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页——沙之秘录解码(1)
总得优先利用手头现成的资源。我将工作台上堆积的杂物一把扫向一侧,开辟出一块空地。点亮台灯,将那本书郑重其事地摆上去。说起来我还从未正式拜读过呢,这本一度救我于水火的杰作。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向左揭开了第一页——这什……?明明只是掀开封面,手指与革制硬壳之间却凭空冒出大量纸张。我一页页地向前翻动,试图回到卷首,但成果却与常识完全相反——书的前半部分越来越厚,后半部分却显而易见地瘪了下去。最后当我决定放弃之时,不偏不倚正好翻到书的中间位置,接着无论向前向后走多少页码,两侧的厚度都不再变化。无奈地,我只得先从当前页面开始阅读。纸张的质地是某种白羊皮纸,裁切十分整齐,边缘因年代而泛黄,还幽幽地散发着干旱地带特有的辛辣气息。在一公尺开外观察,书页是近乎空白的,只有凑近看才能发现,书页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卢恩式符文,以仅仅比纸张本身的色泽稍微深一点的墨水写成。不同页面的记载规格也都大致相同,每行56或57个符文,一页43行。至于符文串的内容……我着实看不懂。我不是符文编纂专业的学生,也没有在培训机构上过符文精修课,对符文的认知向来浅尝辄止,老爹与“那个派系”的教官也都鼓励说,“体能派”的驱魔人只要掌握几种实战中最常用到的符文便可。但至少我尚且懂些常识:卢恩式符文通过排列复数个单独的、固定的符文字以产生效果,以清晰可量化的书写方式见长。卢恩式符文可以通过对单个符文字增笔或减笔的方式进行加密,变动的笔划相互组合又能形成新的符文效果,在此基础上再度加密,层层叠加可能达到天文数字级别的复杂度。这一原理催生了千变万化的符文效果以及名为“法典”的符文记录设备,别的我不是很清楚,前段日子IEO成功量产的超级计算设备《析世鉴》,本质上就是现代人编写的法典。(这本也算是法典吧?)但卢恩式符文的加密性,对我这种“体能派”而言,除了麻烦以外什么都不是。领着公家薪水的符文法师至少愿意考虑使用者的感受,靠编纂符文打发时间的老神仙们可完全不会,他们就喜欢我等凡人被密码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样子。有条新闻我记忆犹新:云贵高原地区的一处墓穴内出土了一份保存完好的符文纸,其上记载了大约两万个加密后的符文字,经考据这是公元前后某位著名符文法师的作品。在经过历时三年有余的破译工作后,工作人员发布记者招待会声称……符文纸上记载了大法师两个月内的排泄日志。(怎么又在这种严肃时机回忆起不着边际的东西。)总而言之仅凭我的智识是无法解读书上的符文内容的。(那要不试试硬破解?)于是我将食指压在书左上角的第一个符文字上,屏息凝神,想象手臂成为一支盛满灵质的针筒,缓慢有力地向笔划中注入新鲜的能量。与此同时让身体尽可能远离,提防着或许会从书中唐突地喷薄的壮景。然而书毫无动静,不知该庆幸还是失望。推测着是否是因为注入的灵质过少,我向肺中猛灌一大口空气,将推动针筒的力道再度加倍。然而书毫无动静,我花费的努力如同端着巴掌大的花洒灌溉整片撒哈拉沙漠一般无济于事。如果这么简单就能触发法典的威能,职业符文法师都该失业了吧?难道真的没有了吗、我能做的事?稍微有点泄气,我漫无目的地向后拨弄着书页,每一页上记载的符文字数目都大致相同,又是如出一辙的细密,又没有插图,无论翻过多少页,依旧像是在最初的页面从未前进一步——顺着步道纵穿一列空无一人的地铁,且这列地铁恰好有着无穷多的车厢,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那是我始料未及的光景,从某张本该漠不关心地错过的书页上浮现,我那散漫的注意力立刻被其勾住。这一页上斜斜地涂写着一段深紫色的符文,周边那些卢恩式符文字知趣地为其腾出了纸面空间;它与卢恩式符文有有着直观的不同,这明显是一道符箓,那种将单个法术的全部含义浓缩在一个图案内的符文样式——我不清楚它是原本就记载于书页上的内容,还是这书本为回报我喂养的灵质特地制作的礼物,我赶紧抽出一张符文纸,将它誊抄下来。(这种单个的符箓,接下来还会继续出现吗?)心头涌起了一点热情,我将另一片空白符文纸作为书签塞进缝中,接着继续向后翻,逐页检查是否有更多线索。在历经大约120页的一无所获后,我想要再看一眼那个符箓的形状,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的页面。连书签也没找到。我将整本书撑开倒置用力甩动,书签依然没有出现,好似就此溶解在烟波浩渺的纸张中。约莫一个小时后,我尽可能温柔地将书合上,紧接着一头锤向封面。“搞什么嘛!!”这是精疲力竭的叫唤。忙活了半天,收获居然只有一道不知功能的符箓。我就着台灯的光线,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符文纸,它的构造就如以极尽条分缕析的方式解剖一个毛线团,运笔上每根线条的宽度、每个拐角的弧度都达到强迫症级别的整齐划一,和我熟知的迥乎不同。我瞅了一眼工作台边堆成小山丘的符文图典,老爹曾不止一次教育我说,撰写符箓时每一笔划的轻重浓淡都大有考究,书写者的精气神从运笔方式渗透到符文中,再通过符文的效果释放出来,从一而终一脉相承。他也曾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说,待我长大一些后亲自教我书法,不过永远也无法兑现了吧。(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擅自判定这是一道符箓呢?)是因为它的笔划有限吗?是因为它看起来就像吗?只有一种方法能验证了。我捏住符文纸的一角,再度端起灵质针筒。一部分的我有些犹豫,方才没有后文的尝试,令新实验的预期回报率也大打折扣。再试试总归是……好事、吧?最初是血液中渗入一股甜蜜且清冽的激流,伴着心脏的搏动将这心旷神怡的感受传遍全身,介于舒适与紧张之间,我的注意力获得了空前的提高,多余的灯火尽数熄灭,只剩一支蜡烛在遒劲地燃烧。(嗯哼,是起体能强化效果的符箓嘛?我很中意。)当我继续深入这股感受时,却触碰到一种预期之外的阴冷,这令我头皮发麻,不过符文的效果也正在逐步显现,激流途经的身体部位逐渐变得柔软——关节不再僵硬地咯吱作响,肌肉中产生有如潮汐的律动,肌肤表面似乎能泛起涟漪,从每一个毛孔、每一枚肺泡的膨胀与收缩中都挤出细微的水花。我甚至有预感,现在我能毫不费力地以脚后跟触碰自己的后颈(尽管平时这么做大费周章),只要我乐意。但另一方面,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著地感受到重力的存在,它伸出数以万计的无形的鱼钩,牵引着我身体的每一细枝末节向下吊垂,若我没有把握住平衡,越过某道界限,说不定身体会立刻坍塌为一滩液体。我忽然不敢在连接着这道符文的同时活动手脚,因为我的体内似乎酝酿着一种倾向,想要从原本的躯壳中抽身脱离。(如果我真的是一滩液体的话,是否能够撇弃笨重的身形,更为轻快地运动呢?)“你在干什么?”“卧槽——”实验戛然而止,我与符文间的联系被他的声音粗暴地剪断。愤然回头,他就站在门边,一脸困惑地看着我。粗鄙之语即将脱口而出的当下,声带却被怪异的声响填满。身体离开座椅,双膝跪地,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全身都浸淫在结构重组的痛楚中,房间里响彻着我的干呕。后日谈“现在好受点了吗?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你TM、你TM不会敲门吗!?”“请不要把这本书随手乱丢,我说过它很重要,而且你看,现在窗户开着,假如我刚才没有伸手接住而是避开的话,或许过会儿我就不得不陪你在楼下的草坪中费力地翻找到黎明了;关于没有敲门的问题,对此我表示抱歉,我只是一时未能抑制住好奇;所以你到底在做什么呢?”“这TM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刚才从我这隔空抽走了什么东西,按你们人类的定义,是叫灵质来着。”“你的灵质?这可真是恶心。”“不仅如此,方才我探知到我的得意技能被强行发动了。你也见识过,保持身体半雾化以制造额外肢体——我将其称为阴影缭绕——这也是你做的吗?”“谁知道呢?”“这应该是个好兆头,哪怕是对你而言啊,至少在尝试驾驭我的道路上,你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那么还想再重复一遍吗?我也想亲眼看看呢。”“免了——你这混蛋让我兴致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