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猿记 其二
田九陵到达接头地点时,比约定时间略早一点。或许是觉得各种虚构作品里咖啡馆接头太过俗套,政府机关大楼里又太过严肃,所以皇家特务局并没选择这两种地方。谁能料想,所谓的老地方居然是一家女子美容养生馆。年纪接近三十年代末的女子眼睛上贴着黄瓜,长得略有姿色的服务人员正在给她捏脚,一旁还有薰衣草的熏香。“黄阿姨……”“黄姐。”女子打断。“黄姐。”田九陵十分尴尬地坐在一边,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店内自制柠檬蜂蜜红茶。“文件呢?”“等完了给你,”女子继续保持斜躺的姿势,“挺喜欢和你接洽的这段时间啊。平常都太忙了,只有和你接洽可以享受一下悠闲的保养时光。”躺着的女子通称黄姐,未婚,担任的职务是华中地区的皇室管家长兼职秘书。这是世界上很多人都不知道的知识:皇家服务部门的中央总管家长同时也是特务机构的最高指挥,而每个区域(华中、华南、西南、东北)的管家长们都是总管家长的秘书会成员。每任皇家中央管家总长都是若干名优秀的管理人才送去英国进行管家委派培养之后选拔出来的。竞争的失败者也都能找到不错的归属,一般来说也是推荐去皇室集团下属的国营企业做高管。这些是外话了。虽然一般直男都会觉得黄姐现在脸上抹着黑泥、眼睛贴着黄瓜、头发扎成难看一小撮的样子很丑,但是平常的黄姐可是给人感觉非常凛冽的美人。根据九陵的记忆,正常黄姐应该是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皮肤还比较好,看起来年轻,Bobhaircut——尽管田九陵见到那样西装革履的黄姐的次数不过十。黄姐大部分时候都是这副样子躺着和他说话的。“给你露个内部消息吧。不能提名字的那位长公主,实际上的公主,似乎有男朋友了。”黄姐在一个阶段结束后,取下了黄瓜,丢到了嘴里。“哦。”“男朋友你或许认识。”黄姐打了个响指,旁边一样很尴尬的随行管家(英式制服,性别男)递过来一个档案袋。“这就是详细了。刘定恭的尸体没找到,估计是被拿去他用了。凶手是谁还不明朗,不过有一个重大嫌疑人。这次和你同行的人还有‘老龙王’。概括一下就这么多了。其他的你看文件吧。”“那黄姐,我先去研究了。”田九陵捏了一下袋子,大概文件不太多。“别急嘛。”黄姐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纸杯,喝了一口,“我倒是有个小事想说。”“您说。”黄姐松开了扎起的头发。“虽然我不太懂你们方士术士,但是我有种直觉还是挺准的。这个嫌疑人的案底,你回去看看,想想看像不像是《西游记》。”“嗯。”“你走吧。”黄姐从躺椅上走了下来,扯了一下贴身的衣物,然后被服务员领着走去发廊了。远远田九陵还能听见她说。“换个新发型吧。”×××被怀疑杀害刘定恭的凶手备选就不太多。中国的墟城乃是过于巨大的术士秘密结社,整个魏玛第五院魔法体系的人员加上新大陆诸国的两大系统才勉强超过墟城。虽说墟城并不会去主动保护每一个注册的术士以及被授位的仙人、天师,但是想到深入中国腹地杀死一名雨师,计划之周密,参与者之胆识和自信,世间也算少有了。而从本身就不多的名单里,唯一被列为嫌疑人的狠角照片却是个颇为漂亮的女性,看年纪大约也才二十岁中段,黑色长发。她正在漓江的市集闲逛,摘下墨镜的瞬间被墟城的鬼使差役用法术拍了下来。会被鬼差监视倒也不是因为实力多弱,只是因为墟城的这些鬼差的确都被用极大的代价强化了隐秘性。恐怕整个日本恐山灵场的灵力也支撑不了几个这样的小鬼灵体吧——被墟城隐藏起来的昆仑真山与泰山府地脉却可以肆无忌惮的挥霍在这种事上。根据档案的记载,这个女性乃是一只妖狐。值得一说的地方在于,她不从属中国的青丘系、涂山系或者保家仙中的胡仙,甚至和日本的白藏-荼吉尼系以及伏见稻荷眷族也都不同。她乃是修验与道术的狐狸。更加准确的说,她乃是道教的“反七窍者皆可得道”的思想在日本修验道中开花的结果。已经不可考证创造出她的人究竟属本山派还是当山派,亦或者是更早之前依附天台山或者高野山;只知道她在改良后的“不思议畜生道即身解脱神变修验法门”加持下,成为了强大的妖狐,精通咒术,且拥有了少女的身姿。之后,这支妖狐流窜到了唐土。究竟是对宗主国的乱心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已经无法知晓——这只颇为强大的妖狐开始了“仙人狩”。虽然名叫仙人狩,但是仙人级别的角色这只狐狸还是打不赢的,实质上就是辻斬り(杀人试刀)一样猎杀术士。在她为乱的一年间,约有方士、道士、密僧二十余人遇害。后来被洛阳永明寺的狮子国僧人所降伏,移交了五行机关。“五行机关?”田九陵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反正宗教局下面没有这个部门,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都没有,在田九陵可知的皇家特务系统内也没有。那么这个五行机关想必是墟城的部门了——田九陵看了一下表,大约还有半个小时阿布才放学。去买点慰问品稍微看一下她吧。很普通地和门卫打过招呼,田九陵提着学校对面蛋糕店里买的甜品和布丁走进了校园。他在操场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晚春初夏的正午阳光和煦,让人十分想打哈欠。九陵抬头看了一下教学楼窗户,可以看到二楼转角处的教室窗户,而靠着窗户坐着的阿布百无聊赖地支撑着下巴叼着铅笔在发呆,这个角度还能隐约看到教室里的吊扇在慢悠悠地旋转。思考了一下,还是等下课再叫她吧。田九陵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假发,躺了下去。等到他醒来时,阿布正坐在他脑袋边上吃布丁。“KissMyAss。”阿布字正腔圆说出了三个单词。“差点就真的碰到了。然后你们学校老师就要找我了。”田九陵再次护着假发坐了起来,“马上可能就要出发。”“有事随时叫律令来叫我就可以了。反正你要是需要我,就算是流放到了世界的尽头想要折返,我也会去帮助你的。”“谢谢。”田九陵想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布丁,却发现袋子已经空了。“哦,我都吃了。”阿布说完起身把空布丁瓶子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算了。有些关于墟城方面的问题想问你。你看过那个袋子里的档案了吧。”“没看呐。黄姐始终把我当孩子,没有翻阅文档的权限的。在她看来我只能给你传信而已。”“我给你一切权限,迅速看一下吧。”田九陵取出档案袋,递给了阿布。阿布很利索的拿出了档案,快速翻看了起来。“这话你和黄姐说啊,一劳永逸。虽然说了也没用,下次还是觉得我只配传话,重要的档案交到我手里搞不好会弄丢。”她可能只是想做美容护理……田九陵这么想到。“所以你想问什么?五行机关还是SimonIff?”阿布快速翻阅完之后,把文档塞回了档案袋。“都说一下吧。”“这个五行机关,”阿布坐到了田九陵的身边,“反正不是正式名字,然而具体名字我这个等级的小跑腿也无从知晓。总之你知道西方的塔耳塔洛斯地狱或者日本那边的祸津吧。”“知道。关押拥有不死性存在的地狱。”“嗯,里面每一个存在都是需要你能力全开去战斗的家伙。因为有些时候战斗力实在周转不来,就采取关到那里的方式解决。五行机关就是和这个密仪相关的部门——吧?”“所以上面说她和其他几个东西逃出五行机关,说明还有办法从那个世界逃回来?”“办法肯定是有的。毕竟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监狱。不过我想她这个等级肯定不需要大费周章动用高级秘密仪式。而且你听我说话。流驱祸津的事务归五行机关管理,不意味着五行机关只管这种事。她们也不一定是放逐异世界。已经被降伏了,想必是随便镇压在哪里了。然后之前中日战争时期,就因为战乱导致的管理疏漏,他们跑出来了。”“说的通。那SimonIff呢?”“亚雷斯塔·克劳利写的一系列神秘学侦探小说的主角,伟大的魔法师与侦探,正义的法师结社干部。亚雷斯塔·克劳利对自己的杰克苏。”阿布说,“当然文件提到的这位,可能是继承亚雷斯塔·克劳利意志的英国魔法师。就,不是JohnSt.John那个。他化名SimonIff来到中国对日本进行了封锁。导致日本的咒术与法会、巫术仪式什么的,全部被回遮。这点可能是O.T.O示意的也说不定,毕竟克劳利是个道教思想爱好者嘛。”“这个SimonIff,很厉害?”“按照今天的墟城标准看,或许是仙人等级。倒也不是在中国就没人办得到他这个防御系统,他非常积极的策划了这件事,墟城也就默许了。”“了解的差不多了。”田九陵突然站起来,对着滚过来的足球踢了一脚。对面的初中生挥了一下手,跑去追赶球了。“武运昌隆。”阿布也起身了,“反正她这样的货色,杀不了你,也没杀刘定恭。”然后她接着伸了个懒腰。“春睡不足,去教室趴一会儿。”“别把胳膊和脖子弄疼了。”九陵最后这么嘱托着。×××云南因为地形原因,向来便有“汽车没有火车快”这一奇特现象。因此九陵抵达云南,靠的是皇家特务的专用飞机线路。在到达昆明后,计划是转由越野车送去调查本部。当然,世界上瞬间移动的法术多如牛毛,比如托尔特克(Toltec)巫士(pujo)与变形者(Nagual)的法术,比如传统道术八九玄功以及新衍术体系内都有的“腾云驾雾”、“虹变金桥”之法,甚至部分修行者也会自动觉醒出瞬间移动的神足神通。然而,这些方法都有极大限制,使用的要求也非常苛刻。目前的田九陵也被阿布和师门禁止使用这些方法。不过,田九陵身为现代人,觉得享受文明之光挺好的。当他到达临时用建筑工棚搭起来的搜查本部时,时间还不到晚八点。出来迎接他的是一位老人。田九陵虽然之前没有见过他,但是当然知道他是谁。“北海老师您好。”老者是被称作“老龙王”的大雨师北海望,乃目前四名雨师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也是最为强大的一位。尽管他的身份证和老年优待证显示他如今已经六十八岁,实际上这幅躯体已经持续存在接近两百年了。倘若不是北海家新诞生的孩子过于强大,家主“北海若”这个名字想必就属于北海老爷子了。不过北海老爷倒也并不在乎这种事。“来得挺快。”北海老爷又不扶拐杖也不驼背,带着一副玳瑁眼镜,头发后梳。“您不是来得更早吗?”田九陵走下车,现在还有点刚才颠簸残留的余韵,踩在地上有些飘忽。一旁穿着警服的司机也甩上车门,找厕所去了。“死的是我上任没多久的小后辈。我心里难受啊。不久前还打电话问我职业规划问题,请教人生经验呢。”“您是主动来为他报仇的吗?交情应该不深吧?”“深着呢。”北海老爷拿出一个智能手机,“除了诈骗犯和北海家那么十几号人,也就只有他会打我电话了。”北海老爷大约也是个国宝级别的角色了,虽然是在任的、尚未退休的雨师,但是上头一般也不会想到派他出马做事——他这样的资历与年纪已经该从心所欲一百三十年了。其他的雨师恐怕也是担心自己的僭越所以没有联系过北海老爷吧。这么一看,直接就打通了北海老爷电话的刘定恭倒也是个奇人。“我也不太懂你们大内做事的流程。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直接说吧。”“感谢您的协力。”田九陵说着,看了看表,然后敲了一下越野车的玻璃。司机刚才随便找了暗处解决了小便问题,现在正靠着越野车另一侧车门看手机。他立刻收起手机,等待着田九陵的命令。“通知一下所有人在会议室集合。”田九陵吩咐,“咖啡也分发下去。”×××根据情报,目前妖狐就在搜查本部不远处的山中。这座山内有山神居住,本应是块洞天福地,但是地形复杂,方圆很远之内都没有形成聚落。没人自然就没有社家,所以每隔十五年的祭祀都是由墟城派遣巫师进山进行的。又因为有山神居住,所有直接唤出灵体搜山会被认为是触怒山神,只能人力进行。田九陵按照之前在皇家特务部门培训的那样分配了搜查人手,制定了彻夜搜查的计划。为了防止狐狸逃走,北海老先生在所有可能的出山之处都派遣了龙将驻守。因为并不在山上,所以也不算冒犯。道理上说,应该是万无一失才对。可是田九陵和北海老先生加上司机,已经打牌打到了凌晨三点,收到的搜查联络仍然是没有结果。“事情有些不对。”北海老先生最后把牌摊了下来,准备起身亲自出马。“我觉得也是,一定有蹊跷……”司机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终于可以不用打牌,他也松了一口气。田九陵和北海老先生都算是他的上司,然而田九陵运气太差,北海老爷人终究上了年纪转不过来。这一晚上他赢的次数比两人加起来还多,一路都在心惊胆颤。“可能策划行动的确大意了。”田九陵见状也把牌摊了下来,走下了车。他走到了正在视察前面一段红色绳子的北海老先生身后。“连注。禁山咒和修验道的结界术。”连注,就是日本动画中经常可以看到,绑着纸垂的绳子所拧成,用来划定净界的东西。结连注是中国也曾有的传统,不过并不像是神道一般需要挂上纸垂。禁山咒/封山咒则是道教非常著名的咒语,用来在动物繁育生长的季节山中禁猎,获取功德。凡是被封山或隐山的山中,猎户会被山石草木所迷,无法在此获猎。“封山咒啊……正好可以用来保护畜生道。这狐狸虽然精通咒术,但是却并不沾染魔缘,因此还是畜生道中有情生灵。这一手妙啊,谁能想到这么简单的咒语就把我们耍了。”北海老爷放下了连注红绳。“封山咒好解,用开山咒就行了。”司机好歹也是神秘事物相关皇家特务的基层人员,这点知识还是有的。当然,这一点在场所有人——包括对讲机对面的搜查人员,都知道。司机只是觉得处在两个大佬之间很尴尬,不停在找话说而已。“那还需要开坛念咒掐诀踏罡,太麻烦了。加上还有白芥子结的大虚室网结界,单独解了封山咒也没什么用。”田九陵右手作小五雷诀,“一并把咒力击破就行了。”一般而言,传统的咒术运行方式都是生成“咒心”——西方古早一点的魔法理论会称其为“魔法实在”。“魔法实在”可能是一个咒生的灵体;亦或者是纯粹的咒力,加持于物质界上。如今眼前的结界就是加持于这座山中一切草树虫鱼之上的咒力。如果是平常道士、密僧所结,用法眼去观查这两个咒法的咒力,应当犹如圣徒的光轮与高僧的头光。而搜查员和司机,包括北海先生在内,都没有法眼,也无法立刻入定,因此无法看到具体情况。但是田九陵看得到,此山上的咒力乃是在山上树林间奔涌的光之狂潮。……然而,在田九陵所展现出的力量面前,如此咒力相比之下不过是夏日阵雨后的一小滩积水,马上就要消失在灼热的风中。田九陵将掐诀的手一挥——奔涌的光之河就被全部打散,消失在了夜风里。寂静持续了一下。老龙王突然抬高了头,他脸上渐渐露出兴奋之色。“原来是你们!哈哈哈哈哈!”北海先生突然迈开脚,往山中走去。“你回车上等着。搜查结束,全部下山待命。”田九陵吩咐完,也追上了去。北海先生走到了一个山深处的一处别致洞天之前。就算没有封山咒和金刚网结成的虚室结界,想找到这里恐怕也要费些时间。北海先生一路径直就走到了这里,想必察觉到了什么细密的线索吧。“请进来吧。”洞内的传出了男人的声音。“这还用你说。”北海先生在洞口一块突起的石头上擦干净了鞋子上的泥巴,走进了洞中。田九陵也默不作声跟了上去。一进洞中,景色就突然一变,里处是一个小小庭院。本身山中夜里气温较低,如此初夏时节,夜风还是很凉爽的。然而这个庭院更甚一步,略微带着寒气,早就是深秋傍晚的温度了。庭院装饰复古,没有电器。小径拐折处都有点了蜡烛的石灯,小小洞天顶穹也有一个模仿月亮的光源,因此也不算太黑,看起来还颇为浪漫。庭院中心是一个小池塘,边上有苇草,点点萤火看得也很分明。池塘边上则是一个大亭子,承重之柱皆是画栋,内里横木想必也是雕梁。亭下两人席地而坐,正在对饮。其中的女子就是正在搜查的妖狐。洞天本意就是山中洞内隐藏的独立宇宙天地,基本上都是仙人留下的大型【壶天】方术,可以自动运行,能源由灵脉维持。然而此处不像是诸大洞天灵脉强力,恐怕这番景象另有人用灵力维持吧。“龙王老爷,您身后是你的跟班吗?”亭中的男人举了一下酒瓶子,远远问着。“不是。他是来捉拿小胡的。”“那我可以叫这小子滚吧?本来小胡就是来和我叙旧的。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撞上您巡山了。可把我高兴坏了。结果现在跑进来这么一毛头小子,屁股毛都没长齐,还要来搅和事。”“咳咳。”北海老先生咳嗽了两声,感到有些尴尬。“北海老师,你和这个狐狸是旧识还要领这个任务吗?”田九陵发现了不对的地方,“那替刘定恭报仇也是假的咯?”“我能担保,凶手不是这个狐狸。估计你也察觉到了。但是你为人太死板,想着要是真要动手,得有个人能让你冷静一下听得进话。”“就凭他?”男人在亭子里笑了,“我借你胆子。你过来抓人啊?”反倒是狐狸,明明处在一切风暴的中心,却正襟危坐,小口喝着酒。瓷杯子还留下了淡淡的口红印。田九陵一秒迟疑都没有,听闻对面话音刚落便迈开了步子。北海老先生似乎想伸手拦住他,但是最后还是没有伸手,叹息了一声。踩着碎石裂玉铺就的曲折小径,田九陵走过了两盏石灯。亭子中的男人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所以当田九陵走过第三盏灯时,他才在慌乱中站了起来,迎面走向了九陵。“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吧?”男人面带怒色,质问田九陵。“我的第二性征发育已经结束了。”田九陵没有停下脚步,“所以毛是长齐了的。”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愤怒能成功以语言宣泄出来——开战前还恶语相向太像是杂鱼作为了。他显出了本来的法相——一只巨大的山猪神出现在了田九陵面前,而所有术士都能察觉到,整座山的灵脉都流向了它。这是任何时代都属于少见的神灵现世——穿越了Yetzirah之门,聚集着四大,在物质界昭示着自己的伟大的存在。“他是苦山的众山之祖,枯竭之地的废神。”北海老爷介绍的间隙里,猪山神的身形恐怕已经有两三层楼高了。“因为流寇杀死巫官村人而失去供奉太牢,唯有流窜各地,强夺牲祭。他曾杀死原来的山神取而代之,因而也被定性为大恶废神而被封于五行宫中。”或许这么定义它并不对。它本身没有善恶为基准的行动——它只是灾厄,它乃是狂乱的大荒神,是灵山对于人为恶业的反馈。众山祖神级别的灵格,导致他也无法被消灭。加上出于对它曾为地祗神的忌惮,最终也只采取了封印的方法。然而这本该被关押至世界末日的暴力,如今却在这小小洞天内肆虐宣泄。庭院被越拉越大,本来田九陵与北海老人以及猪山神没有几步路,如今却像是隔了一两公里。听闻猪山神的号令,咒力生出山石、树木、猛兽、精怪,他们结为军阵,化作遮天蔽日的巨浪。站在大山倾倒之下的田九陵,看起来太过渺小。“梵炁、神霄。”九陵左手作了玉枢火指,面对足以淹没小小宇宙的军势,只是呼唤了两个名字。金色的雷光与红色的雷霆在小小的宇宙中疾驰了起来,仿佛摩西分开红海一般,倾倒的黑潮被分开,然后被神雷所蒸发。仅仅是登场的神威便已经消灭了三成的猛兽与精怪,随后两面神将站立在了田九陵的身后。和传统印象中的天庭天兵天将并不相同,田九陵身后的两名被具现出的神将带着很强的机械感,且一名带着犍陀罗佛教的风格,头后有着巨大的头光光轮;另一名则有些希腊风格,从额头处发散出红色的纹理。“不必留情。”命令仅此而已。金色与红色的雷光围绕着田九陵开始旋转,圆圈越来越大,稍微碰到致命的电环便会被消灭,而且尸骨无存。北海老人见状也不得不往后撤离到了洞天的边界之处,随时准备着撤离。猪山神在愤怒之中再度催动咒力,如果自己的兵卒被消灭的速度是一,那么生出新的妖异的速度便是十。化作修罗战场的洞天宇宙再度被猪山神唤出的伴生军阵淹没。“神霄梵炁,皆得我令——”两名神将的雷电之环,越来越近,他们几乎再度站在了九陵的身前身后,略有些无力之感。“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长护我身,不得稽停。如律令!”伴随着咒语结束,两名神将身上的光轮与红色纹路都发出比之前眩目百倍的光芒。名为梵炁的神将,单手结印,一瞬之间,以田九陵为中心的,半径百米开外升腾起了虚空中的烈火。此乃火院结界,可障种种外道魔法,虽然火焰并不在物质界,但是切断灵力供给后,咒生的荆棘与石锥立刻粉碎,野兽与精怪也慢慢衰败而死。待到结界内安定之后,梵炁双手合十,它身后无数金刚杵与金刚橛从虚空中成型,然后向着猪山神射去。每一只金刚法器都由秽迹金刚秘法催动,拥有接近剑仙御剑的威力,纵使猪山神用同样不可计数的军势用肉身去阻挡梵炁的轰炸,最终在消耗战中,一条通向山神的通路被硬生生贯通了出来。然而,早在战斗开始以前,猪山神身上便有道门禁术护体,并无其他特殊加持的金刚法器并不能伤到猪山神。正当猪山神得意之际,混在持续不断的轰炸之中,神将神霄已经冲到了猪山神的面前。它双手合举,然后重重垂下。恐怕是可以将山岳化作齑粉的力量,猪山神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獠牙断裂,颅骨破碎——纵使是神明之躯,纵使是全山灵脉供芸的洞天宇宙,也承受不住如此的一击。猪山神陷穿了地面,洞天宇宙破碎的声音仿佛是蛋壳碎裂。“手下留情。”正当两名神将准备持续虐杀神明,直到它彻底消失在灵界时,狐狸坐在已经恢复正常的洞穴地面上,放下了酒盏,出声了。“给老朽一个面子,收一下手吧。它也是我的旧识。”北海老爷子也终于找到了机会,按住了田九陵的肩膀。两名神将对九陵行礼之后消失了,只剩下躺在地上的一头正常大小的山猪。“请和我走一趟。我知道凶手不是你。你很厉害,但是还没厉害到能杀刘定恭。需要找你笔录一些问题才能放你走。”“那你是何苦把它揍成这样。”北海老爷子已经在蹲着给猪山神疗伤了。“妨碍公务。和公安不一样,我们皇家特务面对阻碍公务可以动手揍到这个程度的。”狐狸好像很无奈地鼻子长出气。“明早再拘留我可以吗?今天是比较特殊的日子,我还是想和北海老人以及,”她指了一下摸着脑袋,满脸是血刚爬起身的男人,“——和他叙旧。”“故事很有意思的。当初也是听了他们的故事才决定放他们一马。这样,田小友算是我请的客人。也请他来听听我们过去的故事吧。”北海老爷这么建议。“姑且问一下,北海老人我知道他不会,小雷神,你会【壶天】道术吗,或者有能修复这个小洞天的法术吗?”狐狸再度坐下,翻开了两个之前没用的青瓷酒盏,倒上酒。“不会。”田九陵立刻回答。“唉。”狐狸打了一个响指,变回原形的昏暗山洞中亮起了几盏浮在半空中的幽蓝色狐火。“那只好在这张草席上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