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闻傀儡戏老人
头顶的云不停徘徊让原本就像没有发热的太阳更是连面都不怎么露出,周围的温度也因为这略显阴暗的天气感觉上更加寒冷,好在上午开始飘起的小雪在前不久停了下来,这给了白乐天一丝心理上的安慰。低下头白乐天将赤裸在外的手靠近嘴边,吐出的白色哈气涌入手心。尽管短暂,但那一瞬间手还是得到了温暖。搓着手放眼看去被雪覆盖的四周除了自己很难见到其他人的踪迹。想想也是,现在天气寒冷,农忙也早就结束,有谁还会走在这满是积雪的路上。不知道是第几次拉紧并未松开的领口,白乐天缩缩肩膀加快了走路的步伐。明明与夏天相比时间上没有任何的变短,但冬天的暮色来的总比其他时期来的都要早,明明上一刻夕阳的斜晖还让四周笼罩在琥珀色下,可只是一转眼大地便被剥夺走了一切色彩。寒冷的天气与黑暗的天色让为了催促在外玩闹的孩童早点回家的大人们比以往更喜欢说那些鬼怪的故事来吓唬他们。尽管在这些人中基本上终其一生也见不到他们口中的鬼与妖,但并不妨碍人们对那些不可见之物产生敬畏之心和恐惧感。天色开始暗淡,停了的雪再次飘了起来。好在不远处白乐天已经可以看到升起在空中的炊烟。“应该就是那了。”早上出发前有认真打听过下一个村子在那,原本担心这一片雪地中会不会走错路,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了,对自己来说就算前面那个村子不是自己要去的也已经没办法了。对着村子的方向舒了口气,白乐天重新鼓起劲加快了向前的步伐,总算赶在四周光线走向末路前赶到了村子里。村子的周围堆起不少积雪,不过里面的道路还是有被好好的清理过。从路两边房屋里飘出的炊烟带出了阵阵饭菜的香味,堆放在房屋旁的柴火上面厚厚的积雪还有几个不大的雪人,几个穿着厚重棉服的小孩子正在雪地上玩耍嬉闹,从房内走出来的父亲或是母亲不停催促着他们赶快回家。一个小男孩在跟小伙伴告别后跟在一位老人身边往前走。正是喜欢玩闹的年纪,小男孩即使在回家的路上也依旧围在老人身边乐呵呵的跑着、跳着,结果由于地滑小男孩一不小心摔倒在旁边的雪地上。摔倒的小男孩不仅没有哭,还嘿嘿的笑了起来。老人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拉起小男孩笑着将粘在他身上的雪轻轻拍掉。“看看这是谁呀,怎么变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呢。”老人一份逗趣的表情看着小男孩,被他逗笑的孩童用手摸起老人的胡子。“和爷爷一样了。”“爷爷的胡子可不会被拍掉哦。”走在他们身后看着这对爷孙俩白乐天的嘴角不自觉的跟着扬起。此时已经将小男孩身上的雪拍干净,老人缓缓的重新站起身和善的看向站在他们不远处的白乐天。“陌生的年轻人呢。”“您好。”注意到老人看过了,白乐天连忙打起招呼。不过站在那边的老人家倒是乐呵呵的摆起手。“不用这么拘束,我一老头子可没什么值得让你这么紧张的。”老人说着说,被他牵着手的小男孩则是歪着头瞪着眼睛好奇的看过来。“这时候到村子里,是来借宿吗?”“是的,路过这里天色刚好暗下来,这又开始下雪,所以想来村里借宿一晚。”“这样啊,不介意的话就来我家如何。”“这真的是太感谢您了,我还担心这个时间到村里能不能顺利找到可以借宿的地方。不知道老先生您怎么称呼?”“爷爷是村长哦。”站在旁边的小男孩骄傲的仰起头,不过他的爷爷倒是一脸平常的摸摸他的头。“您就是村长吗?”“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走吧。”村长看着白乐天露出略显意外的表情笑着牵起小孙子的手走在前面,就这样跟在一老一少的身旁往前走,没过多久在一处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老房子前停了下来。“看来我们刚好赶上他们把饭做好了。”拉着小孙子推开门,走进大门的老先生对仍站在门口的白乐天招招手。“快进吧,外面多冷。”老人说话的时候小男孩已经跑回房中,很快男孩牵着自己的父亲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门口的他们看到白乐天也连忙招呼进来。“打扰了。”跟在老人身后走进房间,房间内因为火炉的存在比外面要暖和不少。此时的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一家人的晚餐。正在白乐天犹豫自己要怎么做的时候老人再次抬起手招呼他一起坐下来,而小男孩的母亲也已经端着一副新的碗筷放到桌子上。“一起吃吧。刚做好的饭菜,只是不知道我们家的饭菜能不能和你胃口。”“您太客气了……”“就坐下来吧,在我们这不用这么客气,来者都是客。”被老人和他家人的连番劝说下白乐天这才礼貌的坐到了老人的旁边,桌上的菜并没有什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但这些普通的家常菜对于已经走了一天的白乐天来说只要是热的都可以称得上宝贵。气氛融洽的晚餐过后老人的家人开始收拾餐桌,而老人则是牵着小孙子带着白乐天来到旁边小屋中喝起茶。走进房间的小孙子自顾自的在旁边玩起木头做的小玩偶,老人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小孙子,而后才重新看向白乐天。“还没正式介绍自己,老朽就是本村的村长,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不过你要是在村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还不知道你来这里借宿几天啊。”“您叫我白乐天就行,就住今天一晚,明早天气好便会上路出发。”“这样啊,我家旁边有个小木屋,那里可以借你住一晚,不介意的话喝完茶带你去看一下。”看着坐在旁边的老先生,白乐天立刻礼貌的向他微微低下头。“当然不介意,给您填麻烦了。”“没事。”向老人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谢,白乐天喝了口放在自己面前的热茶,并非上等名茶,不过仍有些许茶香伴着温热的口感在嘴里缓缓蔓延开来,疲倦感似乎也跟着得到了缓解。“最近一直下雪,到我们这的路不好走吧。”“唉——!确实是。这一路都是雪,第一次到这边,我还一直担心会走错路,好在还是走对了。不过说起来这几天雪下的都不大,之前还想着万一又被困在路上就麻烦了。”“我们这每年冬天都是这样,有时候运气不好还会把出村的路都给堵上,要是堵路上也也不用太担心,附近田里或是靠山的地方能找到一两个小木屋,可以在那避雪。来吃点苹果干。”在白乐天与老人闲聊的时候老人的儿子端着一盘用火烤过的苹果干走了过来。正在一旁玩的小男孩见到苹果干被端了上来立刻跑过来,不过看着坐在位置上的爷爷和自己的父亲一直不敢动手拿。老人见他的样子笑着拿起几片递过去。“听您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这时候路过我们这里是要去兰溪镇吗?”看了眼自己儿子,男人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拿起一片苹果干放到嘴里,他略显好奇的打量起白乐天。而对于男人的猜测,白乐天笑着轻轻摇摇头。“不,我只是赶着年关将近去拜会一下旧友,刚好路过这边。”“这种天气出门还真是不容易。”“还好,还好。不过今年入冬后的雪比起往年确实多了不少,走在外面甚至觉得有些吓人。”“是啊,自打他出生以来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雪。”男人说话的同时看向正两只手拿着苹果干往嘴里送到小男孩。男孩注意到父亲正在看自己停下手中的动作睁大了眼睛,不过他的父亲只是伸手在他头上温柔的抚摸着。“是啊,好多年没下这么大了,上一次怕还是几年前了,那时候真是最糟糕的时候。”老先生说着话看向窗外,尽管他只是说了几年前,但从他的语气和用词中白乐天已经明白他所指的是对这个国家来说痛苦不堪的那两年。不过老先生不想多说,白乐天自然也不会去提及。战争,特别是那些亲历者来说都不是一个可以轻松说出的事情。为了转变话题,白乐天环顾起用来喝茶的这件小居室。不大的房间中那个放满了一竹架的书着实抢眼,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村子看到有人会放这么多书。“老先生这些都是您的藏书?”“谈不上藏书,不过是年轻时读过几年书,虽说没什么太大的天赋倒也养成了偶尔要看一会的习惯。”“您太谦虚了,读书本身就是一件只等称赞的事情。”老先生虽然说着自己不值一提,但在他书架上的书除了当代读书人视为经典的作品还有不少流传并不广但却值得一看的书。而且这些书在有着明显阅读痕迹的同时还保存的不错,没有随意对待的样子。“我父亲可是我们村出了名的爱看书,现在年纪大了也不多跑了,以前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跑到附近镇上就为了买几本书回来。”“都是年轻时的事了。不过能看书,有书看确实是件好事。”对着自己儿子说话,老先生也看向那些自己年轻时买下的书,嘴角流露出对曾经的怀念。“我父亲一提起书就这样,只是他这么爱书也没能考取一份功名实在让人觉得可惜。”靠近白乐天轻轻提起自己父亲的过往,明显听到的老艺人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没那份命罢了。行了,不说我。”老先生喝下一口淡茶,将站在身边的小孙子抱到旁边再次递给他几片苹果干。在老先生与小孙子玩耍的同时男人重新看向白乐天。“听起来你也喜欢看书?”“嗯,空闲时会翻看翻看。”“这样啊,书确实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听戏。说起来前几日村里还来了位表演傀儡戏的老艺人,他那技艺绝对没话说,要不是他自己说了身份我还以为是哪个地方来的角儿呢。还有他的那个傀儡人偶就跟真人一样,不仅栩栩如生还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刚看到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听到自己的父亲提到傀儡,坐在爷爷旁边的小男孩也兴奋的挥起手,急忙吞下还在嘴里的苹果干。“那个人偶长的可漂亮了,而且衣服也特别好看,比爸爸做的好多少都不知道。”一边挥着自己手中的小木偶,小男孩一边用力在空中比划着,只可惜从他的比划中白乐天完全想象不出那个傀儡究竟有多漂亮。见自己孩子如此说着,男人轻轻捏了捏小男孩的脸笑了起来。“人家就是干这个的,你爸爸我哪能和他比,我要是有那水平现在早就名扬天下了。”“名扬天下?”看着自家孩子由于还没办法理解听到的词而歪着脑袋,男人轻声笑着站起身将他从老先生身边接过去。“跟爸爸去看看妈妈在做什么好不好。”“好。”牵起儿子的手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来转身看向这边。“等下你是住在旁边那个木屋对吧?过去的时候和我说下我带你过去,顺便把那个房子的暖炉帮你生上。”“麻烦您了。”“小事而已。”目送两人离开白乐天重新将看向老人,本想就此向老先生告辞,毕竟自己一直这么打扰下去也会感觉不好意思,而且明天还要早起赶路,但回过头的时候老先生正在给自己才喝过几口的杯中添水。“真没想到这种雪天还会有人来我们这个村。说起来我年轻的时候也特别想到处走走,四处看看。只可惜那时候家里人说什么也不同意,现在想想那也是当然,好不容易有了强壮的劳力哪能让我离开。后来和家里妥协了,想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在出去走走,结果这一留一辈子就这么留下来了。倒是那时候村子里抓壮丁还差点被带走。”老先生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前面,就仿佛回忆起那个年少的时代,眼神中满是追思和怀念。不过也只是那么片刻,很快他又将视线转了回来。“唉!人啊,年纪大了又碰巧这几天算是接连遇到你和那位老艺人,感慨多了点。说起来你明天就要出发对吧?”“是的,想着尽量早点到朋友那。是有什么事吗?”“啊,不,也没什么事,只是你明天走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遇到那位老艺人,要是遇到了一定要看看他的表演,要是错过就可惜了。”“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想看一看。”“别的不敢说,这傀儡戏打小也看了不少,以前村里每年都会请些戏班子过来表演,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能像那位老先生一样。别看他只有一个人,没有其他的伴奏,没有其他人配戏,可就这样仍会让人看着看着便忘了那是傀儡戏。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少女在你面前讲着她的悲欢离合。只可惜我们这些人也就只能是看过,感叹过就算了。”“可惜?”“……那个老先生看上去也已经是半入黄土的人了,今后恐怕是很难再看到他的表演。要是能早点遇到他也好啊。”“总会有机会的吧。”“难咯,难咯……”老先生摇着头,喝了口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滚烫的清茶。跟着老先生一同将杯中的茶喝下,白起看了眼纸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起来。“老先生,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哦,哦,你看我,一说起这些话就没完没了。”老先生说着站起身,带着白乐天走出屋。正巧老人的儿子带着小孙子在外面玩,老人对着抬起头的他招招手。“这是聊完了吗?我家老爷子现在就喜欢跟别人聊天,还请见谅啊。”“有你这么说自己爹的嘛。”听到自己儿子说的话,老先生看上去也不生气。男人似乎也早已经习惯,将一同走过来的小男孩轻轻推到老先生身边。“你先跟爷爷玩,爸爸带着这位叔叔到旁边去。”见自家儿子因为玩而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开心的点点头,男人苦笑着提起一盏灯笼领着白乐天走出家门。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过借着月光和男人手中灯笼透出的光两人在已经铲过雪的路上缓缓走着。“明天你是很早就走吗?”“嗯——应该是。也不知道这样好的天气能维持多久,所以想趁着最近不下雪尽量走远点,等到下雪后路就会变得很难走。”“这样啊,那应该会吃早餐吧,到时候来我家吃早餐就行了。”“这不太好吧。”男人突然的邀约让原本计划天亮就出发的白乐天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他,男人却毫不在意的继续往前。“没事,安心过来吃就行。我家老爷子这个人啊一直就是来者都是客。就连前几天那位自己找过来的傀儡艺人他也是再三叮嘱我们要好生照顾。你要住的这个小屋前几天也是让他借宿过的。”来到木屋前男人憨厚的笑笑,看上去他对于自己父亲这种性格倒也没想抱怨什么。不过让白乐天在意的还是他们口中的傀儡艺人。“那位傀儡艺人不是村子里的人请来的吗?”“当然不是,事实上村子原本打算等雪融之后再请戏班子来表演,毕竟那时候能稍微便宜点,谁能知道竟然会有傀儡艺人自己找过来,而且还是冒着前几天那种大雪过来。”一同走进屋中的男人在点燃蜡烛后便蹲下身帮忙给暖炉生火,说到傀儡艺人的时候他稍稍回了下头,只是从他脸上并没有看到白乐天以为会出现的惊讶。“难怪听村长说,村子里都没人见过那位老艺人。”“嗯,那位老艺人操着一口其他地方的口音,听上去像是从北方来的。别说我们村,恐怕附近几个村都没人知道他。”“北方来的流浪艺人?”“应该没错,几年前才发生过那种事,那时候打仗最厉害的不就是在北方嘛,那时候从北方逃来的人可不少,说不定老艺人就是那时候逃往这边的。不然怎么也想不出他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穷成那幅样子,来的时候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走之前我家老爷子还特地找出几件旧棉服送给他。”点燃暖炉男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摇着头来到白乐天旁边。“行了,暖炉烧起来了,睡觉前记得再多加点柴。这些被褥虽说前几天那个老艺人盖过,不过都是干净的,应该不介意吧。”“我没关系的。对我来说这种天气不用在外面过就能知足了,更何况现在还是在这么暖和的房间。”“那我就先走了,记得明天早上来吃早饭。”男人告辞后,白乐天将仍然背在身上的背包卸下,自己的行李并不多,一方面路上所需用的大部分东西都可以买到,另一方面自己原本也没打算走太远,只是因为这雪天才被迫放慢了速度。将男人交过来的蜡烛放在桌子上,白乐天也坐在了椅子上。借助烛光环顾房间。木屋并不算大,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用来取暖的暖炉以及一个小柜子就将房间占满。尽管从男人那里听闻那位老艺人几天前才在这里住过,但在白乐天看来这个房间没有留下任何生活过的痕迹,以至于让心里感受到一丝异样。事实上那些被人们长期荒废的房子偶尔也会成为某些存在最喜欢呆的地方,运气好的话那些存在可以为房子主人带来好运,但也有危险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这些方面的怪谈。一个人在温暖、安静的房间内呆久了精神很容易变得松弛。由于没什么事可做,白乐天仰面躺到床上,看着因为烛火摇曳而跟着摇晃起来的天花板,眼睛在不经意间合上。在身下被子所包围,一种温暖的舒服迅速侵占全身,很快便睡着。再次醒来的时候桌上的蜡烛仍在燃烧,房间还是入睡前的琥珀色。正想起身给暖炉中添点柴火顺便将蜡烛熄灭白乐天却听到房间内有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正用微弱的声音交谈着。两人的声音听上去距离自己不远,完全清醒过来的白乐天为了不惊扰这一男一女装作继续睡觉的样子尽可能自然的转过身,不过这一翻身还是让他们有所警觉,能感受到两人似乎正在靠近过来,让白乐天心跳不自觉加快。“这家伙刚才动了下该不会是醒了。”“你看错了吧,他不是还躺在那,再说他就算醒了又能怎么样,他又听不到我们说话,更别提他应该看都看不到我们。”“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前几天那个人偶不也是吗。幸亏那位老人看不见我们,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又能知道他看不见了,万一他只是不想理我们呢。再说了,如果他看不见又怎么会做出那个傀儡陪着自己。”“是,是,又闹别扭啊。那时候我可是有好好确认过的哦。”男人温柔的声音充满了宠溺,女人似乎也只是在对他撒娇,听到男人的声音也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尽管只是听到声音,但他们说的话和给自己的感觉还是让白乐天意识了他们与人的不同。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白乐天继续装作熟睡的模样再次转身到好让微微睁开的眼睛可以更清楚的看到那对男女所在的位置。靠着仍然在燃烧的蜡烛很快便从眯成缝隙的眼睛中看间两道身影,确实如先前所猜测,他们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而且两人同样在看着自己。女人的年龄看上去不算大,面容姣好的她看着就惹人怜爱,而站在他旁边的男人看上去要比她年长一些,外表虽不能称之为帅,但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只是两人身上的装扮让他们的身份看上去与他们刚才的互动并不相符。“他不会真的醒了吧。”“怎么可能,再说了,我刚才都说了,就算他醒了也看不到……”或许是为了让男人能不要如此警惕,女人径直走到白乐天身旁伸手准备摸下去。她突然而来的意外举动让白乐天下意识的抬起了自己的手臂想要去遮挡,看到这一幕的男人和女人都愣住了,男人的反应要更快一些,在女人还站在原地的时候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连忙后退。自知已经没办法再装下去的白乐天略显尴尬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视线也不再遮掩的直接看向警惕自己的那对男女。“你看的到我们?”“那个……是不是说看不见会不会好点,还是说你们觉得我现在直接躺下继续睡觉更好些?”听到自己能被人看到,男人用身体护住站在后面的女人仔细打量起白乐天,虽说在这之后还是能看到他在警惕,但至少没有继续向后退。“你是方士?”“嗯——不是。如果方士都是我这样那他们也该完蛋了。”“你不是方士为什么可以看到我们?而且刚才你还碰到了我,我听说过只有方士才能做到这些,你说你不是方士怎么可能。”从男人身后探出半个身体的女人死死盯着白乐天的手,在她注视下白乐天也是有些无奈的看起自己刚才不小心碰到女人指甲的右手手背。“也不能说你是错的,毕竟这是大多数人心里根深蒂固的想法,不过就像我刚才说过的这都是误解。事实上也有一些不是方士的人也是可以看到你们,我就是他们其中一个。”“真的?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千真万确。”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两人,为了让他们相信,白乐天就剩给他们跪下了。总算是让两人眼神中的警戒略微减弱。“所以你不是来消灭我们的?我先说,我们俩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当然不是。我压根都不知道这里会有游魂存在,再说就我这样也不可能去做这种事啊。”从床上起来,白乐天穿上鞋拿起旁边的蜡烛坐到了前面的椅子上。“你生前应该是听到过不少关于方士消灭妖魔鬼怪的事情,事实上至少是我认识的方士们只会在必须动手时才会那么做,一般而言他们也不愿意主动招惹那些。当然也不是没有那种嗜杀成性的家伙。”女人的眼神看上去虽然不像之前那样锐利,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她并不信任自己,好在那个男人似乎已经愿意相信。“还是相信他吧。如果他是方士想要消灭我们肯定早就做好了随时都能动手的准备,那样的话就算我们想逃应该也逃不了,但现在他完全没有要威胁我们的意思,不是吗。”男人对女人温柔一笑,轻轻松开了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女人。将女人留在身后,他带着和善的笑容走到白乐天面前。“既然不是方士,那你究竟是什么人呢?”“嗯——怎么说呢,姑且算是一位没什么名气的作家。”“诗人?”“……我可没那么厉害。”为了让两人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白乐天从背包中取出一本用来书写的本子。借助蜡烛的光亮可以看清写在棕色封面上的《异世录》三个字。“你在写这个世界的事?”“嗯,毕竟活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永远保持着好奇心,尽管大多时候大多数人都只将其当做一种消遣在看就是了。不过在我看来人类在还活着的时候确实不该太多涉猎那个世界的事,敬而远之便是最好的应对态度。”“这和我听过的那些似乎不大一样啊。”“所以说我并不是方士嘛,那些方士太过沉迷于此,日久之后一旦走火入魔只会造成危害,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周围。”因为女人的话而发出感慨的白乐天,转身将自己拿出的册子重新放回背包的同时也暗暗感叹幸亏自己遇到的不是什么恶灵,虽说即便是恶灵也不是对付不了,但白乐天终归不善于应对那些也是事实。“不是方士就好,说真的,如果真的遇到方士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先前还警惕这边的男人此时已经十分放松的坐在了白乐天旁边,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坐到朋友家一般。“你刚刚说不是方士也能看到我们,怎么做到的,难道是有什么方法?”“事实上应该说是只有做到这点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方士,想做到这点需要实现‘开眼’,按照那些方士的说法,人实际上有两层眼皮,经过了太过漫长的时间大多数人渐渐忘了如何控制第二层眼皮,而能看见你们的原因就在第二层眼皮。‘开眼’有先天有后天,后天想要掌握难度很高。”“原来是这样,所以方士才会那么少。不过既然有后天掌握,那不是说实际上所有人都有可能了?”“嘛……事实上在人还处于婴儿时或多或少都能看到些,但随着年龄增长大部分人会自然的闭上并且再也没办法睁开那层眼皮。其实除了人某些动物也能看到,并且它们一生都可以看到。”“诶——”男人被白乐天所讲的内容完全吸引住,惊奇的瞪大眼睛。好在坐到他旁边的女人拉住了他,不然很可能他会一直问个不停,当然,白乐天也没有将全部说完,毕竟他们也已经不能算人,就算知道也没什么用。被女人拦住的男人尽管对于她的行为有些不满,不过也只是一瞬他的嘴角便忍不住露出温柔的上扬“让我再满足一次自己还活着时的好奇不行吗。”“说的太对会让那位先生困扰哦,况且这些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嘛。”“也是啊。”亲昵的拉起女人的手,男人略带歉意的重新看回白乐天。“真是抱歉我一直问个不停还请不要在意啊。主要是活着的时候就对这种事情特别感兴趣,虽然有些故事真的挺吓人。”“毕竟流传下来的内容不少都是几经口述之后被添加了不少东西,而且怎么说能会流传出来的也都是有人让它流传出的。就像历史一样,都是胜利者书写出来的东西。”“也是……”没有看漏那对男女在自己说话同时流露出的神情,白乐天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走到暖炉旁开始往里添加柴火。“你们在这里很久了吗?”“有段时日了,记得我们找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夏末,这一转眼都已经到了冬天。”“你们这样已经超过半年了!”听到男人说出的时间,白乐天暗暗吃惊的站起身,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已经在这里已经呆了如此长的时间。不止白乐天,男人看上去同样觉得意外,这让白乐天更加诧异。“是啊,我们也没想到能在这一直呆到现在。不过多亏来到这才能发现原来有这么多曾经不知道的事情。对了,几天前在这住过一个老人,他手里的那个傀儡你也一定会感兴趣。”“你说的是先前在这表演傀儡戏的那个老艺人?”“嗯,应该就是他。反正这里最近这就来了你们两个人。”提到那位傀儡艺人男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明朗起来,甚至给白乐天的感觉是他比先前村长一家在说到老艺人时还要兴奋。“你们有看过那位老艺人的表演?”“这是当然,而且他在村里表演的时候我们可是在最好的位置上观看的。说起来那天本来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向着到村子里逛逛,现在回想幸亏当时有去,不然肯定会后悔。”听到与村长一家说出类似的感叹,白乐天越发对那位还未谋面的老艺人和他的表演感到好奇。“刚才说我会对他的傀儡感兴趣而不是他的表演?”“不对,也不应该这么说,表演确实不错,但既然看得到我们那你对与他的傀儡一定会更感兴趣。她实在太特别了,如果我还活着即使听到这种事也绝对不敢相信身边真有这种事情。”“总不会是那个老艺人做出的傀儡是活的吧。”“嗯,那个傀儡确实是活的,至少我们两个都能看到。”白乐天略带玩笑的话却得到男人不带迟疑的肯定,看向坐在他旁边的女人,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答复,只不过女人随后又有些疑惑的摇摇头。“事实上只有我们两个能看到她是活的,就连带她来到那位老艺人似乎都不知道她的真实情况。”“这倒是,不过毫无疑问那个傀儡就是老艺人做出来的,从她看那位老艺人的表情和说的话就知道。”听着男人接过去的话,白乐天仍然有些不敢相信。“那位老艺人自己做出了傀儡却不知道自己赋予了傀儡生命?”“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这种事真的可以吗?难道其实普通人也能做出这种事?”男人和女人回忆着他们不久前才见到过的场面,仔细听着两人说出的每一句话,白乐天不停比对着自己印象中的每一个相关的细节,然而由于自己没有亲眼见到,只是听难免会有些地方出现偏差。“确实有听说过普通人在正好符合某种苛刻条件的情况下可以制作出类似的东西,但那种状况下制作者应该是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才对。”虽说是在回答男人的疑惑,但白乐天在回答的同时自己的脸上也带着无法遮掩的疑惑。“你们没有和那个傀儡说话吗?”“当然有说,只不过看着她和那位老先生之间的氛围我们也没在这待太久。”“这样啊。”原以为能从他们这里得到什么更为有用的信息,但看样子也知道没什么希望了。在白乐天感叹的同时男人似乎还有话要讲。“你接下里是要往哪里走吗?”“嗯,怎么了?”“我先前有听那个傀儡少女说过她会和老艺人继续往北走,如果你也是往北走的话肯定能碰到他们。”“只要往北就能碰到?”“嗯,那个傀儡有说过他们在每个地方都会停下来表演。你往北走肯定能碰到。”男人语气很坚定反倒让女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遗憾,注意到她的表情,男人像是要安慰她一般将身体向那边靠了靠。“不用担心,那位老艺人也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事没经历过。”“那位老艺人是有什么事吗?”“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自从我们成了这样后好像变得可以感受到其他人的生命。那位老艺人看上去还可以,但总觉得他的状态比起正常来说要弱一些。”看着已经是魂魄的两人,白乐天当然选择相信两人所言,毕竟有方士曾经记载下异世之人和某些动物类似,他们可以辨别人的生死气息,死气越重味道越浓。在心里默默记下若是可能一定要尽早与那位老艺人见上一面,至少也要看一次那个傀儡才行。白乐天看向男人的眼睛,他的眼睛还保持着和正常人相似的状态,不过已经能感受到里面的光泽越来越少。不只是他,连同坐在旁边的女人都是一样。“你们生前就是这里人?”“事实上我们俩是九溪镇的人,死后才顺着河到这里。虽说一直想要回到九溪镇,但每次想回去的时候都会向着再晚几天,结果就是到现在我们还没能回去。好在这里待着也挺好,而且变成这样也不会饿,不会困,只是时间久了偶尔会觉得无聊。”“如果真的有心事需要解决我想还是回去一趟比较好。或许由我来说有点多余,两位应该也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状况与最开始时发生了改变。”白乐天的话让男女两人同时点起头。“确实是,有时候会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整个人完全放空的情况也比之前多了多少。”“因为有心事一直留在你们心里,所以死后在人间游荡太久了。虽然我说起来会很奇怪,但当人死后大多数情况下会直接前往被方士们称为彼岸的地方,在那里选择转世或是永远留下。然而就像我说的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立刻过去,那些死后仍困与某些事情的人和你们一样会徘徊在人间,直到事情得到解决。”停下片刻,白乐天轻轻叹了口气再次开口。“对于失去身体的魂魄,留在人间越久受到的影响会越重,每个人情况不同,但结果都一样,一旦超过承受的范围便会失去残存的人性。流传下来的故事中方士们对付的大多也是这种失去人性的亡灵。”“失去人性没办法到那个彼岸了吗?”“当然不是,彼岸本身就是亡者的安身之所,这与在外游荡的时间长短没有任何关系。只是长时间在外游荡魂魄便会彻底沦为亡灵,他们在失去人性束缚的同时也会忘记自己要前往彼岸,即便在这之后他们生前心愿得以完成也只有少数会自行离开。”“没想到死了还有这么多的条条框框,看来什么时候都不会真的自由。”“万物只要还存在便会处于各自的规则之下,所谓的自由只是在宽松状况不同的规则之下可以享受到的相对不受控制的生活罢了,没有什么纯粹的自由,毕竟失去规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听着白乐天的诉说,坐在旁边一直安静倾听的女人在这之前脸前就出现了让人会在意的神色,此刻眼神中更是充满了落寞。同样注意到女人情绪的变化,男人用手轻抚她的后背,温柔的对她笑着。等到女人用同样的笑容回应起他,他这才将手放下并重新握住女人的手。“先生,愿意再听我说几句吗?”“嗯,当然。”男人点点头,看了眼身旁的女人,这才再次开口。“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们其实是从家里逃出来私奔的,结果路上发生了意外。她实际上是我家二小姐,我只是她家店里的伙计。本想以后做出一番事业后再带着她一起回去,或许那时候我家老爷也就能接受了,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平静说出这些的男人声音中带着对女人的歉意,而这时的女人就如先前男人做过的那样,只是这次换成她轻轻握紧男人的手。在这之后男人继续说出先前没有说完的话。事发后两人的尸体顺着附近那条已经断流的河一路漂到这里,因此两人醒来才会在这个地方。将他们打捞上来的村民向附近的治安官报告了情况,治安官也从两人身上找到了被浸湿的身份证明,五天后女人的家人赶了过来,两人就在他们旁边,看着他们从旁边来回经过却已经察觉不到两人。赶来的女人家人简单的答谢了将两人尸体打捞上来的村民,在这之后他们只是稍微收拾一番便将女人的尸体装棺当天就往回赶,脸上看不出太多伤心,或许在他们看来女人跟着自家伙计私奔的行为已经是败坏了家风。男人的尸体被他们留在了那,因为无人看管最后还是这里的村长带着几个村民替他安葬在了不远处的墓地中。在家人离开后女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男人就那样一直坐在她身边,在这之后两人来到这间房子,因为发现这里没有人住所以便决定暂时留在里面。这期间男人看出女人想要回去,但每次提出的时候女人又总是笑着将话题岔开。听着男人缓缓的讲述,白乐天无言的看着他们。“两位,或许是我多嘴。但我还是建议你们可以尽早前往彼岸,这里终归不再适合你们的存在。”“是啊,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这里只是曾经生活过的世界。”男人温柔的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女人,在与她对视一眼后重新看向白乐天。“如果到了那个彼岸我们应该没办法再回来了吧。”“除非你们选了转世,但那样的结果你们也应该能想到,真正的一切回到最初。”“所以想在到那前陪着她回九溪一趟,就算是做一次最后的道别也好。在这之后我就可以安心陪着她,不管是留在那还是转世。”停下片刻,男人牵着女人站起身。“时间也不早了,你明天还要继续出发,我这要是再继续拉着你聊天也说不过去。”“你们不是住在这里吗?”“有地方可以让我们休息,虽然我们现在也不怎么需要休息。”在男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女人突然停了下来,随后走回白乐天面前。“不知道您是否会经过九溪镇,如果经过希望您能去找一个11、12岁的小女孩,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在九溪镇给一家开着饭店的宋姓人家做家仆。您若果是……还是算了,您只要能替我看看她就好。若是您不会经过那也不用介意,毕竟都已经过了这么久,说不定她也不在那边了。”女人还想要说什么,但随即摇摇头走了回去。正当白乐天好奇为什么需要找那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女孩时男人走到白乐天旁边。“您有所不知,那个小女孩是她之前无意中遇见的。那天小女孩才被打过,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在意那个女孩,似乎那家人经常欺负小女孩。那户人家的当家叫做宋昱,开的那家饭店叫醉仙居。”“如果我过去的话会去找一下的。在那边我也有几位认识的人,如果真有必要或许能让他们帮忙。”在听了男人话后,白乐天向两人说出了并不能算肯定的答复,但两人还是对白乐天说出了谢谢。看着两人从前面穿墙消失,虽说早就知道会有这种可能,但看到的时候还是让白乐天有些不习惯。又一次从包中取出那本用来记录的本子,白乐天将刚听过的内容借助烛火的照耀一一记录下来。完成简单的记录,白乐天叹着气坐回床上。此时的蜡烛已经燃烧到所剩不多的程度,将其吹灭,四周转瞬间便失去了光芒。仰面躺在床上,黑暗而寂静的周围让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自己刚才有对他们隐瞒,从彼岸重回这边其实还有一条逃亡的邪道,只不过走上那条邪道本身就很难过,即便过来,最终也很难得到什么好的结局。闭上眼睛,为了能让自己尽快入睡,白乐天不再去回忆任何事情。没过多久便在暖炉中隐约传出的噼啪声中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