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归之前两人的殊途无法改变

雪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透过木屋的残垣断壁可以看到外面堆叠起来的厚厚一层白色。

不久前老艺人终于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不过由于才醒没多久,再加上他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因此只能靠坐在位置上。在火堆绯红色火光的映衬下,老艺人的面色红润的并不自然。

“老先生来吃点东西吧。”

端着刚热好的粥走过去,由于没有什么准备,白乐天只能用自己背包中那个用来放置某些药品的木碗来盛粥。原本默默坐在那里的老艺人在看到白乐天过来后一脸歉意的看向这边,双手撑在地上想要撑起身子站起来。见状白乐天连忙将手中的粥放下扶着老艺人重新坐下。

“又给您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我只是恰好路过看到,既然我们有这样的缘分自然应当帮您。”

尽管让他不要在意,但老艺人还是用满含歉意的姿态双手接过米粥。他的动作看上去仍然有些吃力,好在进食过程看起来没有太大的问题这可以让人安心一些,而且那些乌青在融水草的作用下也得到了缓解。

“您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那个……您放心,钱我这还有点,要是不够等赚到会立刻给您补上。”

“关于钱的事您不用放在心上,这不过是些在森林里能采集到的东西用不着钱。只是我觉得您还是有必须去看一下医生,我毕竟不是行医的人,如果真的伤到筋骨那还需要好好治疗一下才行。”

注意到白乐天看向自己的视线,老人摇着头朴实的咧嘴笑起来。

“没事的。您看就是点淤青,什么事都没有。年纪大了,皮糙,这点东西过段时间自己就会好的,不碍事。”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要紧,老艺人在手臂乌青的地方来回搓着,然而当手碰到一处颜色很深的乌青时他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但很快他又用咧起的嘴对白乐天憨憨的笑起来。

“您看,真没什么事。”

看着老艺人扭动着胳膊,白乐天转过身从自己包中取出一个油纸包。

“这个您收下。”

“这……我怎么能再收您的东西。”

“不是什么贵重物,您收下吧。每天几片就可以,用之前先放水里浸泡一下,等它恢复水分后揉碎将挤出的青汁涂抹在乌青处能起到一定的恢复效果。”

“……谢谢。”

在白乐天的坚持下老艺人还是将剩余的融水草收了下来。低下头看了眼握在手中的油纸包客气点着头,随后将油纸包重新叠好放在身旁。

“您之后有什么打算?”

“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就尽快到下个地方吧,毕竟快过年了,总会有一两个大户人家要找人唱戏。”

老艺人平静的挤出笑脸,视线看向身旁的傀儡少女,轻轻弹去粘在傀儡少女衣角的碳灰。

“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么赶路怕是会吃不消的。”

看着想要劝阻自己的白乐天,老艺人微微摆着手。

“不打紧,我这都已经习惯了。再说我现在是一个人,要是慢了就真没什么人找我这个老头子唱戏了,赶紧点还有机会拿到一两个活儿。”

老艺人习以为常的笑着,脸上的皱纹堆积在一起显得越发清晰可见。有些暗淡的眼神在褪去黑色的头发映衬下让他显得更加苍老。看着他缓缓将粥送入口中,白乐天不再劝说什么。

面前燃烧的火堆中不时有火苗向外跳跃,谁都不再说什么就这样安静的结束了晚餐时间。晚些才吃完粥的老艺人拿起了自己用过的小碗起身准备用周围的雪将其清洗干净,注意到老艺人动作的白乐天连忙起身来到他面前。

“您放那我来收拾就行。”

“没事,您已经做了这些吃的,我要是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心里过不去。再说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这点小事就当是活动活动身体,总是不动也不好。”

说着话老艺人就蹲下了身,拾起地上的积雪开始擦碗。

“我啊,年轻的时候总想过一种生活,就是那种可以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就休息的生活。结果到现在大半辈子过去了,现在反倒是总想做点什么。”

缓缓站起身将擦干净的碗递还给白乐天,手有些泛红的老艺人坐回火堆旁边在将手暖和一些后才开始为傀儡少女整理起看上去并不算凌乱的头发。

傀儡少女似乎也很享受老艺人帮自己整理头发的过程,在这期间一直可以听到她哼着轻快的曲调。即使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有什么变化白乐天也能想象出此刻坐在老艺人身上的她一定是眯着眼睛弯着嘴角。

“老先生您每天都要这么打理吗?我看她状态还可以啊。”

“哎,这都是以前养成的习惯。现在时间久了,要是哪天没有帮她打理一下就会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心里空牢牢的。”

说完话老艺人又借着火堆的光开始一丝不苟的整理起傀儡少女衣服上的小皱褶,与老艺人外表给人的感觉不同,他的每个动作看上去都十分的轻柔像是生怕会弄破一般。

“您是怎么会开始干这一行的?据我所知这一行基本上都是从很小时候便开始的。”

说话期间白乐天坐到了老艺人的对面,在坐下前将放在火堆旁加热的水递给老艺人,为了能让喝起来觉得更舒服些还特意在里面加入了几朵微甜的黄色小木犀花。

把傀儡少女放在腿上,老艺人双手接过尚有些烫的水杯向着冒热气的水面轻轻吹气,抿过一口后抬起了头。

“说起来也算是机缘巧合。小时候家里大人喜欢听戏,每每村里来了戏班我都会被他们带着到村头一起去听戏。开始完全不懂舞台上面是在干什么,不过时间久了我也喜欢跟着过去,其实那时候还是什么也不懂,只是觉得那个地方人多、热闹特别好玩。六岁那年农忙结束的时候村子里惯例又请了个戏班子。那个戏班子里刚巧有这么一位表演傀儡戏的老艺人,那是我第一次看傀儡戏。您相信世界上有妖怪的存在吗?”

“……”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那时我真的信了,当天就像是家里老人说的着了魔一样,眼睛没办法从台上那个傀儡身上移开。因为那天之前从没想过这世上还会有如此表演,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起的鸡皮疙瘩。”

提到这里,老艺人脸上的表情越发舒展,原本有些无光的眼神也突然充满了孩提般的光彩。他的笑似乎是会感染,白乐天察觉到自己的嘴角也跟着他的说明不自觉的向上扬起来。

“从那时起您就对傀儡戏产生了兴趣?”

“算是吧。不过虽说是有了点兴趣,但一个普通小孩别说那些讲究的唱段和手法,就连制作一个简单的傀儡都不会做。所以那个时候就抱着一种好玩的心态去找那个傀儡师傅。他们在村子里也就表演几天,大概是我去的次数太多了,再加上年龄又小,结果在他们离开前那个傀儡师傅就送了我一把小刻刀和一个小木偶当礼物。”

老艺人停下来转身开始从放在自己身后的行李中翻找起来,没过多久他便从包中取出一把包好的小刻刀。

“就是这把,虽说已经不怎么会去用了,不过我还是把它放在身上姑且当个纪念也好。总觉有它在就不会忘了从那时候的自己。”

接过老艺人递来的刻刀,刀柄因为长期使用已经出现不小的磨损的痕迹,然而刻刀本身仍旧保存的相当不错。转动着手中的刻刀白乐天可以隐隐看到刀尾刻着什么,但因为使用的时间太久痕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根本无法辨识。

既然无法看清,白乐天也就不在过多在意,将小刻刀还给老艺人。重新将小刀包好,老艺人再次看向白乐天。

“戏班子走后我和家里人说自己想要学傀儡戏,不过毕竟年龄小,大人们也就没太当回事。在他们看来也就是一个孩子被新奇的东西吸引过段时间就会喜欢其他东西,所以也就像是开玩笑一样的同意了。”

老艺人停下来喝了口水,手轻轻抚过身旁傀儡少女的头发。而这个时候他的视线无意中落在白乐天身旁那个装满酒的酒囊。察觉到老艺人的目光,白乐天将酒囊拿到身前。

“您要喝一点吗?如果只是一点的话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喂!我才刚说过他喝那个东西会变得很奇怪吧,所以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现在喝,听到没!”

“……”

“说话呀,就算想让他喝酒也要等他身体好了呀!”

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傀儡少女此时开始对着白乐天不满的抱怨起来,不过白乐天还是决定暂时当作没有听到。

当然如果喝酒会有影响的话自己肯定也不会让老艺人喝的,毕竟这要是出点什么差池自己也会觉得不安,更别提还有傀儡少女的存在。尽管并非所有异世之物都会对人有危害,但终归他们与此世不同。

把酒囊递过去,老艺人看着酒囊却没有立刻伸手接过去。注意到他眼神的犹豫,白乐天笑着将酒囊放到更靠近他的地方。

“我一个人喝酒未免有些枯燥,您小酌一番权当是个陪同。”

看着白乐天的眼睛,老艺人这才点头拿起了面前的酒囊。仰头小心翼翼的将酒倒入口中,随即眯起眼睛轻轻舒了口气。

“干嘛给他喝,他现在身体状况不好你知道的啊,哟啊是他出点事怎么办。”

傀儡少女的声音听上去比之前还要生气,甚至已经能想象出她双臂抱在身前撅起嘴怒视自己的样子。只是现在白乐天也没办法当着老艺人的面开口和她说些什么,只能先任由她在那抱怨。

“谢谢您。”

接过老艺人双手递回的酒囊,虽说是自己说少喝点,但接回来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里面有任何变化还是让白乐天有些吃惊。不过就算这样,坐在面前的老艺人还是露出一副担心自己是否喝的太多的表情。

“您现在身体刚恢复,下次有机会的话再跟您好好的喝一次。这种天气如果能坐在暖和的房间里喝酒就在好不过了。”

“确实是个适合喝酒的天气。”

与老艺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从屋顶破漏处飘下的雪。在风的吹拂下旋转飘扬下落的雪宛若不愿分离的情人,为了尽可能多的在空中停留哪怕片刻而翩然起舞。纷繁于天的雪轻盈迷人却终归还是归于地面。

正当白乐天准备回头,耳边就传来老艺人清亮的唱腔。那是一曲流存很久的离别曲,而且自己几日前在村中借宿梦中那个小男孩唱的也正是这出戏。只不过小男孩稚嫩的唱功自然无法与老艺人相提并论,随着老艺人的清唱再看这些不停飘落的雪,离别之情似乎变得更甚。

放松下来的白乐天拿起酒囊听着老艺人如倾诉般的吟唱,无言的望着根本看不清的前方。

一曲唱罢,白乐天放下酒囊毫不吝啬的为老艺人拍手,而他只是连连摆手。

“献丑了,看着这些就想起了这段,还希望您不要介意。”

“哪里的话,能在这种时候听上您唱一曲,而手边又恰好有酒,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您觉得喜欢就好。”

“老先生您对这出戏的理解比我曾听过的都要深刻,想必这也是常年累积的结果。”

“真是过奖了……听这首曲子的时候我还很小,当时我学的第一出戏就是这个,不过说是学其实就是自己瞎唱瞎练。那年也就6、7岁,一个6、7岁的孩子唱这种戏自然只是依葫画瓢模仿个大概,根本没办法理解里面的东西,没办法理解自然也就没办法唱出那些情绪。不过就算这样还是得到了当时来村里的傀儡艺人夸奖。那天可把我高兴坏了,平常总是偷偷练习的我第一次拿着个不成形的傀儡表演给家里大人看。”

老艺人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或许是为了遮掩自己的害羞他拿起自己面前的水杯如饮酒般小酌一口。温热的清水入喉,目光在火堆上停留片刻,这才重新看向白乐天。

“自那之后我也就越发着迷傀儡戏,每天只要有时间就拿着自己做的一个简单的小木偶偷偷到附近山上练习。只是时间久了自己唱功是好了可原先那个傀儡也变得没办法再满足自己练习的需求。”

“所以在那之后您做出了现在这个傀儡吗?”

“嗯,两年时间,原本没想过自己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尽管也确实想着要做好,但那时候也没人能教,只能靠着自己之前积累下的一点经验不停的试,到最后都记不清为了弄到足够重做的木料跟着上山的那些大人们去了多少次。有一次自己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好的木料就去求那些上山的大人们帮忙,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家里大人知道了,当天被狠狠的骂了一顿,那些好不容易做好的部件也差点被扔掉。”

感慨过去的同时老艺人将视线落在被自己放在身旁的傀儡少女身上。

“最后跟家里人各种保证才将所有的东西保存下来,只不过在那之后每天只能是等农活都结束了才有一点时间可以做。后来为了能在天黑之后也可以继续做还偷偷瞒着家人买了蜡烛。”

老艺人拿起身旁的傀儡少女,目光柔和的看着她。此时的傀儡少女或许是联想到了老人当时可能出现的模样轻声笑了起来,只不过与她近在咫尺的老艺人却不知道自己的话让傀儡少女变得如此开心。

“老先生您出来表演应该也很多年了吧。”

“从离开村子那天算……差不多四十个年头了。一开始自己的想法也简单,就是想着能到处跑跑,不用被拘束在村子里过一辈子只能砍柴种地的生活。结果谁知道这一走就走遍了自己之前想没都没敢想过的地方,如果村子里还有人记得我大概也会被吓一跳吧。”

老艺人话音刚落,傀儡少女就呵呵笑出了声。

“要是哪天真有办法让他见到我才会吓一跳吧,毕竟那些经历过的事情我是一件不落都记得,知道的秘密不要太多了。”

少女连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笑,尽管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让老艺人看到,但从她的声音中你感受不到她有任何失落,就像她的那个愿望总有那么一天是可以实现的。

“老先生既然您已经出来这么多年,凭您的技艺要是到了皇城那绝对能成名角,说不得还会有自己的班子。”

“皇城也去过,只是年轻的时候精力足,赚钱比现在容易不少。那时候总想着反正钱来的容易,成不成角都无所谓。所以当时有了钱就想继续跑下去看看,在一个地方呆不长久。”

“他那时候就是想玩而已,每次赚了钱就出发,花钱也大手大脚,一点计划都没有,哪有心思成什么角儿。”

对于老艺人的解释傀儡少女倒是相当不留情面。听着面前这一人一傀儡成形却又不成形的互动,白乐天低下头嘴角不自觉的想要向上扬起。只是这似乎让老艺人产生了误解,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起头。

“让您见笑了。现在想想年轻的时候如果真能成了角现在应该过得会舒服不少,她也不用跟着我受罪。不瞒您说,年轻的时候曾经还真有机会进那‘四大班’。”

“‘四大班’都有来找您!这还真是了不得,我可听说想进‘四大班’可是难于登天,能被邀请加入更是难上加难。”

“毕竟他们的水准太高了不可能随便让人就进的。事实上当时他们来找我的时候心里真的是又惊又喜,一晚上没敢睡觉。”

被老艺人一副轻松姿态说出的事实的样子吓到,白乐天瞪大了眼睛。而这让看到白乐天反应的老艺人笑了起来。

“都是过去的事了,其实就算真的让我有机会重新回去选择,我想自己大概还是会作出和现在一样的选择。毕竟有些人就是这样的,该说是固执或是懒吧。不过如果可以给我个伴就好了,现在年纪大了,一个人久了总觉得比年轻时候累不少。”

“我偶尔也是这样,不过我觉得您这一路走来并不孤单。不知您是否相信世间万物皆有生命这句话,我一直是相信的,所以我想她也是如此,一直明白您的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并且在用她的方式陪着您。”

“也是啊。其实我也早把它当作自己的家人,算起来她应该可以当做是我的‘女儿’了。”

看着怀中的傀儡少女,老艺人轻声重复着万物皆有生命。此时的傀儡少又一次开心的笑了起来。

“真是的,哪有会让女儿担心成这样的父亲,至少这一路过来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父亲出现。”

傀儡少女的话老艺人自然是听不到,不过这对他们而言早已不是问题,毕竟在他们心里已经有了无法抹去的羁绊。

火堆中燃烧的破木板还在传出“噼啪”的声音,除此之外四周便只剩偶尔出现的风声。或许是眼前景象彻底勾起了老艺人的回忆,他开始讲起自己露宿野外时的事情。

从最开始一个人露宿荒野时的兴奋又不知所措,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从遇到野兽紧张到不敢入睡到有时睡到半夜突然下起暴雨而慌张躲雨。有时一个人独饮,有时遇到其他人就一同喝酒畅聊。原本在白乐天印象中已经没有太多趣味的露宿在老艺人口中变得充满新喜乐趣。

一边听着老艺人的讲述白乐天一边再次加入的木条让火堆旺盛,而随着火堆的再次旺盛老艺人的话匣子更是彻底打开,他口中的故事也从露宿逐渐扩展到在其他城镇遇见的人、事以及自己的表演。

每每诉说起那些往事的时候,老艺人挂在脸上的笑就不会褪下。对他而言每件事都是自己这一路上值得记住,都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只不过老艺人不知道的是很多时候傀儡少女都会在他说完那些趣事后毫不留情的说出被他忽略掉的部分。多亏如此白乐天才发现老艺人年轻时与现在差别近乎是判若两人。

听着这两个完全不同的声音在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说着那些平常却又不那么平常的故事,有趣的场景让白乐天总是忍不住扬起嘴角。

“您也觉得很有趣吧。出来时间久了,有时候走在路上我甚至觉得自己期待的不是到下一个地方表演能赚到多少钱,而是接下来自己还会遇到些什么。只可惜现在老了,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我再给您唱一段吧,刚好想到很久没唱的一曲。”

轻轻叹了口气老艺人再次拿起傀儡少女,站起身伴着风声和周围的落雪他唱起一出傀儡戏中也少有的极其轻快的曲段,而直到老艺人唱到一半的时候白乐天才完全想起这段正是自己前不久梦中听到的那段。

傀儡少女在火堆映衬下悠然起舞,犹如身后飞雪般轻盈的白纱长裙在眼前飘动,那本是略带神伤的面容此刻随着曲调似乎正发生着变化。配合着这曲宛如活泼少女诉说悄悄话的词,自己内心也悄然愉悦起来。

与自己熟悉的曲段相比这曲结束的尤为快,似乎只是转瞬间便已然落幕。看着正与老艺人一同谢幕的傀儡少女,犹如一场明朗如春日时光般的梦至此醒来。

“真是曲好词,看来我还是听的太少,竟然有如此作品没有听过。”

无法说出这是自己在关于老艺人的梦中听过的戏,白乐天只能当做是第一次听到的样子。好在老艺人没能看出来,他只是笑着轻轻摇摇头。

“您能喜欢就好,不怕笑话,这首词是我年轻的时候任凭性子写出来的已经很久没唱过了,刚才开唱前还有点担心会唱差了。”

“老先生您应该把这出戏多表演表演,这出戏今后也肯定能成为一曲流传不灭的经典。”

“哪有那么厉害,只是年少的时候血气方刚什么也不在乎,什么都敢写。记得那天刚好喝了点酒,在梦里隐约听到有人在和我说话,当时自己还是迷迷糊糊的就从床上爬起来乘着还没完全散去的酒劲一边回忆那个梦一边就写下这些。”

“您太谦虚了,我真的觉得不错。不管是词还是唱腔都恰到好处,让人过耳难忘。”

听到白乐天的话老艺人略显不好意思的摇着头。

“无名小曲也就够个自娱自乐,和那些名段比起来还差很远。”

笑着带过关于那段戏的谈论,老艺人重新讲起自己在路途中的或有趣或怀念的见闻。

呆在一旁的傀儡少女会找准时机时不时加进两人的对话说上那么几句,尽管知道此时此刻并不会有人理会自己,但她还是固执的以自己的方式加入对话,说到开心的地方偶尔还会因为老艺人的话小小抱怨一番。

夜色渐深,老艺人看上去仍然意犹未尽,只是在连打数个哈欠后他最终还是无法敌过自身的困倦,在与白乐天道过晚安后回到最初的位置睡了下去,没过多久安稳的鼾声便传了出来。

“你不去休息吗?”

“再过一会吧,这还有点酒,睡前安静的坐一会儿也挺好。”

目光从外面飞雪上收回,转过头看向被老艺人放在身旁的傀儡少女,白乐天轻轻晃了晃握在手中的酒囊。

“你呢,老先生已经睡了,你不去休息吗?”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休息,现在就陪你聊会好了,顺便好好谈谈你刚才让他喝酒的事情。”

“听起来我应该是没有拒绝的权利对吧?”

“你可以不理我不是吗。”

听到傀儡少女故作无所谓的话,白乐天略显无奈的耸耸肩,在这之后便是她没有丝毫停顿的抱怨,并且完全感受不到她有停下的打算。

“老先生听不到你的声音说不定对他来说也没那么糟糕。”

“……”

傀儡少女无法停下来的话让白乐天差点再次厌恶起自己这种异于常人的体质,好在当她在听到白乐天略带调侃的话时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太多了。尽管不乐意,但还是老实的闭上了嘴。

“稍微喝点酒能让老先生放松点,你也看到了吧,刚刚老先生不是特别自然的说了很多吗?”

“这倒是。”

少女的声音还是有些不满,不过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让白乐天笑了出来。

“行了,我也该去睡了,早上醒来说不定雪就停了。你也要休息的对吧。”

“嗯……不再说一会?你刚才还说睡前要坐一会喝点酒不是吗?”

“人类的话是很奇妙的,这个‘一会’啊可长可短全凭说者自己定义。”

“还真是不讲理的话。”

“道理讲着讲着就有了。”

不再理会傀儡少女的反应,白乐天起身往火堆中添加了些木板,确保火堆在入睡后不会轻易熄灭后回到位置上自顾自的躺了下去。

本以为会听到傀儡少女在耳边继续抱怨几句,结果传入耳中的是她用自己的声音轻声哼唱出的一曲从没听过的悠扬曲调。

“或许这曲也是老先生自己创作的?”

听到曲调的白乐天睁开了眼睛,重新转过头看向傀儡少女。躺在老艺人身旁的她在火光的映衬下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纱。没有表情变化的少女此时此刻借助着外部的光影似乎变化了面容,或许老艺人看到这一幕会更加开心,只是熟睡中的他就如过去的众多夜晚一样,对于这般不一样的少女全然不知。

“嗯。很早以前的事了,比你先前听他唱的那曲出来的还要早。他在还年轻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只要有机会就要找个地方开始创作自己的戏,有时候为了几句词或是一段曲他可以一夜不睡反反复复的调整。有一次他在路上突然就想起一段词,结果由于想的太认真差点掉到河里。”

少女轻声笑了起来,对她而言充满回忆的过去仍然历历在目如同昨日。

“老先生创作了很多新的戏吗?”

“嗯,很多,多到足足写满了……嗯——加起来有他手臂这么厚的册子。只是可惜那些东西之前由于来不及拿走全都丢在了一个渡口。”

“是在几年前吗?”

“我不太清楚时间,不过应该是吧。反正当时周围人看上去都挺慌乱,而且那段时间我们过的也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从那时起生活就不再像以前那样。”

傀儡少女的话让白乐天很容易就想到几年前才结束的那场几乎可能会摧毁整个国家的内战,看着她和依然睡在那里的老艺人的身影,白乐天只能是轻轻叹口气。

“老先生很少表演自己创造的戏吗?与他接触的这段时间除了今天几乎没有听他有唱过这些创作出的作品。”

不想在睡前被这些疑惑所困扰,白乐天看着傀儡少女重新谈论起老艺人的创作上。

“也不是,一开始只要有机会他也会去唱,甚至有时候被人叫去表演时为了能唱这些自己创作的戏他还会提出少收点钱也没关系。”

“既然有唱过,按照老先生的技艺这些戏应该会被传出来才对,可……”

“表演的时候看下面反应确实是很不错,甚至表演结束还会有人特地过来赞美几句,只不过啊更多的人还是喜欢那些名家所作的戏,过来称赞对他们来说更多的是顺带罢了。”

说到这里少女停了一下,白乐天能听到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在这之后少女再次开口。

“那时候他也是傻,每次自己的创作被那些夸上一两句他就能开心一天。每次表演完我都会听他不停说着今天这首怎么怎么被人喜欢,自己的创作正被人所接受。直到又一次我们又回到曾经表演过的地方,而且还是被同一家人找到。他特别高兴的准备了一个新的作品……”

“没能唱是吗?”

少女小声哼了一下。

“是啊,那家人先是笑着说他厉害,之后却说家里的长者已近点了几首更经典的作品。那时候他虽然有点失落但还是理解了,只不过从那之后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再次请他表演的人中也只有个别会同意让他再次表演新戏。后来他渐渐也就不写了,表演也少了,直到那些册子丢了后他也再没唱过。”

少女的话让白乐天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苦笑,倒不是世人对于任何新作都失去了兴趣,如果是那些名家创作或许名角表演依旧能传播的很快,只是除此之外的人很难有这样的能力。

不知道老艺人是否也梦想过回到那个盛世时光,若是那个盛世仍能延续,老艺人就算依旧选择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也绝不会沦落到这般。

“老先生创作的作品你都会唱?”

“那是当然,他的每次创作我可是都陪在旁边,而且每次表演也都是我,听了一遍又一遍,那些词曲早就是想忘也忘不掉了。”

“所以你才会去唱吗?”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这些词曲不算差,而且这些他已经不再会去表演的词曲确确实实是那些过往没办法抹去的记忆不是吗。我到现在都还能想起他每每创作出满意作品时脸色的表情,就这样让这些作品消失我觉得太可惜了。”

傀儡少女的声音听上去确实能感受到她的惋惜,火光摇曳,恍惚间白乐天似乎看到傀儡少女的手轻轻拂过了老艺人。

“我想这些事总要有人记着才行不是嘛。你们人总有一天会死去,但我还是希望至少在他不在存于世的时候还能有他存在过的证据一直留存着,而不是只有我默默地记着他。”

“就算其他人听不到?”

“唱下去总会有人听到的,你不就听到了嘛,这样就已经有一个人了。”

“问题是像我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的存在。”

“只要有了不是就同样有了变多的可能吗?他以前偶尔也会说就算只有一个那也就有了一个希望,有了希望才能有更多的期待。”

“希望和期待吗?”

白乐天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低声对着天花板重复出傀儡少女的话,而傀儡少女再次唱起一首自己从没听过的曲,正适合这样夜晚的轻柔曲子在耳边幽幽环绕让白乐天逐渐想要闭上眼睛。

“对了,他的身体情况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在白乐天意识已经逐渐变得模糊之际傀儡少女停了下来,一时间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中的声音让白乐天有些愣神,直到她再次重复刚才的话才反应过来。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嘛,既然之前醒来的时候没什么大问题,我想之后也只要保持现在这个样子慢慢恢复就好。”

“不会这么顺利对吗?你应该也知道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状态。”

面对傀儡少女提出的疑惑,白乐天迟迟没有说话。事实上从推测出她应该是眷灵的那刻开始白乐天就认为她清楚知道老艺人的身体状况,毕竟这就是眷灵和其宿主无法改变的命运,出发其中一方彻底消失。

叹着气白乐天坐起了身。

“你已经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他没办法彻底好起来是吗?就算之前他在不断的衰弱,但他也没什么事。可这次即便你给他治疗过了他的衰弱速度仍旧比以往来的要严重。”

“……”

听着傀儡少女的追问白乐天又一次将肺中的空气全部吐了出去,直视着不远处面前的傀儡少女,片刻后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开了口。

“你真的想知道?答案有时候会比做好的准备还要不一样。”

“我要知道。不对,是我必须知道。”

傀儡少女坚定的语气让白乐天最终点了点头,况且自己也一直在纠结究竟该如何向两人说明情况,特别是老艺人,他是必须要知情的人,毕竟这是事关他生命的事情。

“不出意外老先生会恢复到先前的状态。”

“你是说他会康复?”

对于少女的话,白乐天苦笑着摇摇头。

“我只是说他会恢复到和原先一样的状态,衰弱本身是无法避免的。只要是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弱都是正常现象。不过你也清楚老先生的衰弱情况不仅于此,当然,虽说不至于那么急速,但比正常人要快是毋庸置疑的。”

稍微停顿片刻,白乐天抬起手指向傀儡少女。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就是你。”

为了将剩下的话能顺利说出口白乐天深深吸了口气。

“我先前已经告诉你了眷灵形成的原因。确实,眷灵的生成并不会对创造它的人造成太大伤害,但眷灵想要持续存活于世就需要有人不断从自己的生命中分给眷灵一部分。”

“也就是说……”

“嗯,一直在为你提供生命的人就是老先生。”

“是我一直在夺走他的生命。”

“你先别这么激动,相信我,老先生暂时不会有任何问题。”

安慰着傀儡少女,白乐天略微清了清嗓子。只可惜不管自己怎么说,此时的傀儡少女都已经听不进去没办法安定下来。

担心她会发生什么而将老艺人吵醒,白乐天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将少女从老艺人身边拿走了。

“先听我说,正常情况下眷灵所需要获取的生命力并不会严重到会威胁制作者生命的情况,就我所知即便是制作者与眷灵共度超过50年也不过只需付出最多2年的寿命,只是这次老先生因为常年奔波在外身体状况本就不算太理想,再加上出在这么一遭事,换做年轻人都要缓一阵子更别提是这个年龄下的老先生,对于他需要更多的时间。”

“可你不是给他喝了药吗?既然那个药都可以救他的命,不能再给他喝点让他更快的恢复吗?”

“那可不是什么万能药。”

叹着气白乐天从背包中取出一小瓶先前喂老艺人喝下的药水,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傀儡少女随后当着她的面将一滴药水直接滴在地上。当药水融入地面,渗入药水的地方很快便生长出绿色的嫩芽,只可惜天气太冷让这株嫩芽没办法生长下去。

不再去注意地上刚长出的这株嫩芽,白乐天重新看向傀儡少女,对着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那瓶散发微弱荧光药水。

“这个并不是人类世界的药,尽管人类从很早之前就有在使用它的记录,方士们一般管它叫‘光酒’。当然,它不是真的酒而是隔开活人与彼岸的光河水。光河可以让世间万物得到滋养,同样也可以让万物的生命得到恢复,但是它终归不是人类该有的东西,那么几滴能救命,但再加几滴就会要人命。”

白乐天没有说下去,其实要人命的说法并不准确,只不过觉得傀儡少女已经可以认识到光酒的严重性因此决定不再多说什么。

“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

傀儡少女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只不过对于她的问题,白乐天有些遗憾的点点头。

“……这么说或许不合适,但你也知道老先生已经五十多岁,现在只能是多注意身体,减少其他方面可能带来的损害也就可以了。”

“你认为他还能活多长时间?”

“那个……你知道人的寿命并不是完全取决于这些事,有很多事情都可能左右人的寿命,就像……”

“如果只考虑这件事呢?”

少女打断了白乐天的解释,她严肃起来的语气让白乐天感觉像是被人突然堵住了嘴。

“……也许是1、2年,也许是10年,这一切都要看老先生的身体状况以及今后你从他那里夺取生命力的速度。只是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你夺取老先生生命力这件事情只可能增加。”

“这样啊……”

少女的声音有些低,听上去很落寞。白乐天不是没想过是不是应该对她稍微隐瞒一些,但看着她和老艺人在一起的身影,又觉得无法隐瞒还是应该全部说出来才行。

“如果我消失了呢?既然他是因为我的存在才会变得如此,是不是只要我不在了他就能顺利的好起来,之后也不再会有这方面的担心?”

傀儡少女的话让白乐天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虽然自己有想过这种事情,但当真听到由傀儡少女自己问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我说的没有问题对吧?”

“嗯……正常情况下确实是这样没错。作为吸收源头的你不在老先生的恢复情况确实会顺利,并且今后也只会按照人类正常衰老继续下去,但已经被夺走的生命没办法恢复。

“这也比现在这样要好吧。”

“问题是这都是理想状况下才能实现。老先生年龄已经不小了,就算你现在消失了会不会真的什么问题也没有还不好说。而且你真的打算从他身边消失?你们相处的时间对他来说应该也很重要,这样的你消失了对他来说也不能轻易接受吧。”

“嗯——”

注意到傀儡少女声音中出现些许由于,白乐天急忙说了下去。

“以眷灵的情况我先前也说过,至今为止会因眷灵而导致自己生命力被汲取到威胁生命的情况几乎没有发生过。谁也无法确定即便你消失了老先生还会不会受到什么后续影响,万一还是发生了和之前一样也说不定。所以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尽管对白乐天而言傀儡少女所说的方法或许算得上目前最现实也是最有效的,毕竟就像刚才告诉傀儡少女的那样,老艺人年龄大了,谁也不能保证在经历过这次严重伤病后会发生什么,当然这就包括了严重的恶化。但自己也说过她的存在对老艺人的意义可能远比想象中更重要,既然如此白乐天实在不敢直接说什么她消失是最好之类的话。

傀儡少女对于白乐天的话选择了默不作声,由于无法看到她的表情,白乐天只能将她拿在手中安静的等着。片刻后少女重新发出了声音。

“我知道了,能把我放回他旁边吗?我也该休息了。”

“嗯,当然没问题。你现在也不用太担心,等明天醒来再检查一下老先生身体再说。”

轻轻将傀儡少女重新放回老艺人旁边,确认没有惊醒老艺人后白乐天仰面躺回火堆旁边的位置上。虽说是想要休息的时间,但傀儡少女和白乐天一样一时间都还没办法入眠,躺在老艺人旁边的她对着无法听见自己声音的老艺人轻声耳语起来。

“还是和以前一样,睡着就很难醒呢,我的手都已经在摸你的头发咯,感觉到了吗?听你先前说再过一段时间又是一年过去,这么说来你应该又老了一岁。”

少女说着话用手轻轻摸过老艺人满头的银色发丝,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老艺人动了动头。他的动作也让傀儡少女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记得有天晚上你也是喝了酒,而且是喝了很多,回到旅店坐在床上一直和我说着家乡,那里应该也是我诞生的地方,对我来说也能称为家乡吗?有些遗憾的是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你带我在外面了,对于那里我没有任何的记忆……”

听到少女与老艺人轻声的耳语,躺在他们附近的白乐天不知为何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已经睡着了,就仿佛只要自己一动就会打扰到少女的倾诉一般。

闭眼将身体转向另一面,白乐天尽可能让自己不去在意傀儡少女单方面的诉说,只是地方就这么大,不过怎么不去在意总会有那么一两句传入耳中,点点滴滴都是她与老艺人之间的回忆,少女不停说着可爱的抱怨,只可惜没有能回应她的人。

“你睡着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还有点事向再问一下可以吗?”

听出是在对自己说话白乐天转过了身,睁开眼视线正巧落在傀儡少女身上。

“只要还活着就一直会有希望对吧?”

“嗯?”

不懂她在说什么,白乐天坐起身稍稍歪着头,不过少女似乎也没有再次重复的打算,自顾自的开始说起老艺人。

“他从离开家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我不知道之前他为什么没有回去过,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挂念那里,记得他有说过等走遍这个国家就回家,如今距离那个目标也已经很近了,漂泊了这么久,他总算要回去了。”

傀儡少女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回去后应该已经没多少人认识你了吧,不过就算这样是不是也比孤独在外好呢?放心吧,我可是一直陪着你的。”

说完话白乐天惊讶的发现傀儡少女的胳膊竟然动了起来,她抬起纤细的手臂正用那小巧的手轻抚过老艺人的脸,因为这明显的触碰让老艺人忍不住用手轻轻挠了挠被她碰到的地方。

“先说好,就算你现在记忆力再怎么不好也不能忘了我,也不能再随随便便的对待自己,不然我可真的会生气的。”

这一次白乐天亲眼看到傀儡少女用手戳了戳老艺人的脸,而后看到老艺人反应的她轻声笑了出来。

“他的事情还请麻烦你了,陪他走到现在对我来说真的很有意思,不过现在也是时候告别了,总不能让他带着伤病回去……没能陪你一直走到最后就算是我的错吧,再见啦。”

少女的话听上去很轻松,但话音落下本应在老艺人旁边的她便挣脱了先前老艺人意外压在她身上的手臂。离开老艺人身边对他笑着摆摆手,傀儡少女如同飞一边冲过来。

在她动起来时白乐天就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而此时看到傀儡少女的样子白乐天匆忙爬起身,只是还是晚了一步,傀儡少女用尽了自己全部的能量只是一个瞬间傀儡少女便冲进了熊熊燃烧着的火堆中。

此时或许是被傀儡少女先前移动手臂的动作所弄醒,老艺人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注意到傀儡少女正要进入火堆,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向火堆这边冲过去,由于起身太猛还险些摔倒在地。

“危险,不能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她在里面,她在里面!”

注意到从旁边冲过来试图伸手进火堆的老艺人,白乐天连忙伸手将他拉住,可老艺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不停伸手向前。这个时候火堆突然便得异常旺盛,火热的温度随着气流不停飞向两人。

“让我把她取出来,让我把她取出来!她会烧坏的!”

老艺人看着近在咫尺的火堆以及依旧在燃烧的傀儡少女近乎哀求着想让白乐天放开自己,而在片刻之后老艺人的哀求演变成了愤怒,但不管他如何反应白乐天始终没有放手。

“火堆现在太危险,您在这,我去帮您把她取出来。”

说完白乐天就准备向前走,而就在这个时候火堆中传来一声东西爆裂的声音。声音过后那个在梦中见过的有着傀儡少女同样模样的姑娘在火堆中显现出来。

“你是……”

听到身后的声音,白乐天转过头看到老艺人吃惊的走到了自己身旁,看着显现的傀儡少女面容有些恍惚。

“你终于能见到我了,这么看着我该不会是吓到了吧。”

少女的轻快的笑着,如果只是听她的声音会让人忘记她此刻的状态。在火光映衬下面容泛红的老艺人面容也柔和下来,默默的摇了摇头。

“跟你走了这么久,我们这样应该还是第一次见面呢……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难得见面不是应该笑着嘛。”

显现在火中的傀儡少女如同自己所说的那样一直让嘴角上扬,看着她的老艺人身体慢慢向前移动,眼见老艺人与火堆的距离越来越近,火中的傀儡少女对他笑着摇摇头。

“你可不能过来哦,这里很热,你会被烫伤的。不用这样的,其实这一路上我已经用这双手无数次触碰过你,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也都记得,这些之前可都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显现在火中的少女她的眼睛似乎也在因为自己这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而在笑着,站在旁边的老艺人看着她流着泪笑着点点头。这个时候傀儡少女的身姿开始变淡,注意到自己身体变化的少女微笑着正襟对着老艺人跪下了身。

“看来是时间不够了,明明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谢谢你将我做出来,并且给予我生命让我有机会看到这个有你在的世界,有机会和你一同走过、经历过这么多。很抱歉我真的不能继续陪你走下去,今生至此无以回报,如若来世有缘再遇小女愿付一生。”

少女深深的俯下身,额头近乎贴到最下面。再次直起身她依然是在笑着,只是她的身影已经淡到随时一阵风就能吹散的程度。

老艺人对着依旧看向自己的傀儡少女努力在嘴角挤出笑,他不想让她在离开前看到的是一张哭丧的脸。

“是我该谢谢你陪着我这个老头子走到现在,四十多年一路至今辛苦了,忍受我这个老头子肯定不容易对吧。”

“没有哦。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

老艺人话还没能说完傀儡少女的身影就已经在火堆中消失,而她眼角流出的一滴泪成了最后的定格。伴随着她的消失老艺人整个瘫坐在地上,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

默默走到火堆旁白乐天也尽可能的将火堆中傀儡少女尚未燃尽的残骸收集出来。

火烧的异常旺盛,最终从里面取出的仅有一些烧焦的肢干和残存无几的衣布。

“老先生……”

拿着这些仅剩的物品白乐天回到老艺人身旁,双手接过这些,老艺人将它们牢牢捂住。

“谢谢。”

对着白乐天深深低下头,老艺人的声音有些沙哑,白乐天急忙扶起他。

“那个……”

看着老艺人的眼睛,白乐天深深吸了口气扶他坐起身。

“老先生,刚看到的她是因您而生的眷灵。或许您也察觉到自己身体一直以来发生的变化,眷灵是由您的思念产生,靠着汲取您的生命力而得以生存。这次因为您身体状况变得比以前更糟或许到了再也无法承受她的汲取,所以她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这样啊,谢谢您能告诉我。”

老艺人红着眼眶将手中所残存下的残片贴近身前,他口中的谢谢像是在对白乐天说,但在白乐天眼中这更像是在对傀儡少女说。

“她……并没有彻底消失。”

听到白乐天的话老艺人猛的抬起头,眼睛里的光如同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

“她在彼岸……哪里不是虚幻的存在,请相信您一定有机会再与她相见。”

本想将彼岸的事情与老艺人说明,可看着他担心老艺人会做出什么,因此还是硬生生的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

点点头,老艺人盯着面前温暖的火堆,怕老艺人出意外,同时也出于自己曾答应过傀儡少女的事,白乐天始终坐在他旁边默默看着直到老艺人紧紧握着傀儡少女残留下的东西睡了下去。

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白乐天只得从附近取一把雪拍在脸上,用冰凉的寒意让自己尽量清醒。走到火堆旁,或许是心里作用,火似乎比原先亮很多、温暖很多。靠坐回旁边,看着老艺人总觉得这些照在他身上的光似乎混入了少女的思念正温柔的抱紧他。

在同归之前两人的殊途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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