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蛇传

许仙为了救命,遍寻医书,加之自己行医多年的经验,给自己开了一个方子,名曰“向死方”。意思再明显不过,向死而生,拼了。这个方子里,最重要的一味药便是蛇胆。

想开了,反而觉得视野开阔。许仙交代了保和堂的事宜,只身前往湖南永州,随身携了打蛇棍、蛇药、雄黄,寻找传说中的巨蟒异蛇。

长久捕蛇的经验,让许仙对蛇类的习性了如指掌。凡是有大蛇经过,草木之中,必然留下痕迹。身上痼疾时而发作,许仙不舍昼夜,寻找异蛇下落。

山林腹地之中,长久不见生人,新鲜的味道吸引来了青白色巨蟒。游走于周边,靠近男人之后,才猛然惊觉雄黄的味道,再仔细一看,男人还带了精钢打蛇棍。巨蟒不能靠近,心中不忿,原来还是个捕蛇的行家。

不敢轻敌,青蛇白蛇躲在暗处观察。青蛇指给白蛇看:“姐姐你看他装备齐全,不知道有多少同类遭了毒手,今天撞到了我们,算他倒霉,不如直接杀了泡酒。”白蛇愠怒地点了一下青蛇的眉心:“你都多大了,就知道打打杀杀。我们天天待在林子里,又没有什么娱乐,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男人,我们陪他玩玩。”

许仙果然发现了有巨蟒经过的痕迹,大喜,按图索骥,很快寻到了一个所在。穿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惊现一处府邸,算不上宏伟,却也小桥流水,荷叶田田,似乎是凭空长在这里的一般。

许仙心中纳闷儿:怎么这深山老林里还有个宅子?正想到这里,炊烟飘过来,饭菜香气勾起了许仙的肠鸣:光顾着找蛇了,还真饿了,再这样下去,蛇还没找到,自己先饿死了。

天公也不作美,施施然下起雨来。

许仙过了小桥,叩门三声,门应声而开,一个一袭白衣的温婉俏丽女子开了门。许仙眼前一亮,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开口,女子却当先说了:“公子,外面风雨大,先进来避避雨吧。”

进了府邸,不大,却也曲径通幽。许仙四下看,处处透着一股脂粉气,想来是按照女主人的品味建的。女子上了热茶。许仙道了谢,喝了一口,觉得清香扑鼻:“敢问姑娘芳名?”女子也饮了一口茶:“小女子白素贞。”许仙赞赏:“人如其名。”

白素贞找话题道:“听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来这里做什么?”许仙如实道来:“抓条蛇回家治病。”白素贞吓了一跳:“公子就不怕被蛇吃了吗?我听说,蛇吃东西都是生吞活剥的。”许仙一脸释然:“我吃不了它,它自然吃了我。”

白素贞微笑,给许仙递茶盏,许仙起身去接,一紧张,身上的雄黄蛇药洒落到白素贞胳膊上。白素贞手臂被雄黄灼伤,忍疼没叫出声来。喝了茶,问许仙:“公子是大夫?”许仙点头:“三代行医。”

白素贞一脸虔诚:“妇科看吗?”许仙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医家不顾什么男女大防,治病救人要紧,姑娘若有需要,小生可以瞧一瞧。”白素贞抿嘴笑:“小女子妇科没事,但是手臂上这几天却被烫伤了,公子能给瞧瞧吗?”葱白一般的胳膊伸出来,肌肤一触,竟一片冰凉,许仙打了个冷战:“姑娘有些体寒啊。”上了药,包扎好,许仙还体贴地开出一味治疗体寒的方子。

白蛇借故换衣服,和青蛇说起:“这个男人有点特别。”青蛇不解:“哪里特别了?”白蛇道:“万历年间,我在长安的青楼里玩耍过,见到的男人一个个都是好色之徒,无非是衣冠禽兽而已。但从他身上,我看不到这些脏东西。”青蛇嗤之以鼻:“姐姐有菩萨相,男人敬而远之多是因为惧怕,是不是好色之徒,且让我试试。”

许仙整理自己被雨水淋湿的衣服,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许仙一回头,却发现身后无人,再转过身来,才看见眼前一张年轻的脸。“你好啊,捕蛇的人,我叫小青,白素贞是我姐姐。”许仙作揖:“多有打扰了。”小青指着许仙的衣服:“你看你,衣服湿成这样,可别得了风寒。来,脱下来,我给你烤烤。”许仙还没有反应过来,小青就腻过来要替许仙脱衣服,许仙没遇到过这么主动的女人,不禁心慌:“我自己来,自己来好了。”小青失笑:“你还害羞啊,那我转过身不看好了。”许仙脱了衣衫,凑近火盆,小青突然转过身来,打量着许仙:“你倒挺白净的,平时是怎么护肤的?”许仙一呆:“大概是日夜与草药为伴的缘故吧。”

小青又凑上来,在许仙耳边:“我姐姐没有妇科病,但我有,你帮我瞧瞧。”许仙道:“好啊。”小青正欲脱衣服,许仙却已经拿起了小青的手,搭上脉搏,闭目把脉。小青看着许仙认真的样子,不觉失笑。许仙眼睛未睁开:“姑娘没什么妇科病,多虑了,我给你姐姐开的方子,你也可以吃。女子多有体寒,不碍事。”许仙睁开眼睛,却见小青已经脱了个精光。许仙呆呆地看着。小青道:“还请大夫帮我做个全身体检吧。”说罢,就欺上来,把许仙按倒在地。

关键时刻,许仙却一把推开了。小青呆住:“你还是第一个推开我的男人。”许仙双目紧闭:“不是我想推开你,是我现在身子有痼疾,万一传染了你就不好了。再者,医家有医家的讲究,固本精元,做个处男。而且吧,我喜欢主动。更重要的是,男女之大欲,还是要讲原则的。”小青好奇:“什么原则?”许仙道:“四个字,灵肉合一。你我刚刚认识,我下不了手。”小青被逗笑,咯咯娇笑着离开:“你还真可爱,难怪姐姐喜欢你。”

许仙一住数日。许仙和白素贞坐而论道。谈及生死,白素贞问:“众生平等,人的命是命,蛇的命就不是命了?为何要杀蛇救人?”许仙竟然无言以对,想到自己这些年来,杀蛇无数,不由得冷汗涔涔。

又过了数日,虽然依依不舍,但又惦记着家中种的草药和病人,许仙收拾行囊告别。白素贞问:“不捕蛇救命了?”许仙道:“你说得是,众生平等,生死有命,强求不得。”二人辞别,走出一段路,许仙却发了病,昏倒在路边。

白蛇把脉,才发现许仙已经病入骨髓,命不久矣。青蛇感叹:“这个男人挺有意思的,可惜偏偏是个短命鬼,要不留下泡酒吧。”白蛇却没有接话,反倒是问了青蛇一个问题:“小青,你说,活在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青蛇不解:“吃喝玩乐,勾引男人,享受人生。”白蛇微笑,眼神悠远:“是得其所爱,哪怕只有瞬间。”

白蛇环抱许仙,探究彼此身心,如探究世间最美风景,以千年修行替许仙疗伤。灵肉合一,原来是这个意思。

精疲力尽的白蛇躺在地上。青蛇问:“姐姐为了一个男人损百年修行,值得吗?”白蛇气若游丝:“我修行千年,历隋、唐、宋三朝,什么都体验过了,唯独没体验过情爱,想试试,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好。”青蛇更加不解:“情爱值得损修行?”白蛇意味深长:“这个问题,你其实早就回答过。”青蛇一脸懵懂。

许仙醒过来,觉得胸中长久以来的烦闷一扫而光,给自己把脉,脉象鼓动,痼疾竟然好了许多。许仙不解。白素贞送来熬好的汤,许仙喝下,但觉味道鲜美,问

白素贞:“我的病?”白素贞说:“我替你捉了蛇,取了蛇胆,用了你的向死方,虽说不能完全治愈,但好在是生命无忧了。”许仙感激不尽。

许仙喝完汤,白素贞又去给他盛。此时小青进来:“呆子,你知道你的病是怎么治的吗?”“你姐说是我的方子……”“呸,你那个破方子能这么快见效?你当你自己是神医吗?”许仙困惑不已:“那我的病?”小青端详着许仙:“你啊你,也不知道哪来的福气,值得我姐姐把自己变成药,跟你灵肉合一。”许仙惊呆了。

许仙当即向白素贞求了婚。白素贞跟着许仙去了杭州保和堂,成了老板娘,悬壶济世,人们都道是许仙有福气,娶了神仙一般的妻子。小青几日后才赶来,只觉得事事新鲜,常常央求着许仙带她去逛街。在外人看来,许仙似乎是一下子娶了两个媳妇,羡煞旁人。

许仙感谢上苍,让自己有这一番奇遇,从此过上了神仙一般的日子,唯有痼疾时时发作。许仙倒也看开了,也许疾病就是上苍在提醒凡人要珍惜当下。许仙不知道的是,每一次许仙犯病,白素贞都要损耗自己的修行替许仙续命,否则许仙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每次“灵肉合一”之后,许仙都面色红润,甚至过分红润,而白素贞却日渐消瘦。

青蛇劝她:“许仙阳寿到了,姐姐逆天悖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白蛇只是道:“爱一天是一天,我只知道和许仙一起,我很开心。”青蛇感叹:“开心是有多重要啊,命都不要了。”

一个和尚乘着船,到了杭州,竹杖芒鞋,身上的袈裟破了洞,脚磨出了泡,三五日没有化到缘,虽然以法力抵御饥饿,但仍旧饿得头重脚轻,一头扎进水里。

许仙正泛舟西湖,采莲入药,见一个大和尚栽进水里,吓了一跳。救起来,喂了汤米,才发现和尚后背上有横七竖八的伤口,已经溃脓。许仙心说:哪里来的野和尚,怎的只剩下半条命了?许仙取出药箱,给和尚割了腐肉,上了药。

和尚醒过来,见到了许仙,一时茫然。许仙说:“幸亏你遇到我,再晚几日,你命都没了。”和尚双手合十,向许仙行礼:“多谢施主。”许仙摆摆手:“行医救人,分内的事。师父如何称呼?”和尚念了阿弥陀佛:“法海。”

许仙好奇:“不知道法海师父后背上的伤口怎么来的?”法海道:“贫僧有心魔缠心,日夜煎熬,无法忍受,只能以皮肉之痛抵御,做个苦行僧。”许仙惊呆了:“师父有什么心魔,要自残至此?”法海苦笑:“是贫僧出家前的孽债,不提也罢。”许仙无奈:“师父不想说就算了,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修行有万千法门,希望师父早日破除心魔,不要再自残了。”法海一脸庄严:“施主教训得是。”

仔细去看,见许仙周身似有妖气缠身,面色过于红润,血管鼓起,血流得也飞快,不太寻常。法海感激许仙救命之恩,便道:“天色晚了,可否去施主宅子借宿一晚?”许仙爽快答应:“那正好,给师父引荐一下我的夫人。”

许仙带着法海来家中晚宴。白素贞一见法海,吓了一跳,但强作镇定。法海一眼便看穿白素贞的真身,但不动声色。席间,法海问:“施主,家中还有何人啊?”白素贞不语,许仙却脱口而出:“还有小妹。”白素贞面色有异,道:“小妹出去玩耍了。”

当晚,青蛇问白蛇:“和尚是谁啊?为什么不让我出来?”白蛇道:“一个捉妖的和尚,我们小心为妙。”青蛇嗤之以鼻:“不就是个和尚吗?怕他作甚,不如杀了泡酒。”白蛇一言不发,眉头深锁。

翌日,辞别了许仙,法海暗中在许仙袖中留下符咒。许仙照例带白素贞饭后消食散步,赶上夜里有花灯,夫妻二人凑过去看。法海躲在不远处,施法,许仙袖中的符咒突然飞出,飞向白素贞背心。白素贞如被雷击,跌倒在地。许仙忙要去扶,却见白素贞身子扭动,衣衫爆裂,蛇尾当即甩出来,随即是整个躯干,现出了原形。看花灯的众人都被吓惨了。许仙跌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子变成一条巨蟒,还以为是个噩梦,猛抽自己耳光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有妖怪!”众人纷纷取了家具做武器,开始围攻白蛇,白蛇因为背心上有符咒,无法抵抗,只能任由众人攻击,鳞片被击打脱落,掉在地上,有金石之声。许仙呆呆地看着,白蛇口鼻有鲜血蹿出来,挣扎着在地上扭动。白蛇痛苦地叫了一句:“相公。”许仙被这句“相公”唤醒,犹疑了一会儿,猛扑过去,抱住白蛇,护在自己怀里,大吼:“都住手,她不是妖怪,她是我家娘子。”众人都道是许仙被迷惑了心智,但又不敢近前,手里的石头不停地丢过去。许仙挡在白蛇前面,额头迸裂,鲜血直流,嘴里只一句话:“她不是妖怪,她是我家娘子。”

不远处的法海,看着眼前一幕,忆起往事,不由自惭形秽。一挥手,一阵风沙腾起,众人迷了眼。再看,白蛇和许仙都不见了。

郊外的密林里,许仙仍旧抱着白蛇。法海双手合十:“施主,你妻子是千年白蛇所幻化成的人形,贫僧有降魔除妖的职责,今日收了她,了却你的痛苦。”许仙大发雷霆:“你个忘恩负义的和尚,我救了你,你却来害我妻子?”法海叹息:“人妖有别,施主不要被迷惑。”许仙冷笑:“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妻子,我管她是人是妖。”法海无奈:“施主何苦执迷不悟?若她只是山中修炼也就罢了,偏偏要来祸害世间,我只好得罪了。”说罢举起金钵。许仙跪倒在地:“众生平等,我妻子与人为善,与我一起治病救人,也算有功德,求师父放她一条生路。”

法海不为所动。

此时,白蛇挣脱符咒,许仙和法海眼睁睁地看着白蛇肩颈之上,另一个青色头颅钻了出来,化成一条双头蛇。随即,白蛇蛇头隐去,青蛇慢慢幻化成人形,正是小青模样。许仙强自镇定心神:“你……你姐姐呢?”小青高举宝剑,对着法海:“和尚,我姐姐和姐夫恩爱夫妻,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今儿我就杀了你泡酒。”法海却定住,呆呆地看着小青,身子微微发抖,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了三个字:“青姑娘?”

许仙一头雾水。小青不明所以:“和尚你叫谁呢?”法海长久不流眼泪,如今一双眼流下泪来,竟有些笨拙和滑稽。小青更加困惑:“和尚……你哭什么?”法海面对着小青,往事铺天盖地袭来。虽然小青已经认不出他,但眼前这张脸却念兹在兹,无时忘之。日夜痴缠法海的心魔,便是眼前的女子。

“青姑娘,我是裴文德。”

前尘往事忽已远,唯独记忆里,却一如初见。二十年前,还未出家的法海,俗名裴文德。裴文德跟随师父灵祐禅师前往永州历练。灵祐禅师与人辩经,尚年幼的裴文德穷极无聊,便去山林中游荡。结识了幻化成少女在林中玩耍的小青,一见倾心。

小青见是个少年人,本想着引诱一番吃掉打牙祭,却不料裴文德谈吐有趣,简直就是逗人笑的天才,很对小青味口。

小青觉得好玩,就舍不得当即吃掉,心想着玩耍几天再吃不迟。见裴文德每日都念经礼佛,小青想捉弄他一番:“喂,你知道我最爱吃什么吗?”裴文德自然摇头。小青道:“我最爱吃螃蟹,你去给我抓螃蟹去。”裴文德面露难色:“虽说我未出家,但从小礼佛,养成了从不杀生的习惯,我们能不能吃素?要不我用面团做成螃蟹给你吃?”小青乐了,装出不高兴的样子:“我小时候生病,非螃蟹不能解,每天都要吃三十只螃蟹,否则身心难受。”裴文德无奈,只好去河里捉螃蟹,每次蒸煮,都要念几百遍往生咒。小青在一旁看着,既觉得好笑,又觉得裴文德迂腐得可爱。

夜里,裴文德怕师父责骂,急匆匆地要回去。小青却拦着不让走:“喂,呆子,你想去看看极乐世界吗?”裴文德不解:“什么意思?”小青一脸神秘:“跟我来,我给你看。”

裴文德跟着小青走入密林,突然脚下一软,陷到一个洞穴之中。还未及反应过来,小青已经缠在他身上。裴文德只觉得灵魂要直冲脑门,整个人硬成一张弓,眼前大千世界如花瓣绽开,绚烂如斯。

大汗淋漓之后,小青躺在裴文德怀中,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呆子,见到极乐世界了吗?”裴文德笑了,翻身:“刚才没看清楚,再让我看看。”

少年情欲,哪知道节制?

裴文德日渐消瘦,为伊消得人憔悴。虽然总找各种借口晚归,但还是逃不过灵祐禅师的法眼。

一次幽会,二人正在欢好,灵祐禅师从天而降,也不多言语,金钵一照,小青忍耐不住,现出了原形,一条青色巨蟒。裴文德瘫软在地上。金光罩住青蛇,青蛇动弹不得。灵祐禅师递出斩妖剑:“文德,斩妖除魔,是出家人的本分,斩杀了这条蛇精,便是你修行第一步。”裴文德颤颤巍巍地接了斩妖剑,看着青蛇的泪眼,却砍不下去。灵祐禅师叹息,一甩手,裴文德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住自己的手腕,斩妖剑直直地劈向了青蛇,尽管裴文德拼尽全力想收住力道,但斩妖剑还是将青蛇头颅斩下。而此时,风沙骤起,白蛇赶到,收了青蛇头颅和一缕残魂,消失在密林当中。裴文德瘫软在地上,行尸走肉一具。

为了搭救青蛇,白蛇自损百年修行,将青蛇的残魂收入体内,青白二蛇共用一个元神,长成双头蛇,并封住了青蛇关于裴文德的所有记忆。记忆是痛苦的根源。忘记是解脱。

裴文德受不了内疚折磨,削发出家为僧,法号法海。灵祐禅师告诉他,佛法能消解一切。但心中思念与痛苦杂糅,与日俱增,佛法亦不能化解,心魔常在深夜发作,痛苦难当,只好伤害自己皮肉,以减轻一丝痛苦。降妖,苦行,周游。是修行,还是逃避?

法海心中五味杂陈。谁能想到,小青却还活在世上。宝剑落在法海胸前,悬停。法海却只看着小青眉眼:“你可一点都没变啊。当初你因我的怯弱而死,如今我死在你的剑下,是个因果。善哉,善哉。”

而此时,困在体内的白素贞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解开了小青的记忆封印。小青记忆复苏,看着眼前的法海,认出来,正是当年斩杀自己的裴文德。似乎什么都没变,除了你我之间,隔着整个红尘。

举起来的剑,迟迟落不下去。小青一声轻叹,倒转了宝剑:“呆子,我第一次没杀你,这次也不会。你第一次能杀我,这一次也可以。不如,你杀了我最后一缕残魂,得到你想要的解脱。”法海看着小青,眼前陡然间豁然开朗。红尘苦,但苦过之后,却是大道。众生皆苦,但又有几个人能遇到“失而复得”?小青脸上露出了微笑,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法海做回裴文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如少年。即便是短暂快乐,也值得用长生来换。

白素贞和许仙更加恩爱。保和堂被愤怒群众捣毁,小青曾动杀念,白素贞却拦着:“相公一生治病救人,我们不能毁了他的德行。”

许仙近乎油尽灯枯,白蛇修行所剩无几。青白二蛇共用的元神将尽,白蛇不想让青蛇再留遗憾,但又舍不得许仙,不知如何是好。“姐姐,你说活在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青蛇却自问自答:“不是吃喝玩乐,不是勾引男人,也不是享受人生,是得其所爱,哪怕只有瞬间。”白蛇流泪:“那你和裴文德呢?”青蛇笑:“两情长久,不在乎多一天少一天,你我姐妹同生同死,也是个圆满。”

白素贞和许仙相拥。许仙面色安详:“生死有命,夫人何必挂怀?我自己就是医家,生死早已看透。”白素贞却摇头:“我是个小女子,我看不透,我不让你死。”许仙一行清泪流下:“夫人何苦为我损数百年修行?值得吗?”白素贞笑:“修行千年,都不及和你一起过的平常日子,你说值不值得?”

裴文德二十年来,都没有这短短几日快乐。他深感困惑:佛家的极乐世界,和情爱的极乐世界,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你入魔了。”裴文德猛地转头,发现灵祐禅师端坐在身后:“徒儿,我且问你,你现在是裴文德,还是法海?”法海冷汗涔涔,不知如何回答。灵祐禅师念了阿弥陀佛:“天道不可逆,降妖除魔是修行。”法海跪求:“情爱又何尝不是修行?请师父开恩。”灵祐禅师一声长叹:“孽缘。徒儿,为师可以不杀青蛇,但,你

乃佛家弟子,岂能陷入红尘俗世?放下吧,放下即解脱。”法海跪倒在地上,迟迟抬不起头来。

小青听完,反而笑了:“呆子,你要众生,不要风月,我不管你。”法海不敢多说,心头滴血。小青又道:“但你不要我,我却要你记我一辈子。”说罢飘然而去。

法海回到金山寺,想寻一个平静。入寺,却发现许仙坐化于佛像面前,身前留下几个字:一朝风月,万古长青。

白蛇前来寻许仙,法海口占佛偈:“许施主不想损你修行,已经坐化。”白蛇悲从中来,显出原形,长啸惊动九天,眼泪奔涌而出,大雨倾盆,引来水泽决堤,漫了金山。“裴文德,小青自绝了最后一缕残魂。”法海万念俱灰,想起小青的话:“呆子,你要众生,不要风月,我不管你。但你不要我,我却要你记我一辈子。”“她始终比我有勇气。”

白素贞携了许仙骨殖,入了雷峰塔,自此长相厮守。

法海身在空门,青灯古佛,终成一代禅师。

数十年后,法海放弃长生法门,圆寂于金山寺。最后一缕残魂,却住进了螃蟹壳里。

“青姑娘,你爱吃螃蟹,那我就做螃蟹好了。”

草长莺飞,江南三月,红罗山,红罗书院。老先生手持戒尺,正在讲孟子,梁山伯望着窗外渐变的远山出神。

家贫,为了梁山伯的学业,母亲变卖了一亩地和两头羊。原本以为来红罗书院能学到本事,改变家贫的命运。没承想,学来学去都是官样文章,要修身治国平天下,要言必称圣贤,要懂礼,要守规矩……毫无兴味。梁山伯禁不住心疼起那一亩地和两头羊来。

梁山伯自幼多病,动辄口吐鲜血。梁母说:“没见过你这么着急的。八个月,没打招呼,说来就来,生你差点要了我的命。”梁母带着梁山伯到处寻医问药,终于寻到一个和尚,和尚把了梁山伯的脉象,开了一个方子,千叮咛,万嘱咐,就只一点:“吃老衲这味药,不忌口,忌动情。”

梁山伯每日上完课,还要独自去后山上熬药。也当庆幸,这红罗书院全是男子,我动什么情?再者说了,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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