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的感应门自动打开，机械合成音从门口喇叭中传出。萧淳稍稍驻足环视四周，随后便紧紧地跟上了羽齐的脚步。

说实话，两个男性像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在超市之中，看起来难免让人觉得怪怪的。

羽齐淡然的将视线从聚在结账柜台旁的顾客身上扫过，身手敏捷的挤进了狭窄的选货区入口。

“啊，羽齐先生稍微等一下……”

尽管身上蕴含的灵力足以令羽齐为之侧目，但萧淳终究只是一个从未修习过术法与符法的普通人，想要像羽齐那样调用灵力缩地成寸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困难。

——这些东西直接让萧淳或者我自己一人来买不就好了，特意把我们俩都赶出来是要做什么……

羽齐叹了口气，手上的符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越了还在拥挤中前进的顾客们头顶，准确的贴在了萧淳的脑门上。

“这样应该就能听见我说话了吧？现在没人看得到你，直接从收银台那边翻进来就好。”

羽齐凭借符篆与自身的联系将声音直接传入了萧淳的脑海，同时侧身避开为了争抢减价鸡蛋而不断涌入的人群。

“诶诶诶，这……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是不知道你们那边的修行者……还是说他们依旧叫‘道士’？他们的行为准则应该和我们已经有相当大的偏差了，不要在意，这种行为在这边很普通。”

在萧淳还在犹豫究竟要怎样从正在认真工作的收银台大姐姐身边溜到售货区的时候，羽齐掷出了第二张符篆。

温和但并不柔弱的风包裹住萧淳，帮助他摆脱了重力的束缚，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越过了由五座并列的收银柜台组成的屏障。

“不要什么事都犹豫啊，你个迟钝型主人公……”

羽齐伸向萧淳额头的手停顿了片刻，嘴角微微一扬，抛弃了帮萧淳解除符篆效果的念头。

“我只是觉得这样子看起来很像是小偷啊！”

“那只要你不做出小偷行为不就好了？”

羽齐耸了耸肩膀，将手边货架上的蛋黄酱丢进了采购筐中。

按照师父那云山雾绕的讲解，羽齐到现在也没能弄清楚眼前这个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萧淳到底是从其他世界还是这个世界的其他时间点来到这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萧淳所在的世界之中灵力也并未消失殆尽，依旧处于和羽齐他们这片世界类似的状态之中。

如果是由“五门”的人来进行询问或许就能弄清楚萧淳究竟是来自过去还是与这片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但羽齐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五门”的人知道这件事。

很简单，他不想再因为触犯了“五门”的种种条例而莫名其妙的继续增加书店的负债了。

——啊，赶快把那家伙要买的东西买完后就想办法把这小子送回到他原本的世界去吧。

羽齐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将货架上三种口味的薯片统统扫入采购筐中，把似乎正在愣神即将和自动清扫机相撞的萧淳拉到了自己身后。

“电子价签没那么稀奇吧，你们那边究竟是个什么状态……难不成是个道士们能够不顾及普通人目光随心所欲使用术法的世界，是不是还有许许多多的魔法少女？”

“怎么可能，又不是在漫画里！”

萧淳下意识的大声吐槽道，紧接着就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低头道歉，看起来像是把羽齐和他的那位朋友搞混了一样。

“说起来，羽齐先生为什么完全不开口说话啊……这个，应该叫什么术法？感觉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时候仿佛自己出现了幻听……”

虽然在这个状态下的萧淳所说的话完全不会被其他人听到，但毕竟羽齐还没有本事把一个大活人凭空变成灵体，与物体的碰撞所产生的一系列反应自然也不会凭空消失。

“人嘛，总有一两个习惯的……你的那个朋友应该也有吧？这个年纪的……大概是喜欢漫画、小说之类的？”

羽齐及时扶住了险些被萧淳撞倒的料酒瓶子，开始认真的思考要不要把这个看起来有点呆呆的少年塞进购物车里推着他前进。

“她喜欢的是魔法少女，准确来说她是想要变成魔法少女……”

“我记得你说过她是某个道家家族的大小姐吧，明明是个道家大小姐还想成为魔法少女？”

羽齐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仿佛明白了为什么萧淳的身上有种和自己极其相似的气息。

那是同样被超越常识之人折磨，在积攒的压力下变得身心俱疲的人所特有的气息。

“衷心祝福你，我的朋友啊，希望你能尽快察觉到对方的心意，及时获得解脱……”

“啊，嗯，谢谢？”

满怀同情向萧淳鞠躬的羽齐与不明所以的萧淳尽管完全没能统一思路，却在这一瞬间结下了奇妙的友谊。

准确来说，是两个榆木脑袋之间的友谊。

“然后啊，我就和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恩恩，我懂我懂，这个桥段我也看过了，准确来说刚刚已经演过了！”

师父皱着眉吐出嘴里的葡萄籽，浓郁的酸味让她切实的体会到了“酸倒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虽然仅仅只是一时兴起制作了法阵用于召唤怀有烦恼的人，但师父感觉这一次的委托实在是太适合她了。

青春、少年少女、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魔法、大小姐，这些杂乱无章的要素混合在一起，恰巧熬制出了师父最喜欢的味道。

只不过她还是低估了这次委托，毕竟两个委托人基本上都算得上是问题儿童。

完全没有人生目标，一心只想为他人而活的少年；以及为了找到人生目标，而将其擅自定位成了成为魔法少女的道家大小姐，师父感觉自己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配置——至少在她的电脑硬盘中并没有对应的储备。

换言之，就是未知！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师父感到兴奋的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尽管现在那两个人的关系正处于“当局者迷”的状态，但师父还是决定不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转而以间接的方式为那两人的关系推波助澜。

“不过……嗯，确实呢，突然说出‘请成为我活下去的意义’……这种台词应该放在其他场合再说吧！”

师父“哗啦哗啦”的摇着扇子，尽管已经进入秋季，但书店里这种几乎密不透风的状态还是为室温升高做出了不少贡献，像师父这样穿着又厚又重的洋装坐在这里实在是非常煎熬的事情。

但即使这样她也不能退让——为了给对“魔法少女”怀有憧憬”的少女带来梦想与希望，师父不得不一直维持在这种状态。

“我当时只是觉得很惊讶啦，毕竟我自认为对于他来说还没这么重要……”

紧随着羽齐和萧淳离开书店，撤销了自己贴在身上的符篆显露出身形的道家小姐宁雪音，此刻已经完全和师父打成一片了。

从年龄方面已经不算是魔法少女的师父，其驭使的力量以及掌握的知识却是货真价实的，对于前不久才见过魔法少女的宁雪音来说自然也是极其容易分辨。

那蓬松的裙子，粉色系的发饰，还有那即使不需要动用术法就能隐约看到的各个魔法阵的幻影，可以说是魔法少女类动画里经常出现的那一类角色——那种德高望重的魔法导师，通常情况下以老爷爷老奶奶的形象出现在观众面前的强大配角。

师父当然知道自己被对方定义为了何种角色，但对她而言这样也并没有什么影响，单纯从知识量来说这世上确实已经鲜少有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那种事情再简单不过了，还有什么比验证自己的心意更简单呢？”

师父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拾起了雪音带来的，那个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心灵手巧之人手工制作的简易魔杖。

“溢散在空气之中的……众生之灵哟，听从你们那来自极北之地的挚友的呼唤，为这位来自过去的朋友换上……礼服，铠甲，还是洋裙？你比较喜欢哪种？”

原本并没有释放魔法功能的魔杖在师父手中变成了动画中那能够帮助魔法少女突破一切困难的武器，而那魔杖顶端跃动的光辉则在师父的吟唱声中转化为了流动的实体，温柔的包裹在宁雪音的身上。

“虽然我来说这种话有点奇怪，但是师父小姐的变身咒语听起来像是现编的诶……”

“不要被常识束缚了想象力，魔法少女的武器可就是爱与想象哦？”

师父完全没有否认临时捏造咒文的事实，将寄宿在雪音身上的光芒凭借自己的喜好捏出了具体的形状。

带荷叶边的裙摆，闪闪发光的透明装饰，稍显大胆的露出一点点后背的领口设计，以及被温暖的布料紧紧守护着的小腹与膝盖——受凉乃是女性的天敌，师父自然不可能做出那种看起来露出度颇高、但实际上对魔法少女们的身体健康极为不利的愚蠢设计。

“嘛，就第一次而言大概这样就可以了，之后再随着出场敌人的不同添加一、二阶段的变身……”

师父站起身来绕着宁雪音转了两圈，过于热情的目光甚至让对方的脸颊带上了一丝红晕——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作为魔法少女的忠实粉丝，第一次体验到使用魔法变身过程的宁雪音甚至显得比师父还要兴奋，原本就只能映照出半身的镜子对于她来说简直就像是沙漠中的旅者见到了绿洲一般。

“那么，和你那位突然说出奇怪发言而导致关系变僵的朋友一样，我也要对你进行测试了哦？”

师父双手环抱于胸前，面带笑容的望着还沉浸在这套服装所带来的喜悦之中的宁雪音：“我可以把这套衣服送给你，也可以修改你体内的经络让你学会操纵魔法，成为魔法少女所需要的使魔之类的我也可以轻松搞定……”

说到这里，师父微微勾了勾手指，书店二楼传来了一阵“叮铃桄榔”的撞击声，随后便是纯白色的糯米团状灵体拖着造型奇特的玻璃瓶缓缓向师父飞来。

“只要吃下这颗药丸，你就可以完美的蜕变成为魔法少女，不过那位少年我就要扣下了哦？”

那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的笑容依旧挂在师父的脸上，只不过其背后的含义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不是说好了要验证我的真实想法吗？”

“验证真实想法的方法有很多，我比较喜欢用这种偏向邪道的方法。”

宁雪音转过身来，第一次认真的凝视师父的双瞳。

而师父也和之前一样，凭借自己藏在衣服内侧的炼金道具维持着悬浮在空中的姿态，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位内心与行动尚不一致的少女。

“说到底我来到这里也仅仅只是探寻未知之物，你的那位朋友恰好也算是符合了‘未知’的定义，就这样作为实现你梦想的酬劳不也蛮正常的吗？”

把握对话的走向并不是师父的特长，大多数情况下她所说出口的话语更像是无心抛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但对话最终走向的结局却总是在师父的计划之中。

为了能够让这个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答案的少女不再迷茫，师父采取了稍微有些粗暴的手段。

“说到底，成为魔法少女不就是你的梦想吗？只要能够实现梦想，仅仅只是失去一位朋友什么的还是蛮正常的吧？”

师父的右手藏在自己身后雪音看不到那个的角落，控制着这身衣服下的炼金道具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她的提案之中有两成是发自真心的，但师父所想要看到的也并非那种剧情展开。为了能够或多或少的帮助这两个问题儿童重归于好，师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语言化作重锤在雪音的内心敲击着。

“来选吧，是魔法少女，还是你那个看起来呆呆的同学？是梦想，还是现实？”

“我们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做实验的时候除了一点小小的差错。”

师父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萧淳的疑问，但她身上那还未完全熄灭的火苗以及那看起来已经完全碳化的座椅都显示出刚刚在书店中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一个小小的实验错误”就能糊弄过去的——至少对于不熟悉师父的人来说确实是这样的。

“呀，不要一脸怀疑的看着我嘛，真的就只是一点小小的错误，我想一想……就像是觉得猫咪很可爱然后凑得太近导致自己被挠了一样呢！”

从师父的口中说出了莫名其妙的类比，但羽齐大概也猜到了那之后隐藏的某种含义——原本潜藏在书店之中，使用某种精巧的术法隐藏了身形的某个人已经消失不见，师父所说的话显然与此相关。

“那种事情我是听不懂啦，不过师父小姐用火的时候还是要多加注意哦？我家的房子之前就差点因为我的那个朋友而烧掉……”

萧淳像是想起了过去发生的事情，无可奈何地苦笑了起来。

羽齐对于萧淳所说的事情也深有体会，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的希望这位几乎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少年能够在书店中多住一段时间。

尽管羽齐一个人没有办法阻止师父所有危险的实验，但如果有了萧淳的帮助，那么书店的账目支出中用于修缮因为种种实验失败而遭受损坏的住房与阵法的费用也许能够大幅度减少。

“嗯，笨徒弟考虑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怎么样，萧淳同学，不考虑在这里住上几天学习一下如何和你的那位朋友重归于好吗？”

师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面露笑容，但羽齐能够察觉到那笑容背后隐藏着某种盘算。

至少，直到现在为止，羽齐还没真正信任过师父，无论何时都对她保持着某种程度的警惕——只不过，他自己也能隐约感受到最近那种莫名其妙的警惕感已经被另一种心情取代。

羽齐将手上的塑料袋放在了桌上，眯着眼睛否认了将自己和萧淳进行比较的想法，至少在这一方面他们两人是完全不一样。

——我怎么可能会是那种……榆木脑袋？

“谢谢您，但我最终还是觉得这种事情由自己找出答案更有意义，明老师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萧淳对师傅的提议报以略显歉意的微笑，眼中所含的大抵是对另一个人的牵挂：“更何况今天是中秋节嘛，我还要赶快回去把馅饼做好，雪音她大概已经饿得不行了。”

“嗯，既然是中秋节那就没办法了呢！哎呀呀，明明没有相见却给出了几乎相同的答案，你们的默契度未免也太高了……”

师父微微皱眉揉了揉嘴角，看起来像是刚刚品尝过桌子上的葡萄——那是羽齐一时失误没能及时阻止师父而造成的后果，而现在正在由她本人负起责任处理掉这个水果摊买来的超酸葡萄。

——就这样结束了？没有后文？

师父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羽齐那并未直接说出口的猜测。

“那就事不宜迟，该把你这个总也不开窍的榆木脑袋送还给那个大小姐了……”

羽齐十分娴熟的拉开了柜台的抽屉，把一摞又一摞的符纸拿了出来——说是符纸，但实际上不过就是羽齐凭借自己的灵力加以改造的黄色便签纸，和正统的道家弟子所使用的黄纸符篆在性能上还有着一定差距，但毕竟胜在便宜。

为了重新复现师父那个几乎是纯粹靠撞大运实现正常运转的召唤术法，羽齐不得不动用了本就稀缺的符篆，准备将空气中那尚未完全崩解的灵力轨迹重新加固完成。

这项工作用不了多少时间，而且也完全不需要羽齐亲自动手，只需要分出灵力控制符纸在空中重新排列出阵法的形貌而已。

术法一共启动了两次，而也正是因为这种几乎乱来的行为，原本固定在书店屋顶用以作为“银河”这一万千世界意向的彩带才会因为承载了过量的灵力而自燃——得出了结论的羽齐侧目用余光注视着看起来已经兴致缺缺的师父，在那两人都没察觉到的状态下无声的叹了口气。

一是为师父那绕来绕去的计划，二则是为萧淳被关注而不自知的迟钝。

“不过，虽然这一次确实是没能解决客人您的委托，但我觉得与雪……你的那位朋友和好的事情不需要着急哦？”

师父从那串看起来晶莹剔透的葡萄串上揪下了一颗翠绿色的葡萄丢进嘴里，懒趴趴的倚在桌面向萧淳说道。但从羽齐的角度来看，那让圆润的果实停留在舌尖却又完全不影响正常说话的奇特技巧已经分散了萧淳的注意力，那种听起来极其不负责任的建议大概完全就没被萧淳听进耳中。

——不过，这样就好……不，只有这样才行。

羽齐微微回味了一下萧淳和他说起那个名叫“宁雪音”的小姑娘时露出的表情，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这种能够切实感受到青春的生活实际上并不需要旁人插手太多，羽齐和师父都是这样认为的，但偏偏又想稍微——哪怕仅仅只是会令两人产生一丝自觉——为那两个人的友谊或是别的什么人际关系更进一步而稍微起到一些帮助。

毕竟同样都是照顾问题儿童的组合，按耐不住那颗想要上前帮忙的心也是很正常的。

——更何况还收下了对方的礼物。

羽齐低头看了一眼随手写在符篆背面的各类菜谱，伸手将还未完全失效的隐身符贴在了萧淳的额头上。

“别听那家伙胡说了，该主动和好就赶快和好吧，对方可是女孩……不过，按照你们自己的步调来吧，我和那家伙都会为你们重归于好而祈祷的。”

向已经重塑完成的阵法注入灵力，羽齐没费多大力气就重新再现出了师父当初做到过的效果——淡蓝色的光幕凭空展开，从那如水般波动的光幕后能隐约听到“博士”“魔法少女”“邪恶魔女”之类的声音。

萧淳提起了放在桌上的食品袋，向羽齐和师父微微点头致意——按照师父的理论，离开那道门后，原本就不属于这片世界的人将会失去在这里生活过的记忆，之前的一切充其量不过就是一场梦而已。

“那么二位，再见啦。”

“嗯嗯，再有什么烦恼的时候可以再来哦？本店将尽力，为您和您的那位友人献上诚挚的祝福。”

借由空气传递的话语声与借助灵力直接响彻脑海的声音同时送达，中秋节也依旧完成了一笔生意的二人就这样目送着背负命运的少年消失在了那片蓝色的光幕之后。

“说起来，好像忘收报酬了？”

紫色的雷霆在狭窄的书店奔走，直至明月爬上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