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可以抹去，但有些东西，只要存在过，就绝不会彻底消失。～～

One.

“呜呜呜……呜呜呜……”

李家勇他们昏昏沉沉地躺在草地上，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点点被抽空。

那种感觉无比痛苦，就好像身体掉入了沼泽中，一点一点往下沉，越是挣扎，却只能陷得越深。

结果就在这种时候，耳边居然不停响起恼人的哭声。关键这哭声是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就算了，偏偏每一个音节都是平板的电子音，这就好像是Sari在你耳边不停地读“呜”这个字，你说烦人不烦人？

李怀斯终于忍无可忍，抓起身上的东西朝着空中扔过去，“你个破AI，能不能消停点，哭哭哭，哭丧啊！妈蛋，真是AI跟主人一个样。”

扔出去的东西当然碰不到游码身上，可是游码哭的却更凶了。

“游码不高兴，游码好难过，呜呜呜……游码不要回AngelHoly，游码不要离开主人。”

慕婉仪抬起沉重的眼皮问道：“游码，怎么了？谁让你离开主人？”

游码：“主人要游码离开，主人说会来接游码回去，可是，游码还是不开心。”

李怀斯皱了皱眉，“什么离开，什么接回去？你在说什么鬼？”

游码继续“呜呜呜”。

陆昊远看了远处的少年一眼，突然道：“你把听到的话复述一遍。”

游码顿了顿，就学着AngelHoly的口气用电子音重复：“时空回溯之后……到那时，没有时空钥，没有AngelHoly，没有人记得您，您要……怎么办？”

李家勇猛然瞪大眼，从混沌的状态清醒过来，“你说什么？什么叫没有人记得冰朔？”

游码刚要回答，整个虚拟空间中突然再一次亮起了光芒。

紧接着，传来众人熟悉的电子女声：“AngelHoly隐藏权限时空回溯现在启动，回溯时间为……两年。AngelHoly解锁停止，能量开始返还……”

随着播报，原本身体上的混沌、疲惫和困倦，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可是，他们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高兴，只有满满的不安、恐惧在心头蔓延。

“什么叫时空回溯两年？AngelHoly你给我解释清楚？！”

“抹除两年内与AngelHoly相关及衍生相关的所有痕迹，即为时空回溯两年。”

李家勇难以置信道：“什么叫所有痕迹？！”

“基因变化、数据、文字、影像、记忆等等，证明两年内AngelHoly存在的非物质痕迹，全部包括在内。”

“开什么玩笑！！”李家勇大声咆哮，“老子的记忆，你凭什么给抹去！！”

在场的所有学生全都骚动了，“对，这是我们的记忆，你有什么权利抹去？”

AngelHoly：“两年的记忆和生命，你们选一样吧。停止时空回溯，将继续AngelHoly完全解锁，此刻出现在虚拟空间的你们，全都会死。”

全场一片死寂。

“怎么会这样？”傅君雅喃喃，“可为什么是两年呢？两年前，穹苍学院中根本就没有萧冰朔，那是不是代表，我们所有人都会忘了他？”

“抱歉。”少年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但他却没有走近，而是远远看着他们，“没有与你们商量，就剥夺你们的记忆。两年，是我的私心。”

他的目光转向沉睡在石碑旁的水琉璃，“对我来说，只有一切回到两年前，才是真正的结束。”

两年前的三月，是水琉璃被注射了Fal-Angel的日子，现在是2月5日，只要回到两年前的同一天，琉璃就是健康的，平安的，再也不用承受无穷无尽的痛楚。

这是他进入穹苍学院的初衷，也是必然要迎来的终结。

“不，我不要！！”慕婉仪哭着冲过去，却发现无论她跑的多远多快，都不能靠近冰朔分毫，她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要忘记你，冰朔，我情愿死，也不要忘记你！”

李家勇红着眼眶，死死瞪着远处的少年，“萧冰朔，你这算什么意思？一次次救我们的命，一次次把我们从泥沼中拉出来，现在却让我们所有人都忘记你的恩情，还对我们说对不起。你到底要把我们变成怎样忘恩负义的人，你……你……”

他的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李怀斯咬牙道：“萧冰朔，你凭什么自己做决定？你让我们忘记就忘记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冰朔轻声道：“对不起，可我别无选择。”

“谁要听你说对不起！”李怀斯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你这个人怎么那么讨厌啊！你以为就你是救世主吗？你以为就你伟大吗？”

“哇——！”傅君雅和陈花几个女生都忍不住，大声哭出来。

“我们还说好了这个寒假要去你家找你玩的，可是现在，我们还能找的到你家吗？”

“冰朔，我真的不想忘记你，我不想回到两年前。”

“会长，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换一种办法？什么失忆啊，现在连狗血剧都不流行这个梗了！”

冰朔微微勾起嘴角，和煦如暖阳般的笑容绽放在他脸上，“失去的只是记忆，可有些东西，只要曾经存在过，就不会彻底消失。时空回溯到两年前，你们不是真的变成了两年前的那个自己。曾经学到过的，经历过的，得到的成长，都不会化为乌有。所以，不要害怕……”

“谁他妈害怕的是这个啊！”曲翔大声咆哮，“老子就算再次堕入泥潭也没关系，可我就是……我就是不能接受忘记你这个兄弟！”

“你们不要再说了！”江炎突然大声道，“除了时空回溯，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难道要让冰朔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所有人去死？难道要让他对自己的妹妹不管不顾？冰朔说的对，只是两年的记忆而已。记忆可以抹去，可是有些东西，只要存在过……只要存在过……”

哽咽卡住了喉咙，泪水模糊了眼眶，江炎再也说不下去，泪如雨下，“冰朔，我们能重新认识的吧？只要再碰见，我们一定还会成为兄弟的，对吗？”

冰朔依旧温温柔柔地笑着，眉目如画，清隽而悠长，“是的，我们一定能重新认识，重新成为朋友。”

低低的啜泣声回响在虚拟空间的每一寸角落，多少的不舍，多少的不甘，梗在心头，却无能为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AngelHoly的声音无情地响起：“能量积蓄完毕，AngelHoly隐藏权限时空回溯，正式开始！”

“冰朔，一定要来找我们啊！！”

“会长，会长，我们不想忘记你啊！”

“主人，游码也不要忘记你。呜呜呜！”

“冰朔……冰朔……冰朔……”

整个虚拟空间开始扭曲震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从每一个人的脑海中被一点点抽离。

江炎噙着泪，低声道：“萧冰朔，再见。”

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虚拟空间中。

李家勇：“萧冰朔，再见！”

傅君雅：“冰朔，再见！”

萧冰朔，再见！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终有一日，我们会再次相见。

到那时，请现在的我一定一定要记得：这是我最重要的伙伴，是改变我人生的挚友，他的名字叫……萧冰朔！

虚拟空间中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直到最终空无一人。

冰朔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下去。

意识彻底消失前，他心中隐隐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好像，到最后也没看到那个人。

空荡荡的虚拟空间中响起了AngelHoly的声音：“时空回溯完成，剩余能量为零，现在进入休眠……咦？！”

Two.

W楼中，原本倒在地上的人一个个苏醒过来。

“萧……”李家勇猛地一跃而起，口中大声喊叫着，可是喊到一半，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疑惑地抓了抓脑袋，又去摸冰凉凉的脸，结果摸到一手的湿冷。

“我靠，这是怎么回事？老子这是哭了吗？”他往四周看了看，“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吵死了！”李怀斯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不耐烦地瞪着李家勇，“你鬼叫个屁啊……”

结果话还没说完，却发现两个人居然紧挨着躺在一起，双脚还几乎交缠着，姿态说不出的亲密。

李怀斯一脚踹过去，“你谁啊？谁让你靠老子这么近的？滚远点！”

话一出口，他愣住了。等等！他可是纨绔贵公子，怎么能说出这么粗鲁的话来？

李家勇没好气地也回踹了一脚，“明明是你靠老子这么近。咦，等一下，你……你不是那个什么诺博会的副会长吗？”

李怀斯哼哼一声，又皱眉瞪着他，“你是后进班的？”

那句“废物垃圾离我远点”几乎要冲口而出，可莫名的就是有股无形的力量，左右了他的意志，让他硬生生将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后进班和诺博会的人几乎都是挨在一起的，姿态亲密。明明两方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平日里诺博会的人高高在上，哪里看的上后进班的废物，可此时，却莫名觉得这些人亲切，不愿意去轻侮。而后进班的人，平日里总是缩头搭脑，懦弱颓废，可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满身都是自信与豪气，面对诺博会的人竟丝毫不觉得低人一头。

还有那些挨在导师身边的学生。

这些桀骜不驯的学生，平日里哪看得起教基础课的导师啊！往常遇到了不是给个白眼，就是言语不敬。可此时却都莫名其妙对这些老师生出亲近崇拜之情。

一时间，整个W楼大厅都乱哄哄的。

不过，终于还是有人发现到了问题所在：“这不是穹苍学院的W楼吗？我们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我应该在家放寒假啊！”

“我靠，对啊！我也应该在家玩游戏玩睡着了啊！怎么醒来就回学校了！”

就在这时，W楼外，突然冲进来一大群武警。

为首的人看到完好的他们长舒了一口气，朝着对讲机道：“学生们全部平安！”

“太好了！”

“谢天谢地！”

对讲机那头传来一阵欢呼声，哭泣声，还有吵吵嚷嚷的呼喊声。

“咦，我好像听到了我妈的声音？”

“我也听到了我爸的声音。这……这到底是搞什么鬼啊?”

学生们被警察保护着走到外面，突然有人停下脚步望向天空：“咦，我记得今天是初八吧？怎么会有星星没月亮呢？”

一旁的警察小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啊！哦，不对，现在应该说是正月初一了。你们临近春节却突然失去音信，你们父母都急疯了，跑来报警，我们才发现你们被歹徒劫持了。不过还好，如今歹徒已经被我们制服了，你们也都平安无事。”

“啥？什么大年三十？今年不是正月初八吗？”

有人拿出手机给小哥看：“你瞧，2025年2月6日凌晨1点，就是正月初八啊！”

“对啊！对啊！警察同志您是不是记错了啊！”

警察小哥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不，不对啊！现在是2027年2月6日，不是2025年。等等，难道你们全都觉得现在是2025年！”

所有人人齐刷刷点头。

“事情……事情好像大条了！！”警察小哥急匆匆地跑去禀报自己的领导。

李家勇他们则陆续被带上了客机，飞往自己的家，那里有焦急等待他们的父母和亲人，还有热闹欢庆的春节。

突然发现自己从2025年来到了2027年，本该是惊慌失措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大部分学生并没有太过慌乱恐惧，只是莫名的，有种淡淡的悲伤萦绕在心头。总觉得，就在刚刚，他们好像失去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李家勇正要上飞机，手刚刚抬起，就感觉自己的掌心有微微刺痛。

只是他横看竖看，就是没看出自己手掌有哪里受伤的。

此时痛楚再度传来，他忍不住举起手又看了看。

原本以为在这么昏暗的夜色下，更不可能发现什么伤口了，可下一瞬，他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只见在他的掌心中，隐隐出现了一个字。

朔。朔月的朔。

咦？他挠了挠头，为什么要写个朔字呢？难道是因为今天是朔月日？

然而等他再去细看的时候，掌心的字又消失了，可是残留的疼痛却还是隐隐能感觉到。这疼痛，有点像是在AngelHoly虚拟空间中受到的伤害，虽然肉体没有伤口，可精神却残留着对这种痛苦的印象。

不过随即他又忍不住失笑，就算他真的在AngelHoly中受伤留下了精神痛楚，也没必要刻一个“朔”字啊！这一切，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不过，今夜的天空可真漂亮啊！

哪怕朔月无光，却满天星辰，熠熠生辉。

李家勇抬起头，怔怔凝望天空好一会儿，直到身后有人催促他快点登机，他才收回视线。

在隆隆的引擎声中，飞机载着死里逃生的学生离开了穹苍学院，飞往他们各自温暖安全的家。

从前喧闹明亮的穹苍学院，此时已经一片死寂，连灯光也不剩下几盏。

黑暗中，锦魄仰头看着消失在天际的飞机，嘴角勾起欣慰的笑容。

萧冰朔他做到了。老师，他真不愧是你的外孙啊！

收回视线，她迅速转身朝着云弄峰而去，很快就在两人约定的地点，找到了昏迷的江炎。

然而，江炎的身边却没有冰朔和陆昊远。

锦魄的脸色变了变，连忙摇醒了江炎，“冰朔呢？”

江炎在雪地里被冻了几个小时，脑袋都木掉了，被锦魄一问，更是满脸懵逼：“冰朔？什么冰朔？你谁啊？等等，我这是在哪？哎哎，你去哪啊？”

“冰朔……冰朔，奇怪，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呢？”

而且这两个字被念出来的时候，心中会涌动一股奇异的酸楚与期盼，让江炎忍不住想要询问更多。

锦魄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江炎，嘱咐他自己下山后，就在云弄峰上到处寻找。

然而，云弄峰有多大，她一个人如何找的过来。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隆隆的引擎声，直升机降落，徐诺从里头急匆匆地跑出来，“冰朔呢？”

徐诺依照约定在学院里头接到了琉璃和徐曜，却没有找到冰朔。

锦魄满头冷汗：“我，我也找不到他。怎么会这样？按理说这个计划应该有惊无险的，他不该出事的！”

徐诺冷冷瞪着她，突然厉声道：“你不是韩宁蓝？你到底是谁？！”

他跟那个雷切斯家的小公主虽然接触的不多，可也知道她不是这样的性情和说话方式。

锦魄惶惶不安，无奈之下，只得把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以及与冰朔制定的计划告诉徐诺。

时空钥所赋予的隐藏权限总共有两个方案能让冰朔解决眼前的困局。

如果，谢君勉没有启动AngelHoly解锁，那么就用第一个方案，超异基因剥夺。所谓超异基因，是所有AngelHoly赋予的能力、疾病和基因改变。在被超异基因剥夺后，徐曜的预知异能会消失，但他身上的Re-Angel试剂效果也会消失，他能做为普通人活下来。静静和琉璃他们同样如此。

可是，锦魄也考虑到了最坏的情况，那就是AngelHoly完全解锁启动，数千个学生的性命被绑在了虚拟空间中。这时候就算开启超异基因剥夺，能救得了静静和琉璃，却救不了整个学院的学生。

所以，只能启用第二个方案——时空回溯。

一旦时空回溯开始，AngelHoly的完全解锁就会停止。所有的一切回到两年前，虽然徐曜的脑疾无法痊愈，但命肯定是保住了，而脑疾是可以用手术治愈的。唯一遗憾的，是回到两年前，穹苍学院里再没有人会记得萧冰朔。可是比起命，记忆又算得了什么呢？

锦魄颤声道：“我算过的，时空回溯需要24伽尔的能量。时空钥中还剩余20伽尔，冰朔他内力深厚，只要将全部的内力灌注入时空钥，就能补足那剩余的4伽尔。内力消耗殆尽虽然会虚弱，可是……”

她的声音慢慢停止了，因为她看到了对面少年铁青的脸色，还有骇然的神情。

徐诺猛然拎起锦魄的领子，已经顾不得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个男人还是女人，目光凶狠暴戾，犹如要杀人一般，“你让他散尽全身的内力？！你知不知道他身上有内伤，一旦散尽全身内力，轻则残废，重则死亡！！你他妈凭什么让他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明明是你们自己犯下的错，凭什么要让他来给你们偿还？！冰朔他做错了什么？！”

锦魄瞳孔骤然收缩，明明徐诺的手只是拎着她的领子，她却觉得有什么掐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失魂落魄地喃喃，“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他为什么不说？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诺眼圈发红，哽咽道：“你让他怎么说？说他怕死，所以眼睁睁看着几千个无辜生命去死吗？他要是能做出这种事，他就不是萧冰朔了！”

锦魄捂住脸，悲呛的呜咽与汹涌的泪水从她的指尖汹涌流出，“对不起，冰朔。对不起，老师，我……我还是没能改变冰朔的命运，对不起……”

突然，她的身体晃了晃，脸上出现了恍惚茫然的神色。

紧接着，那双深蓝的眼眸变得澄澈而宁静，就仿佛碧海蓝天，能包容世间的一切。这双眼睛与冰朔太过相似，让徐诺晃了晃神，随后脱口叫道：“韩宁蓝。”

是的，她是韩宁蓝。雷切斯家的小公主，而不是来自四百年后的“韩锦魄”。

韩宁蓝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露出一个苦笑：“强加的外来意识导致脑神经变异，以至于能接收和识别别人的脑电波……原来这就是我身上异能的由来吗？”

从小到大，韩宁蓝就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小时候，她屏蔽不了自己的能力，以至于时常被人当做怪物。就连父亲和母亲也会对她产生本能的畏惧。毕竟，谁能忍受自己的思想完完全全被另一个人看透。

长大一点后，她的自我意识加强，逐渐可以控制这种异能，以噪音屏蔽掉别人的心声。可同时，她的世界几乎从没有安静过。对于人群，她有一种本能的抗拒与厌倦。

那时她只以为这是自己与生俱来的灾难，直到被白狐催眠，又与冰朔相遇，时空钥找到它真正的主人开始苏醒，她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原来还住着另外一个“灵魂”，或者说是一段克隆的意识。

如果在此之前，她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怒不可遏，恨不得将这个搅乱了她人生的罪魁祸首拖出去喂狗。可是此时，意识中传递来的悲伤与绝望，却让她只余叹息。

“你别哭了。难道你们都没发现，陆昊远也不见了吗？”

徐诺一怔：“陆昊远？”

意识中传来的悲伤也陡然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悸和畏惧。

韩宁蓝看向茫茫雪山，喃喃道：“陆昊远是不会允许冰朔死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可是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攥紧，指甲抠入掌心也毫无所觉。

所以萧冰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对吗？

Three.

一个月前。

房间门发出吱呀声响被打开来，躺在床上的人睁了睁眼，恍惚间看到一个身影缓缓走到自己面前。

“陆……昊……远……”沙哑的声音艰难地从徐曜口中吐出来。

此时，他的眼睛已经几乎看不见，大脑在一次次钻心刺骨的疼痛后，终于也变为了麻木。

干涸的血液凝结在他的脸上，他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很狼狈。

他努力地开口，“不要……让冰朔看……看到……这样的……我……”

陆昊远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啊，只可惜，火已经被引到了我的头上，冰朔要是真的发起疯来，我也很头疼呢！”

徐曜微微瞪大眼。

“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吧。”

陆昊远手腕一翻，一瓶淡粉色的试剂出现在他手中，“这是Re-Angel16号试剂，只要注射后，你的脑疾会慢慢痊愈，你的样子也会比现在这……唔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好很多。当然，缺点是如果冰朔拿不到Angel试剂，你就要当一辈子的植物人。而且……”

他微微笑了笑，脸上是看透了一切的了然，“我是不会替你向他传任何话的。我看中的猎物，要是不能自己解决问题，那还不如就那样死了呢。”

徐曜的呼吸陡然急促。

陆昊远继续道：“第二个选择，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冰朔。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亲口告诉他。如果，你能坚持到见到冰朔的话。现在，开始选吧！”

徐曜闭上眼：“我选……一。”

“真是聪明人。”陆昊远看着缓缓进入徐曜体内的粉红色液体，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

徐曜闭上眼，感受着冰凉的液体从血管进入体内，大脑的痛感与身体皮肉上的烧灼感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仿佛要将他灵魂抽离的混沌。

他突然轻声道：“陆昊远这个人啊，是极端自负与自恋的变态综合体。他会步步算计，挖好陷阱，埋下诱饵，等猎物自己跳入。但绝不屑于利用别人，尤其是小孩子来达到目的，那是对他猎物美学的侮辱。所以，我从未相信过，他会对琉璃下手。”

陆昊远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幽冷的目光看向躺在床上的男人，“看来Re-Angel16号的效果确实比之前加强了许多，刚注射完，你就能麻溜的说话了。”

徐曜睁开眼，一瞬不瞬看着他的眼睛，“陆昊远，你想知道我看到的未来吗？”

陆昊远眯起眼冷冷看着他。

“如果，萧冰朔死了。”他缓缓的一字一字道，“这世上，将再没有一个人会真正信任你。”

陆昊远皱了皱眉，“我不需要。”

徐曜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陆昊远，没想到你也有自欺欺人的一天。”

陆昊远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善，突然站起身来转身要离开。可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折返回来，重新坐回位置上，“说吧，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十字架亮起光芒，他牺牲自己，救了穹苍学院，可是所有人都忘记了他，包括你和我。”徐曜声音沙哑，双目直直望着天花板，仿佛看见了久远的未来。

陆昊远嗤笑一声，“的确像是他会做的蠢事。”

徐曜：“可我同时又看见了另一个未来。”

他转过头，眼中亮起璀璨的光芒，随后又缓缓的被迷雾笼罩，Re-Angel试剂开始发作，他的声音慢慢变低，意识开始模糊，眼皮如坠铅一般沉重。

“我看到他坠落在一个我不知道的时空，那里有他的亲生父母，有出神入化的武林高手，有他说的那个与我很像的朋友。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而萧冰朔和他的寒血剑正是……来自那里，或者说，有一半属于那里。”

“我看到他的父亲和朋友治好了他的病，我……看到他穿着古代的衣服，在亲人身边笑的那样……那样开心。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我希望，这个预言不要……成真！”

“可是陆昊远，如果……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就请你把他……把他送回属于他的世界吧！那样，至少……至少他还活着……”

陆昊远拧眉听着徐曜断断续续的话语，没有吱声。

“时空穿梭的条件是……十字架……坠落，还有……歌声……”徐曜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终不可闻。

陆昊远看了床上已经陷入昏睡的人一眼，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把自己的猎物送到遥不可及的世界？怎么可能？如果那样，他宁愿亲眼看着猎物死在自己眼前。

……

雪山之上，往下望去是陡峭的冰壁，还有缭绕的云雾。

陆昊远背着冰朔站在冰壁前，往下看了一眼，泛紫的唇微微勾起一个懊恼的苦笑。

“萧冰朔，我这辈子所有的食言而肥都用在你身上了。”他顿了顿，唇角的笑容变得幽深，身体缓缓向前倾，“所以，千万不要死了，也不要不回来，否则，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呼呼的风声响在耳畔，银色的十字架从身后少年的颈间垂落下来，散发出耀眼的白光。

隐约的，天地间似有歌声在回荡。

夕阳的背后，月儿探出头

舍不得踏上归途的孩童

遥远的天空，这片宇宙的尽头

是否会有你静静在等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