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不再谈论浪漫主义

“你看看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我将手机向他脸上用力一掷。

他不为所动,任由手机穿过雾化的身体,却从指间伸出丝网状的触须,在手机落地前将其稳稳接住。

“市博物馆昨夜发生一起严重的骚灵事故,据悉,三十五件魔物标本的隔离槽因该事故而破碎,其中包括堪塔斯湖水怪胚胎等珍贵展品受到严重毁损,关于该事故的起因,博物馆方面仍在积极调查,事件的直接损失至今没有详细数据——这不是堪称天衣无缝吗?虽然我不是很了解所谓‘骚灵事故’。”

“简单的说就是不同功能的符文相互干涉造成难以预知的效果……不对!万一有朝一日他们查到我头上了怎么办!?”

“如果你成功除去了所有证据,又有什么必要担心他们发现你一度在场?对后果如此患得患失,真难想象你是怎么养成这种铤而走险的习惯的。”

我没再回话,从唇间传出的咯啦咯啦的响动正说明我的耐性已濒临极限,若我没有沉住这口气选择而暴力相向,大概也只会加重此刻受到的屈辱——似乎被我呛住一次后,他更是变本加厉地在措辞中满满的塞入大把芒刺,尤其现在轮到我成为亏欠人情的一方,既然在他这落下口实,我就绝无可能在短期内扬眉吐气。

为了我的身心健康,果然还是得尽早杀了他。

“那这些又是什么?、网传连环杀手‘青蟹’流窜至本市、上城区大量犬类魔物狂暴化——这金属锭比木偶戏盒子好使的多呀。”

他拿着我的手机旁若无人地把玩起来。

“你TM……快还我!”

“难道不是你主动扔给我的吗?我这只是勉为其难地充分利用而已。”

我伸手去抢,却一把扑空,他迅速消散又在我身后聚合,眼神从未从手机上挪开,附着在指尖的触须飞速地击打屏幕,不用想也知道他在以多快的速度浏览着信息。

(怎么连这种日常技能都如此令人眼红!)

他在我挥出一拳时故技重施,甚至站姿都不曾改变,当然我也被不可能就此放弃——于是在几轮攻势,白费许多拳脚后,我必须支着膝盖喘口粗气才能缓解疲累感,他却依然神态自若地朗读着新闻标题。

“狂猎乐队巡回演唱会今夜举办,距离售票窗口关闭还有两个小时……”

“还、我——!”

气急败坏到拔枪,构成能量弹的灵质掺杂着不可控的怒意,使得子弹在飞行中途就爆炸了,我被自己的莽举逼退了两步,而他高举手机使其避开爆炸风,等待尘埃与臭氧的味道散去,继续津津有味地阅读。

“怎么突然这么精神、很在意这支队伍吗?”

“老娘等他们来访已经等了六个月了!你连人都不算怎么可能理解狂猎乐队的好!快还我不然抢不到票了!”

“那也得让我满意为止——下一条,罗马尼亚著名景点布朗城堡发生陷落事件……”

那一刻,他的动作节奏确凿无疑地出现了半秒钟的迟滞,我没有错失这来之不易的良机,当机立断挥剑朝他手肘处斩下,尽管他仍然靠稀释身体躲过,却偏偏把手机落在半空。

高抬右腿,用左手捞起下坠的手机,顺便作一记优雅的空翻,站稳后再甩出两个剑花。

“怎么样!是我赢了吧?”

我转过我那高傲的头颅,不顾自己脸上的笑容对他而言可能有多刺眼,此时此刻我只想尽情炫耀——随后我就被吓的怔住了。

他侧身站在窗帘的阴影下,鲜红的杀气从圆睁的双目中满溢,想必被那种眼神直视的生物只有心胆俱裂的命运在等待——可他没有在看着现实中的什么,他正沉浸在回忆中,那是何等难分难解的敌手才有资格享受来自他的这般规格的痛恨。乃至他站立的暗处都为此所感染,在变得更为深邃的同时还浮现出纹路如方便面的幻影,迎合着他情感的跳跃不停蠕动——

“喂!”

他应声回头的刹那,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进入战备状态,可看他表情却好似对我如临大敌的样子颇为不解,不解中混着困惑,困惑中混着无辜。待他觉察自己的丑态,逐渐收敛露骨的情绪,那也是相互对视几分钟之后的事了。

“抱歉,越是去想越是动容,越是动容越是欲罢不能,记忆这种东西会令人上瘾呢。”

“我没法感同身受,我还巴不得把那种过去统统忘掉。”我抚平在脑内激烈震颤的吉他弦,抓紧登录购票网址,“是谁让你恼怒成那副模样,什么时候会轮到我呀?”

“到时候自然见分……”

“唔啊啊啊啊啊!”

这回换我释放出痛恨的气场。

“你怎么了?”

“网银、网银用完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只能买现场票了!”

我抄起外套就要冲出家门,却被心虚感一枪命中,蹲倒在门口责备着自己的冒失与不自知。

“钱也忘记取了……”

“为什么不取了钱再去买票?”

“不行!财务所在城南演唱会在城北,两头都跑一遍你看需要多少时间!?租赁逆召唤阵虽然能勉强赶上但那也需要钱!而我现在问题就是没钱!”

“你看这些够吗?”

他从斗篷中摸出三张纸币摊在左手掌上,又从空无一物的右手中倾倒出八枚花色各异的硬币。

“你怎么会……”借着贫困多年练成的市侩之眼,我认出那些零碎银子的面额即便支付了一张门票与两次逆召唤依然会绰绰有余。

“昨天从博物馆保安身上搜刮来的——当然没让他们发现。”

“你还嫌给他们添的麻烦不够大吗?”

“学习如何在陌生社会中生存,最佳方法莫过于从货币入手了,我原本打算先将这些本钱作为采购情报的启动资金,但既然你的需求迫在眉睫,慷慨地让给你也无妨。”

“现在又在打什么算盘?”

“方才我的表现对你造成了不必要的惊扰,这纯粹是赔礼而已——我一向认为公平是买卖中至高无上的原则,哪怕是不经意的冒犯也必须付出等量的偿还。”

“那我昨天欠你的人情怎么算?”

“这个么,”他略微颔首,眼眸居心叵测地一转,“或是任由我择日连本带利地收取,或是你赶在我陷于危难之际,通过施以援手还清,主动权在你。”

说什么“通过施以援手还清”?等你真的失足跌落井底,祈祷我不要挑最沉的石头向下扔才对吧?

话虽如此,无偿递来的钱也不是不能收,虽然排队的时候气鼓鼓地碎碎念了一路,凶狠的表情还把售票员妹子唬到了。

就是这个,梦寐以求的演唱会门票。

那四个皮糙肉厚的汉子,那狂风骤雨般的鼓点,那贝斯的响雷与电吉他的怒号,那意外搭调的凄婉的竖笛,还有那雄浑的烟嗓,透过歇斯底里的演绎,每个音符都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佐以一片漆黑的现场与真枪实弹的烟火效果,足够将你的灵魂震出九霄云外——这是为我这种野蛮人量身打造的音乐,在那段痛不欲生的时光里,拯救了我的来自仙境的天籁。是他们告诉我不必为丢失的理想与惨淡的现实而在悲痛中沉溺,只需要彻底撕破这斯文的伪装,从永无止境的破坏中找寻存在的价值。

偏偏现在依然是半城清空的状态,据说狂猎乐队所有观众超过六位数的场次都爆发了后果惨重的群殴事件,那才是专属于我的庆祝方式,无法零距离投身这片血海可以说一大遗憾吧。

纵然大敌当前,纵然现在处境尴尬的不行,只有这个是绝不能错过的呀。

后日谈

“队长,场地西侧的监视设备已经安装完成了。”

“辛苦了,去你的岗位上待命吧——说起来上次任务你也在吧?”

“是的,能与您这样优秀的驱魔人共事是我的荣幸。”

“看到过我在聚餐时的样子还能这么郑重其事地恭维,你是第一个呢。”

“您说笑了——不过我稍微有些疑问。”

“请讲。”

“为何对一支巡回演出的乐队大动干戈、连身为S级的您都需要亲自出马?”

“嘛,虽然同样的问题放在堵截走私商的时候,我会回答不上来,但这次我是了解缘由的——这支乐队巡回演出的过程中,所有观众超过六位数的场次都爆发了后果惨重的群殴事件,虽然社会风评因此波动,但在相关发烧友的圈子里都被奉为传奇了呢。”

“所以我们是为了防止骚乱才在这里驻守的吗?”

“只答对了一半。事实上教团认为他们的血统有猫腻,而群殴事件,只是一种被无意识释放的种族天赋,正巧与狂热的氛围发生的化学反应。”

“您的意思是,他们很有可能是魔物遗传因子的携带者吗?”

“并不是很有可能,我肯定他们就是携带者。因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体内的警铃都在激烈地敲打了啊——等等!”

“怎么了?”

“你看,刚刚进场的那个人,穿着棕色呢外套的女孩,很眼熟吗?”

“她是之前莫名其妙和我们所有人绝交的那个……?”

“瞿千羽……”

当我们不再谈论浪漫主义
沙之秘录:驱魔少女与传奇吸血鬼的零和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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