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涌动的购物中心里，袁季——用第三人称代表自己总觉得怪怪的，不过鉴于这一段剧情是以爱瑞丝为主视角的，我就暂且消失一会好了——站在走廊的中间，对着三层楼高的玻璃穹顶张开双臂，享受着北大西洋八月份阳光落在身上的感觉。

“Hey，Jim，走路小心！”爱瑞丝拽着袁季的胳膊，把他从路中间拽到左手边。

“sorry，不好意思，对不起。”袁季这才回过神来，一边向爱瑞丝道歉，一边往道路右边靠近。

“咳咳，你最好还是别忙着道歉了。”萨逸莲往袁季的右边一站，用自己的左半边身体硬生生把袁季给挡了下来，“我们现在是在英国，靠左边行走，算我谢谢你了。”

这是交换生项目后半段日程中的第五天，中国师生们的行程是游览剑桥大学，爱瑞丝作为英方师生团的成员，自然也得全程三陪。前半段日程是在爱瑞丝的学校里上课，后半段则是到处旅游，包括剑桥的剑桥大学，斯特拉福德的莎士比亚故居，以及伦敦的大英博物馆等等。

先念书后旅游的行程安排，跟爱瑞丝当年在中国做交换生时的安排大致对应。只不过中国比起英国来还是大多了，她们只游览了明州市和上海的一些景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跑去北京之类的地方，听说上海到北京的距离可以类比为圣彼得堡到伦敦那么远，或许在长三角玩了一遍也就相当于在英国玩一圈了。

虽然每年全家都会去度假，但爱瑞丝真没怎么在国内旅游过，这些知名景点连她也是第一次去。爱瑞丝对这样的安排并不讨厌。她甚至感到有些愉快，毕竟在英国，夏天不像中国那么热，冬天的假期比较多，所以她很乐意在上学时间陪外国友人到处旅游（翘课），这种薅女王陛下羊毛的有些小罪恶感的愉悦，简直像是品尝禁果（玩网络上一些奇怪的小黄油）一般让她欲罢不能。

生在诺丁汉，爱瑞丝是一户普通人家的三女。父亲是学校校长，母亲是历史老师，大姐牛津出身印度支教得了女王志愿服务奖，二姐帝国理工毕业去非洲做无国界医生，除了她之外可谓是满门学霸了。有这么两个天才姐姐，爱瑞丝从小精神压力就很大，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思考为什么爹妈要把她生下来，最后迷上玩游戏成了个游戏宅。父母为她可算是操碎了心，最后实在没招了，把她塞进了交换生项目里，希望通过送她出国来让她变得不那么宅。

从结果上来看，父母和爱瑞丝都不同程度地得到了满足。爱瑞丝比参加项目之前开朗了不少，父母心满意足；爱瑞丝本人则在遥远的东方结识了同样喜欢玩游戏的朋友，所以算是个win-win的双赢结局。

“爱瑞丝，爱瑞丝！”

萨逸莲在一家店门口驻足，对正在神游的爱瑞丝发出召唤。

“快看！这里有家布娃娃店！”

现在是分组逛街时间，中英学生三五成群地在这个巨大的购物中心里闲逛，规定时间前跑去集合就行了，所以理论上来说萨逸莲可以想逛什么店就逛什么店，于是爱瑞丝跟她走进了这家布娃娃店，或者说准确地说是玩偶店（虽然爱瑞丝更想看看有没有卖游戏周边的）。

和爱瑞丝印象中的景象不太一致，这家店里的毛绒玩偶只有少数“完成品”被摆在货架上，其他地方——墙壁、桌子、货架、促销区里，堆着、摆着、叠着、挂着的，都是空荡荡的外皮。

爱瑞丝随手从墙上拿下一只绿色的熊皮。这玩意儿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皮”，只有一颗被织物填实密封的熊脑袋里面还算有货，其他部分都是干瘪的、毛茸茸的躯壳。爱瑞丝看向收银台边上的巨大机器，这机器活像是在夹娃娃机上接了一根吸尘器管子，只不过那管子不是向里吸气，而是把娃娃机里的棉花往外吹的。

店员正在给身穿古怪校服（袁季说那叫“运动服”，是中国所有校服里最被学生诟病的一种极权时代的遗产）的袁季和萨逸莲解释机器的工作方式。在货架上挑选喜欢的玩偶，把机器喷口塞进玩偶背后的开口，将棉花吹进玩偶内，填满四肢和躯干，再请店员把开口缝上，你就得到了一只自己手工制作的毛绒玩偶。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纪念意义？”萨逸莲眼冒星星在机器旁边转来转去，“感觉超有趣的！怎么办，好想做一只！但是我的行李箱要装满了，实在没地方带这个回去……”

在萨逸莲还纠结要不要买的时候，爱瑞丝注意到袁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柜台，走到墙边的挂架前，取下一只棕黄色的毛绒狮子皮，又回到了机器旁边。爱瑞丝对枪车球游戏来者不拒，略一思考，就想起这只狮子的正体其实是英格兰足球队“三狮军团”的吉祥物，由于球队在先前的世界杯上表现不佳，这只狮子的价格从15磅下降到了12磅，就算如此依旧无人问津。

“啊？唉？你……你已经决定要买了？”萨逸莲对袁季的行为感到震惊，可能这就是男人和女人在买东西时的区别罢！爱瑞丝暗自想着。

有店员在一旁帮助指导，袁季很快学会了如何操作这台机器。轰鸣声充斥着半间店铺，毛绒狮子的左腿看起来有些瘫软，这应该是袁季没有填入足够多的棉花导致的，袁季吸取教训在右腿里多吹了几秒钟，最终亲手把一具干瘪的皮囊变成了憨态可掬的毛绒玩具。

“哇！看不出来，你的动手能力居然这么强，刮目相看，刮目相看。”萨逸莲在边上抱拳，搞得袁季有点不好意思。

最后一步是填写“出生证明”，店员会开具一份毛绒玩具的出生证明，顾客用电脑在表格上填写玩具的名字，出生日期，制作人姓名等等，如果是送给别人的礼物，还可以把收礼人的名字打印在上面。

“名字……叫什么呢……”

袁季思考起来。

“叫Leo怎么样？”萨逸莲在边上出主意，“Leonard的缩写，leo在拉丁语里就是狮子的意思。”

“好！这个名字不错！”袁季在键盘上敲下LEO三个字母，“虽然我刚才有在想贝克汉姆，欧文，鲁尼，杰拉德之类的。”

“那么问题来了~”萨逸莲一脸愉悦的笑容向袁季贴近，“买回去送哪个小姑娘啊？”

袁季不说话，微笑着在屏幕上留下“MeiYuan”几个字母。

“YuanMei？”萨逸莲皱起眉头，谁啊这是？

“是我妹妹。”

袁季抚摸着狮子的鬃毛，脸上的笑容相当温暖，看得爱瑞丝都要冒汗了。

“她从小就喜欢毛绒玩具，正好给她带个回去。”

“妹妹？亲妹妹？还是表妹？堂妹？你真的有妹妹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萨逸莲的刨根问底，在爱瑞丝的耳中渐渐消失不见。

事到如今，爱瑞丝的回忆里，只剩下那只狮子耷拉着的左腿，以及袁季脸上的笑容。

当他说着“妹妹”这两个字时，他的笑容是真正的笑容。

爱瑞丝回想起自己的两个姐姐，索菲娅和伊丽莎白。

那是发自内心，发自肺腑的东西，是一个人再怎么训练、再怎么虚伪、再怎么隐藏，也永远无法忘却的笑容。

爱瑞丝把鼠标挪到右上角，关闭了图片查看器，关闭了名叫“FlowerAlbum”的文件夹。

她走到窗边，凝视着明州的夜景。

“等过两天，跟索菲打个视频电话吧……”

一点灯光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