这位小姐好看伐!”

介桓听了,低头又把沐阳的手看上一遍。兴许是因为售货员的夸奖,那双白皙的手还真是漂亮极了,手腕儿像是玉瓷瓶颈,平滑润泽;指缝闭拢,手掌伸展平了搁在柜台上,仿佛是玉雕出来的,指甲也像嵌在指头上的水晶片,亮灿灿地发光。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向她的侧脸,脸上的皮肤也水灵,他靠得近,眼神也好,能清楚地看到她耳下细黄的汗毛。他费了大劲才掉开目光,正对上眯眼冲他笑的售货员,他心虚地觉得那售货员就是在笑话他一般,讨厌极了。

沐阳一无所知地为买哪条链子在心里拔河---戴了这条手链,漂亮自是不用说的,起码能吸引云舫的注意;手机链子买了给他,他也肯定是高兴的,生意人都喜欢带财气的黄水晶。买手链戴上,自己多了件宝贝,买手机链他多了点好运,都是个心理安慰,她思来想去也拿不定主意,看了眼经理,见他目光游移不定,这才想起自己竟迷糊到把经理拖来这店里陪她耗时间。她最后看了眼两条链子,狠下心跟售货员说:“要这条手机链!”

付了钱出来,街上像刚刮过一场飓风,行人竟少了九成。路面宽了,两人走到路中央,沐阳连声道歉:“真不好意思,看我都忘形了,害经理陪我逛那没趣的店子!”

介桓摆摆手说:“你别那样想,女孩子都是一见商店就迈不动腿的。”

沐阳更是羞愧了,又为自己辩解:“其实我不喜欢逛街,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那店就钻进去了。”

介桓心想,这样说倒是他的错了,他带过多少个下属,只要是女孩子,出差带她们去逛街,都是会兴奋地买这买那,一些性格沉静点儿的,虽不怎么表现出来,眼睛却是盯着商品犹豫不决,就是没遇过像这样的---东西买都买了,却说自己不想逛街,可她要是说慌,他不会看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太忽视这个不怎么精明的下属了,那些看似聪敏,实则给些甜头便能掌握,而这个却是买一条手链都要斟酌上许久,仓促下的决定,也不是两条都买。她为人处事必定是脚踏实地,不贪婪,不挥霍,这种人最不好收买,却使他欣赏得很。

“不喜欢逛街,那平时都做些什么?我记得你也不怎么爱参加部门的集体活动。”他状似闲聊道。

“平时就在家里睡觉,上网。”其实不参加公司的集体活动,原因在于那些活动都安排在假日,她一到假期便想睡个懒觉,所以能推则推。以为他有责备的意思,她又说:“难得休息就连门也不想出,以后的集体活动我会勇跃参与的。”

“集体活动是要多参加,同事间的关系好了,工作起来也方便得多!”他很少说这些空泛话,只是遇到一个承认自己不愿参加集体活动的人,他有威严扫地的挫败感。即便是因为她这点儿毛病,他看她不顺眼了,永远不提拔她,相信她就算是一辈子当个小职员,也是无所谓的。

“我知道了。”沐阳谦和有礼地回答。

介桓点了点头,这时已经走到街口,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窗帘只拉拢了一半,上海的深夜依然璀璨,介桓躺在床上,望着写字楼闪烁的灯光,脑子里却总是浮现那双修长的手,和耳侧细细黄黄的汗毛,以及那几句说敷衍不是,说诚恳不足的话。

在上海的最后两天,沐阳犯了错误。

两方商谈好的条件之一是,半月内,公司必须重新赶出一批货送到上海,运输时间也包括在内。但第一次会议并没有谈到运输时间,第三次重新修订了协议,而那之前,沐阳与公司内部沟通时,按照第一次会议的结果给工厂下单,日期是半月内生产完成,不包括运输时间,同时,海外市场部又接下国外客户的另一笔订单,生产线排满,协调几乎是不可能的。

沐阳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若是平时,订单晚个两三天,跟客户沟通还有希望,但现在好不容易才同客户达成协议,将公司的损失降到最低,再迟了交货,损失已是其次,信誉受损,客户不再信任才是最严重的。

一向对公事严苛的介桓,这次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责备她,反倒是积极地与海外市场部沟通,让他们试图以各种条件说服国外客户。此路显然不通,国外客户注重信誉,海外市场部自是不会揽下这个责任的,而生产部向来与市场部水火不容,何况现有的订单已是加班才能赶完的,于是直接驳回了介桓的加班提议。

沐阳相当自责,面对介桓更是惭愧,一时间又想不出办法来。已经过了十一点,她坐在床边捂着脸,首次感到前途黯淡,这次事情若处理不好,虽不至于被公司开除,她自己却没办法安然无恙地面对客户和同事了,辞职是最坏的打算。

她心绪紊乱,这时只想有个人可以依靠,可以把这些事说给他听,获得些安慰。女人在一无所有时,不就希望有个男人对她说:“没关系,还有我!”

她满怀期望地打电话给云舫,却关机了,若说打电话前她的心还是悬吊吊的,这下算是沉到了谷底。让女人伤心的或许不是男人不爱她,而是在她难过的时候,却找不到他;在她对他充满了期望的时候,他却让她失望了。

她从通讯录里找出云舫的电话,删除。

第二天一早,介桓去了客户公司,沐阳待在酒店里等消息。她的耳朵仿佛是落在门上了,只听着外面的响动。隔声设施良好的酒店,她仍是能听到走廊上不时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每当那脚步声似在门边顿住时,她便几步窜到门边,刚打开门,脚步声又清晰了,然后就见走廊上的身影渐行渐远,声音也越来越弱。

如此反复许多次,沐阳已经对那脚步声无动于衷时,门铃响了,她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打开了门,介桓站在门口,她几乎说出“你终于回来了”的话,也许,就连云舫她也不曾这般想念过。

介桓进来后便拿了叠资料给她,让她去楼下商务中心传真到公司,自己连房间都未回,便坐在沐阳的笔记本前,用邮件跟部门员工下达通知。

沐阳出门前,他转头叫住她,几天来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应该是没问题了,晚上我们可以按原定时间回滨海”

那一刻,沐阳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她像木偶般的点点头,发自真心道:“辛苦经理了,我以后一定努力。”

事情圆满解决了,只相较于市场部而言。介桓直接向总裁递交了工厂加班的申请,并要求海外市场部与客户协调。一个小错误,导致了几千名工人在已经加班的基础上,每天还需延长一小时上工时间;海外市场部也因此担了风险,若加班赶不出货,必须与国外客户协调,延迟交货时间。

而有关此事,介桓对于沐阳的疏忽只字不提,自己揽下了所有责任。沐阳由此对他感激涕零,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扶摇直上,就快要超出上司和下属的那个界限。

可她也想不到,第一次商议出的结果不能为准,作为公司代表的介桓应该是一清二楚的,但他却故意没有跟她说起。

飞机在晚上降落滨海国际机场,机舱里的人涌堵在舱门,迫不及待地下机,沐阳跷着腿仍坐在原位,开了手机。介桓笑道:“怎么还不走?难道还想回上海?”

沐阳皱了皱鼻子,做出个避之不及的神色,忽又莞尔笑道:“我是怕了那些难缠的人,但也不没必要逃跑似的下机。”她朝那些堵在门口的人呶呶嘴,又道:“不是说滨海是个没归宿感的城市吗?你看那些人,那么归心似箭做什么?”

介桓突然觉得她连续的几个表情很是可爱,仰头笑道:“异地工作的城市,本身就是让人爱不起来,恨多少年,却也离不开的城市。”

沐阳正要反驳,来电话了,跟介桓致歉后才接,是韩悦打来的。这时候舱门口的人鱼贯而出,聚拢的人疏散了些,沐阳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拎了笔记本电脑要起身,介桓把电脑接了过去,他走先,她跟在后面握着个手机嘻嘻哈哈地闲聊,到停车场才挂了电话。

车子一路开到市区,介桓侧首问她:“送你回家?”

“哦,不用了,经理到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吧,我同学邀我去她家吃饭。”沐阳道。

“说地址吧,我送你过去。”介桓热心,到了前面路口也没停车,只问了她走哪条路。

沐阳认为恭敬不如从命,便指了路,闲聊道:“我同学刚结婚,蜜月回来一直没请吃饭的。听说今天忙了整个下午,要做一桌子菜出来,待会儿有口福了。”她说完觉得不妥,说自己有口福,难道不邀了经理同享?若待会儿经理送她到了,难不成自己就开了车门便走么?可邀请他一起去,同学租来的小套房太寒碜了些。她顿时没了主意,介桓没接她的话,她想着他也不会跟着去,便硬着头皮邀请道:“我同学手艺还不错,经理一起去吧?”

“不太好吧!那是你同学。”介桓客气道。

“没关系,都是挺熟的人,就是条件不怎么好,怕你嫌弃了。”沐阳也谦虚道。

“说真的,我倒是很久没尝过别人亲自下厨的家常菜了!”介桓笑笑。

沐阳怔了一秒钟,立刻展颜一乐,心里却苦得很:“那正好,今天去尝尝吧!”

韩悦和周亮在旧小区租了套两房一厅,房子是很老的了,没有电梯,因为韩悦怀了孕,两人从原本的顶楼换到了二楼,房租相对高了点,租下来时也只带简单家私。简陋的客厅没装空调,他们只把卧室里的空调开了,放了些冷气出来,温度没低多少,倒是门窗全关着,房间闷得像个被烈日曝晒过的易拉罐,四壁都挥散出滚烫的热气。黑色的布艺沙发刚坐下去几分钟,便像是坐在暖炉上,全身烘得汗涔涔的。

沐阳是不易出汗的体质,但也受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介桓见她走动,也腾地站起身。周亮泡了茶过来,人高马大的身材,却窘红着脸地跟介桓道:“热得很是吧?平时没什么人来,就没在客厅装空调,委屈你们了!”

介桓脸上还流着汗,却面不改色地道:“哪儿的事,很多人刚来这里的时候,住的都是农民房,比你这条件差远了。”

周亮相信这是实话,谁刚到外地都是要受番苦,不是睡同学家的地板,就是睡招待所,运气好点儿的才能找到提供宿舍的工作。他把冰水给介桓后笑道:“要不这样,你跟沐阳去卧室坐坐吧,电脑在里面,网线也有多余的。”

站在门口的沐阳闻言便一步跨进了卧室,迎着空调出风口,自在地抹了把烫红的脸。介桓见她都那样随便了,也跟着周亮走进卧室里,出了太多汗,突然来阵凉爽,他忍住了才没哆嗦几下。

周亮疼老婆,客气两声后便去厨房了。

沐阳从没想过她会跟经理待在一间卧室里,一时半会儿还不知如何自处,便站在空调底下不动半步。半晌,冷气吹得她浑身僵冷。介桓忍住笑转身走到电脑前坐下,点开QQ游戏,玩儿起牌来。沐阳这才坐到床边,看他出牌。其实介桓的牌技不差,但沐阳也常跟周亮韩悦玩儿牌,于是,在介桓犹豫不定时,她便嚷道:“你手上留的顺子是大牌,快出啊!”

介桓依言出了,倒真是手大牌,只留了个对子脱手,沐阳得意忘形,拍了下床跟他道:“怎么样,我没得说错吧?”

“你的记性还真好。”介桓赞道。

“小学时就开始玩儿了,当然记得住牌啦。”

“小时候就开始赌?我小时候在干什么?跟父母种地。”介桓颇有些忆苦思甜的意味。“那时候上的是镇上的小学,离村子七八里路,每天走要走个来回。”

沐阳是城里孩子,听到每天走七八里路便睁大了眼睛,忘了谨守下属本份,不可思议道:“你那时才多大点儿啊?”

“六到十二岁都是,初中是在城里重点上的,就住校了。”介桓道。“你别觉得奇怪,我们那村里的孩子都这样的。”

沐阳面露敬佩之色,尔后便听他讲以前的事,大通铺,水煮白菜,汤上面被大师傅淋了层薄薄的油,每星期五块钱的生活费,月末为了省车钱不回家,去工地上帮人煮饭,赚点儿小钱减轻家里负担,后来国外一家学校给他全额奖学金,日子才好过了点儿。

她的手拖着下颏,手肘搁在介桓靠的椅背上,专注地盯着他。房间里细细的音乐声,还有介桓清亮的话语,电脑屏幕显示出牌桌上另外两人的催促,叫骂,无人理会后离开了,又进来了人,再离开,直到服务器自动踢了他出去,他们仍是没有转头看上一眼。

沐阳恍惚地有了个错觉,她和经理仿佛不是在公司里为了公事才说上几句话的人,反而像是多年的故友,她听他说着分别这么多年来的辛酸,为他的吃苦耐劳感动,更为他获得今天的成就而欣慰。

两人在和谐的气氛中任时间流逝,直到门铃声响起,沐阳看了时间,应该是佳佳到了,也没去客厅,直到来客的身影闪过门口,又顿下步子时,她才惊了一跳---竟然是云舫。

云舫似乎是知道她会来,见她并没有流露出惊讶,当他的眼光扫过她身旁的介桓时,镜片后的眸子像被针扎了一下,瞳孔紧缩,尔后掉过脸把手上的几盒进口奶粉递给周亮。

沐阳这才察觉到自己倾身向前,几乎是靠着介桓了,外人看来总是有几分说不清的暧昧,忙坐直了,尴尬地跟介桓道:“好像是周亮的老板,应该是快吃饭了,我们出去吧!”

她一边往外走,心里又狠咒周亮两口子,请了云舫也不说一声,原本是云舫若即若离地让她伤了心,这下在他看来倒是她三心二意了。到客厅时,她面上倒没表露出来,跟云舫即不熟络也不生疏地对上几句不咸不淡的问候,然后把介桓介绍给他认识。两个社会菁英像模像样地交换名片后,倒是相谈甚欢。沐阳索性一个也不搭理地进了厨房帮韩悦的忙,一会儿路佳也到了。

忙了一个下午,也就做出一桌子家乡菜,算不上色香味俱全,因为是别人花了心思做的,云舫和介桓都虚应地交口称赞。路佳工作积极,平时涉猎也广,撇下了女人,加入男人们的对话中。沐阳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往云舫身上瞄,偶尔接收到他投递来的目光,便立刻转头和韩悦说些女人间的悄悄话。

一顿饭吃到十点半才散了,云舫和介桓因把酒言欢,竟然成了朋友,离开的时候还勾肩搭背了一下子。沐阳不屑地想,男人间的友情可真廉价。她把这话跟路佳说了,路佳斜她一眼后,老道地跟她说:“廉价?你不知道他们互相利用会给自己创造多大价值。”

沐阳想想也是,但她就是看不惯云舫也跟一般男人没两样,虽然她也说服自己,他跟她无关了,却仍是郁郁寡欢地走到停车场,路佳和沐阳是顺路的,两个女人都上了介桓的车。云舫开车经过时,探出头跟她们告别。沐阳只简单地挥一下手,便似跟谁赌气一般缩回了头,因此也没看到云舫虽是跟介桓说道别话,眼睛却是看着她的。

介桓只送沐阳到小区门口,迎着夜风,她挥舞着手袋,一路摇摇晃晃地。快到楼下时,她摸出手机。虽然从通讯录里删掉了云舫的电话,可通话记录里还是有的,女人永远都学不会绝决。

她知道这个电话不该打,却仍是拨出去了,接通后她便鼓气勇气质问:“为什么总是这样?想见你的时候总找不到你?”

“你什么时候想见我了?”云舫问。

“现在。”沐阳任性道。“现在就想见你,马上就要见你,怎么办?你变身出来么?”

云舫轻笑。“你抬头往前看看。”

沐阳抬头,云舫倚着他那辆黑色别克,路灯下,他微笑着,笑得很温和,尔后他站直了身体朝着僵立的她缓步走来----

“给你见到了,有什么奖励?”他的话刚说完,便低头吻上她的唇。

5

云舫以手勾住她的腰,轻轻一带,使她紧贴着他,温柔地吻着她的唇,浅浅地,并不深入。隔着两层薄衫的胸口越发烫了,汗水渐渐地渗透交融。沐阳浑身无力,只得双手攀上他的背。她并没有昏昏沉沉,即便有,那也是热得,大脑暂时想不出什么,隐约地有个念头---如愿以偿了,却不是令她欣喜若狂的,因为实在是太热了,或许等到一个人躺床上回味时,才会觉得那是甜蜜的。

她没有投入,云舫却不。原本只是想浅尝而止,吻了以后,四片嘴唇便似粘上了一般,怎么也分不开了。当他身体有了反应时,才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离了她的唇,用拇指摩挲着她微翘的唇角,低声问:“热不热?”

沐阳抿紧唇略点了点头,有些羞涩地望向周围,也低低地道:“是热,上楼吧,我只想开了空调凉快点儿。”话说完才觉不妥,他刚吻了她,便邀他上楼,肯定是要误会她有多急切似的。事实上,她只想找点儿什么话说,掩饰她的不自在,又或者想故作大方或成熟的姿态,不愿露出小女人的赧然之色,却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果然,云舫稍稍抚平的冲动又被她撩拨起来。上不上楼,他在心里计较,就怕自己到时控制不住。他低头看了眼沐阳的高跟凉鞋,细细的带子勒着脚背,想她应该累了,便道:“我送你上去吧!”

沐阳进房间便把空调的温度开到最低,自个儿站到空调下面。云舫静静坐着,两手搁在膝盖上,看着她胸前的衣服被手揪出个尖蓬来的,忙转开了视线,竭力地克制自己不去想她衣裳里的风景。

汗水干了后,沐阳才泡了奶茶给他。云舫刻意与她保持了距离,却想不到她竟有意无意地总会挨着他,不是拿抱枕时趴到他腿上,就是抢遥控器时不慎倒在他怀里,再不也是喜剧片逗得大笑时拍他的肩,拍了后便似忘了般搁他肩上好一会儿。

一个吻,对于女人而言,就是确定了亲密关系,仿佛是拿了通行证一般,潜意识里便可以随意自如了,不用再谨守分寸。但对男人而言,却是情欲冲动的开始,云舫这时直怪她没心眼儿,害他克制得辛苦,又恨不得把她抱紧了,该发生的就让它发生。

当沐阳又一次把手搁到她肩上时,他抓了她的手,扯她到腿上坐着,目光炽热地看着她。沐阳却在这当儿跳了下去,拉开手袋的拉链,低下头去的那瞬间,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红了。

头埋在手袋里摸了好半天,她才又走了回去,跟云舫道:“把你的手机给我。”

云舫愣了一愣,语气不悦地问:“要干什么?”

沐阳笑道:“不是要查你的电话,你给我就好了。”

云舫摸出手机给她,见她手心里有块雕刻成菱形的黄水晶,她把线头穿到小孔里面,从桌上拿了根牙签挑出线头,利落地系好,才递给他道:“这是在上海逛街时买的,听说带财运!”

“你相信这些?”云舫这样说,却仍是多看了两眼水晶,黄澄澄的,菱形的小块儿,不繁复,倒是适合男人。

“不管信不信,有总比没有好,你说是吧?”沐阳坐到他旁边,手指拨着水晶又道:“这个很贵的,你不许拿下来,而且我听说水晶这种东西离了身就不灵了。”

云舫不相信这些,但还是为她的一片心意而高兴,偏头亲了她的脸颊一记:“好,不拿,我一直带着!”

他看沐阳笑得很甜的样子,本来只是随口承诺,讨她开心,这会儿却是真心实意地要珍惜这条链子了。

他当然不会想到,这条手机链后来真给他带了财运,当他的钱多得可以随心所欲地买下最名贵的珠宝时,他的Vertu手机仍挂着这条水晶链子,甚至连系的那条黑绳也不曾换掉过,只是,沐阳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云舫走后,沐阳才想起把行李箱忘在介桓车上了,本想打个电话的,但时间太晚了,又想到经理明天会给她载到公司去,便心情愉快地洗了个澡,嘴角含笑地躺到床上回味夜里所发生的事。

第二天开完早会,同事都出去工作了,介桓正要走,眼角的余光瞥到伏在会议桌上认真看资料的沐阳,满意地勾起嘴角,走过去道:“你的行李箱还在我车上!”

沐阳仰起脸微笑,自昨天后,她内心便把介桓当成了朋友,虽然公司里还是要懂得分寸,却不若从前那般生疏客套了。

“都怪我迷糊得,昨晚回家了才想起!”

“你下车时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思想开小差了吧?”介桓很满意她对他的态度,不觉说话语气也柔了几分。“我一时也没想到,停好车拿自己的行李时才看到。笔记本已经给你拿进来了,待会你去我办公室里取,行李箱就等下班拿好了。”

“给经理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昨天不是也让我如愿以偿地吃到了别人亲手做的家常菜。”

“那个不算什么的,经理你要想吃家常菜,我也会做。”

“哦,那什么时候倒要尝尝你的手艺。”

“没问题,随时恭候,到时邀了其他同事一起。”沐阳爽快地应道。

这个‘随时’就在下班后。介桓把沐阳送到了楼下,小行李箱并不重,但让一个女人拎着行李箱爬上阶梯,不免有损风度,于是直接拿了箱子把她送到电梯口。沐阳想着他帮了她那么大的忙,还没有真正谢过的一次,择日不如撞日,干脆拣了今天。

“经理等会儿有事吗?”

“没有,等会儿直接回家了。”介桓答道。

“如果没事,就留下吃顿便饭吧!”

介桓想到了跟下属关系不宜太近的,正想托辞推拒,沐阳又道:“我做不来那些很繁复的菜,但几个家常小菜还是会炒的。”

在其他地方一顿便饭或许吸引不了人,但在滨海这个饮食以外卖为主的城市,能吃上顿便饭却是不容易的。介桓倒不是因为被吸引了,他也好奇这个下属会做出些什么菜来,光这样想,他心里便已经答应了,礼貌客气两句后,跟沐阳上了楼。

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公寓太小,两个人实在有些别扭,幸好沐阳下楼去超市买菜了,一会儿上来就该忙着做饭,看来,吃完饭他就该赶紧离开。

忙了一个小时,沐阳做了四菜一汤,跟她说的一样,家常小菜,茶树菇炖鸡,尖椒肉丝,糖醋排骨,烫菜心,和每个人都会做的菜---番茄炒蛋。简单是简单了些,看着也不会使人胃口大开,香味却是扑鼻而来。介桓对这个下属再次另眼相看,心想这可是最适合娶来做老婆的人选了,他玩笑道:“这么能干的女孩子,怎么还是单身啊?”

沐阳给他摆上筷子,正要嘴快地说已经有男朋友了,但一想他是开玩笑的,不见得是真问,自己说些私事反而不好了。她也玩笑地说:“要这样说,部门里能干的女孩子多哪去了,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喊屈。”

“部门女孩子工作能力虽强,但能像模像样地做上几个菜的却不多。”介桓淡笑道:“我要骄傲了,手下带的兵没一个差的。”

“嗯,以后我会在工作上好好向她们学习。”她又道:“经理,这次的失误以后不会再发生。”

她说话时眼眸晶亮,轻轻眨了几下,单纯也真挚。介桓莫名其妙地对她心怀愧疚起来,她是这般相信他,然而,这也不过是个手段,使她感恩于他,效忠于他的手段。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却不若这回,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神情刹那间变得凝重,他抹了把脸,挥去内心的的狼狈:“我相信你,只要你肯努力,以后也一定是个出色的人材,错不了。”

几句平日里鼓励安慰下属的场面话,这时说起来却是真心实意的。介桓夹了块青椒喂进嘴里,辛辣味充斥口中,脑子里顿时起了个荒唐的念头---

不知道谁能幸运地娶了她。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但仍是使他不怎么畅快,而不怎么畅快的事,要么是解决掉,要么是抛到一旁。他自然不会就此去深想,或许,因为她是他的下属,每天都能见到,十分清楚她是单身,所以那点儿不畅快着实是微不足道。

他同她讲起了大学时同学间的趣事,一个市场部经理口才当然是好的,简单的一件事情被他说得妙趣横生。一顿饭吃没吃多少,倒是顾着说笑去了。沐阳笑得前俯后仰,给足了他面子。

吃完饭,介桓没有立刻走,坐在客厅看电视,沐阳在厨房里洗碗,偶尔看上一眼客厅里坐得笔直的介桓,突然觉察到----其实经理这人挺有意思的。

介桓杯里的水喝完了,他望向厨房,沐阳正从水池里拧干了毛巾擦拭灶台。她弯着腰擦得细致,头发松松地挽起,脸垂低了看每一处脏污,手用力地抹几下子,额前的头发也扬了起来,又顺服地贴回脸上,黑色大理石台面便泛着湿亮的水光。介桓坐直的身体蓦地往后倒向沙发,伸长了腿,觉得这时应该如自家人般冲她喊:嗳,给我冲杯茶来。

他低头晃了晃空空的纸杯,一粒水珠在净白的杯底滚动,闻着窗台上薰衣草宁神静气的浓郁芳香,原本要起身去接水的他发起呆来,兴许不是发呆,是等着她洗了碗后给他泡茶。想到这里,他讶然地看着沐阳走进客厅里,她冲着他微笑,湿手拿过餐桌上他刚喝完的啤酒瓶,在水龙头下冲了一遍后又走到阳台,折了两枝青藤插进去,踮脚摆在了冰箱上面。

介桓怀疑她是故意在他面前表现,使他以为她是很贤慧的,这怀疑还有根有据---哪个主人不是等客人走了后才去收拾打理,而是把客人扔到一旁忙自己的?他突然烦恼起来,她要是真对他有意思,往后便要与她保持距离了。然而,这样的烦恼却使得他心里美滋滋的,眉头也未皱一下,反是望着转身的沐阳勾唇浅笑---他当然也不承认,这笑是有几分引诱意味的。

沐阳是觉得他笑得好看,却没放心里去,事实上,她用啤酒瓶装青藤叶是那瞬间想到了云舫,便不愿家里置放空酒瓶这种东西,插上两根长藤吊着也好看。摆弄完后,转身才看到介桓的杯子空了,不好意思地道:“经理喜欢喝茶,可我家没有,你看是喝咖啡还是其他的?”

介桓笑得更是儒雅了,应道:“没关系,纯净水就好!”他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把杯子递给了沐阳。

沐阳倒满了水给他,才坐到沙发的另一侧,与他聊起公司的事情,并趁机问了许多工作上的问题。介桓耐心地教她,偶尔也会想,她是为博取他的欣赏才这般认真的么?这样一想,他与她讲得更细致了,还不时地告诉自己---她喜欢他,他便在工作上肯定她。如此一来,她的工作能力提高,往后就算他拒绝她了,想必她也还是要感谢他的。

沐阳却只是因为没话题可聊,才搜肠刮肚找了些公事,有大部份都是自己知晓的,也抬了出来假意请教,目的是让上司知道,虽然犯了错误,但自己会竭力地弥补过错,报答他为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恩泽。

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九点,介桓早忘了“吃完饭就该离开”的打算,眉目飞扬地给沐阳讲业务经验,孜孜不倦地针对她的不足教诲。沐阳则是十句话听进了三句,她是有心做个好下属,但这样的授课却是令她感到乏味的,只得一面点头,一面“嗯啊”地回应,偶尔还得勤学好问地提出一两个小质疑。

幸好路佳来了,她这样的美女向来是令男人一眼就能记住的,更何况那天在周亮家里,介桓对她颇有见地的谈吐也印象深刻,而擅长左右逢源的路佳进屋来便叫了声:“王经理!”然后坐到沐阳旁边,探身向前跟他又说:“工作还顺利吧?”像是很熟络一般。

介桓微笑地说:“还算顺利!”他也不似第二次见面地跟她讲:“我们是本家,不嫌弃往后就叫声大哥吧,叫经理挺怪的。”

路佳自然也是不会放过与他拉近距离的机会,弯眉一笑道:“那是求之不得,我在这地方还真没个哥哥弟弟什么的。”

“我也是呀,这里没个亲人。”介桓说。

这样的场面沐阳向来不会插嘴,眼见这两人都变“亲人”了,她这“远亲”的不知是否该识趣点儿,拱手大呼恭喜?!

“你吃饭了么?”她问路佳。

“还没呢,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路佳坦言她是来这儿找“好吃的”,又跟介桓夸道:“沐阳的手艺很好,被阿姨打小训练出来的。”

“嗯,刚见识过了。”介桓回道。

“那你们先聊着,我去给你把菜热一热。”换成从前,沐阳总是要叨上路佳好多句,硬要谈几个条件才肯去为她下厨的,这会儿她却感激路佳饿着肚子来,自己得以脱身,小公寓里三个人坐着太挤了些。

她在厨房里铲锅子,停停手便能听到客厅里的笑谈声。路佳没拿烟出来抽,手托着腮支在腿上,凤眼笑眯了,他们谈的是些有深度的话题---沐阳觉得那些话题就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谈也是空谈,还费脑子去想。若是她,即便跟云舫无话可说,也不会找了这些话题来磨时间。

但她也承认,她和路佳的差别是非常明显的,路佳在男人面前像是燃烧的炭火,光热都聚在她身上;而自己,则是烧过了的灰不溜湫的炭石,但凡男人,爱的都是热情美丽的路佳。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韩悦结婚那天,路佳没有出差,喝醉的是她,那么云舫的态度绝不同于对待自己那般。

她安慰自己,这就是缘份吧,云舫注定了是她的。

把菜起了锅,倒进另一盘,锅铲连续翻炒。她把菜端出去的时候,介桓便起身告辞。

送他到楼下,沐阳见他心情很好,暗叹路佳的魅力。经理刚分了一个,现下又能再度为美女动心了。

“今天谢谢你的招待。介桓拉开车门跟她道。

她说不出招待不周之类的话,微掀起唇低声道:“又没吃什么好的,经理别客气了。

介桓当她的小声是羞涩,克制了心花怒放的喜悦,正经道:“呵呵,那我就不说了,早点休息,明天公司见。”

“慢走,明天见!”沐阳挥手,待他的车驶离后才转身上楼。

路佳把菜里的葱姜蒜给挑了出来,沐阳进门便念道:“又挑嘴!”

“我就是吃不下这些东西。

“你要饿个三五天的,看你还挑不?”沐阳往沙发里斜躺着,双脚搭在茶几上,才损道:“你们这些人,都把挑食当成种时尚,说出去这不吃那不吃,好像生活层次多高似的。”

“我就不信你交了男朋友还能满嘴葱蒜味儿的,就你敢,那男人也未必要你。”路佳驳道。

“诶,这话说得奇怪了,吃个葱蒜男人就不要,全娶你们这些不会做还挑得讨厌的女人?”

“都什么年代了?男人的品味要求早就变了,娶老婆不是要娶个做饭的保姆!”

路佳说的是事实,但沐阳听来就很刺耳。她心想,光吃不做的人倒说起做给她吃的人没品味了。脸一沉,硬梆梆地道:“那你别吃了,回家吃你的泡面去。”

路佳向来不介意沐阳的小脾气,嘿嘿笑两声道:“放心,没男人要你,我要。”

沐阳白她一眼:“你要了去服侍你,以后当你的陪嫁丫环?算盘打得倒响。”

“我没想过嫁人,你嫁的时候别忘了捎上我就行。”

她们常拿“嫁人”调侃。路佳这样说,沐阳通常是回上句:老公迟早给你勾引,干脆你嫁得了。她又想到了云舫,现在已经是她男朋友了,交往一段时间,似乎嫁人也是有可能的,她再开不出那种玩笑,跟路佳正色道:“我有男朋友了。

“刚那个经理?”路佳显然当成个玩笑。

“这会儿又叫经理了?刚才不是还叫大哥来着?”沐阳笑着讽道。“不是他。

“当”的一声,路佳把筷子重重搁到碗上,盯她半晌才缓缓道:“你说真的?”

“骗你这个有意思吗?那人你见过的。”沐阳见她一脸莫名,眼珠子不停地转,也知道她猜不到,索性明说了:“是周亮的老板。”

“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吃速食了?”路佳惊讶,脸上随之流露出关心。“他好像姓柏吧,我说,你跟他就见过两次面而已,怎么就好上了?”

“之前跟他一起吃过饭,他也来过我家了,我们一直有联系,不是故意瞒你,上次韩悦在,我不好说。”沐阳有些歉疚地道。

路佳神色并无责怪,低头凝思了半晌,才道:“你自己把握好,没把他了解清楚前,别陷得太深了。”

“你放心,不会再有一个程江林。”她平静地道。“其实,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爱他,喜欢他是肯定的,但喜欢通常都有附加条件,比如他是最适合结婚的对象。我已经二十五岁了,能找个符合条件,自己又有好感的,估计也就这么一个,至于爱不爱,那是长期相处后的事,目前,我还能肯定---我没爱上他。”她说得很坦然,黑亮的眼眸在被壁灯映照成浅蓝色,淡淡地一抹凄然。“到了这个年纪,经历了那么多,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撕心裂肺地爱上的?”

路佳沉默了。沐阳肯为自己打算多一些,她心里的大石应该放下了,但不知道为何,那块大石却仿佛愈发重了,压迫着她,闷闷的,似要发狂。这个城市,磨灭了多少人最初的激情和浪漫的梦想,不断地受伤,不断地自疗。华丽的夜,无论是一无所有,或是家财万贯,镜子里照出的同样是一张疲惫的面孔,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这事儿先别告诉韩悦。”沐阳嘱咐道。不是排斥韩悦,她认为这种事只能让云舫去说了给周亮知道,若是自己先说了,保不准云舫以为她有多重视他,恨不得给所有人都发个通知,使他们都晓得一样。

6

仿佛他们都认为这是很自然的,挽着胳膊一起逛街。人多的时候,她要说话了,只牵了牵嘴角,云舫便低下头,把耳朵贴近了,听她说什么。沐阳看上什么了自己买,云舫当然也会抢着把钱付了―――他抢到的次数不多。多数女人不是不高兴花男人的钱,只是不习惯男人当着她的面,掏钱给她付帐。试想,女人从试衣间里穿了衣服出来,看着镜子,脸上挂着满意的笑,还会别扭地扯扯衣角。男人若趁她换回衣服时跟营业员说:就这套吧。然后把钱付了,女人再出来时,顶多是娇嗔两句:哎呀,你怎么能这样?这样多不好。心里却是再高兴不过了。

事实上,只有情场浪子才会有这样的经验。云舫算得上细心,却不懂这些讨女人欢心的招数,幸好沐阳也不在意这些,她明白两个人若要长期在一起,靠这些浪漫是不能和谐相处一生的。

最初他们在酒楼里吃饭,云舫当然不高兴吃饭还要女人付钱,沐阳眼见着每顿饭云舫都要花出去两三百块,她感到不好意思,后来便提议,偶尔出去吃一顿,平时就在家里下厨。

沐阳把封菜的袋子撕破了,哗哗啦啦地将菜全倒进注满水的水槽里,便洗肉去了。云舫挽了袖子接替她的活,清理菜叶。厨房小,两人站了一排,弯腰各干各的,云舫跟她说:“这段时间才知道,物价涨得太快了,就只吃青菜也不是好养活的。”

“现在吃什么都不好养活。”沐阳斜着切下一片薄薄的肉片,额前落下一缕发绺遮了眼睛,她的手油腻腻的,仰起脸跟云舫道:“帮我弄下头发。”

云舫擦干净手,给她把发掠到耳后别住,顺手捏捏她的脸。沐阳嘀咕道:“改天要抽个时间去把头发剪短了,工作时理头发的次数比我按计算器的次数还多。”

“你的头发也不长,剪剪前面的就好了。”云舫说。

“是不是男人都喜欢女人留长头发,最好这头发还就是为他留的。”

“谁讲究这些,我只是觉得全剪了你到时又嚷着可惜,不是自寻烦恼?”云舫理性地道。

“我也只是修一修而已,并不会剪短。”

云舫搞不懂既然是动了剪子的,那么头又怎么不会变短?但沐阳这样说的,他便笑道:“难怪以前一个朋友说,交一个女朋友能长很多见识。”

“那他见识多吗?”沐阳笑着问。

“算多的,起码比我多。”云舫适时撇清,他怕沐阳追问以前的事儿,忙又道:“他其实是遇不到合适的,眼光太高了。”

“是你很好的朋友吗?”

“大学同学,一个宿舍的。”

“也在滨海?”

“是啊。”

“那什么时候让我也见见他吧,看他到底有多少见识。”沐阳笑道。

男朋友的好友,女人即便只是听过三言两语,便会打心底地觉得亲切,尔后产生好奇心,或许不是那么急切地想见到,言谈中也会透露出这些信息,以示对男友的重视。也或许,每个女人都希望爱人的朋友与她是无隔阂的。

男人这时当然回答:好,看他什么时候有空约他来见见吧。然而云舫却因她的话,表情僵了僵,立刻又笑了,似呷了醋地玩笑道:“你想见他,也不管我的感受?”

“那是你的朋友,我想见也是因为你,你要是不让我见了,我还能私下去见他不成。”沐阳把肉扔到盘子里,挤到云舫旁边清洗砧板,眼光瞥到他还在洗原来那片菜叶,催促道:“你动作快点儿,先洗笋吧,我马上要切了炒的。”

“哦,好!”云舫这才扔了菜叶,端了泡在钵里的笋冲洗,又像是补充地说:“我问问看他什么时候有空!”

沐阳忙着做菜,不在意地嗯了声,这事儿似乎谁也没放心上,就这样过去了。沐阳在许久后才如愿地见到了那个人,却是她苦难的开端。

吃完饭后洗碗的是云舫的事,沐阳也没闲着,拖完地支了拖把站他身后,手揪了他的衣服往后拉,然后把他踩着的那块地方拖干净。云舫的碗也洗好了,两人大功告成,这才关了厨房的灯,到外屋看电视。

恋爱初期,仍是有些拘束的,试图给对方看到好的一面,不那么放得开,但一些小习惯还是不时地显露了---沐阳刚把脚翘到茶几上,云舫便转头盯着她看,她脸火辣辣地,这时要收回腿也尴尬,用手压了几下腿,才状似抱怨道:“走了那么多路,腿都酸死了!”

云舫看出她的羞窘,一只手揽她靠他身上,另一只手帮她捏着腿上的肌肉,不时问道:“这样好点没有?”

沐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靠在他怀里舒服地阖了眼,是有些酸痛的腿被他的手指捏几下,麻酥酥的。不多会儿,一张温热地唇贴了上来,她仰了头,闭着眼回应他,起先还是心不在焉地,等到腰被揽紧了,她听到他的呼吸声急促起来,两只手臂才环上他的脖子,缠绵地吻了起来。

云舫把手移到她的脑后,使她的唇与自己贴得更紧,温柔地吻了好一会儿,他的手才抚向她温热滑腻的脖子,缓缓抚摸她瘦削的锁骨和肩。他睁眼看了看紧闭着眼,俏脸嫣红的沐阳,手却没有顺势往下滑,而是放到她腿上,轻捏了几下,低声问:“还酸不酸?”

沐阳不敢睁眼,只轻轻地摇了摇头作数。旋即他又深吻,手掌爱抚着她细嫩的腿侧,似乎那是她敏感的地方,连连在他怀里轻颤了好几下,却并未阻止他,于是他得寸进尺地拉低她的衣服,吻落到她的脖颈。

沐阳大脑一阵眩晕,明白地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却也只是紧密地攀附着她。云舫在触到禁地之前停了手,他看着发丝散乱,衣衫不整的沐阳,含住她的耳垂,沙哑地唤道:“沐阳---”

沐抿紧了唇不答,他顺势横抱起她,走向床边。

吊灯关了,只余下乳白色灯光的壁灯,照得她裸露的肌肤越发吹弹可破,云舫轻柔地剥下她薄薄的外衫,一只手覆上她柔软尖挺的胸脯,热乎乎的,似捂住了一只刚刚出生的小鸡,在他手心里轻微地颤动,他忍不住地用手拨弄了几下,身下的躯体颤颤地低吟出声,云舫立刻低头封住了她预抗议的唇。他不再慢条斯理,急切地解下她的贴身衣服。

这晚,他们仅睡了两个小时。沐阳的头枕在云舫的肩窝处,侧身抱着他的腰,被子夹在腋下,与他说些自己的事情。聊了一夜,云舫似乎已有些睏倦了,但还是强打精神,睁着一双略有血丝的眼睛,回应她的话。天快亮时,他们才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猫头鹰闹钟虽是很尽责地响过了数遍,放纵的两人还是赖了半个小时才起床。云舫洗漱时,沐阳麻利地煮了个番茄蛋花汤,把冰箱里的速冻馒头蒸上,两人将就着吃了点就匆匆出门了。

班车早就过了,坐公交肯定是会迟到的。云舫看看时间,开车送她去公司应该还来得及,便把她塞进车里,出关直接上了高速。

“很累吧?”云舫看着睏得眼眸半眯的沐阳,心疼地问道。

沐阳摇摇头。“还好,熬过早上,中午休息时可以睡会儿。我只担心你,今天你还要去广州。”

“没关系,有个员工和我一起去,让他开车,我也可以睡两小时。”云舫按在档位的手松了,握着她的手宠溺似地斥责道:“以后别再这样了,第二天要上班,晚上就好好休息,就是想聊天,也等睡醒了有时间再聊。”

沐阳笑了笑,没说什么。男人当然不能理解,女人交出了自己,谁舍得就那样呼呼大睡过去?虽说不至于幼稚到要男人甜言蜜语地给个承诺,但也是要腻上一会儿,才觉得自己的交付有了意义。

她与他十指相扣,侧身盯着他说道:“你昨晚撑着陪我聊,其实我也是强撑着的。”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以后就不会了。”

云舫送她到公司门口,已经迟到五分钟了。车刚停稳,她打开车门,做好了起跑的准备,却被云舫拉回座位上,手勾过她的头,吻了会儿后才放开她,温柔地笑道:“快去吧。”

大阴天的,沐阳有艳阳高照的错觉。她灿然一笑,歪头也礼尚往来地亲了他的脸:“早点回来,晚上想吃什么,打电话告诉我。”

咖啡厅的角落,一个相貌清秀的男人低头看杂志,他额前的头发有些长,垂下来遮住了偷偷摸摸往邻座瞟的眼睛,那目光并不猥亵,只是东张西望,总让人觉得是心怀不轨的---

沐阳探头看了他一眼,他忙低头避开沐阳的视线。没人相信这人会为非作歹,但沐阳向来慎重,还是问了路佳:“你真的不报警?”

“报什么警?都说他现在已经成了我同事。”路佳优雅地擦净嘴角残留的咖啡渍,笑道:“我没想到他真的跟到这里来了。”

“你出差的时候肯定勾引过他,不然他怎么会大老远地追来?”韩悦接嘴道。

“应该不会吧?”路佳向来只招惹成熟有钱的男人,这男的看起来才刚出校门,还是个跟踪狂,没准儿心理变态的。沐阳想不出他有什么值得路佳去勾引的,但接下来,她被咖啡狠狠地呛了一口―――

“我只跟他说了公司地址。”路佳拍着沐阳的背说道。

“你跟他说了公司地址,不就是暗示他来追你吗?”韩悦又跟沐阳道:“你还不了解这个女人?谁喜欢她都给机会,然后就吊得别人半死不活的,心狠着呢!”

沐阳觉得韩悦的话过份了,但路佳确实如此,闹得别人心下心下,等男人伏她脚下了,她却是连腰也不会弯一弯的。这样的女人要么一辈子揽镜自赏,要么遭到报应,爱上某个使她折断腰杆的男人。

路佳是后者,沐阳抬头,见她又抽上烟了,便问韩悦道:“过年你和周亮应该是不会回家了吧?”

“嗯,他妈要过来。”韩悦也问路佳。“你今年还是不回家?”

“我没家。”路佳吐了口烟,淡淡地说道。

“今年去我家吧,别一个人待这儿了。”沐阳抓住她的手臂道。

“算了,一个人习惯了,而且---”路佳欲言又止,韩悦正好起身去洗手间,她才跟沐阳道:“他快过来了,说要来看我。”她红润的脸色忽地惨白,夹烟的手指颤抖几下,烟灰抖落到桌上。

沐阳也睁大眼看着她,嘴张了张,突然间不会说话了。韩悦走到门边时,她才吐出一句:“佳佳,别让他来!”她知道这句话是白说,路佳根本不会听她的。

她的手探向桌边,灰土色的花瓶里插了几根漆黑的细竹子,拨弄几下,哗哗地响,偷看她们的男人抬起了脸,望着脸色不好的路佳,似是担忧地蹙起了眉。

晚上三个人到韩悦家吃饭,自从韩悦怀孕后,家务都是由周亮来做。他切出的菜很粗糙,肉厚又大块,沐阳便把他赶了出去。

路佳倚着墙,韩悦在水槽边淘米,沐阳拿了瓜果卷刀,蹲在垃圾篓边上削土豆,三个女人在狭小的厨房继续八卦。

一会儿周亮拿了个小板凳进来递给韩悦,路佳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光顾着疼老婆,怕她站着累,就不怕我们这些客人累呀,看沐阳还蹲着削土豆呢。”

都是高中同学,周亮向来是喜欢和路佳斗嘴的,也笑道:“算你倒霉,我还就是个刻薄的人,偏心自己家的。哦,我再去给沐阳拿个凳子,她是孩子的干妈。”

路佳听了脸顿时垮下来,对韩悦尖刻道:“你孩子认干妈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情的?”

沐阳削土豆的手一滞。韩悦当初要她当孩子干妈时,她也提起过路佳,说只认她一个就不好了。韩悦吞吞吐吐半天,沐阳才明白她的意思:路佳的风评不好,当孩子干妈怎么都不适合。这事儿后来也没机会跟路佳提,周亮这一说出来,她担心三人又有间隙,忙讨好地笑着打圆场:“结婚前两天说的,你那时不是出差了吗?韩悦当时只能先认了我,这会儿再正式认好了。”

韩悦心里不甘愿,但事情到这份儿上也只能认了,不是笨得无可救药的人都懂得顺竿子往下爬的道理,于是跟路佳说:“你成日不见影儿的,孩子想喊你声妈也难,今天认了这亲,横竖你是有责任了啊。”

路佳这才笑了,眼睛盯着韩悦的肚子说:“唉,小宝贝谁能不疼啊。”

沐阳面上笑,心里却为路佳难过,当初韩悦怀孕是要拿掉孩子的,还是路佳借给他们俩钱,主张他们结婚生下孩子。可一个掏心掏肺的朋友始终是抵不过普通人心里望子成龙的渴望,中国人太注重名声,路佳再好,于旁人眼里,却也跟旧时仗义的浪荡女无差别,韩悦当然也不愿意孩子与她有过于亲密的关系了。

“周亮,你最近工作忙不忙?”沐阳趁机转移话题,免得韩悦不情愿,说漏了嘴,正好她也想探听云舫的消息,而且,她心里还有个疙瘩――云舫到现在也没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

“前段时间忙死了,这段时间还好,老板不加班了,下班就准时离开,我也可以早点去接悦悦下班。”周亮随口答道,然后转身往客厅里去。

沐阳当然知道云舫准时下班都是为了陪她一起做饭,怨怼倾刻折消,心里甜丝丝地,削土豆的手法也细致了些。

吃完饭,她和路佳一起打车回家,路上,她说道:“我们三个就数韩悦命好了,看周亮多疼她。”

路佳不以为然。“你怎么不想想,周亮收入低,韩悦一直没变心有多难得?”

沐阳想想也是,在外地为了求生,大部份人都会改变,比如程江林。像韩悦和周亮这样能走入婚姻的少之又少,毕竟是没有谁愿意在居无定所又看不到未来的情况下,便贸然组织一个家庭的。周亮有这勇气,但程江林就没有,不知道还在家里等她的云舫又是怎么想的?

她突然想起,跟云舫在一起这么久,都是他到她家过夜,而云舫的家她一次也没去过,他也没有邀请过她,她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好像周亮还不知道你跟他老板的关系。”路佳似是不经意地道。

沐阳神色不安地望着路佳。“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玩弄我的?”

“就因为他没有公开你们的关系?”路佳白了她一眼,又道:“在这个地方公不公开关系有什么区别,横竖父母不在身边。你以为在这里谈恋爱还跟家里一样,找了个男朋友带给所有亲戚审核过了,才算是正式交往?”

“那也不能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说吧。”沐阳心里好受了些,但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疑虑。

“或许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吧,等哪天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自然而然地就都知道了。何必勉强一个男人跟个八婆似的,到处宣告自己交了女朋友。”

路佳说完这句话便下车了。沐阳站在门口从包里翻出钥匙,门一下子打开了,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云舫抱进屋里,吻了她许久,又惩罚性地咬了下她的唇,才不满道:“这么晚才回来,我从下午就开始等你了。”

这般热情使沐阳险些招架不住,但还是忍不住地狂喜了好一阵子:“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外?”

“我听到外面的电梯停了。”

沐阳这才发现他没看电视,也没上网,想到他应该是一直注意外面的动静,于是勾住他的脖子说:“本来是要早点回来的,临时决定去周亮家吃饭,我想他是你下属,叫你去不大方便。”女人还是小心眼儿,疑虑未消除前,说出的话里无时不刻地都暗藏了试探。

云舫却没有照她希望的给她答案,而是接着开始的话说道:“我等你这么久,你说怎么办?”他恶意地把她推到沙发上,自己也贴了上去。沐阳被他这样腻着,只能暂时作罢,转而关心地问:“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一直在等你。”

“那么傻的?过了七点我没回来,你不会自己去外面吃?”

“我以为你快回来了,想等你一起吃,所以就捱着,不知不觉就捱到这么晚了。”

“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平时你都跟我在一起,周末你要跟朋友聚会,我还打电话催你回来太自私了!”

沐阳听得心里感动,却又担心往后他跟朋友聚会时,也会同样要求她不打电话,于是说道:“下次还是打吧,虽然是跟朋友在一起,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

云舫淡淡地笑了,望了眼厨房问:“家里还有什么吃的?”

“应该只有面条了,我去给你煮。”

沐阳正要起身,被云舫拉了回去。“算了,你陪我到外面随便吃点儿吧。”

夜里,两人酣畅淋漓地尽情放纵后,沐阳趴在云舫胸前,蜷起腿问道:“你从我家开车到公司要多久?”

“你这里很近,十来分钟,我住的地方就离得远了,要四十多分钟。”云舫揉揉她的头发回道。

“这么远?你住哪儿的啊?”沐阳又问。

“城南。”他再没说其他的,而是抚着她光洁的背,顺势将手往下滑,伸进被子里。

沐阳却陡然翻身,面向墙壁闭眼睡了。

真要睡着前,她苦恼又迷糊地想――是不是太轻率了,就这样跟他在一起,丝毫不设防地任他进入自己的领地。

但在这样一个城市,男人都是没耐心的,一旦你对他关上了门,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别指望他来欣赏你的矜持。这里,是个什么都讲究速度和效率的城市---包括爱情!

女人来到这里都变成了赌徒,但凡遇上喜欢的男人,便会豪赌一把,可能输得精光,运气好的,或许能赢得这城市最稀缺的---爱情。

而且,你没有选择,不赌,便没有半点赢的可能。

卷一缘份只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2
二五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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