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结成块的乌云在头顶上方不远处铺开，造出了一个新的，灰黑色的穹顶。不仅挡住了蓝天，还将能够唤醒人神志的阳光隔绝在外，弄得清早街上的所有人都显得迷迷糊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嗯？已经八点了？！”

可能是因为阳光迟迟照不到屋内，生物钟向来精准的萧淳难得地睡过头了。

他匆忙地叠好被子跑去洗漱，完成之后又慌慌张张地冲进厨房，打算做两份简单的早餐，种类先不管，至少要先填饱两人的肚子……

正要敲鸡蛋的手停住了。

（什么两人啊……）

他回过头望了望空旷的客厅，叹了口气。前两天的这个时候，早就该有个穿着魔法少女套装的女孩坐在那里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吵着早餐要吃半熟的鸡蛋了。

（不知道她昨天在哪里睡的。）

将手中的鸡蛋放了回去，他又从冰箱里扯出一块面包塞进嘴里，随便嚼了两下，又灌了一大口牛奶，随便解决了自己的早餐，然后坐在沙发上，开始发呆。

（以前的星期日，我都做什么来着？）

早餐，午餐，晚餐，偶尔会出门买些日用品，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在书桌前画画吧。

这么一回忆，他突然发现，就算是经常不请自来的学霸君，也没有在周末的时候来找过他。果然就像雪音说的那样，学霸君家里有很多事情要忙吗？难道说是要照顾家人什么的？

萧淳发现，虽然学霸君是他唯一的朋友，但自己对他的事情却知之甚少。

（……突然觉得没什么资格对雪音发脾气了。）

宁雨奏说的对，他也是不输给雪音的问题儿童。

叹了口气，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书房，铺开了宣纸。

萧淳在很多事情上都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只要不麻烦就怎样都好，但唯独在对待国画这件事上，他会表现出让自己都惊讶的认真。

宣城泾县的宣纸，具有四德的毛笔，早年的黄山松烟墨，唯独在这些东西上，他一点都不想马虎，不然那天也不会顶着那么热的天气去商场，也就不会……

（遇上雪音了……）

研好了墨汁，他握着笔站在桌前，有心想要画些什么，却迟迟不知该从何处下笔。

心不静的时候，画不出来任何东西。

（真是，太麻烦了……）

叹了口气，他放下了毛笔，将东西又收回了原位，重新回到了沙发上。

“说是让我和雪音成为朋友，可我连她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啊，而且她走之前还……”

那绝对能称之为“不欢而散”了。

他又叹了口气。向后一仰，靠在了沙发背上，随之移动的视线则落在了窗台上，正看到那朵盛开在花瓶里的野菊花。

（那是什么？）

愣了一下他才想起来，那是前段时间，那个小孩子一样的亡灵送给他的礼物。他就只是将这朵花带回家里，插进花瓶而已，明明之后就什么都没做了，没想到它竟然现在还开着。

虽然只是一朵随处可见的野花，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嫩黄色的花瓣，萧淳的心情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说起来，给他买饮料也是件麻烦事来着。）

不过，得到礼物之后很开心。

他虽然讨厌麻烦的事情，但做了麻烦事之后却没有后悔的心情呢。

也就是说……偶尔做做，也没什么……吧。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向他的脑袋里注入了大量的红墨水，他的脸迅速地涨红起来，眨眼的功夫，已经像肩膀上顶着个红苹果一样了。

感受到脸上的热度，他急忙低下了头，明知道在自己家里不会有别人看到这幅窘样，却还是觉得相当羞耻。

“咳咳……只是因为雪音的姐姐替她道歉了，还希望我和雪音成为朋友，我没注意就答应了，所以虽然很麻烦，但为了遵守诺言，我也得去找找她。”

他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闭着眼睛小声说出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至少，我也得向她道歉才行。）

就这么决定了！

萧淳睁开眼睛，飞快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虽然没有任何线索和头绪，但他要把雪音找出来！

可能这只是一时冲动，可能这只是一厢情愿，更可能这次行动只是为了他的自我满足。

但是萧淳觉得，虽然很麻烦，但等到之后回想起现在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后悔。

只要有这个理由，就能将其他所有的顾虑全部抵消。

于是他冲出了家门。

“诶呀，这可真是稀奇。”

萧淳冲出去得太快，以至于他甚至没看到从另一个方向走来，马上就要到达他家门口的学霸君。

学霸君推了推眼镜，有些好奇地看向萧淳离开的方向，笑了起来。像是已经穿透时空，看到了一个相当有趣的故事。

“真没想到，萧淳也会有这么热血的一面呢。”

既然主人都离开了，他自然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于是他只将手中拎着的纸袋子放到了门口，就转身离开了。

“虽然在魔法少女的动画剧情里可能算不上什么重要角色，但如果是少年漫画的话……”

“加油啊，萧淳。”

***

今天是个阴天。

早上的时候，萧淳还只是这么想的。

但当他跑出家门，在大脑的热度随着奔跑逐渐降下来，有余裕观察周围的情况了之后，他发现这恐怕并非阴天那么简单。

因为，天空中飘着的不只有乌云，还有怨灵。

它们没有像萧淳之前见过的怨灵那样，对周围的一切进行无差别攻击，

他不知道别人看着这样的天空是什么感觉，但在他眼里，本是墨色的云在怨灵经过之后，都被染成了深沉的红色。就像是在墨水中掺了血，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红色慢慢渗入云层，再看着这片天空，无端地就多了几丝阴冷。

明明夏天还没过去，穿着短袖站在街上竟然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萧淳用力地摩擦了两下手臂，有些紧张地看向周围的行人。

偶尔也有人看着天空，抱怨几句天气和温度，但更多的人只是裹紧了外套，或是像萧淳一样，一边摩擦着双臂取暖一边匆匆前行。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空中肆意行动的怨灵们。

虽然这才是正常的状况，不过都发展到如此严重的程度了，竟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一点的事实反而让萧淳觉得有些可怕。

如果他也看不见这些东西的话，是不是也会像这些路人一样，明明与可怕的怨灵擦肩而过却浑然不知，甚至就连丢掉性命的时候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仔细想想，如果他看不到的话，早在商场的那次，他恐怕就已经死了。

……雪音。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但他竟然还不曾为此表达过谢意。

（必须把她找出来的理由又多了一条啊。）

苦笑了一下，萧淳再次驱动双腿跑了起来。

他所居住的这座城市并不大，只在几条主要街道上搜寻的话，就算只有两条腿也够了。而且，雪音所在的地方一定不会是安安静静的。

他又一次抬起头，天空中的怨灵依然没有攻击人类的意思，但变得越来越红的云却让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

眼前突然飘过一小片白雾。

萧淳停下了脚步，试探着抬起手，然后张开嘴呼出一口气。

白色的哈气立刻缠上了指尖。

（现在……还是夏天啊……）

而且就在前两天气象台还发布了高温预警，今天竟然就冷到这种程度？

（如果是在平常肯定会认为是因为什么气流的关系，但是现在，怎么看都觉得和那些东西脱不了干系。）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地又像上空看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安静地飘在上面的怨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都消失了！

（去哪儿了！）

萧淳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看到的时候会觉得不安，可现在看不到了反而会觉得恐慌了。

（难道说……）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考。

下一秒，数人混在一起的尖叫声，和灼人的热浪同时朝他扑了过来。

他向着街道的方向转过头去，正看到一片橙红色的火焰冲向天空。

在街道中央，两辆车子就像是小孩子随手摞起的玩具一样，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交叠在一起，呆在火焰的中央，熊熊燃烧着。

滚滚的黑烟伴随着火焰升起，焦糊气味的黑色碎片纷纷扬扬地被吹上天空。

爆炸的中心点仿佛在煮着一锅滚烫的浓汤，天空中有谁正向锅里洒下黑色的调料粉。

周围的人们有的发出尖叫，有的发出呻吟，他们在怨恨着自己的不幸，为何偏偏是自己遇上这种平常只会出现在电视中的事故。

只有萧淳看得清楚，这并不是什么事故。

在那两辆车的旁边，站着一只红色的怨灵。

从红雾般身体里伸出两只长长的手臂，萧淳看到它的时候，它正将那两只手从叠在一起的两辆车子上拿开。

火焰和爆炸似乎都没对它造成什么伤害，它就站在特等席上，观赏了一场自己制造的事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怨灵没有固定形状的身体，更没有五官，但萧淳却仿佛看到了它咧嘴微笑的场面。

（它在做什么……）

（它在做什么！）

“喂！”

萧淳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谁紧紧地拉住了，转过头，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对方却没有放开，反而攥得更紧了。

“别犯傻了小子，你可不是什么超级英雄。”那个大叔开口说道。

“什么？”

萧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直到裸露在外的手臂有了烧灼感，他这才发现自己盯着那只怨灵，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得离爆炸中心很近了。

“解决爆炸是大人的工作，小孩子一边玩去。”

那个大叔扯着萧淳的胳膊将他拉到了人行道上，皱着眉说道。

“老老实实地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别再来添麻烦了。”

“可是……”

（这不是什么普通的爆炸。）

这句话他没能说出来。

消防员和救护车都已经赶到了现场，穿着制服的人们各司其职地忙碌开来，这里确实没有他能做的事情，硬要插进去只会添麻烦。

而且，不可能有人相信他说的话。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他看向那个怨灵……

（那个怨灵……呢？）

爆炸产生的火焰已经被熄灭，消防员正试图将车子里的司机拖出来，担架已经在旁边准备完全，可在这幅忙碌的画面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怨灵。

就像刚才空中的怨灵消失时一样。

萧淳又一次跑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的目光搜寻的不只是雪音碧色的身影，还包括了红色的怨灵。

既然他能看到，那么至少……

“危险！”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萧淳张开双臂，紧闭着眼睛站在马路上，拦下了面前的一辆车子。

为了前往另一条主街道，他跑到了现在这条偏僻的路上，本以为可以暂时放松一下神经，却在下一个瞬间就发现视野的一角有一个飘忽的影子闪过，而这条路上，刚好开来了一辆轿车。

没办法，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思考，萧淳干脆自己跑上马路拦下了这辆车。

“你在干什么！这样多危险啊！”

一名金发的少女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对萧淳大喊。

“对不起！但是前面很危险！请调头回去！”

萧淳依然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坚决地说道。

“什么啊？”少女露出不解的表情，看了看街道的另一边，又看了看萧淳，应该是觉得对方没有让开的意思，于是噘着嘴收回了脑袋。

然后，车子退了回去。

萧淳松了一口气。

他完全不懂怨灵的行为逻辑，所以只好尽量让无关的人不要接近有怨灵的地方。

（啊……希望我不会因为多管闲事被当成下一个目标……）

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如果会这样，那他可真是做了件蠢事。

（刚才冲过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考虑一下啊……你的冷静呢，你的脑子呢……你也变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那种家伙……被雪音传染了吗！）

脑子里想象着之后独自面对怨灵的场面，让萧淳都不敢立刻转身了。

（……现在还没有攻击我，没注意到吗？）

如果没被注意到那就太好了，趁现在慢慢地溜走……

为了保险起见，开溜之前萧淳还是决定看看那个那个怨灵的情况，于是他慢慢地转过头……

看到了一片灰色。

“咦？”

视线上移，萧淳理解了这片灰色的真面貌。

这是个亡灵。

（看……看错了啊……）

身体突然脱力，他猛地跌坐到了地上。口中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我是笨蛋吗？”

已经草木皆兵到了看到透明的影子就认为是怨灵，还冒冒失失地跑去拦住了人家的车。这么看的话，确实只是笨蛋的行径。

“从早上开始就什么都不正常。”

萧淳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灰影，苦笑了起来。

“现在看到你们反而都觉得安心了，明明平常会想装看不见然后躲开的……”

亡灵似乎是耸了耸肩。

“咦？”

萧淳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今天的亡灵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明明还是看不清面容的灰影，但却好像比平常距离更近了。

“很有可能是我的错觉，不过万一……你能和我说话吗？我是说，用我听得懂的方式。”

亡灵摇了摇头。

萧淳叹了口气。

“果然不行啊……嗯？”

他猛地抬起了头。

重点不是亡灵依然不能用自己听得懂的语言说话，而是这个亡灵竟然……能听懂他说的话！

一直以来见到的亡灵，身上都透着浓浓的自说自话的味道，待在固定的地方做着固定的动作，即使那毫无意义也决不罢休。就算发现萧淳能看到他们，最多也只会走过来，用听不懂的语言说一大串句子，在意识到萧淳也听不懂之后就立刻离开。

他们从没有表现出能听懂萧淳说话的样子。

而萧淳也没有确认过这一点，即使偶尔会在举手之劳的程度给亡灵帮点小忙，却也没想过主动和他们说点什么。

“所以竟然根本没注意到这种事吗……”

萧淳用力揉了揉头发，从地上跳起来接近了那个亡灵，看着他大概是眼睛的地方问道。

“你有见过一个穿的很奇怪的女孩吗？”

亡灵的头晃了晃。

“嗯，我换种问法，你知道一个在不停消灭怨灵的女孩吗？”

亡灵突然跑了出去。

“等等啊！”

萧淳不确定他是不是听懂了自己的问题，不过这是现在仅有的线索了。

（反正就算不跟着他跑我自己也是要没头没脑地满城跑的。）

带着一点有自我安慰色彩的想法，他加快了脚步，紧紧地跟在了亡灵的身后。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亡灵虽然看上去只是在大步走，但却和他快跑的速度不相上下。

（果然，亡灵到底和人类不一样吗。如果是学霸君，肯定早就被甩掉了。）

摇摇头，萧淳放空大脑，紧盯着前方的灰色影子，一心一意地跑了起来。

人一旦集中精神做什么事情，就会对周围改变反应迟缓，所以在萧淳跟着亡灵跑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的时候，完全没能注意到周围的变化。

所以当亡灵终于停下，让他终于有余裕注意周围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跨越了时间，直接来到了世界末日。

“喂……这也太夸张了吧。”

周围，几乎成了怨灵的海洋。

满目的血红色几乎要穿透瞳孔，满耳的哀嚎声几乎要震破脆弱的耳膜，带路的灰影已经不知消失到了哪里，但萧淳已经无心注意他了。

如同婴儿般的，尖锐而痛苦的叫声不间断地在他脑中回响，让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十指用力插入发中，指甲狠狠地掐进头皮，就像是要把那些骇人的尖叫从脑子里挖出来一样。

周围似乎突然变得嘈杂起来，但现实中的一切声音都被脑子里的尖叫声盖过了。

“啊……啊啊……”

眼前一片模糊，甚至隐约开始染上了血红。世界在旋转，意识在消散，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马上要融化在空气里……

“没有……乱来……可……让你……。”

（有谁……在说什么？）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他似乎看到了一片柔软的翠色。

是能让人联想到森林的，很舒服的颜色。

“找到了……”

倒下去的前一刻，他这样低语。

***

“ThunderDestroyer！”

伴随着清脆的咏唱声，白银的电光降临，消灭了的大量怨灵。

然而雪音却皱起了眉，看着变得焦黑的地面叹了口气。

“这一点都不魔法少女。”

她抱怨道。

这条街道上，只有她一人。

却很拥挤。

街道上，全是怨灵。

因为是城市边缘的街道，这里非常荒凉。道路两旁大部分的空间都是随处可见的常绿乔木，只偶尔有几间曾经作为商店使用，但现在已经废弃了的低矮平房。

院子里大半是一人高的杂草，有的挤在一起，有的则绕过拼凑起来的篱笆，向着街道伸出，想要借此获得更多的阳光。

但现在并没有什么阳光。

越来越红的云层逐渐下压，就像是故意要让人感到压抑似的，挡住了所有阳光，就连天空的一角都不肯让人窥见。

深红的云层替代了天空的位置，在远处和街上的怨灵之海连成了一片，放眼望去，满世界都是红色。

只有雪音的周围有一块空白。

就像是一块翠玉落入血色的深海。

自从离开萧淳家，她就一直在和怨灵战斗，但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一夜甚至又半天了，她就只是在重复着这种毫无技巧性可言的，单调的体力劳动。

已经无聊得让她都提不起劲念咒语了。

“要是博士在就好了，可以多想几种其他元素系列的咒语，还可以多点搭配什么的。”

自言自语着，她随手就扔出了几张符，虽然没有仔细瞄准，但它们依然精准地贴在了附近几只怨灵的身上，引下雷霆电光，将它们击碎。

这在怨灵堆中引发了一阵骚动，它们纷纷对雪音张牙舞爪，却没有一只怨灵愿意破坏它们和雪音之间的那条真空带，像是在顾忌着什么一样不敢上前。

最多就只是尖叫两声，或者是趁雪音不注意伸出长长的手臂，进行远程攻击。

“好无聊……”

抬手掩住了一个哈欠，雪音睡眼朦胧地看了看四周，完全没打算分出一点注意力给身后正袭来的手臂——那只手臂在碰触到她的前一刻，就先接触到了外衫上若有若无的电光，随后，那只手臂就像是被橡皮从画纸中擦除掉了一样，消失了。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学会其他的攻击方式啊。”

雪音对这些怨灵相当失望。

“至少来个合体试试嘛。”

消灭怨灵对她来说，特别是对符箓储备充足的她来说，根本和搬砖没什么两样。

一点技术上的问题都不存在，但最大的问题也是这个。

在西方神话中，有不停地向山顶推石头，却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看着石头从山顶滚落的西西弗斯。东方的传说里，也有不断地砍着月桂树，却只能无望地看着刚砍出的缺口就立即愈合的吴刚。

不管是哪里，都将这种看不到希望的重复劳动视为最残酷的惩罚。

“我可什么都没做啊……啊……”雪音又打了个哈欠，“为什么非得做这种惩罚一样的事……虽然普通的魔法少女看上去也是每集都在和一样的怪物战斗，但每隔一段时间不就会出现一个邪恶干部，必须要集结大家的力量才……”

自言自语着，她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我就说从昨天开始就觉得缺了什么似的，原来是这样啊！魔法少女都是有彩色战队的，我现在只有一个人。怪不得敌方也一直不升级，是因为我没有触发关键剧情吧！”

雪音恍然大悟，右手握拳，用力地砸向左手的掌心。

“我明白了！”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停了一会，脸上兴奋的表情慢慢消失了。

“开玩笑的。”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笼下一片阴影，让琥珀色的眼睛在短暂的时间内失去了光芒。

“笨蛋似的。”

她小声说。

想成为魔法少女是真的，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期待过什么彩色战队。

这个瞬间，雪音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失落”来形容。不过她自己恐怕不会知道。

“累了。”

她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视线扫过周围的一圈怨灵，同时抬起了双手——两只手的指间都夹着数张符纸。

“我没时间再陪你们……诶？”

感到有什么东西突兀地闯进了这片战场，她顺势就向远处看了一眼，然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她看到萧淳正跟在一个亡灵的后面，直直地向这里跑来。他紧紧盯着前方，明明这里挤满了怨灵，脚步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等……等等……很危险啊！”

雪音急忙向前跑去，但只迈了半步就停了下来。

在这之前总是配合着她的行动，和她维持着固定距离的怨灵们，这次却没有动。

雪音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她好像没看见这些怨灵一般，继续向前走去。

怨灵依然没有动，虽然有几只因为碰触到了雪音的外衫，而被上面缠绕的电光击中，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但它们依然坚决地挡在前面，不让雪音通过。

雪音继续向前走。

有两只怨灵已经彻底消失，但它们的位置又由后面的怨灵补上，雪音面前依旧是一堵红色的墙壁。

“真是的！该让的时候，给我让开啊！”

雪音猛地抬头大叫，直接从手包里抽出一叠符纸在手中展开，迅速激发了其中的力量。

符纸立刻发出了耀眼的白光。

雪音手腕一抖，柔软的符纸闪了两下，随即就如利剑般飞向不同的方向，各自刺入最近的怨灵体内。

闭上眼睛，雪音皱起双眉，飞快在脑中构筑起对雷光的想象。

然后开口，念的却不是玩笑似的英文咒语，而是……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在被染成红色的云层下，以雪音为中心，渐渐聚集起了墨色的云块。里面，依稀可见劈啪作响的细小雷光。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双眸猛地睁开，瞳孔中似有雷霆闪过。

轰隆隆！

阴暗的街道瞬间被电光照得透亮，随后，数十道更加耀眼的光芒将血色的云层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竟是直接穿透了这片不详的云层，从更高，更深的九霄直落而下！

密集的雷电宛如巨人从空中掷下的长枪，落地时不仅顷刻间就将由符箓锁定的怨灵蒸发成灰，还在周围卷起了高速的飓风，将不肯让开的怨灵掀飞了出去，红色的海洋须臾就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在雪音身边形成了之前几倍大的真空区。

“萧淳！”

没了怨灵的阻挡，雪音很快就跑到了萧淳身边。

而此时后者很明显已经受到了怨灵的影响，抱着头跪倒在地上，脸色惨白一片。

“没有自保的力量就被任性地乱来啊！死了可没人能让你复活！”

她几乎想立刻揍这不要命的家伙两拳，不过看在他现在状态已经很差了的份上，她还是暂时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飞速地从手包里抽出两张画着流云纹的符箓贴到了萧淳的胸口。并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什么都没发生。

雪音急了。

“啊啊啊啊真是的！你这家伙突然跑过来害得我都没法静心了！效果不好你自己负责啊！”

说完，她用力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两下，低声念道。

“万籁收声天地静。”

下一刻，符纸上的云纹散发出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