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兆
周一的工作时间,总是显得特别漫长。埋首于一份份图纸和文件中,我的眼睛变得酸涩而干燥。我暂且停下了工作,闭目稍憩,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并到一起,揉揉两眼之间的穴位以缓解这份疲累。“叮——”就在我睁开双眼,准备继续完成今天的任务时。我放在一旁的手机传来一声清脆的提示音,黑色的屏幕点亮,弹出一条消息框。“老郑,回来的时候记得买个新的拖把,家里这个好像快坏了。”会这么称呼我的,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我笑着回了条消息:知道了,一定办到。“发送——”我按下“send”按钮还没一会儿,小瓷那边就又传过来一条:立刻就回复了,不错,不错!“您发话,我哪敢怠慢?肯定第一时间回复。”我一边默默念叨着想要说的话,一边将消息发送出去。这回,我的手甚至还没离开“send”键呢,小瓷就火速回复了:态度不错,晚上给你做顿好吃的(后边还跟着两个“墨镜”的emoji)。我倒是好奇起来了,她敲键盘的速度到底有多快啊?我不禁想象了一下,小瓷静静地坐在电脑屏幕前,虽然手一动不动地放在那儿,但是键盘却“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直响的画面。“噗——”想到她还真有可能是这么干的,我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一想到自己可是正在工作呢,赶忙收声,四下打量一番,生怕影响到了别人。我这边正憋着笑意呢,手机却突然开始疯狂震动起来。我一看屏幕,发现小瓷连发了三个窗口抖动,紧接着给我来了句:你刚才是不是说我坏话了!!!“卧槽······”我下意识地说了句脏话,背上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我知道小瓷很敏感,经常是我话还没出口,她就已经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但是老天爷,我和她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她究竟怎么察觉到我在心里编排她的?难不成,变成幽灵以后,还会自带心灵感应?看来,以后得这么称呼小瓷了——小·尤里·X教授·瓷。不过现在,我得先想想办法,把这个话题揭过去才行。我赶紧发了条消息过去:嘿,你无凭无据的,怎么就能说出这种话来呢?这种时候不能直接示弱,反倒让对方觉得你真的心里有鬼。运用一下逆向思维,带点儿指责的口气跟对方说话,她反倒会觉得你真的是清白的。不出我所料,小瓷那边估计也不能百分百肯定我到底有没有说她坏话,只是发了条模棱两可的消息过来:哼——谁知道呢?略略略!“呼——”我摸了摸额头的冷汗,庆幸总算是把这小姑奶奶给哄回去了。末了,小瓷又给我发了条消息:买东西的事情记好了,别给我忘了啊!不然,哼哼······我跟她保证绝对不会忘,小瓷才从通讯软件上下线,代表着家中笔记本的那个头像变成了灰色。“嗯?怎么了?平凡?笑得那么开心,跟谁聊天呢?”我还来不及放下手机,耳边就响起老板的问话。我赶忙把锁屏键一按,生怕他从我和小瓷的对话中看出什么端倪来。毕竟我对外可是个“孤苦伶仃”的单身汉。而小瓷的身份又太敏感,由不得我不防。“哦,木哥,没啥,没啥,就是跟家里人说说话。没影响到工作的!”木哥就是我供职的这家工程管理公司的创始人和大老板,全名叫周乾木,是长我三届的直系学长。也正是托他和他妻子两人的关照,我才能这么快就找到工作,独自一人站稳脚跟。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这么照顾我的木哥,但是这件事上我也只能对他撒谎了。他一脸玩味地看着我,笑道:“哟,这么紧张干嘛?这么不能看啊?真是家里人?哦——!我知道了!是你‘未来的家里人’吧?”什么“未来的家里人”?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不解其意。他却笑得更开心了,几乎要把眼泪笑出来:“哈哈哈,平凡你真是······好了好了,好好工作,多多赚钱,祝你们顺利哦!”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直到木哥从我的办公桌边离开,我都没能明白他到底在笑哪里。“难不成,真是领带给系歪了?”我想起今天早上小瓷对我的一番说教,不禁有些担心地看向领带的位置,摆弄了它一番,“唔嗯······这样应该不算歪吧?”······秋日的冷风灌进我衬衫的领子里,让我打了个哆嗦。“嘿哟!”我紧了紧身上的西装,指望着这样就能把我身体里逸散出去的热量锁住一部分,来缓解这种刺人的冷意。“明明早上还挺暖和呢,这还没到晚上呢,气温就降得这么低了?不是还没到深秋吗?”我提着公文包,一边抱怨着,一边在街道上独行。入眼所见的行道树的树叶在冷风吹拂下“唰——唰——”声不绝于耳,它们虽仍未变成枯黄之色,但听着这声音我却清晰地感受到了秋日的到来。“秋风抚木叶,还似洞庭波。”我念叨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诗,加快了脚步。回家之前,我还得去不少地方呢。小瓷的嘱托我可不敢忘,得尽快把东西都给带回去才行啊。“我想想看啊,得买个新的拖把,而且冰箱里的菜也快用完了——话说回来,这冰箱这么空,要不买点儿酸奶回去放着?”我一边在心里合计着待会儿要买的东西,一边朝着上次曾经造访过的菜集赶去。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我又听到了熟悉的讨价还价声。即使天气转冷,这里依旧热闹非凡。据说这里的摊主们之间自有一套“划分场子”的规矩——哪块地方,何时开始,卖些什么,都是有着要求的,不能让一个人把好地方都给占了去。你若是不遵守规矩,大家也就不会让你继续在这块地方做生意,俨然一个小小江湖。当然,我一个只取所需的客人,倒是不用操心这些“侠客”们才关心的江湖规矩。菜卖完了,我又去一家临近的超市买下了一根拖把,几板酸奶——只是这些常见的东西的话,倒没必要再大老远去大卖场那边了。“嗯!这样就没啥其他的!该回去了。”我看着手上的大包小包,确定没有遗漏什么,便向着公寓的方向进发了。家里那位掌勺人,晚上会做些什么好吃的呢?即使离家尚有好一段路程,我仍不自禁地遐想起来。真是期待啊!我的心情雀跃。······我把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把手,打开公寓的大门。门外的空气依旧显得清冷,而门内的空气则······一样的清冷。废话,又没开空调,南方又没暖气,可不就是里外一样冷吗?“小瓷啊?小瓷?”我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喊小姑娘几声,告诉她我回来了。“在呢,在呢,知道你回来了。”小姑娘从厨房那边儿探出头来,语气里有些嗔怪,“拖把买了没?”我不禁起了逗逗她的心思,故作为难的表情,吞吞吐吐地道:“额······这个,我——”她果然上钩,眉毛竖了起来:“你不会告诉我,你忘记了吧?啊!?”我正准备把放在门边,她看不见地方的拖把给拿出来,告诉她这只是个“不好笑”的玩笑时。她的表情却突然软化了不少,眉头不再纠缠在一起,眼睛里虽然仍有三分责怪的意味,但更多的是些其他的什么东西。她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说道:“算了,算了,等明天回来的时候再买吧——你啊,怎么记性这么差?下次可别这样咯!”唔,这和我想好的剧本不一样啊?我还以为小瓷总得好好发一顿火,把我臭骂一顿来着。什么嘛,没意思。我不禁感到有些无趣,右手把拖把拿到身前:“喏,刚才是开玩笑的,我给你买回来了。”她看着被我拿出来的拖把,脸上先是露出不解的表情,随后又慢慢转化为轻轻的笑意。她就这样轻轻地笑着,同时一动不动地看向我的脸,直把我看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她才开口说道:“你呀,难道是小孩子吗?呵呵······”居然被这个家伙说“是小孩子”?我回想起小瓷的那些幼稚的恶作剧,还有昨天因为我没及时回来就“哇——哇——地痛哭流涕的模样,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不爽。但是心里虽然很不爽,却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毕竟,我这个恶作剧也确实是幼稚得可以,被她嘲笑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学着小瓷高高地鼓起脸颊,却意外地发现这样好像还真的能压制住自己的不爽,让心情平复。她看见我的表情,笑得更欢快了:“哈哈哈······老郑,你,你学我干嘛?你那样子真是傻透了!哈哈哈······”“噗——”我把嘴里憋着那口气给吐了出来,听着她的笑声,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只觉得心里有些淡淡的暖意。“呵——”我也忍不住笑了笑,问道:“咱们晚上吃啥啊?大厨。”说着,我把衣服鞋帽收拾一番,走进客厅。透过厨房的门,我瞅见小瓷正在案板上切着什么菜——如果菜刀自己上下翻飞,也能算作是“切”的话。“喏,我今天还买了一些新鲜的菜,上次买的,估计快用完了吧?”我站在厨房门口,把手上的袋子向小瓷展示,“我买了点儿丝瓜,还有几个茄子——都是当季的时蔬,能做出什么好吃的吗?”大厨转过身来,一边“嗯——”地低声沉吟,一边靠近了观察一番我买来的蔬菜,半晌后才说道:“我刚好还没煮米,可以做个蒸茄子,丝瓜的话,暂时先留着备用吧,下次买几个鸡蛋,搭配一下能做道好菜。”“那,我买得还不错?”我问道,颇有些邀功请赏的味道。她撇撇嘴,有些不屑:“哼,还行吧。”掌勺的大厨表现得不以为意。不过,我可是看得分明,她眼里的笑意盈盈。“好了,别在这挡着我做事了!去沙发上坐着吧,忙了一天也累了吧?”她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继续忙她的。被嫌弃了啊!在家被老妈嫌弃,为什么到了这边还要被小丫头嫌弃啊!我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回到客厅,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到沙发上刷起了手机。可还没等我把屁股坐热乎,就听到厨房那边传来一声“咣当——”!那是什么东西掉到地面上发出的声响!我初时不以为意,只当是小瓷不小心把什么东西弄掉了,冲着厨房那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小瓷你把什么东西摔了吗?”“······”然而小瓷没有回话,公寓里只余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小瓷?怎么了?”“······”连续两次发问,小瓷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我感到一阵阵的不妙,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小瓷?什——!”我小步快跑,冲进了厨房中,然而眼前所见,却令我大惊失色,连话都说不全——她仰面倒地,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仿若沉眠。黑色的发丝和白色的裙装铺散开来,覆盖在了周围的地面上。案板上的茄子只被处置到一半,而那柄刀则静静地躺在小瓷身边,那突如其来的响声就是它发出来的。眼前所见实在是超出了我想象,惶急之下,我不知道到底该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蹲下身去,想要把她扶起来。可是当我的手触到她的身体时,却直直地穿了过去,什么都没有碰到。这时,失了方寸的我才蓦然想起,小瓷的身体并无实质,我是没办法碰到的!“小瓷?小瓷!”我焦急地呼喊着,我也只能焦急的呼喊着。碰又碰不到,叫也叫不醒,难道我还能打120急救电话不成?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在心中向着不知是谁质问道。我从蹲在地上改成双膝跪地,默然无语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她。我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极为悲观的想法,并且这种想法几乎在瞬间吞噬了我余下的理智——要是她就这样永远也醒不过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