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执拗与疯狂的咏叹调
1卡缪醒来时,天已大亮。深红的朝阳早已爬上沙丘顶端,冷嘲热讽地俯瞰着身下的世界。仿佛想要远离人间的腥风血雨般,瘦若枯丝的云片紧紧贴着灰黄色的天幕。缓缓地,缓缓地,前进着。在水政深一脚浅一脚的颠簸中。少年就这样睁开惺忪的睡眼。感觉到一丝热风吹来。于是朝着风起的方向,昂起脑袋,迷茫地望着充满荒凉的世界。啊……这是哪儿……模糊地视线里,没有熟悉的兽皮卷帘,也没有白色的帷幔。显然这里不是哈萨部的营地。啊……原来是到了外面来了吗……嚅动干涩的嘴唇,粘稠的口腔里中除了一点酸涩的食物碎渣,甚至连托鲁那令人厌恶,却习以为常的汗馊味都不曾闻到。隐约感到后脑勺有点疼……卡缪浑身乏力,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地垂下脑袋。于是眼前的世界再次变为单调的黑色。——那是水政后背风衣的颜色。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忆还有些混乱,不太记得起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感受到肩上的少年正在扭动,水政停下脚步。“喂!终于醒了么?”扭过头来的蓝发男子似乎心情不佳,以至于话里带刺地调侃着卡缪。“还以为你会就一直这么睡到再也醒不过来呢!”听到这样的问候,卡缪很自然地皱起眉头。刚才还有些紊乱的思绪,却因为这明显会刺激人的狂妄言语而重新找到合理的编排方式。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卡缪猛然挺起腰板。咬牙切齿地和水政对望了一眼。“混、混蛋……我想起来了……一定是你那时候将我打晕的,对吗?”嗯!绝对错不了!一定是那样的……看着一向爱和自己作对的水政的表情,卡缪几乎下意识地在心中肯定地回答着自己。“少年呦!到底你的脑子在想些什么呢……可别冤枉好人!那可是蒂莎——”“用不着狡辩的!大叔……你以为我会信你吗?在水道里放屁时,你不也是这种表情么?还要赖到蒂莎姐的头上……”对于水政不耐烦地回答,卡缪打一开始就没准备相信。没等水政解释,少年立刻扭曲着面部的表情,打断他的解释。“啊啊——不干了不干了!”一边摇头抱怨,一边不考虑后果地直接将卡缪从肩上撂了下来。水政一脸“很麻烦”的表情,冷眼看着瞬间滚落沙地的瘦小身影,没好气地抛出过于残酷的事实。“我说啊,你这混小子……难道要一直这么糊涂下去么?且不说我没有理由要救你,就算是我打晕了你,你也该说句道谢的话。更何况……我背着你走了那么久……真是有点看不下去了。啧!怪不得那个什么卡鲁达能骗到你呢!一直这么天真下去真的好吗?”“呸呸呸!噗呸……”卡缪不停吐着口水。因为被水政冷不防地扔了下来,脸朝下的少年吃了满嘴的黄沙。无惧地抬起脸,卡缪充满怨毒的眼神狠狠瞪视数落自己的水政。——仿佛这名居高临下的蓝发男子就是自己杀父仇人般。“不许你说卡鲁达哥哥坏话!”不甘示弱地吼着,卡缪抹了一把沾满沙子的脸颊,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身来。明知道水政是对的,明知道自己的判断毫无根据。但卡缪就是不愿承认水政所说的就是确信的现实。然而,现在根本没时间纠缠事件的对错。因为少年清楚的知道。得回营地去……立刻!现在!!马上!!不能再耽误了!!!这样想着,他猛然转身,旋即朝三人前进的反方向狂奔起来。“喂!你去哪儿?”眼见卡缪转身,水政感觉有些气急败坏。尽管刚才故意说了些刺激人的话,但那也只是让少年改改不经大脑做事的毛病。然而,冲动的卡缪并不能理解,更不用谈领情了。咬着牙,卡缪头也不回地吐出赌气般的回答。“不用你管!”“你给我站住!你是要回去送死吗?”“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就算知道自己这样做或许并不正确。但卡缪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似乎已经开弓的箭就回不了头,只能任凭横冲直撞的情感肆意妄为。愤怒、后悔、害怕、执拗、疯狂……所有能体会到的情感此刻化为凶猛的野兽,将少年推向巨大的漩涡之中。颤抖着声音,嘶吼出也许本不该如此过分的言辞。“听着!我从来……从来也没有拜托过你!更没有拜托过你带我走!明白吗?”跑出一段距离后,卡缪突然停住脚步,扭头看向仍站立原地,一脸凛然表情的水政。也许这声怒吼并非要针对这个虽然嘴上不饶人的但实际行动却无疑不坏的邋遢大叔,然而,已经知道说出无法挽回话语的少年只能闭上双眼,然后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漠然地转身而去。当听到后方愈演愈烈的争吵声时,走在队伍最前方的蒂莎停下脚步。回望后方,却惊讶地察觉那名被自己打晕后带上路的少年竟健步如飞地在往回跑,于是,她急忙飞身冲了过去,拦住去意已决的卡缪。“卡缪!别冲动好吗?你知道的,我也想救卡拉尔长老,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紧蹙双眉,扭着干涩嘴唇的蒂莎蓦然察觉,即使理由充分,劝慰之语也显得苍白无力。——不能在如此危急的关头对自己的师傅施以援手,本就让极富正义感的尤因族少女感到痛苦万分。但是,只要一想到临行前卡拉尔长老那似乎托付了一切的眼神,她就感到不能轻易妥协。现在自己所做的都是必要的。不能让卡缪回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回去送死!如此在心中告诫自己,蒂莎很干脆地再次嚅动双唇。“如果你能体会自己父汗送你走时的心情,就不要再糟蹋卡拉尔长老的这份好意了,他真的真的很爱你,希望你能继承——”“你的意思是——要我就这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远远地离开?然后去接受我的哥哥和我的父汗相互残杀的现实吗?”控制不住如火山喷发般奔流而出的情绪,卡缪抢断蒂莎未完全表达的劝慰。只有当想法真正变为语言后,才发现这个现实会演变得有多残酷。原本并不想察觉这个现实,以至于一直在否认卡鲁达哥哥叛逃的事实。是的——自己的哥哥与父亲很快就将兵刃相见。无论对错与否,哪一方都是自己的至亲。一旦真正觉察到这样的场景将会在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演变成真,卡缪就感到未来黯淡无光、充满苦难。他深知,如果自己再不选择做点什么,一定会有重大的悲伤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现在的自己只是在将弱小无助的怒气,迁怒到他人身上而已。也许,过不多久,他就会真正体会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事实上,即便他选择了在此刻做点什么,也不能改变结局。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无情、蛮不讲理。“不,卡缪,我不是这个意思……”内心被少年的话语剧烈翻搅,想要解释却无奈地哽住喉头,凝视着少年尚未完全脱离稚嫩的脸庞,蒂莎自己都开始挣扎起来。到底怎样才能彻底地说服这个孩子呢?或许,自始至终她甚至连自己都未曾说服吧。又怎会不迟疑呢?“你当然不会理解!你根本就不会理解!”就像发了疯的小狮子般,卡缪拼命扭动身子想要挣脱蒂莎的束缚。“总之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我才不管什么哈萨部的未来,也不管什么图门族与尤因族的恩怨,这些东西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是!我是没有那么伟大!”卡缪痛苦扭曲的表情让蒂莎感到心疼。然而,就在她愣神的瞬间,卡缪则抓住机会,猛然挣脱。“对!或许水政你说的对,我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总让人操心的小鬼头,如果这样我就能够挽回我的亲人们的性命,我宁愿做一辈子不懂事的小鬼!”声嘶力竭地吼着,眼泪顺着沾满黄沙的脸颊流下来,卡缪的声音有些哽咽,发出嘶哑的咆哮。“可恶!混蛋混蛋混蛋!我不会让你们就这样死的!等着我!我绝不容许你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消失!”抹了一把不争气的眼泪,少年毅然决然地冲向哈萨部所在的方向。现在,已经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了,发狂的卡缪就像开弓的利箭一般,转瞬消失在沙丘的顶端。蒂莎呆呆地站立原地,突然间感到自己的无助。——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连一个半大的少年都拉不住。或许是自己曾遭遇过相似的悲恸经历,又或许是眼前少年的悲愤与不甘也将她感染。半晌,蒂莎才缓过神来,扭过头,凝眸注视着一直未作声的水政。“水政……”“嗯?”“帮帮他吧!”蒂莎双手轻抚樱唇,眼中似有泪光。这是水政第一次看到蒂莎如此脆弱无助的一面。——卸去强悍的外表,抖落霸道的气魄。如此娇美、柔弱,浑身上下无不透着正常少女该有的阴柔气息。眼前的蒂莎,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强大如怪物的尤因族战士。“能帮帮他吗?”少女的声音中满是恳求之意。“我知道的,你有那个力量。你一定有办法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隐藏了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你绝不是普普通通的流浪汉……要是、要是你真有那个力量,请帮帮那个孩子吧!”“又要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来威胁我吗?”“对不起,这次我不会那么做……”以轻微的摇头回应,蒂莎毫无犹豫地单膝跪地,谦卑地朝水政弯下腰。“你这是做什么?”“恳请你帮助那个孩子,以刹武铎部族继承人的名义请求你,帮帮那个孩子!”抬起此刻令人怦然心动、楚楚可怜的脸庞,少女如是说道。“……”“大概你也有什么难言之隐,抱歉!”见水政怔在原地沉默以对,蒂莎不由地发出叹息。“或许我这样的请求也有些强人所难,毕竟你也不是我的什么人。”自嘲般微微一笑,蒂莎再次面朝水政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么,谢谢你……谢谢你一路以来的照顾,后会有期!”不等水政反应,蒂莎已飞快地起身,纤瘦的身影转瞬就奔向荒凉沙丘的尽头。站在原地,水政似乎还未能完全理解现实。——他根本就没有料到蒂莎会露出那般楚楚可怜的表情来,并且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傲的天性来恳求自己。这是自相识以来,蒂莎头一次不那么悍然地与他对话。水政原本想闭上眼使自己静一静,却满眼都是刚才蒂莎那忧郁哀伤的表情回放,使他不得不喟然而叹。喂喂喂!这样子不就又跟从前一样了吗?水政啊水政!你忘了吗?曾经,你为什么失去了那么多东西?教训还不够深刻吗?你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多少人离去才能满意?少女娇小的身影已渐行渐远,很快就与黄沙融为一体。胸口一阵莫名疼痛,感到心中某处的记忆被牵动。不知为何,竟会突然想到尤雅。——那个自己愧对一生的恋人。无数与之相关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滚、纠缠,肆无忌惮地拼命拉扯水政那根掌管着忍耐限度的神经。深深地吸了一口干热的空气。过了几秒钟。“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终于忍不住地爆发出来。朝着无人的沙海倾吐胸中的烦闷与燥热。“够了!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宛如狂人的呓语,水政毫无顾忌地呐喊起来:“一个一个……一个一个……一个一个!”被意义不明的字句充斥,甚至不能确定他此刻是否清醒。“你们都是这样,都是这样,为什么都是这样!擅自地闯进别人的生活,又擅自做着决定突然要离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一个的一个一个的一个一个的……总是这样!不知道这样会给人添麻烦吗?为什么知道一切都不肯告诉我真相,明知道我怕麻烦,为什么还要把希望寄托给我!”他就这样,彷若癫狂者发作似的狠狠地咆哮着。直到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犯傻。——仰面朝天,紧闭双眼,雕塑般站立了近十来分钟后,水政的嘴角终于扯出一丝苦笑。“啊啊啊——够了,真的是够了,你们这帮……啧!一群混蛋!混蛋……”咒骂的词语一瞬间就混杂进来。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水政终于睁开双眼。“给我记着啊!别擅自说离开,都已经惹了那么多麻烦给我了,还想要全身而退吗?混蛋!”挠了挠被风吹乱的长发,他皮笑肉不笑地咧嘴吐出怨念。然后,水政用力拍了拍斗篷上的沙尘,终于迈开步子,也朝着蒂莎和卡缪离去的方向追赶。2“卡拉尔汗!东南方向已经发现敌人的先头部队了,不过……”“迪里·托鲁·阿萨斯!已经到这个关头了,没什么好顾虑的,但说无妨!”犹豫了两秒,这位正直忠诚的‘迪里’最终还是继续说下去:“先头部队举着带红白羽翼标志的金顶帐旗……”果然,这是逃不开的命运之路吗?尽管早已知晓无法回避这样的时刻,但当真正到来时,卡拉尔汗还是免不了感到心痛万分。冷哼一声,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大概就是宿命了……我那个被荣耀冲昏头脑的笨蛋儿子啊,连先祖的族徽都舍弃了吗?”老首领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在热风中乱舞,蓬乱的线条让他看起来更显苍老。意识到一切都将无法挽回,结局一定会残酷而不讲道理。卡拉尔汗吐出一声沉沉的叹息,从长条凳上缓缓起身。“好吧,那至少让我亲自与他做个了断!”“等等!卡拉尔汗!”然而,并没能成功地跨下首领席。托鲁一个闪身上前,急忙拦住了浑身是伤的老首领。“您还是留下养伤吧。”“让开,迪里·托鲁!”“不!求您了!那只是些先头部队,交给我就好了!您现在最需要的是养伤,哪怕只有几个钟的时间——”面对卡尔拉尔的狐疑眼神,托鲁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让我眼睁睁得看着你们流血厮杀,我自己却在远离战场的地方无动于衷吗?”卡拉尔汗蹙起眉毛,眼神凌厉地盯着这位亲卫队队长的棕色眼瞳。“我知道您于心不忍,但这也是您身为族长的责任!”毫无惧意,托鲁眼神坚定地迎上老首领的犀利视线。“往后应该还有羽翼教团的正规军,前面的这些就交给我和外帐区的勇士们去解决,请您相信我,以迪里的名号为誓,绝不辱使命!”凛然而坚决的眼神让卡拉尔汗犹豫。半晌,他终于妥协般露出苦笑,缓缓又坐回长条凳。“妇女和孩子们都避难完毕了吗?”语气有所缓和,他摆了摆手示意托鲁不必在意刚才顶撞了自己的事。“是的,在您回来的当晚就已下达了避难讣告。”“现在所有去战斗的人都知道自己要和谁战斗吗?”“您放心,我都已经和他们每一个人明确的说清楚了,那些没有战斗意愿的人,现在都同老弱妇孺一起到避难地去了!”“这样就好……哎!”卡拉尔汗如释重负地捋了捋下巴上繁茂的白色胡须,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远方。“那么,就让我们看看你的能耐吧,卡鲁达。”……与此同时,在荒凉大漠的干冷晨曦中,吵吵嚷嚷的一大队人马早已将那毫无生机的宁静沙海搅得躁动不已。“科玛尔,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要证明我们是荣耀高贵的图门族,而不是野蛮下贱的尤因族的最后机会,这次可绝不容许再有失败了!你听明白了吗?”一个趾高气扬的声音从两只战驹所拉的四轮战车上传来,顶着初升的骄阳,人们却很难看清这个令人厌恶的声音背后是怎样一种表情挂在脸上。不过如果你确实想嘲弄他一番也不是没有机会。只需看他那一身装束就能找到许多笑点十足的猛料。那是一幅极魁梧健硕身躯的拥有者,却穿着一件十分不合身的短小法袍。哦不!这样短小的法袍我可从没见过!这应该只能算是法衣吧!但是,法衣的下面却并没有穿上符合魔法师品味的法袍或是长筒裤,替代的是紧身且少料的游骑装。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同样让人感到别扭的,还有他的武器。——这样一个大块头的身躯,使用的竟是斜挂在左腰上的一把三寸长短的蛇型匕首,让人不禁怀疑这是不是在表演一出啼笑皆非的哑剧。“卡鲁达大人,请您放心吧!这次我们一定会连您父亲一起,当然,如果卡缪大人还是那么方脑袋的话,他也一起,总之……这一次,我们一定会将所有反抗我们的人全部除掉,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敢对您光复哈萨部入列图门族这一丰功伟绩指手画脚了。”“希望你不要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而已!”对于属下明显带有吹捧成分的回答,车上的男子冷哼一声。几十分钟后,这群高举着红白羽翼金顶帐旗的小部队到达哈萨部的外帐区营地前。远远的,人们就可以看到一群着简陋猎人装束的勇士们呈一字排开,挡在这只部队的必经之路上。这些都是精挑细选的哈萨部勇士。眼神决绝,毫无胆怯之意。他们脸上都涂着五颜六色的油彩,好似地狱返世的小鬼,要在此拦截一切擅闯的活人。托鲁正站在这群猎人勇士的最前列。当高举着金顶帐旗的先头部队进入视线,托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他们厉声吐出酝酿多时的言语。“卡鲁达!”一眼瞥见那个彪悍熟悉的首领之子的身影正趾高气扬地坐在战车车顶。“卡拉尔汗有令!如果你现在摈弃之前错误的行径,哈萨部的族人还会像从前一样迎接你回来。”“迪里·托鲁·阿萨斯!哦不!我已经不是你们现在这个哈萨部的人了,我应该叫你托鲁才是!”轻蔑地俯视着前方相对而立的亲卫队队长,卡鲁达满脸鄙夷。“对了,托鲁,你听着!我——卡鲁达,绝不会再回去这个让我感到恶心低贱的哈萨部,我要带领愿意光复的人去开辟另一个属于正统的哈萨部——图门族哈萨部的未来,如果你非得在这里阻挡我,那么,可别怪我,我一定会碾着你的尸体一直往前走下去!”——对于哈萨部亲卫队队长抛来的橄榄枝,卡鲁达毫不犹豫地给予回绝,不留余地宣泄自以为是的抱负。或许,在他的眼中,无论是身经百战的迪里·托鲁,还是强悍如斯的卡拉尔汗,都已经成为渺小无力的过期英雄。甚至,眼前像雕塑般列队阻挡的部族精英勇士们,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罢了。——拥有了图门族的魔法力量后,他所带领的哈萨部人,一定是贝多姆大陆的最强存在。想到此,战车顶端的健硕身影不由自主低下头,扫视着自己左右两侧跟随自己叛逃了部族、身体稍稍经过图门组魔法强化的年轻人。眼里满是疯狂之色,卡鲁达突然放声大笑。果然已经没有必要再交涉了吗?虽然托鲁早已心知肚明非这个结果不二,但他还是有着些许不甘。大概是因为他想到了那个是徒弟,亦是首领未来继承人的少年——卡缪。那个冲动的孩子从始自终都希望自己的哥哥卡鲁达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一直相信着他只是一时误入歧途,不会错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然而现在,那个孩子应该也必须要彻底死心了。现实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一厢情愿而改变。——此战过后,无论结果如何,无论谁能活到最后,卡缪都必须得正视那个血腥痛苦的结局。无法靠一己之力改写的结局终究会令那个少年痛苦万分。托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睑,沉吟片刻后,他猛地睁开双眼。“所有人!准备战斗!拿出你们属于尤因族战士的骄傲!不要放一个反叛者过去!”高亢的战意在凝成宣战的号召后,立刻在哈萨部的队列中迅速蔓延。托鲁一马当先,从背后抽出那两把特制的袖珍弩枪,离弦箭般冲在了队伍的最前端。他的身后,受到号召感染的族人勇士们也随即一跃而起,踏着滚热的黄沙,挥舞着致命的武器,视死如归地跟随他们的迪里冲向敌阵。“你们听着!”眼见敌方先发制人地发动攻击,科玛尔也在他主子的示意下拔起武器,将锋利的长戟对准不远处汹涌而来的哈萨部勇士,开始做出站前最后的动员。“你们都是金顶帐区最有眼光、最忠心的战士!现在卡鲁达大人正朝着我们所有人理想中的道路在前进!抽出你们手中的武器吧!献上你们的鲜血吧!你们的图门族盟友之前已经为各位做过了身体强化,不要畏惧!不要心存疑虑!那些都是必要的牺牲!为了图门族哈萨部的未来,上吧!勇士们!”人们被蛊惑,为了本就不存在的荣耀抛弃了族人与至亲,如今,更要与他们兵戎相见,直到你死我活。残酷而蛮横的现实即将上演。——或许,他们只负责拼杀,至于谁是谁非,也许只有立于战车上的那位自负之人才清楚。然而,现在,他的头号鹰犬——科玛尔已纵身跃起,率先冲入了战场。科玛尔身后,那些装备比起哈萨部勇士更加精良,身体被魔法施洗过强化术后变得更为健壮的叛逃者们也潮水般横扫过去。这是一场无法想象的惨烈战斗。他们原本是同族、同伴,甚至是至亲,但是此刻都为了自己所笃信的未来而拔刀相向,厮杀到底。直战到只剩一方留存,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泪水、汗水、血水,在这北部之境的炙热沙海里纵情挥洒、相互纠缠,留下悲壮的残影。那些被魔法强化后的卡鲁达先头部队,战斗力显然比起留在图门族的同胞们更胜一筹,他们那从尤因族血统中继承来的力量和敏捷基因使他们能够同最善于征战的尤因族勇士相抗衡。而受洗过图门族魔法的强化术后,他们将原本的基因优势发挥到尤因族同胞们也许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并且由于强化术带来的痛觉神经麻痹化,这些超人般的存在已近乎机器般强大、坚韧。他们各自为战,高举着武器,麻木不仁地在人群中冲杀着。不断品尝咒骂,忍受仇恨。但是,毫无疑问,他们是强大的,强大到能够以一抵多地不断创造战场奇迹。鲜血、肉块、武器,不甘的咒骂、不屈的眼泪、不悔的进击……混乱而悲壮的拼杀场面震撼灵魂,连上神都会因此动容。这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幅彷若史诗般悲壮的巨幅油画。托鲁在人群中左突右闪地穿梭着,不断用他独有的兵器——袖珍双弩枪,对那些杀红眼的“背叛者”予以一箭封喉的“暗杀”,以此帮助被压制的尤因族哈萨部勇士减轻压力。个人的单体强悍,并不会使战局产生决定性逆转。即便卡鲁达的先头部队都是超人般的存在,但他们终究只是凡人。哪怕有好几十个这样不讲理的蛮横存在,也犹如杯水车薪。——毕竟追随卡鲁达的只是哈萨部金顶帐区的少数年轻人,即使已经受洗过图门族的强化魔法,终究也不是潮水般前赴后继的尤因族哈萨部精英勇士们的对手。很快,最后一个反叛的哈萨部年轻人被数只涂满绿色毒液的长矛挑翻在地,再也无法加入到战斗中。现在的战场上,只剩下满身是伤的科玛尔,以及不远处驾乘着战车的卡鲁达。或许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产生的恶果无法接受。他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扫视着眼前尸横遍野的惨象。——尽管躺在地上的大多数尸体是哈萨部精英勇士的,但目睹自己那些装备精良的兵士竟也一个不剩混杂在倒下的尸堆中,卡鲁达还是震惊了。是自己太过自信了吗?还是本就估算错了形势?卡鲁达不禁自问。或者说,自己太拘泥所谓的尤因族的标签了呢?他自己也不清楚。原本,他只是想要证明自己而已,证明自己想要引领哈萨部去往图门族身份荣耀的决心而已。——以至于在交战前,他并没有同意科玛尔的提议,不允许这些追随自己的部下们使用尤因族哈萨部战士们所惯常使用的哈萨部毒液。然而,正是他那不知从何时而起的、对过去一切的盲目鄙夷,亲手毁掉了他自己的军队。他更不会愿意相信,他所不屑一顾的哈萨部毒液,却恰恰正是眼前那群被自己视作蝼蚁、完全不入眼的哈萨部勇士们最有效的杀敌利器。——就算那些背叛者们拥有更强壮的身体,就算他们拥有更为敏锐的直觉,并且完全不惧疼痛,但只要受了伤,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伤口,致命的毒液也一定会慢慢损耗他们的生命力,直到他们心脏停止跳动,成为亡魂。“卡鲁达,你该收手了!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吧!投降吧!乘现在还未铸成更大的错误之前,没有造成更多牺牲之前,罢手吧!”托鲁的双手弩枪已打完了最后一筒羽箭。望着不远处正驻足战车顶端观望战场,一时无法接受眼前惨痛的现实而陷入震惊状态的卡鲁达,他再次好言相劝。“托鲁,别以为你已经赢了,你休想阻挡我!”气急败坏地咆哮着,就算大势已去也绝对不要低头认输。卡鲁达深知自己所选的是一条不归路,所以此刻,他绝不会接受托鲁类似同情般的提议。“你也不用浪费口舌了,我是不会回去那个肮脏卑劣的尤因族哈萨部的,我以身为这样部族的子孙为耻,我必须重振作为图门族哈萨部的荣耀,我不会罢手的,除非……除非我死了!”回不了头了。事已至此,唯有将自己所笃信的未来坚持贯彻到底。这是信仰。——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凭借自己的力量去贯彻信仰。从腰间拔出那把与身形极不相符的短小匕首,卡鲁达一跃而起,跳下战车。“托鲁!今天总有一个要倒下!不是你就是我!”“嘭嘭嘭嘭嘭嘭——”然而,连续的巨响倏然而至,瞬间将剑拔弩张、即将交战的二人注意力吸引到红光落下之处。本以为将会胜利,但哀嚎声立刻从托鲁身后传出。——尤因族哈萨部的战场优势被顷刻瓦解。红色爆弹如冰雹般倾倒在荒凉惨烈的黄色沙海上,陡然坠落的光弹在靠近尤因族哈萨部人的战场一侧给予在场的勇士们致命的打击。该死!羽翼教团的正规军已经赶过来了吗?为什么这么快?托鲁无助地蹙起眉毛,望向持续遭受魔法光弹轰击的战场后方。显然,原本大好一片的战局就要被逆转。死伤在加剧,站立的人影在四处奔逃,来不及反应的人则瞬间倒下……——如果没有羽翼教团的搅局,他甚至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最终战胜卡鲁达,然后将他绑回去。但是,现在,这个希望无情地被现实碾压破灭。“混蛋!”咒骂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本已伤亡过半的外帐区勇士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这轮突如其来的魔法爆弹吞噬掉大半,不免又惊又恨。逆着刺眼的强光,托鲁愤恨地望向远处。在被高温炙烤到扭曲的地平线上,羽翼教团那标志性的红色军服格外醒目地映入眼帘。突然间,托鲁感到红色军团中有什么显眼的东西跳入视线。——光洁得几乎在烈日直射下反出耀眼亮度的头颅。怎么、怎么会……这样?!心脏瞬间猛烈抽搐着,不好的预感旋即传来。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也来了吗!?经历过惨烈浩劫的身体,因为预示将再次遭遇相同危机的而大汗淋漓。的确来了。并没有什么不可能。现实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当那个得意洋洋令人厌恶的光头人偶师的嘴脸完全进入视线,他身边簇拥着的手持长剑的羽翼军团军也潮水般涌现在沙海尽头。托鲁知道预感无疑已被印证。在还未消散的淡红色光晕下,图门族的魔法攻击系圆形咒符刻印正在术士们的手指间慢慢涌现……托鲁下意识地啐了一口干涩的吐沫,用手抹了一把额头,那上面异常干涩,汗液已被高温蒸发掉,留下粘稠的质感。“所有人!听我命令!”他猛然转身,朝后方还在拼死抵抗的勇士们发出号令。“现在!全部!都给我退到内帐区去!”他这样倾尽全力,朝那些还未战死的同族们放声吼着,“听着!都给我走!回去重整旗鼓!所有人都不许恋战!迅速撤离战斗区域!快!”说完,他便迅速朝后方跃起,藏青色的身影急速在红黄相间的沙海中曲折移行。再待在这里显然已毫无意义,此时此刻,哪怕是毫无羞耻心地拼命逃跑也不应受到任何人的责备。——更何况做这样的决定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哈萨部。不能将卡鲁达带回到卡拉尔汗面前虽然有些遗憾,但总好过把几乎半数以上的哈萨部战力都交代在这里。扫视了一眼战场上濒死的科玛尔。——此刻早已成为血人的身影正费力地用长矛拄地,勉强使自己不倒下去。看来已经只剩了半条命。胜负已分,托鲁并不打算再用暗箭了结其性命。当然,此时托鲁也没有多余的羽箭了。退到战场的后方时,羽翼军团的魔法攻击已接近尾声。望着倒下的大片同族尸体,托鲁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才平复心境。——尽管早就知道结果一定会死伤惨重,但亲眼目睹还是让人忍不住痛心疾首,满腔怒意。然而,事已至此,作为“迪里”,他也只能顾全大局了。深深朝战场鞠了一躬,托鲁嚅动干涩的嘴唇:“抱歉,我亲爱的兄弟们,等这一切结束,只要我还活着,我迪里·托鲁·阿萨斯一定会回来厚葬大家,所以,请大家等我……”说完,他从近旁一名勇士的肩上接过另一位负伤的勇士,互相搀扶着,以最快地速度向绿洲方向退去。他身后,尚有气息的人们紧随其后。心有不甘,但却不得不强迫自己撤离这个血泪交融的伤心之地。……3卡鲁达并没有阻止托鲁以及哈萨部勇士们的撤离,尽管他一开始的确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但是,只是光杆司令的他,并不能保证自己能同时力敌拥有最强战士称号“迪里”的托鲁,以及剩余那些虽然精疲力竭,但会以死相拼的哈萨部精英勇士们的围攻。他并不想冒这个险。既然已经看到那些自后方飞出的魔法光弹,毫无悬念地砸在哈萨部阵营后方,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根本用不着拼命了。——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做,去完成,去开创。那就是为了自己所笃信的未来,一个令他热血沸腾的理想。所以,他必须继续活下去。对!只有活下去,他才能开创那些愚昧的先祖们未能开创的辉煌回来。这样理直气壮地在心中宣誓,然后才能心安理得地眼睁睁看着战场上哈萨部的活人气息渐渐走远、消弭。直到最后,偌大的交战区域中,只剩下了他与科玛尔两个人。为时不久,浩浩荡荡的羽翼教团大部队终于抵达这块被鲜血浸染的平坦沙地。“卡鲁达!难道说,你就这么点儿能耐吗?”戈蓝·泰勒刚一抵达,便给卡鲁达一个下马威式地质问。“……”失败就是失败,作为一个失败者,卡鲁达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辩解十分苍白无力。更何况眼前这名图门族的独眼中尉是出了名的“凶恶暴徒”,如果不想被他借机当人肉靶子,那就保持沉默,谦卑地接受他所有的恶毒言辞。“咦?难道是我的另一只眼也瞎了?看错了什么吗?你的人呢?你那些引以为豪的最强战士们都跑去哪儿了?”戈蓝·泰勒绕了绕脖子,眯着独眼,惊讶地来回扫视着不远处的战场。过了两秒,仿佛终于反应过来一般,他朝卡鲁达昂了昂下巴。“难道……难道都死了吗?啊?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我是不是看错了?看漏了?啊?”无比惊恐地瞪大单眼,戈蓝·泰勒疯狂地挠着自己没有一根头发的脑袋,尖细的嗓音陡然提升着音量:“哦——太惨了!太惨了太惨了太惨了……真是太——惨了!为什么会这样?卡鲁达,你那些最年轻、最有前途的战士们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呢?哎呀!噢——真是难以置信!真的是太难以置信了!”短暂的停顿,虚伪挤出的苦涩表情僵住,然后,即刻流露的疯狂恶意与不加掩饰的笑意顿时在枯瘦的脸庞上蔓延。“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好像没看错啊?的确是他们!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恣意的、毫无人性的嘲笑。完美的暴虐狂人的本性表演。再一次,为了羞辱眼前这位进退两难的哈萨部族前继承人,戈蓝·泰勒自导自演了一出双簧。一个疯子,一个狂人,一个嗜杀、嗜血无度的变态!所有人都不敢有所阻拦。更不敢出言相劝。只是忐忑地等待着这位长相怪异吓人的指挥官自己恢复平静。终于,过了几分钟后,戈蓝·泰勒笑够了。“洛卡纳哈恐怕要对你失望了吧!”一转轻浮,板起面孔。发出比之前深沉几倍的声音,戈蓝·泰勒的脸上终于卸去刚才那比哭还难看的放肆笑容。“连最基本的外帐区都突破不了的人,还妄想与羽神的代言人——图门族做交易吗?”扶了扶因为仰头大笑而略显歪斜的黑色眼罩,戈蓝·泰勒再次望向涂满鲜血的惨烈战场,摇了摇头,“真是糟糕的决策啊!无比糟糕,再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决策了……哦?呵呵……我看他——是不是太把你当回事了,你说呢?尤因族的卡鲁达?”戈蓝戏谑的口吻溢于言表。“尤因族”三字被戈蓝一字一顿地着重强调着,这在卡鲁达听来尤为刺耳。对光头中尉的说法反感至极。因为从卡鲁达想要光复自己身为“图门族”的身份那一刻起,他就将自己与“尤因族”撇清了关系,彻底划在了对立面上。既然以身为“尤因族”为耻,被戈蓝·泰勒这样当众定义为“尤因族的卡鲁达”,自然就跟侮辱自己没什么区别了。血气直冲头顶,卡鲁达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牙齿狠狠地咬在一起,似乎要相互碾碎彼此一般。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却满脸怒意地狠狠瞪视着戈蓝·泰勒那空荡荡的身躯。然而,尽管怒意暴涨,让他几乎要咆哮出来,但他毕竟是部族的前继承人,在这种不堪的状态下更懂得隐忍。就算有再大的恨意,他都不会让自己表现得像头蛮牛。但是,那名追随他而来的贴身侍从显然并没有这样觉悟和眼力。“喂!戈蓝……不许你对卡鲁达大人无礼!”尽管只剩了半口气,科玛尔仍旧发出令人不敢想象的咆哮声。——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怒吼了,就如他快要消失的生命力一般。在最后的时刻回光返照,贯彻着自己毫无信仰可言的倔强。拖着已几乎完全报废的身体,科玛尔费力地拄着长戟,一步一挪地从战场中央的位置走到卡鲁达的身边。昂着满是血迹的脏脸,科玛尔表情狰狞,望着正以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眯眼看向自己的戈蓝·泰勒。大概以为戈蓝会对他的主子不利,科玛尔挪到卡鲁达身边后并没有停下步伐,而是一瘸一拐地继续挪动,直到卡鲁达与戈蓝之间,才不甘示弱地停下脚步,毫无惧意地瞪视着戈蓝。“你……你可别忘了!”艰难地吐出气息与声音。然而此时,声音早已失去了先前的魄力与震撼力,只有在其身边的人才能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愤慨也如同遗言般虚弱无力:“之所以……卡拉尔汗能回来……所有的过错……都在你、你身上!要不是……要不是你非得……只身一人去设那什么舞台剧!根本……根本就不会有今天这糟糕的一切!”“呸!”回应他的是一口吐沫。不过不是在科玛尔脸上,而是在卡鲁达的脚边。戈蓝·泰勒蹙着淡到几乎看不清有无的眉毛,催动魔法轮椅,缓缓凑近科玛尔。“是这样吗?尤因族的卡鲁达!”歪过脸,故意再次用“尤因族”做为称呼的前缀,戈蓝挑衅地看着卡鲁达。与此同时,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指勾住科玛尔正在滴血的下巴,不坏好意地嘿嘿一笑,“喂喂喂!可别搞错了好吗?千万别把我跟你们这样的家伙混为一谈!懂吗?你——只是一只连吠都不敢吠的丧家之犬!”卡鲁达的眼里都快喷出火来,然而,却只能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瞪着戈蓝。见卡鲁达仍旧没有被激出一句不满的言辞,戈蓝再次啐了一口吐沫。不过这次是吐在了科玛尔的脸上。科玛尔想要挣扎,却完全无法挣脱戈蓝那根细长如枯枝般的手指,只能任由戈蓝摆布。——污秽的脸上,眼皮已几乎完全耷下来,然而身子仍旧倔强地挺立在沙地上。科玛尔的生命力似乎随时将会凋零。“至于你——不过是丧家之犬身上的虱子而已!有什么资格和我理论?”戈蓝“咔咔”地歪了两下脖子,陡然提高音量。发现科玛尔已经对戈蓝的咒骂失去回应,卡鲁达心中一颤。——或许这个伴随他多年的侍从已经在垂死的边缘,他于心不忍地闭上双眼。然而,戈蓝的羞辱仍旧喋喋不休,无休无止。“提醒你们一句,我可不是洛卡纳哈!要不是受命到北部地区协助平乱,我可不会同意带你们这群废物上路!”卡鲁达本该明白,接受了洛卡纳哈的条件,就相当于抛弃了自己的尊严。此刻,他只能压抑自己胸中的怒火,凝神屏息地忍受耳边戈蓝污言秽语的洗礼。那张如同怪物的脸上,汇集了无穷无尽的鄙夷之色。“听着!我只会按我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做,明白了吗?谁也管不了我!他洛卡纳哈也不过只是一条守卫地方的看门狗而已!至于你……呵呵呵哈哈哈哈……”毫不掩饰眼中的狠厉之色,暴虐的笑声甚至让戈蓝身后的羽翼军团成员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更轮不到你这种连狗都不如的东西来对我指手画脚!”猛然扬起的胳膊,犹如死神的皮鞭,只一下,便将科玛尔摇摇晃晃的身体甩出好几码远。他踉踉跄跄地在沙地上连续后退了好一会儿,但是,浑身是血、身受重伤的身体并不甘屈服于戈蓝的淫威。——身为曾经哈萨部中仅次于迪里·托鲁之下第二强大的战士,科玛尔也拥有自己的傲骨。尽管他为了追随自己所认定的大人——卡鲁达而背叛了亲人与族人,但他并不后悔。打圈的双腿反复踩踏着不断凹陷的沙地,他倔强地挣扎着。如果说,这辈子他为谁屈服过,那么恐怕只有那名站在戈蓝身边,正红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自己的魁梧男人了。——也只有这个魁梧的男人,才配成为他此生愿意用生命换取效忠并臣服的的王者。然而,他的夙愿终要向残酷的现实低头。耗尽体力的双脚在毫无征兆的下一秒失去平衡。“混——”“住口!科玛尔!戈蓝中尉说的对!”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卡鲁达抢在科玛尔那句拼尽余力的咒骂声吼出前,强行打断他。违心地厉声呵斥并不能拯救远处颓然倒地的身影,这让卡鲁达心如刀绞。他再次缓缓闭上双眼,不忍再看倒地不起的科玛尔脸上的表情。——现在除了忍辱负重,已别无他法。干涩的双唇仍口不对心地继续吐出令他自己都感到恶心的恭维话语:“我们的确辜负了洛卡纳哈大人的期望,更没有完成身为图门族人的使命!不过,请您放心,戈蓝中尉!我们一定、一定会不负众望的!接下来……我和我的侍从愿意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听从您的调遣!请在羽翼军团行动的时候带上我们一起吧!”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不得不将自己暂时出卖给恶魔,因为,这是完成那个伟大夙愿的试练。嘴角隐隐泛着猩红的血光,因为强烈的不甘心与愤慨,卡鲁达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品尝了自己酿下的苦果,咸涩的血腥味让他眼中闪现疯狂之色。以自残的方式激励着自己。因为——除了在这里杀出一片令自己满意的辉煌,他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能够帮助他通往自己那宏大而高远的理想了。——所以,他必须借力,借助眼前像怪物一般,拥有绝对实力的戈蓝·泰勒。“哼!随你们的便!”冷哼一声,戈蓝再次以鄙夷和不屑作为回应。“就是可别妨碍到我平乱!”头也不回,戈蓝猛然挥动那骨瘦如柴的手掌。身后早已战战兢兢的红色军团成员终于松了口气。——这是前进的信号。所有人都不再提心吊胆了。因为,至少短时间内,那名以“暴虐”著称的“人偶师”已不会将先头部队覆灭的怒意迁怒到他们的身上了。……当看到内帐营区前方的沙丘尽头,佝偻着的身影三三两两步履蹒跚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时,卡拉尔汗的心一阵刺痛。负罪感涌上心头,无限的愧意将他淹没。站在绿洲的边缘,被流沙侵蚀的土丘之上,高大魁梧的身影将双手交叉贴附于胸口前,然后,他朝着这些身影的方向,满怀敬意地深深鞠了一躬。不为别的,就为那些将自己的至亲——儿子、丈夫的性命全都交由自己差遣的族内妇孺们,为那些将自己的性命完完全全托付给自己的哈萨部勇士们。为逝去的生命们献上赞礼,为深明大义的妇孺们呈上敬意。这是他身为族长此刻唯一能做的。但是,在这以后,他能做的或许可以更多一些。——那就是,在接下来的那场蛮横而不讲理的大战中,带领哈萨部的族人们战胜进犯的敌人,取得最终的胜利。无论敌人是谁。是那个被所谓的荣耀冲昏头脑的大儿子也好,是那名穷凶极恶的图门族“人偶师”也罢,他都必须要取得胜利。尽管这样的想法可能多数会是种奢望。卡拉尔汗略一闭眼,深吸了口干热的空气,缓缓调节着因为思考那难以承受的结果而变紊乱的气息。他知道,接下来的大战并不轻松,或许自己都无法全身而退。但他早已没有了退路。“迪里·托鲁·阿萨斯!”睁眼的瞬间,卡拉尔汗表情恢复坚毅,战意十足的目光扫在最后进入眼帘的黑发男子脸上。“卡拉尔汗?”藏青色的斗篷经过上一场战斗早已破破烂烂,托鲁回过神来,被老首领的气势所感染,因为痛失族人的沮丧感有所缓解,但仍心有不甘地叹了一口。“卡拉尔汗,抱歉!我们……我们没能守住!”自责地低下头,这位迪里的内心无比痛苦,脸色凄然地向老首领道着谦:“对不起!外帐区的勇士们几乎全军覆没……我没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投去宽慰的视线,卡拉尔汗重重地拍了拍托鲁厚实的肩膀。“可是——”“托鲁呦!”强行打断托鲁的自责,卡拉尔汗摇了摇头,“这注定就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恶战!我们谁都没奢望过可以全身而退,你不是心里比谁都清楚吗?我们,其实只需要对得起我们自己,先祖就会在地平线的尽头祝福我们了。”卡拉尔汗的这句话并非只是在安慰眼前这位勇冠三军的亲卫队队长,更多的则是在安慰他自己。身为族长,他完全明白拥有“迪里”之名的托鲁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如果可以,想毕托鲁一定会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然而,现实残酷而蛮横,并不会让处在绝境中的人们遂愿。况且,造成如今无可挽回的局面,本就不是托鲁一个人的责任。这是整个哈萨部族人的责任,是他们无法逃离的宿命。——上万年的纠葛,包含了这块大陆上两个民族间的过往恩怨,此刻因为众多的偶然,导致必须在一个叫做“哈萨部”的部族身上展开清算。或许尘封的记忆也会因此契机被世人窥探,但自始至终却仍没人能够察觉。卡拉尔汗下意识地望向远方,灼热升腾的气浪将地平线处被羽翼军团踏起的沙尘之影描绘得更加浓重。被此时此刻老首领强大的气场所震慑,托鲁没有再难为自己强拦下所有责任,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好了!重整一下还有战意的外帐区勇士们吧!我已将亲卫队全都召集了起来,接下来的战斗恐怕会更加残酷,你大概没时间休息了……迪里·托鲁·阿萨斯!”又一次拍了拍托鲁的肩膀,卡拉尔汗粗犷的嗓音中含带着些许伤感。他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就算拿出毕生的虔诚去祷告胜利,也不知道结局会走向哪一个结果。“或许这次恐怕就是我最后一次麻烦你了吧!我的迪里!”“不会的!卡拉尔汗,我们一定会再次创造一个奇迹!所以——”满是倦意的脸上强行挤出一抹自信的微笑,托鲁伸手紧紧握住肩膀上那只粗糙的大手手背,吐出遗言般的决心:“您就尽管放心地继续麻烦我好了,我可是您的迪里啊!堵上身为迪里的名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一直战斗下去!”这样说着,这位亲卫队队长转过身去,面对着沙丘下,早已列队整齐、等待检阅的亲卫队成员们,面色凝重地深吸了一口气。“亲卫队!”“在!”士气高昂的精锐们热烈地回应着托鲁的召唤。“拿起你们身边的武器,需要你们献身的时刻到了!”旋即,金属与皮革的敲击音有节奏地响彻沙地,人们高举着武器,仿佛在誓约般高呼起来。“战到最后!战到胜利!”“向先祖起誓!不辱使命!”“向先祖起誓!不辱使命!向先祖起誓!不辱使命……”炸雷般的呼应声响彻云霄,震撼天地。因为战意激昂而跺脚腾起的黄沙,在热风的吹拂下,在绿洲边缘蔓延开来。不多时,满眼的昏黄沙团就将涂满油彩的强壮身影们席卷着推向地平线处,与相向而来闪耀着红光的羽翼军团一起,所有人都被无尽的黄沙所吞没……4“呵呵呵哈哈哈哈……”当两军即将开始交战时,只听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声从羽翼军团的阵列中传来。“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投降吧!你们这群舞台上的小丑!”阴阳怪气地挑衅着,轮椅上的光头转动着令人恶心的独眼,冲那名敌阵前方的老首领劝降道:“既然是演员就应该好好遵从剧本的安排,喂!卡拉尔!你如果愿意现在跟我回去,或许我会考虑留你们一族活口!”“呸!”啐了一口吐沫,站在卡拉尔汗身侧托鲁很干脆地回应戈蓝:“别妄想了!哈萨部可没有出卖自己首领的献媚者!你死了这条心吧!”“他说没有献媚者呢……”怂了怂瘦削的肩膀,戈蓝·泰勒一脸遗憾地看向自己右手边那名身材魁梧的微胖男子。立刻感受到戈蓝视线里透出的浓烈羞辱之意,卡鲁达忍不住朝卡拉尔汗方向看去。——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冥顽不化的固执老人造成的,如果当初他愿意支持自己的想法,或许根本就不用走到如今的地步。所以——“父汗——”“住口!你这个不孝子!你不配做我卡拉尔的儿子!”难掩心中的悲愤,冷冽瞪视着站立在羽翼军团旁的卡鲁达,卡拉尔汗不等这个叛逃者开口劝降,便咆哮起来,“就是因为你,因为你那无聊的虚荣心,还有你那自以为是的荒唐理想,哈萨部才迎来了千年的浩劫……你!身为哈萨部的族长之子,难道一点儿都不感到羞耻吗?卡鲁达!?”“羞耻?”仿佛听到了无比怪诞的奇闻异事般,卡鲁达显露令人难以理解的戏谑表情。紧接着,猖狂放肆的大笑声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犹如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昂着肥大的脑袋,卡鲁达旁若无人地笑着。将内心所有的不甘与愤懑都化为此刻的恣意而一吐为快。笑毕,他摇了摇头,反问那名气得满脸通红的老首领。“为什么要觉得羞耻?”“你——”“父汗!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我呢?是不是一直到死……您都不会理解我那个理想的伟大与光荣?”“一派胡言!你还要继续执迷不悟多久?”“执迷不悟?啧!”冷哼一声,卡鲁达脸上的笑意瞬间冰洁,冷冷地扫视着曾经的族人们,他再次摇了摇头。“就算把你们的意志强加给我,那也无济于事,知道吗?告诉你们吧!哈萨部的可怜族人们啊!我——卡鲁达,现在要做的就是毁灭,让腐朽的一切都毁灭,我要让哈萨部在毁灭中迎来新生!看着吧!你们这些抵抗新秩序到来的卑贱尤因族人,你们终将成为那一伟大时刻的见证——”“呯——”伴随离弦箭一般冲入敌阵身影的是刀刃相接迸发的脆响。不等卡鲁达疯狂的宣言完结,按耐不住心中熊熊怒火的卡拉尔汗早已拔地而起,挥舞着沉重的三叉戟,毫不犹豫地朝这个昔日的儿子、曾经的未来部族接班人砍下去。锋利的兵刃擦出火花,寒光映照彼此脸庞,相差无几的健壮身躯如角力般对峙着。——因为突然感受到危机扑面而来,卡鲁达以最快的速度拔出腰间的匕首,勉强挡下气势汹汹的三叉戟。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吸引。“啪啪啪——”掌声孤零零地响起,戈蓝带着平静的笑意,歪了两下脖子。“这样看来,好像真的没的谈了呢!”“卡拉尔汗!”闻听此言,托鲁瞬间回过神来,大吼一声,立刻举着双弩枪,踩着卡拉尔汗的脚印追了出去,“喂!你在看哪儿?你的对手可是我,别去坏卡鲁达大人的好事!”然而,想要掩护冲入敌阵老首领的想法瞬间落空。意想不到的声音令人困扰,迟疑的刹那,托鲁感到脑后有一阵冷风袭来。他本能地屈膝歪头,转身想要确认现状,却见一只熟悉的长戟倏然而至,在擦着耳根的地方笔直地切了下去。戟刃在距离托鲁脖子只有几毫米的地方扑了个空,但极速而强劲的刀风仍在他的后颈处留下一道深红色的血印。“科玛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着身后那腾跃在半空中的身影,托鲁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你怎么还能战斗?”“砰——”回应的只有毫不留情地斩击。长戟轻盈地转了个头,瞬间又反方向从下面挑了回来。托鲁躲闪不及,只得再次用金属弩枪的底托挡了一记。“呯——”兵刃交接,接连发出令人心悸的刺耳嗡鸣。无法接近卡拉尔汗的身侧,突然遭遇措手不及的偷袭,托鲁无奈之下只能无功而返,他一连朝后退了十几步,方才稳住身形。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完全不能理解眼下的状况,托鲁死死盯着那名暂时不再追击自己的高瘦身影,不禁在心中自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科玛尔这家伙,为什么会活着?为什么会比之前还强壮、还难缠呢?托鲁实在想不通。难道……在外帐区那场惨烈的战斗中所遭遇过的那个科玛尔是鬼魂不成?绞尽脑汁,努力回忆着几十分钟前自己撤离外帐区战场时,眼底映入的那个濒死的科玛尔的身影,以期找到可以说服自己现在遭遇令人费解场面的疑点。然而,却徒劳无获。——根本不会有什么线索。这位心思缜密的亲卫队队长感到茫然。但是,他还是感到冥冥之中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下意识地扫视着已陷入混乱的战场.——两方的战士在卡拉尔汗与卡鲁达兵刃交接的下一秒已投入了战斗。武器的寒芒,攻击魔法的红光,以及飞溅的鲜血与四散飞扬的黄沙,此刻都在喧嚣声中纠缠交错。然而,却看到那唯一一个几乎静止在原地的身影。——戈蓝·泰勒。那个长相令人作呕的光头男子,似乎完全没有要加入任何一方去战斗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嗖——”迅捷的黑影再次突袭到眼前,托鲁被冷不防出现的科玛尔吓了一跳,连忙射出羽箭进行反击,但是他视线没有离开刚才的焦点。一瞬间,托鲁似乎明白了什么。——因为,那名“人偶师”骨节突出的细长手指正不知什么原因而快速舞动着,眼球突出的单眼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自己。“呯——”接下又一次仿佛能将自己手中弩枪震裂的强力斩击,托鲁终于意识到,戈蓝那丑恶的嘴脸上不时浮现出的令人作呕的笑意的确是冲自己而来的。是吗?原来是这样吗?混蛋!“你成了他的傀儡吗?科玛尔……”喃喃自语的托鲁心情复杂。这的确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本该死去的科玛尔竟然成了“人偶师”戈蓝·泰勒所操纵的傀儡。然而,或许托鲁怎么也不会想到,科玛尔是自愿成为木偶师的工具的。——在失去意识前与戈蓝完成交易,为了自己的主人——卡鲁达的愿望能实现,哪怕出卖身体和灵魂都在所不惜。没有对与错,没有是与非。单纯的只是无奈之举,对于科玛尔来说。但至少到最后,他也贯彻了自己作为仆人与侍从的意志。现在,他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结局。获得了重生。——不仅不需要为自己本已报废的身体机能担忧,更不需要害怕在战斗中受伤死亡。毕竟他现在已经成为完完全全的“人偶”,只要“人偶师”活着,他就可以继续毫无顾忌地战斗下去。并且,战斗力也得到了大幅地提升,连哈萨部最强的战士——迪里·托鲁·阿萨斯都有点招架不住。“托鲁!”冷哼一声,被戈蓝破例赋予了自我意识的科玛尔面带戏谑之意。“想要过去搀和卡鲁达大人的战斗,就先过了我这一关!我们俩应该还有很多帐要算!”欺身而来的身影如鬼魅一般迅捷,在前一场殊死搏斗中凝结的血迹让科玛尔看起来犹如恶鬼降临般恐怖。再次用弩箭拉开距离,托鲁喘着粗气,一连退出十几步。“兄弟们!快去帮卡拉尔汗和迪里大人!”注意到己方的首领和大将遭遇苦战,哈萨部的亲卫队队员们立刻向红色军团的腹地深入。飞扬的尘土和漫天的红光不再局限于两军对垒的一侧,而是弥漫到整个战场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血战。所有人都拼尽此生的绝学和能力。只有最幸运的人才能活着见到残阳下的落幕之景。没人知道结局会去往何方,只能一味的拼杀。——借助身体强悍的天生优势,哈萨部亲卫队的成员们快速地清扫着还未完全进入战斗状态的羽翼军士兵。战意不足让红色军团最前排的人成为替死鬼。未来及吟唱强化术与抗毒术转化咒词的羽翼剑士受到带毒长矛的致命打击。多米诺骨牌般倒下的红色身影脸上写满不甘。然而,哈萨部人的先机也只持续了几十秒。毕竟,羽翼教团军后方的术士部队也不是等闲之辈。——红色的战术攻击魔法阵在曼舞的沙尘中不时被刻画出来,巨量的红色光弹如飞蝗般砸向混乱不堪的战场。拥有抗魔力体质的哈萨部人在第一波的光弹雨中并未受到致命的打击。但是,当成组的魔法小队轮番轰炸,接着,施洗完强化术与抗毒术的羽翼军剑士们潮水般与哈萨部战士们短兵相接后,哈萨部人的优势逐渐被消磨殆尽。黄色的沙海内,血肉横飞、呐喊四起。踩踏而过的杂乱脚步不分敌我,无名牺牲者们被流沙所掩盖,沉入漫漫黄沙之中,最后变得无迹可寻。“呵呵呵……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棒了太棒了!”沉浸在血腥与杀戮带来的极致快感之中,戈蓝·泰勒激动地浑身颤抖,癫痫般大喊大叫起来:“这是何等、何等壮观而美丽的场景啊!绝对是天底下最棒最棒的舞台了!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环顾着四周的令人生理性不适的血腥场景,因兴奋而扭曲的丑陋嘴脸继续发出狂人般的呓语。然而,战场上无尽喧嚣与厮杀声却一浪高过一浪,很快就将戈蓝尖细变态的嗓音淹没在炙热高温的沙海之中……5“父汗!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理解我!为什么!”混战的人群深处,父子二人的宿命之战进入白热化。“理解你?!”“呯——”毫不顾念父子之情的凶猛斩击被阻挡,发出刺耳的金属音。这或许就是最直接、最直白的回答。——绝对无法理解,绝对不可原谅。每一击都是为了直取对方性命。卡拉尔汗很干脆地用三叉戟的边刃横扫着向卡鲁达的脖子切过去。“这就是我的理解!”怒喝声中,三叉戟与蛇形匕首狠狠地交抵在一起。鼻尖仅有数尺之隔,几乎要触碰到对方。无尽的怒意在四目相对时汹涌地喷出,仿佛那两双眼瞳中住着烈火与闪电,随时都会迸射出来一般。“像你这种没有感恩之心的混账家伙不配获得我的理解,更不配做尤因族哈萨部的继承人!”愤怒地咆哮着,这位哈萨部的老首领眼神决绝地瞪着自己曾经最为看重的大儿子。“是吗?我不配做继承人?”梗着脖子,卡鲁达揶揄地摇了摇头,苦涩的嘴角却漏出失心疯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匕首艰难地推动戟刃,将锋利的边缘推到离脸颊更远的地方,卡鲁达突然板起脸。“你这是在说笑吗?我的父汗大人呦!我可是知道的,你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让我做继承人,不是吗?估计就连徽章现在都应该已经交给到卡缪那个傻小子手里了吧?父汗?”“真是无可救药!”“告诉我!是不是那样!”“是又怎样?”已经累了,不愿意争辩。就算这个不孝子误会了一切,也都无所谓了。迎着卡鲁达充血的眼瞳,卡拉尔汗凄然一笑。“卡鲁达,你听着……即便你将这整个哈萨部都出卖了,你也永远都得不到那枚族徽,而且你那个荒诞的想法也注定将会以失败的结局而告终!”“呵呵呵呵……”冷笑从卡鲁达扭曲哆嗦的厚嘴唇中发出。因为嫉妒、懊恼、仇恨、不甘而暴起的青筋在额头与脖颈上瞬间浮现。卡鲁达满眼杀意地瞪视着他的父汗。“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大概终于接受了那个始终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冷冽的脸色竟有些释然。“那个方脑袋的傻瓜卡谬吗?你竟然还满以为他能继承你的一切?”“非他不二!”“哈哈哈哈哈哈……”再次以狂笑表达心中的愤懑与失望,卡鲁达连连摇头,“非他不二?真是一个笑话!哼!就算你交给了他,他也不懂得好好利用!卡拉尔汗!”此时连“父汗”这个词都不愿意用了。卡鲁达咬牙切齿地从口中吐出不甘的宣言:“你一定会为没有托付给我而后悔的!你会后悔的!一定!我保证!”“呸!想都别想!”“呯——”两把急速抽离的长短兵刃再次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擦出火光,带走曾经的血亲之情。父子二人的交流将以此为契机被斩断。不会再有言语上的交流,若要交流,则一定只剩下寒意逼人的杀气,还有冷冽渗人的兵刃寒芒。相互纠缠,不死不休。……当卡拉尔汗与卡鲁达的生死之战还在僵持的时候,不远处,托鲁与科玛尔的宿命之战也在继续。本是要前去帮助卡拉尔汗,却不曾想会被“人偶师”操纵下的科玛尔阻拦。不仅如此,还落了下风。——因为拉不开距离,托鲁一直疲于应付。弩枪在近身搏斗中果然毫无优势可言。面对科玛尔步步紧逼的贴身战术,托鲁根本没有精准瞄射的机会,被迫不断地重复闪避与抵挡的动作。——用弩枪底托接住飞速而至的戟刃。于是,伴随着不间断发出的“呯呯”声,那把象征着迪里·托鲁身经百战的荣耀之弩枪,也已经伤横累累、遍布伤疤,如断崖般的豁口随处可见。幸好它们都是特制的金属弩枪,否则,早就该在科玛尔的凌厉攻势下化为粉末。尽管没有直接受到长戟的攻击,但托鲁还是满身伤痕。近距离内,足以使皮开肉绽的锋利刃风,早已将这位亲卫队队长的上身衣物撕成了破碎的布块与布条,它们藕断丝连的挂在托鲁身上。数不清的细小裂纹与新鲜伤口正在缠着白色绷带的紧实肌肉上默默增加着。然而,科玛尔的攻势却越来越凶猛,仿佛永不会终结。每一次的挥砍、斩击都不留余地。“迪里·托鲁!啊啊啊啊啊啊——去死!”如怨念般喋喋不休地咆哮着,当身为对手的迪里·托鲁·阿萨斯将每一次凌厉的攻击都勉勉强强地挡在几寸之外时,科玛尔的怒吼便会再次响起。青黑的眼角因为极度愤怒而崩裂,鲜血汩汩流出,这让他的表情更显狰狞。“混蛋科玛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还不醒一醒!”面对托鲁的质问,回应他的却是劈头而来、沾上猩红血迹的锋利戟刃。“你就那么相信卡鲁达所描绘的未来吗?那个所谓的理想乡究竟有多疯狂、多虚假,你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吗?科玛尔!”“呯——”再次强行用弩枪枪身接住斩击,托鲁后撤了几步后迅速射出几发金属弩箭。然而,并不凑巧。那个被操控的前手下败将如今就像是神明附体一般,不!准确来说,的确是被附体了,不过不是神明,而是恶魔。无视惯性与关节伸展的极限。科玛尔快速折返,前刺的武器戛然后撤,翻动手腕。于是,高速旋转的长戟成为无懈可击的盾牌,刚一接触到托鲁的弩箭,便将它们轻易地弹飞了。化解危机后暂时停止攻势,科玛尔不羁地将长戟担在肩头,眼神阴翳地摇了摇头。“让我来告诉你吧!迪里·托鲁。我,科玛尔,可不管卡鲁达大人的理想疯狂与否,也不关心未来究竟会怎样,我所知道的,只是——只要是与你为敌的事我都会去做!要问为什么……那只能怪你,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青春,我的荣耀,我的未来,从你在我手中夺去迪里的名号那一天起,我就发过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战胜你!并且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也品尝品尝绝望的滋味,我要把我所体味过的羞辱加倍奉还给你!”托鲁有些难以置信地怔怔望着科玛尔,他没有想到十几年前的那场胜负竟会使眼前的男人心理扭曲到如此地步。“科玛尔……”喘着粗气,托鲁吃力地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诚恳之言。“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何苦要执着于虚名,更何况莫拉并非因你我争夺‘迪里’才香消玉损,你这样岂不是自欺欺人?”“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迪里·托鲁,这可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了!”并没有因为托鲁的话而动摇杀意,科玛尔猛然从沙地里跃起,脸上的笑意与惆怅也瞬间灰飞烟灭。“喝——”科玛尔大吼一声,向浑身是伤的亲卫队队长扑过去。长戟再次恢复嗜血的本性,凶猛地飞向猎物。擦着托鲁的左腰,原本衣不蔽体的黝黑筋肉因为突然袭击而闪避不及,顿时被绯红的色彩占据…………两队人马的领军者与大将还陷于苦战之中,一时难分难解。但是战场的总体局势已渐渐清晰明了。毫无疑问,哈萨部的勇士军团已是强弩之末。在羽翼军团术士小队和剑士军团的联合打压下,哈萨部的阵地正在被一点一点的被蚕食。最开始时几乎势均力敌的方阵对峙格局,正在逐渐变为一边倒的局面。从德兰拉诺出发的几股教团军已经完成了对哈萨部混编军团的合围。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羽翼军团都更胜一筹。这样下去,等待着哈萨部人的只有死路一条。“该死的!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全军覆没……”在心里咒骂着残酷无情的现实,托鲁比任何时候都深感自己的无力。从未停止过观察战场的形式,即便是在同科玛尔的单挑中一直被压制,处于劣势。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身为“迪里”的职责,身为哈萨部亲卫队队长的使命。迪里·托鲁·阿萨斯!你必须得想办法!必须!当看到身边又有亲卫队队员含恨倒地时,他这样告诉自己。红色军团的包围圈正在不断地缩小,越来越多的哈萨部勇士衣不蔽体、倒地不起。哈萨部混编军团的颓势已经越来越明显,被绞杀只是时间的问题。托鲁下意识地望向十几码外混乱不堪的人群。——卡拉尔汗依然在与卡鲁达鏖战,然而,挥舞沉重三叉戟的背影已渐渐显现疲态。这让托鲁心神不宁起来。——如果再继续缠斗下去,如果还是没有人去帮助卡拉尔汗,已经满身是旧伤的老首领或许会遭遇不测。不行!我必须要去帮他!但是——“你以为自己还有闲工夫管别人吗?托鲁!”冷哼声陡然在耳边响起,回过神来时,仿佛死神黑镰般的长戟已直直刺进托鲁的怀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乱中托鲁手忙脚乱地举起双手弩枪,本能地交叉在胸口,准备硬生生地接住这来势汹汹的致命一击。“呯——”闪耀着寒芒的长戟从眼底掠过,擦着弩枪的弓面,滑向一侧,却正好将一只弩枪的从中穿过。尽管这一击没有达成本来的目的,但是科玛尔的脸上仍不加掩饰地显现出得意之色。“啊——”伴随长戟微不足道的上挑轨迹,托鲁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也随之凝固,他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呼。左手厚重的熟悉抓握感瞬间消失,巴掌大小的黑影从眼底迅速起飞,然后迅速消失于视线的尽头。——弩枪被长戟强行夺取了。得手的科玛尔猛然蓄力,接着大力地挥动胳膊。于是,旋转的弩枪如同般射出的弩箭一般急速朝着戈蓝·泰勒所在的地方飞去。“啪——”饥民般瘦长的胳膊高举在空中,宛如干柴的手指顺势俘虏了刚好飞旋而至的弩枪,戈蓝·泰勒咧开干瘪的嘴角,在不怀好意地笑容下,他得意地冲托鲁昂了昂下巴。“嗖——噗!”随着令托鲁预感糟糕的声音传入耳畔,戈蓝·泰勒那几乎没毛的眉毛轻扬了两下,接着,便看到那只弩枪已被戈蓝扔进了自己的后方——羽翼军团的阵地中央。想要取回已经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下可是遇到了大危机。——本就处于下风,现在连武器都少了一半,继续对峙下去恐怕不会再有任何胜算。“混蛋!”吐出无奈地咒骂,托鲁开始后退。然而,终于完全占据主动优势的科玛尔根本没准备给托鲁任何逃跑的机会。灵蛇般游走的长戟再次折返,凶猛地朝着托鲁已失去武器庇护的左侧砍去。这一次再没有任何悬念,也不会有任何转机。托鲁躲闪不及,也无法用右手的武器做有效抵挡。于是,肌肉结实的粗壮臂弯成为最后的防护被用于保护胸腔。“噗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被锋利的戟刃劈中,然而,托鲁却只能继续绷紧肌肉,任由长戟宰割。鲜血宛如绿洲中新挖到的泉眼,霎时喷涌而出,溅在托鲁刚毅顽强的脸上。突然间感到乏力,感到空虚,感到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托鲁茫然低头,这才发觉造成这一切幻觉的罪魁祸首已经静静地躺在了脚边。——一截被鲜血与黄沙侵染的断臂,那毫无疑问正是他托鲁的左臂。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但是,思绪却开始变得有些粘稠。也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自己去理解眼前的结果。因为——就在这位哈萨部最强战士、亲卫队队长愣神的一刹那,科玛尔已毫不犹豫地抖落长戟戟刃上的血迹,在半空中划着刺眼的半圆型轨迹,迫不及待地朝他砍了过来。“受死吧!托鲁!”满脸快意地叫嚣着,科玛尔在狞笑声中锁定了托鲁的咽喉。这将会是完美的最后一击。志在必得,并且毫无悬念。——反向回转的身体迅速而精准,因此回旋力而甩出的长戟,威力将比任何时候的全力一击都巨大得多。“呯——”然而,却听到不可思议的声音传入耳膜。紧接着,伴随而来的巨大推力和反作用力,将得意忘形的科玛尔震退了好几步之远。混蛋!怎、怎么可能?这绝不是切割在肉身上应有的声音,哪怕是人体最为坚硬的头骨或者牙齿,都不会发出这样令人恼怒且沮丧的脆响。既不是托鲁的皮肉或者筋骨,也不是他那把依然在右手上的破破烂烂的袖珍弩枪。至少从声音上来判断,科玛尔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托鲁身上应有的东西。——这是只有砍在一块硬物,并且是金属上才会有可能发出的声响。蹙着双眉回头看去,却差点以为自己被热昏了头。“怎么是你!?”以为是看见了海市蜃楼的幻象,科玛尔惊呼道。“为什么不能是我?”对于科玛尔惊慌失措的疑问,少女冷冷地反问。“为什么……”布满血丝的双眼仿佛无法理解眼前的事实就是事实一般,科玛尔不甘心地喃喃自语。经历了那么多苦痛,忍受了那么多羞辱,直到与“恶魔”订立了“契约”,这才终于走到刚才哪一步。才终于可以强大到得到那个机会,从那个人——迪里·托鲁·阿萨斯手中夺回一切的机会。——亲手打败他,在宿命的对决中亲手结果了他。明明已经近在咫尺,明明只要再多一秒,不!半秒,就只要半秒就足够了。但是,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愿望被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少女无情地劈成了碎片。单膝着地、蹲在地上,眼前的长发女子正手持长柄弯刀,高高举过头顶,刀刃朝天斜背着,略显黝黑的精致脸蛋上,不屑之意一览无遗。“废话少说!旧账新帐咱们可得好好算算!”蒂莎嘲弄人般微微一笑,不等科玛尔调整气息、恢复战意,便立刻启动。娇美敏捷的身影只一瞬便腾跃到半空之中,闪着寒芒的弯刀直冲一脸惊愕的科玛尔……“托鲁!托鲁!托鲁!”带着哭腔的呐喊声由远及近,当蒂莎飞身冲向科玛尔后,另一个略显瘦小的黑影也在无人注意的瞬间,迅速闪进混乱的交战人群中。“卡……卡、卡缪?!”混乱而模糊的意识因为那熟悉的呼唤声而猛然惊醒,失衡倒下的身体在一头扎进柔软的怀中后,更加让托鲁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你怎么样了啊?托鲁,你没事吧?”少年慌乱地用衣袖擦拭着托鲁的满脸血迹,却突然惊叫起来:“啊!你的手……”可是,发出惊呼的主人很快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妥,于是又强装镇定,道出自我安慰般的低喃:“不、不不!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别死……求你了!不对!我命令你!迪里·托鲁·阿萨斯!你不准死!”这样无视轻重缓急的动作,以及语无伦次的口吻,显然除了那位冲动易怒,却笨拙心软的部族未来继承人、身为亲卫队队长的徒弟——少年卡缪,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喂……喂……”虚弱地吐出气息,托鲁有气无力地翻动着因失血过多而有些泛白的双唇。“傻、傻瓜……卡缪……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面对拼命想要堵住他左臂喷血大洞的少年,托鲁一脸苦涩地轻摇了两次下颌。“你这样……这样,岂不是要毁掉我‘迪里’的一世英名么……我可不想背上……背上……害死族长大人的罪名啊……”堵不住的鲜血宛如托鲁此刻越来越浓重的遗憾。——他不能再为这位眼前泪流满面的小首领做更多的事情了,因为已经感到自己到了极限。生命力正在慢慢流逝。想要救他,却已无能为力。一想到或许因为自己的原因,就将害得卡缪惨死在这片荒凉无尽的沙海之中,他就心有不甘。但是,绝望的阴冷感已经深入骨髓,直达心灵深处。“托鲁!别说了!求你!别死!别死!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求你了!”视线逐渐模糊,眼前的世界逐渐化为混沌的白光。能够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污秽的血迹也被冲散。“吧嗒吧嗒——”大概是卡缪的眼泪。挤出最后一丝力气,伸出仅存的那只右手,想要抚摸少年的脸颊,却怎么找不到正确的位置。“啊……你可……真是让人……操心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未能抚摸到卡缪的手臂颓然坠地,唤起少年发疯似的哭喊。“托鲁!托鲁!托鲁——”“喂!再这么什么都不做的继续叫喊下去,他可就真的得死了!”无视少年悲痛欲绝的表情,冷静道出破坏气氛的直白言辞,这个声音的主人只是伸出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声嘶力竭的卡缪头顶。“族徽,把族徽给我吧,哎!”他这样不知是。“嗯?”迷茫地抬起头,卡缪的视线在某一点聚焦,然后嘴巴瞬间变成一个“O”字。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映入眼帘。——那个满脸胡渣,曾无情拒接自己请求的大叔此刻竟然就在眼前。这……这怎么可能?!“大、大叔?!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惊呼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满手血污的卡缪揉了揉双眼。不过,再次睁眼看到的现实仍然不会有什么改变。一脸苦笑,水政正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与托鲁。“喂喂喂!能不能快一点?少年呦,不然可没时间了!”“什么没时间?”“啧!”不快地咂着嘴,水政眯眼盯着卡缪藏匿着族徽的胸口。“你最好现在、立刻、马上就把你的族徽给我!否则,我可没办法保证托鲁还有救!”“还有救吗?!”一听到这样的话,少年泪眼婆娑的脸上立刻浮现欣喜若狂的表情。“要是你速度快一点的话……”无论水政现在说的是真是假,卡缪都愿意相信他所说的话是真的——他可以救托鲁。少年已经品尝过太多太多悲恸的瞬间。失去同伴、失去至亲的磨人煎熬让他感到无助,被害怕再次失去什么的想法包围,他甚至连应有的犹豫都省略了。不想轻易放弃。——哪怕要用上那枚珍贵无比、异常重要的族徽来换取。噙着眼泪,少年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那枚珍藏的族徽,墨绿色的光芒瞬间将他周围都照得通亮。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被这阵怪异的光芒所吸引。但是生死存亡的刹那间,留给战场上厮杀的人们观望犹豫的时间并不多。当然,这个令人惊异的时刻同样被卡鲁达所察觉。渴求密宝多时,已经沦为图门族“羽之教”“走狗”的卡鲁达舔了舔嘴唇,从牙缝中挤出惊喜的字眼。“卡缪?!”眼中闪着贪婪之色,发出精光的健硕男子突然浮现令人心悸的阴冷笑容。“父汗!看来你果然托付错人了,我那个傻弟弟现在可是没有如你所愿,反倒跑到这个地狱来送死了呢!哈哈哈哈……”“什么?”背对着卡缪的方向,卡拉尔汗并未发现太多异常。但是,大儿子卡鲁达的话的确让他瞬间感到一阵恶寒。用三叉戟奋力推开那只像沙蛇般游窜的锋利匕首,这位体力已衰竭过半的老首领稍稍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后方。——被墨绿色的深邃光芒所包裹,那个跪坐在地上的瘦小身影不是他的小儿子卡缪,还会有谁?!混蛋……那个笨蛋孩子!为什么要回来?!卡拉尔汗的心猛地紧缩起来,步调与心神完全被扰乱了。那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儿子,虽然当时被迪莉娅·蒂莎打晕带走,却没想到还是倔强地跑了回来。为什么会这样?他苦涩地摇了摇头。作为父亲来说,他感到些许欣慰。但是,作为部族的族长来说,他却感到羞愧、恼怒。这可是关系到整个部族未来的大事。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那个孩子……想到这里,卡拉尔汗感到手中的三叉戟变得越来越沉重了。然而,现实却如此残酷。望着卡鲁达疯狂的脸庞越来越狰狞的表情,意识到那只闪着寒芒的蛇形匕首也像被注入了魔咒般,越来越快速地向自己刺过来时,卡拉尔汗爆发出迄今为止最为高昂的战意,振臂咆哮起来:“卡鲁达!你休想过去……想去找卡缪,先过我这一关!”毫无保留地使出所有力气,已是强弩之末的老人挥舞着三叉戟,拼命拦住那个一心想要奔袭到自己弟弟身边的狂人身影……战场的厮杀仍在继续。蒂莎逼退科玛尔的同时,还在不断清扫着水政等人身边想要靠近偷袭的敌军。这让此刻被绿色光团围绕的水政与卡缪就像是异类。不关心战局,也不被周围人所打扰。水政就这样面色平静地从卡缪手中接过光芒四射的哈萨部族徽,然后,迅速扯下挂在胸前大衣中时隐时现的那枚银翼挂饰,接着,用空闲的左手拇指伸入口中,猛一用力地咬下去。眨眼间,暗红色的血液从他嘴角缓缓流出。不知道水政突然而至的自残行为究竟是要做什么,卡缪有些呆滞地长大嘴巴,茫然看着眼前默不作声的蓝发男子。缩回带血的拇指,水政将整个左手都扣向墨绿色的秘宝。族徽触及到血流的一刹那,奇迹突然发生了。时间与空间仿佛定格一般,风沙也被阻挡在水政身外。原本顺着他手掌往下流淌的血滴竟突然平白无故地飘起,在空中形成一个个大小均等的血球。如同受到召唤,这些血球在完全形成的刹那,便开始缓缓流向水政右手持有的银翼,然后一点一点地被其吸收。“坚韧的地之精灵啊,像母亲一般地包容它们吧……”低吟着令人困惑的祝献词,此刻水政的表情褪去不羁与玩味。咬破的手指不知为何停止渗血,银翼完全将血球吞噬殆尽。当莫名的气浪从水政脚底腾起,撩起他那杂乱蓬松的苍蓝色长发,鲜红色的魔法阵便骤然在水政所站立的黄沙上刻画起来。瞬间,耀眼的红光将他堙没在一片猩红之中。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异象。水政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事实上仅有数秒之隔。卡缪甚至来不及合上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就蓦然看到包裹着水政身体的红光转眼被风沙吹散。——再次出现在面前的水政已非人们所熟知的模样。火焰般鲜红的冲天发纷乱飞舞,令人感到陌生的威压感从其魁梧高大的身上源源不断地向四周飘散。当注意到水政手心闪耀着的青蓝色微光,卡缪扯动嘴角,茫然开口。“水政?你……怎么?”“嗖——”然而,面对少年的质疑,水政并未回答,只是一抬手臂。那一簇青蓝色的光团霎时飞出水政掌心。卡缪惊恐地看着它扑面而来,然后毫无阻拦地直接进入到托鲁的体内。“你、你你你做了什么?托鲁!托鲁!托鲁……你对他做了什么?”语无伦次,并且结结巴巴地嚷了起来,卡缪率真的模样让水政勾一抹笑意。“少年呦!为什么不先看看托鲁的情况再大喊大叫呢?他不过是昏迷了而已,我已经帮他止了血,可能还需要继续强化一下他的筋脉,要是你还有多余的体力在这里吵吵嚷嚷,不如帮帮忙,先把他扶到我这里。”一听到水政说出“昏迷”二字,卡缪发热的脑袋瞬间冷静了许多。“真的只是昏迷吗?”不再嚷嚷,只是哀求般问道。当得到水政肯定的点头,卡缪一直绷紧挺直的身子也如释重负般稍稍有些塌陷。将伤重气息微弱的托鲁交由水政,少年默默地起身,手持武器警戒着四周混战的人群。“栖身于水之国的精灵啊,请将你最柔软的那部分赐还给这个人吧……”再次专心吟唱祝献词,水政在半空刻画起符文。紧接着,在托鲁左臂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巨大伤口的截面处,青蓝色的咒印缓缓描绘起来。当看到伤口处的血流开始变缓,在魔法的催动下,托鲁竟然微微蹙起了眉,卡缪终于也松了一口气。于是,少年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彼时父汗与兄长缠斗的方向。战场上人们激烈的打斗早已使细小的沙粒飘上半空,周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连向来霸道的阳光都一时有些暗淡。但是,此时此刻,卡缪却没有发现他所要找的身影。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接着,便听到侧后方不远处传来那带着粗重喘息的熟悉声音:“卡缪!”“父汗?!”少年不免又惊又喜。但是,转眼却发觉视线内的父汗表情有些愤怒。“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还要回来……”“因为我没法丢下大家啊!”尽管知道自己理亏,但卡缪还是眼神坚定地看着卡拉尔汗的眼睛。“为什么你们都不听我的话呢……”卡拉尔汗脸色复杂,突然感到自己很失败,至少在教育后代这件事情上。——他的两个孩子都有些我行我素,关键时刻还有些一意孤行。“对不起,父汗!我……”因为违背了老父亲的意志,糟蹋了他的好意,卡缪这才理亏地低下头,不敢再正眼看卡拉尔汗的脸庞。但是,却蓦然听到老父亲那不容质疑的坚定声音。“抬起来……不要低头!”“可我——”“快跑……”的确又气又急,但到了这种时候,卡拉尔汗也只能认命。半张着干涩的嘴唇,在剧痛中他绷直了身体,双脚死死钉在沙地上。他的一只手牢牢扳住后方想要抽离自己身体的手臂,不让前倾的身体再向前挪动哪怕一步。“父汗?”察觉到自己父亲的异常,卡缪这才听从卡拉尔汗的要求,僵硬地抬起头。然而,却发觉他的父汗正圆睁着鼓胀的双眼,表情狰狞地瞪视着自己。——仿佛是生气到了极致,连嘴角都在不自然地抽搐着。“快跑、快……”卡拉尔汗那粘满黄沙的下巴吃力地一张一合,勉强挤出这几个字来。“父汗?!您怎么了?”面对表情甚至有些怪异的父亲,卡缪不知所措。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在曼舞的黄沙之中,他隐约看到那一串粘稠的鲜艳液体从卡拉尔汗的嘴角溢出,然后缓缓滴落在沙地上。突然感到头皮发麻,连鸡皮疙瘩都猛然席卷着全身。“父汗!”卡缪下意识地大吼起来,然后不顾一切地冲向卡拉尔汗。“啊哈哈哈哈哈哈……”但是,阴冷刺骨的笑声却陡然痛击着耳膜,令少年顿时止住脚步。“卡缪弟弟——我可是终于等到你了啊!”将扭曲到极致的笑脸缓缓从卡拉尔汗的脑后移到显眼处,卡鲁达鼓起颧骨下方如多肉小山包似的脸颊,满眼杀意地瞪视着自己的亲弟弟。“卡鲁达……哥哥?!”透过昏黄色的飞沙帐幕,卡缪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少年僵住表情,连思想都在一瞬间冻结在原地。——期望与失望反复交叠,少年曾无数次地否认未来,却还是在毫无预兆的瞬间与那个想要极力避免的未来撞了个满怀。卡谬怔在原地,感到眼前的画面竟是那样地令他难以理解。然而,现实容不得他慢慢揣摩,更不许他犹豫。“快——跑!”声嘶力竭地怒吼在少年耳畔炸响。——赌上了今生所有的力气,卡拉尔汗扯着麻木干痛的嗓子朝小儿子咆哮。极速流失的血液让老首领缠满绷带的左腹变得猩红耀眼,生命力正在成倍地枯竭。卡拉尔汗气若游丝地瞄了一眼惊呆在原地的卡谬,终于无力地垂下眼睑。当看清在渗人的红色纱布中那一抹不寻常的黑色时,卡缪终于意识到——那是他哥哥卡鲁达的惯用武器——蛇形匕首的刀尖。他的身体猛然一颤,长刀穿心而过的剧痛令他眼前一黑,几乎跌倒。然后卡缪终于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所看到的画面到底代表了什么。无情的现实碾压着他的幻想,迎接卡谬的是他最不愿目睹的惨烈事实。——自己的哥哥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就在自己的眼前。突然间感到呼吸受阻,浑身颤抖。眼底被热流灼烧,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连门齿都在打架般发出清晰的嘎嘎声。血液在意识到现实被理解的瞬间而沸腾,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正从胸口喷涌而出,然后一直冲到脑门上,将卡缪的脑袋撞得一片空白。现在除了阵阵轰鸣,他感觉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双手,颤抖不止地紧握着铁头棍,仿佛快要断气般剧烈喘息的少年咬牙切齿、满面狰狞。“卡鲁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双眼赤红,卡缪冲那个曾经最为依恋的哥哥,第一次直呼其名地咆哮起来:“你疯了吗?你真的是疯了吗?”质问,抑或是自问。自己的父亲就这样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被贯穿身体,而那个痛下杀手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自己曾经最为信任、最为亲近的哥哥。——血腥的一幕终于让少年认清了现实。“混蛋!你真的是疯了!为什么要这样!卡鲁达——”“呵呵!你说为什呢?我可是疯了啊!的的确确疯了……不过,那也是被你和父汗逼疯的!”面对肝肠寸断、悲愤交加的卡谬,卡鲁达不为所动。他冷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猛然拔出匕首,一脚将自己的父汗踹向前方。但是,濒死的老首领没有倒下,只踉跄了两步就像雕塑般屹立在黄沙上。然而,这样的动作无疑彻底激怒了卡缪。“混蛋!”再也无法控制身体里源源不断溢出的浓烈杀意,卡缪不顾一切地挥舞着铁头棍砸向卡鲁达。“呯——”蛇形匕首并没有变的迟钝,而是完完全全地阻挡了铁头棍的杀招,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也即刻响起。“哈哈哈哈……卡缪啊!我的傻弟弟,你难道真以为就凭你自己能打得过我?”带着戏谑的冷笑,卡鲁达微微摇了摇头,“离开了托鲁和父汗,你根本就是个扶不上墙的臭小鬼而已,就算你得到了族徽,也依然是个废物!”挑衅地朝卡缪勾了勾食指,卡鲁达挥刀拨开铁头棍的横扫,旋即转身,立刻向人群深处退去。“混蛋!卡鲁达!别跑!给我站住!”杀红眼的卡缪咆哮着,不管不顾地也紧追其后,愤然扎进茫茫混战的人群之中…………6按理来说,守护系魔法并非水政专长。或许是七年前尤雅的“诅咒”也让他获得了部分守护系魔法的天赋。——当然,这也只是猜测。不过,就结果上来说,水政的确勉强用守护系魔法保住了迪里·托鲁·阿萨斯的性命。然而,这的确太耗费精神力,以至于从头到尾,水政都不敢分心去留意身边的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若不是重新获得魔力眷顾的身体时刻散发出野兽般凶悍的威压,并且蒂莎不时回头照顾水政的四周,恐怕他对托鲁的持续施法并不会这么顺利。当他心无旁骛地完全刻画好咒印,将最后一缕蓝光逼进受伤的托鲁体内之后,这才终于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给那个少年一个满意的交代了!如此想着,水政站起身,转过脸来,满脸自鸣得意地昂着下巴。本以为会看到卡缪感激涕零表情,然而,却蓦然发觉少年已不在身边,替代的则是一尊涂满鲜血的人形雕塑立在几码之外的沙地上。——表层暗红色的血液已经凝成血痂,卡拉尔汗奄奄一息地矗立在距离水政只有几码的沙地上。“喂!老爷子!?”意识到他还有微弱的气息,水政赶紧冲上前去,扶住这位昔日曾叱咤“北部之境”沙海老英雄。“呵……原来……原来是……这样……吗?”被水政的呼声唤醒,卡拉尔汗吃力地微眯双眼,喃喃自语。“怪不得……果然……”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卡拉尔汗抚摸着水政火红色的长发。“你、你……就是那个一度失踪……令尤因族溃不成军——”“别说了,老爷子!”不等卡拉尔汗说完,水政就毅然打断老首领的话。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认错人了,我叫水政。”见卡拉尔汗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水政眼神阴翳地再次摇了摇头:“冰释已死,这个事实不会改变。”或许,即使到今天,“血魇红狼”冰释的名号依然在这块贝多姆大陆上响彻天际,让很多人都闻风丧胆、有所顾忌。但事到如今,那个被很多人描绘为叱咤图门与尤因两族的嗜血怪物确实已经死了。——在七年前海滨的那场莫名奇妙的战役中就被埋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消失,更没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茫然醒过来时,他就已经失去了自我,变成了一个“废人”。被魔法厌弃,被上神抛弃,甚至被贝多姆忘记,就那样被所有意志拒绝后流落到异世界。——成为连死都不能死去的行尸走肉。这样的家伙,怎么还配再拥有那样的称号呢?更何况,现在的他也根本没有理由,更没有意愿再回到曾经生活中去。即便是这副解封了魔法之力名为红狼的“躯壳”重新出现在了贝多姆,那也只是为了解开谜团,找寻真相而已。这是支撑水政现在活下去唯一的理由与动力。大概是水政的淡然表情使卡拉尔汗明白了什么,老首领似笑非笑地咧了一下苍白的嘴角,然后转动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地瞪视着远方。——那样子就像是暗示着什么一般。“老爷子,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我吗?”原本想要施法救治卡拉尔汗,不过当简单地用辅助魔法探查过后,水政放弃了这样的想法。这位哈萨部的老首领实在伤得太重了,即使是倾尽水政所知的守护系魔法,恐怕也有些爱莫能助、无能为力了。“蒂莉亚……”无比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卡拉尔汗的声音微弱不堪。顺着老人僵直的视线,水政终于明白卡拉尔汗此刻正在盯着的是那名与科玛尔酣战的黑发少女。“蒂莎?她怎么了?”尽管如此,水政依然感到困惑不解,他原本以为卡拉尔汗要交代一些关于他小儿子的事情,却不曾想提及的却是那名怪物女蒂莎。“关于……她的身世……”“她的身世?”老人微乎其微地眨了两下眼睛。“在族姓中……”“蒂……莎?”老人再次眨了两下眼睛,却又微乎其微地摇了摇下颌。这让水政疑惑不已,搞不清卡拉尔汗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不是这样吗?”“反……反过来……念——”“SA-DI?”“不……尤因……祭文……读……会吗?”“SAU-DAO?”水政试着发音,当音节传入自己的耳朵后,他猛然醒悟过来。“索多?!”几乎脱口而出,那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让水政震惊不已,他没想到蒂莎竟会和那个著名的“猎人王”有关系。卡拉尔汗眨了两下眼睛,表示肯定。然而,可以看出,他已是命不久矣。——耷拉下去的眼皮异常缓慢地再次睁开,沉重得似乎下一次有可能再也抬不起来似的。不过,这次卡拉尔汗似乎还尽可能微微点了点下颌,但又好像没有点。“请一定……”紧紧攫住水政的一只手,老人颤抖着仿佛老榕树树根般的手指,勉强从怀中掏出一把绿莹莹的魔精,放入水政手心。“帮我转告……告诉……那……那孩子……如果有一天……她想了解……更多的……请……带她去东部……的……拉杰……歌……森……那里……那里——”“喂!老爷子!”察觉到卡拉尔汗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乏力,盯视着远方的眼神也越来涣散,水政几乎下意识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喂!老爷子!老爷子!那里怎么了?喂!喂喂!”尽管水政的呼唤很及时,但卡拉尔汗的生命力终究还是流逝得一点儿也不剩了,就如同他腰间汩汩滴落的血液,被干燥的黄沙吞噬后便一去不复返一般。未尽之言戛然而止。最后的一丝不甘似乎还残留在老人的双眉之间,只是握住水政的双手已在上一个瞬间陡然滑落。或许卡拉尔汗还想向水政拜托一些关于卡缪的事情,但已不能遂愿。——这位哈萨部的老首领与众多无名战士一样,颓然殒命、战死沙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水政将卡拉尔汗已逐渐僵硬的身体缓缓放平在沙地上,然后站起身来。环视四周,战场上的厮杀并没有因为哈萨部老首领的战死而终结,一切还在继续。迎着风沙,水政可以感受到战场上蒂莎与科玛尔交战时的疯狂,卡缪对卡鲁达的执拗,还有那些被包围的死伤越来越多的哈萨部勇士军的悲壮。在更远的地方,满脸兴奋的光头男子——戈蓝·泰勒正扭曲着丑恶的嘴脸,兴奋得手舞足蹈。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水政感到莫名惆怅与不甘。狠狠地闭上双眼,黑暗中他体味到一种久违的悲怆。又是这样吗?又留下了什么遗憾吗?到底要经历多少次这种毫无办法的时候,才是尽头呢?尤雅啊尤雅,你为何要让我活下来呢,为何再次让我回到贝多姆?然后,再次的,或许是一次又一次地经历那个与离别时几乎如出一辙的惨烈战场?你究竟是想告诉我些什么呢?血液在沸腾,久违的战意直冲脑门。苦笑着摇了摇红发飘舞的脑袋,水政再次在风沙中轻叹一声。接着,伴随“叮——”的一声,鲜艳的咒印瞬间浮现在水政面前,冲天的红色光芒如同神明降世一般笔直地冲入云霄,昏黄的纱幕也因此印上火红的光晕。——呈等边三角状分布的三个六边形红色魔法阵缓缓在水政四周升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紧蹙双眉,被红光包围的水政吐出压抑已久的呐喊。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战场上陡然发生的异变,人们有些茫然地看向那个红色的光柱。“怎、怎么可能?”但是,只有戈蓝·泰勒突然僵住表情,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光溜溜的脑袋。瞪着圆睁的单眼,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视线尽头所看到的人影。“冰、冰大人……怎么可能!?难道、难道真的是你?!”红色的,宛如鲜血般飘舞的长发,这戈蓝·泰勒惊呆了。——正在释放耀眼强光的魔法阵列中,巨大的红色狼型光影正笼罩在水政身上,在戈蓝的记忆中,贝多姆大路上,有且仅有那唯一一个男人会有这样的能力。然而,与人偶师过激的反应有所不同,战场上的其他人并不会因为那道红色光柱而动摇心志。人们只是短暂地用余光瞄了一眼,无论是脚步还是动作都未停下。因为,对于尤因族勇士来说,处于劣势的他们只会认为又多了一个敌人,而作为羽翼军的图门族来说,那红色魔法阵中出现的,只会是盟友。——人们不可能也没有时间去一探究竟。尽管他们都有所迟疑,但是手中挥舞的武器和正在释放的魔法都没有因此而停下。这毕竟是生死之战,即便出现了什么突发情况,在短兵相接的白刃战中,没有谁敢掉以轻心。很快,那团转瞬即逝的红光便被烟雾弥漫、杀声震天的战场再次淹没。……7“卡缪,你的棍子难道是蜥蜴尾巴做的?这么软绵绵的恐怕只能敲打沙尘吧!”并没有因为远处水政引发的那阵红光而分散注意力,卡鲁达挥舞蛇形匕首,很轻易地化解了卡缪又一次略显笨拙的攻势。讥讽着眼前满眼泪水、一脸怒意的少年,卡鲁达甚至感到此时的战斗是一种享受。——享受着强者玩弄弱者的快感。“混蛋!卡鲁达!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被挑衅的话语扰乱了心性,更因为目睹父汗被亲哥哥手刃而悲愤交加,卡缪气急败坏地吼着。然而,他手中的挥舞的铁头棍愈加没了章法,但却使上了十二分的蛮力,似乎要将这辈子及后半生的力气全部都在此用尽一般。“就凭你这样的棍法还想杀我?你连父汗的一半都未够,还想报仇吗?”“混蛋!卡鲁达,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你可真是方脑袋,卡缪,你不知道这样就会有荣华,还会有富贵吗?”不急不忙地引诱着冲动的少年,为了发挥较短的匕首的优势,卡鲁达一边用话语激将卡缪,一边继续向后退去。卡缪不知是计,紧跟其后。“你、你是在说真的吗?这就是你杀死父汗的理由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会变成这样……”“不相信?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别傻了,我的傻弟弟,这就是现实啊!”见情绪失控的卡缪已被引诱到离蒂莎等人足够远的地方,卡鲁达这才停下脚步。“你是时候该长大了,卡缪,这回我可不会再陪你玩过家家一般的打斗游戏了!”狠狠地用拇指抹了一下嘴角,卡鲁达的眼中瞬间聚满杀意,蛇形匕首也陡然向前游去。“唰唰唰唰唰唰——”卡鲁达手腕灵活地快速旋转着,在卡缪笨拙的棍舞下,这把奇形怪状的匕首游刃有余地来回穿梭,不一会儿,便将卡缪最外面的白色罩衫大卸八块。少年裸露出的未发育完全的稚嫩胸膛则瞬间留下鲜红的血印。“记着,卡缪,这才是大人间的战斗!感觉到疼了吗?这可不是你平时与托鲁玩的师徒游戏!”“嘶——哈……”卡缪疼得呲牙咧嘴,虽有一万个不服气想要反驳,但此刻,他根本没有余裕吐露只言片语。留下鲜红印记的胸口火辣辣的,仿佛淋了沸油一般滚烫灼热,破损的新鲜伤口转瞬就被汗水浸透。令人快要晕厥的强烈痛感直达心口。“让我再教教你什么是恐惧吧,卡缪……听着,在这片战场上的战斗可不是像你这种连赴死的决心都没做好的小鬼来玩的地方——”又一次逼近自己的弟弟,贴着脸颊,卡鲁达在少年耳边戏谑地一笑,匕首再次向着卡缪的胸口游去。“可恶……”从牙缝中挤出不甘的咒骂,卡缪拼尽全力拔地而起。他想要跳向后方,这样就可以摆脱卡鲁达的近身缠斗。然而却有些徒劳,因为就在他起跳的刹那,卡鲁达的匕首已赫然闪现至自己的右腿边。“噗——”闪着冷冽寒光的黑色匕首就像扎番茄似的,毫无阻力地瞬间撕开卡缪细嫩的皮肤,直接刺入他的小腿内侧。“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一次,再也忍不住裂心的剧痛,闭紧的牙冠也无力阻止喉咙里争先恐后涌出的声音,卡缪惨叫起来。……而就在卡鲁达与卡缪进行着兄弟之战时,战场的另一处也在上演着更为惊心动魄的战斗。“喂!你在做什么?”扭头看向正一脸愕然望着红色光柱的戈蓝,科玛尔不满地嚷道。原本,他还算勉强可以与那名攻势凌厉的尤因族少女打个平手,可就在战场上出现了那团红色的异变后,他就明显感到,自己这副被戈蓝操纵的身体瞬间变得迟缓下来。——要是持续这样下去,他早晚会被强悍的尤因族少女剁成肉泥。“不要发呆啊……混蛋!你这样下去我可会很困扰的,都已经按照你说的把身体完完全全地交给你了,那就快给我好好利用啊!”科玛尔一边抱怨一边连续后退了好几步。现在的情况下,他可不敢正面硬接蒂莎的攻击,只能寄希望于戈蓝快点恢复常态。然而,再次看向后方的瞬间,他却依然只看到光头人偶师那呆若木鸡的表情。“你在看哪儿?”听到银铃般的怒喝时,科玛尔已嗅到了迫近的危险气息。但他已来不及躲避。并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蒂莎紧追不舍地再次挥出弯刀,刺眼的白刃在科玛尔眼前从天而降。“唰——啪嗤——”干脆利落的响声过后,早已结满血痂的一截胳膊瞬间颓然滚落沙地,鲜血旋即随着整齐的切口喷涌而出,浓重的血腥味也立刻弥漫在空气里。“你这怪物……”科玛尔有气无力地咒骂了一句,却再也无力反抗,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然而,这位叛将的上半身仍旧倔强地挺立着,满是血污的脸上写满不甘。但是,红色的魔法物质还是毫无留恋从其身体中逃逸,径直朝愣神的蒂莎飞去。“嘁——真是没用的杂碎!”歪了歪脖子,戈蓝一咧嘴,露出满口阴森的白牙。大概是终于从看到水政“变身”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戈蓝在科玛尔倒下的一瞬间恢复了常态。飞舞的红色魔筋随着人偶师迅速舞动的手指朝蒂莎袭去。少女下意识地举刀迎击,却发现红光一闪而逝。“啊——”发出惨叫声,蒂莎举刀的双手茫然定格。并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只在刹那间,少女感到身体猛然打了一个激灵。——有什么冰凉彻骨的东西钻入了自己的体内,紧接着,身体便不受意志的控制了。“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完美了!”戈蓝·泰勒以手抚额,仿佛要笑出眼泪般抹了一下眼角。“可真是一幅极好的身体呢!”他舒展眼眉,如此喃喃自语。但是,他并没能高兴得太久,片刻过后,倏然而至的怒喝在其耳畔响起。“泰勒!你对她做了什么?”“我就知道……就知道会是您。”缓缓垂下枯瘦的手掌,戈蓝·泰勒微不可查地摇头低语。望着那个迎面而来的红发男子,望着令自己悲喜交加的、熟悉却又陌生的高大身影,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真的是您吗?冰大人冰大人冰大人……”无视着水政的质问,戈蓝发出狂人般的呓语,“啊啊——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啊!您为什么会现在出现在这里呢?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别疯了,泰勒,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回答我!”“唉——”叹了一口气,戈蓝·泰勒挑动淡得出奇的眉毛,再次摇了摇头。“没什么噢!我不过是在想——”故意拖长了尾音,戈蓝·泰勒霎时舞动枯瘦细长的手指,伴随这样的动作,被他控制的蒂莎也听话地迅速转过身来,将长柄弯刀反手握住,径直迎着水政而去。“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不是您的对手——不过,冰大人呦!这个女人大概对你很重要吧?”“……”“只要看你现在这样愤怒的表情,我就明白了,所以……呵呵呵……我也只能耍点小手段了!”尽管言辞中充满敬畏之意,但戈蓝仍挑衅地昂了昂下巴,示意水政看向正将刀尖拖在沙地中,划出一道细长痕迹的蒂莎。“您有办法对她下手吗?冰大人。”“啧!”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吐沫,水政蹙起双眉。望着迎面而来的蒂莎,发现少女正满面愁容,一脸痛苦地凝视着自己,水政立刻心下了然。——蒂莎中了戈蓝·泰勒的魔筋控制术,尽管她在努力抗争,想要夺回自己对身体的主导权,但也的确毫无办法。“喂!泰勒!我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水政收回视线,然后抡了几下胳膊,盯着戈蓝·泰勒仅剩的独眼喊道。“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卑鄙小人了?”“小人?!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在发出一阵阴惨惨地怪笑后,戈蓝·泰勒突然一脸严肃地蹙眉凝视着前方那名邋遢如流浪汉般的红发男子。“这可是您——您害的啊,我的冰大人!您都做过什么,难道您已经忘记了吗?突然抛弃我们所有人,完完全全的消失,然后,现在倒要来对我们所做的事情指手画脚吗?”“……”无法辩驳,真的不知该如何作答。对于戈蓝·泰勒的质询,水政竟感到无言以对。恍然意识到,或许不远处的光头人偶师还是那个自己所熟悉的得力副官,只是,时间已经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惨烈的印记。——已然过去的7年时光对所有人来说,都如业火灼烧灵魂般煎熬。深吸了一口气,水政心痛地闭上双眼。——他多么希望一切可以回到7年前,回到那个可以抓住一切,把握一切的时刻,然后找出真相,让所有离他而去的人或事回到他们原本应该在的位置和地方。但水政知道,这已不可能了。——耳畔传来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预示着选择的时刻迫在眉睫。那是被戈蓝操控的蒂莎。早已开始了加速,高举着削铁如泥的锋利弯刀,少女正毫不犹豫地向自己冲杀过来。“泰勒,你疯够了吗?你不会真以为我下不了手吧!”猛然睁开双眼,水政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冰大人……传说您被下了诅咒,这是真的吗?不然,我可不相信曾被誉为‘血魇红狼’的家伙,会好到有这等耐心与敌人讲这么多废话,您可不是什么善类啊,不是吗?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面对戈蓝·泰勒的嘲讽,水政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泰勒!我再问你一句!愿意罢手吗?”“您这是在求我吗?嗯?哈哈哈哈……”看来已经没有必要再交涉下去了。这种时候,唯有绝对的强者才能有话语权。深谙此道,所以只能以强者的姿态结束这令人憎恶的争斗。——不紧不慢地蹲下身去,水政以单膝跪地的姿态,从容不迫地从腰间掏出那把左轮手枪。然后,他歪着头,一手拄着下跪的膝盖,一手握着左轮手枪。“那是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冰大人啊冰大人!难道您已经堕落到要对我这样的人下跪求饶了吗?”戈蓝·泰勒夸张地捧腹大笑着,这次的确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而被操控的蒂莎也已冲到水政面前。只见娇美的身影纵身一跃,闪耀寒芒的弯刀毫不犹豫地朝着水政的头顶劈了下去。“快点躲开!不要——”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蒂莎在心中绝望地呼喊,但她知道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奢求眼前的红发男子可以躲开,但她也知道或许不会有奇迹出现。不可以……求你了!水政……快点躲开!害怕见到那个令自己愧疚一生的悲伤之景,少女下意识地紧紧闭上双眼。“呯——”然而,突进的刀锋没有遇到坚硬的阻碍,从未听过的金属叩击声瞬间闯入自己的耳膜。接着,令蒂莎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自己的身体竟然立刻恢复了控制力。但是,尽管已经拼劲全力撤回下劈的动作,但长柄弯刀还是切到了水政的头皮。几缕艳红的发丝随热风滑落,隐约可以看到绛色的液体正缓缓地从水政的发际线处流淌下来。“水政!?”蒂莎惊呼着,眼中闪烁泪光。突然感到脚下一软,少女瘫坐在沙地上,猛烈的酸楚感直冲鼻腔。蒂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就是无法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想要得到抚慰。——的确是千钧一发!若是再晚一秒,眼前这个总爱抱怨麻烦的谜一样的男人就该性命不保了。然而,水政只是轻描淡写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迹,按部就班地将冒着青烟的左轮手枪收回大衣内侧。然后,他朝蒂莎淡然一笑,轻轻抚摸了一下少女汗湿的额头。“我没事,先待在这儿!”留下这样的交代后,水政径直朝戈蓝·泰勒所在的方向走去。——胜负已分,毫无疑问。在逐渐消散的风沙中,几十码外的轮椅上,歪斜瘫软的身体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个再无力作恶的光头男子正惊愕地瞪大双眼,看着正缓缓走向自己的红发男子。——一发子弹已毫无怜悯地贯穿了戈蓝·泰勒的左侧胸腔,鲜血将他空荡荡的下摆染成了红色。“为、为什么?这是什么……咳咳咳……”“名为手枪的异世界武器。”面对一脸惊骇的前副官,水政报以苦笑。“原来、原来是这样……”“是的。”“咳咳咳咳……”戈蓝虚弱地干咳了几声。“冰……冰大人!”比起鼻孔中连续不断滴落的鲜血,从其喉咙中挤出的声音实在有些不连贯。“呵呵呵呵呵……冰大人……”伸出了枯瘦的双手,紧紧攫住已走到身前,站立不动的水政的大衣下摆,戈蓝·泰勒突然满脸释然。“泰勒!”一眼望见人偶师现在的表情,水政恍然察觉到,那个曾经他所熟悉副官——戈蓝·泰勒竟然回来了。“呵呵呵呵呵呵……咳咳……我没有在做梦呢……果真是冰大人啊!这才像是我所认识的冰大人嘛!”“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样的一条路,泰勒……”“呵呵……冰大人……咳咳……这应该是我想问您的啊……冰大人……”“问我?”看着这张今非昔比的丑陋面容,水政心痛得难以复加。“为什么?”俯下身子,水政凝视着戈蓝·泰勒那似乎有些湿润的双眼,蹙眉问道。“当然是因为……无法接受……这个捉弄人的世界啊!冰大人……你、你……为什么要回来呢……当初……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当初……可是你……是你……突然抛下了我们所有的人……就这么突然间销声匿迹了……可如今……你又为什么又要回来……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一脸凄然,面对泰勒的疑问,水政哽住喉头,竟无语凝噎。——他也很想知道造成自己那些遭遇的原因,如果能知晓那一切,或许所有的悲伤都可以在此终结。“泰勒!”因为急速的失血,人偶师似乎连抬头都已经做不到了,水政只能慢慢托起戈蓝·泰勒濒死下垂的头颅。“告诉我,泰勒!这块大陆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教团里又发生了些什么?”“告诉你?”费力地转动眼珠,戈蓝有气无力地扬了扬眉毛,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喷涌而出的鲜血将水政的双手也染成了红色。“呵呵呵……告诉你……告诉你又能怎样?你能……你能改变这一切吗?你能改变在你离开……这七年多已经死去的……和活下来的人们……大家……已经偏离了的生活轨迹……吗?”“我……”张了张嘴,水政终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慰。因为他知道,逝去的一切都不可能重来,无论是人或者事。瞬间涌入脑海是无数惨烈到令人窒息的记忆。茫然发觉,哪怕是七年前的那样强大的自己,也从未改变过什么。——若不是因为尤雅,若不是因为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傻女人用自己的命换回了他如今的时间,恐怕他自己的时间早就已经定格在那片染血的沙滩上,成为静立不动的永恒过去式了。“呵呵呵呵……咳咳咳……冰大人……您不该回来啊……冰大人……”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将死,卸去之前所有的残忍与冷酷,戈蓝·泰勒那浅棕色的眸子恢复了应有的人性,泛红的眼角也早被泪水充盈。“您知道吗?当被告知……您突然消失后!我们是多么希望那是假的啊……是多么希望您能像每次执行秘密任务时……那样,隔一段时间……又跟没事一样……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啊!可是您……可是您……就这样毫无声息地消失了!就突然人间蒸发了!你知道吗……咳咳咳咳……我们……我们所有圣将团的将士们……每天、每天……每天都在期盼您能回来……期盼您……能回来!再带领我们去战场大干一番啊!可是您……可是……咳咳咳……您终究……还是没有回来!就这么消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看看我现在这副破破烂烂的身体吧!我曾说过要把身体献给教团……和您并肩作战,可最后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幅破破烂烂的身体!你为什么现在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要回来!为什么到现在了才回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仿佛控诉着命运的不公。虽然在被水政击败前,戈蓝·泰勒的确是一个可恨刽子手,但目睹他现在的模样,的确就连地狱的恶鬼都不禁会为之动容。“泰勒……我现在回来了,我们还可以再一起并肩作战的,不是吗?”“晚了……冰大人……晚了……真的晚了……冰大人……我真的……其实……真的……好想再同你一起去做我们当初歃血立志时的事情啊……咳咳咳……啊——啊……但是我知道的……现在的我已经不配了……而且……我大概也回不了头了吧?”“为什么?”“你明白的……冰大人……算了……算了……够了……已经……够了……我感觉好累啊……真的很累了……不过……还是很高兴……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再见到你回来……也挺好的……冰大人……最后、最后由你来结束我……啊啊……”戈蓝费力地咽了一口血沫,略带满足之意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水政。这个人,可是他曾经一心向往的“羽之教”的圣将团的大将,传说中“三圣将”之首的“血魇红狼”啊!——那个令万人崇拜的,号称贝多姆大陆最强的图门族战士,那个任何时候都会被人说摆着一张臭脸的冰大人啊!没想到他现在也会露出这般温和的表情,真是令人遗憾啊!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才见到您回来呢?冰大人……啊啊!算了!总之也该结束了……想到这里,戈蓝凄然一笑。“冰大人!”抽动涂满鲜血的嘴角,戈蓝一脸严肃地吐出遗言:“您可要……可要小心汉尼拔大人呐!”“什么?班?!为什么?班他还活着吗?告诉我,泰勒!到底怎么回事?”然而,不给水政询问的时间,几根红色的魔筋不知何时已攀上了濒死人偶师的脖颈。“给您添麻烦了,冰大人……抱歉——永别了……”“住手!泰勒!不要——”“啪啪啪——噼啪——”来不及阻止,耳畔霎时响起颈椎骨断裂的脆响。早在前一秒已不约而同收缩的魔筋,紧紧扼住这位一度耀武扬威的光头男子的咽喉,他那骨瘦如柴的手指只轻轻颤抖了一下,便永久地僵直在那里,光溜溜的脑袋颓然低垂,一动不动,只有鲜血还在不遗余力地流淌。炙热的西风将细小的黄沙洒落在其身上。人们应该再也不会因为看到那令人生厌的嘴脸而担心了。——人偶师戈蓝·泰勒永久地闭上了单眼,再也不会醒来。“可恶!”狠狠地捶着松软的黄沙,水政不甘心地咒骂着。——再一次体味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在时隔那么久以后。不知道自己还会经历多少次这样生离死别的瞬间,但水政知道,这一切或许才刚刚开始而已。闭上双眼,他仿佛能看到昔日坐在教堂大厅内,汉尼拔·班正在一个劲劝酒的无赖相,戈蓝·泰勒讪笑着帮自己挡酒的表情,还有尤雅不时偷偷从后方袭击自己头发时的顽皮模样,以及欧洛不苟言笑地故意数落众人的架势。——这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昨日,历历在目。但睁眼的瞬间,水政意识到,这所有的人和事都已一去不复返。深吸了一口气,水政转过身去。——不忍再看这位昔日副官的身体,如果可以,他希望眼前的这副躯壳是海市蜃楼的幻影。但是,他知道,这不是假象,一切都是现实。眼下也没有余裕去伤感,水政知道自己有责任尽快结束这场已经衍生太多悲伤的战斗。于是,他再次刻画咒印,绿色的符文瞬间闪现。“所有的羽翼军都听着!迅速撤离!你们已经没有战斗的理由了!”利用扩音术,水政朝四周发出振耳发溃的吼声。其实,停战通告什么的,似乎早已没什么必要了。那些身处水政周围的羽翼军,在目睹了主帅的惨死后,早已失去了战斗的意志,他们茫然无措地看着站在戈蓝·泰勒尸体旁的红发男子,惊愕地连连后退。而远处,隔着曼舞的黄沙,在混战的人群里似乎还在搏命的兄弟二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周围的些许异样。不过他们并没有打算就此罢手,因为他们的战斗还未分出胜负。卡缪半蹲在地上,右脚早已淋满鲜血,他被卡鲁达压制得只能用铁头棍挡在额前,护住自己的要害,脸上也全是被匕首划出的血痕,瘦弱的身躯上,衣服零碎得就像是叫花子的裹尸布。怎么可能!戈蓝和科玛尔都失败了吗?听到水政的停战通告,一心求胜的卡鲁达还是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朝那两人所在的方向望去。“啪嗤——”就在卡鲁达走神看向远方时,卡缪抓住机会,他乘机迅速双脚蹬地,猛一起身,将铁头棍旋转了九十度,一个突刺直直戳中卡鲁达的胸口。“喂喂!你这个傻瓜弟弟——卡缪!”卡鲁达面带戏谑的笑容,转过头来,“我说过很多次了吧?你用的可不是带刃的兵器,棍子用戳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啦!”“卡鲁达哥哥——”卡缪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干笑了一下。“我是比较傻啦!所以我从来就没想过要用有刃的兵器去捅死人的,不过——我的棍子现在即使没有刃也是可以贯穿的——多亏你从小到大不断地告诫我这件事啊!”“什、什么——”卡鲁达迟疑地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胸口。令人讽刺的是,剧烈的痛感也终于从心窝处传来。看到自己前襟那凹陷的红色伤口,以及被血浸透的上衣,他咧了咧嘴,想继续刚才潇洒的笑意,然而,却感到眼前一黑。“噗——”颓然向前扑倒的魁梧身影立刻落入卡缪张开双臂的怀抱。“我是不会恭喜你的,卡缪……”有气无力地撇了撇嘴,卡鲁达挤出不甘心的话语。恍然回过神来的卡缪霎时恢复了心性,因为意识到自己竟亲手命中了哥哥的要害,他的眼里涌现悔恨的泪花。“卡鲁达……哥哥!”“哼!你是傻瓜吗……卡缪……你该高兴的才是。”“可是——”拼命地摇着头,卡缪狠狠地咬着自己干涩的下唇,直到现在他也不愿意相信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就是真实。“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臭小鬼……你还未够资格明白啊……傻瓜卡缪……”叹了一口气,卡鲁达吃力地抬起头,仰望着开始湛蓝的天空。——风沙已随着战斗的偃旗息鼓而慢慢褪去,令人目眩的毒辣日光再次笼罩大地。“卡鲁达哥哥,当时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回来同我商量一下呢?”“喂喂……我可不是你这种半吊子……还需要别人帮我做决定……咳咳咳……所以说……你是个傻瓜小鬼……跟你商量的话……我还怎么做哥哥?”“……”“未来、未来……怎样都已经无所谓了……这可是你选的路……可要好好负责啊!”自顾自地喃喃低语,卡鲁达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他明白自己终究逃不过一死,所以表情变得释然。“负责?卡鲁达哥哥?”“傻弟弟,哈萨部……就拜托——”未能说完的不甘嘱托戛然而止,蛇形匕首兀自从尚有余温的手掌心滑落,径直斜插在松软的黄沙上。——卡缪肩头的卡鲁达已巍然不动,好似睡去一般安静。“不要!卡鲁达哥哥!卡鲁达哥哥!”……声嘶力竭的悲切呼唤并不能挽救卡鲁达已枯竭的生命。——卡缪的抗争最终没能挽回任何东西。沙场上空回荡着阵阵悲鸣,犹如流连的夏季季风,迟迟不肯与这一片一望无际、周而复始的沙之国度说再见。……8“不要放过他们!就算死也要拉他们一起下地狱!”本以为哈萨部的残军会因为羽翼军团失去主帅后的主动撤离而庆幸,但显然现实并非如此。就在水政都以为这场生死之战已接近尾声,行将尘埃落定之时,在一侧被压制已久、渐渐失去反击能力的哈萨部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这浸满悲壮之意的言辞犹如强心剂,让满心怨愤、浑身是伤的勇士们再次燃起拼死一搏的战意。——在羽翼军群龙无首、毫无战意的情况下,这或许是反击的最佳时刻。“我们有这么多族人都死在了这里,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对!用他们的鲜血告慰先祖之灵!”杀红眼的尤因族哈萨部人陆陆续续地响应着。——无视敌方人数与战备的巨大优势,这些伤亡过半、几乎精疲力竭的哈萨部勇士们如此轻易地被激发了斗志。没有人胆怯,更没有人后退。他们要报仇,要证明自己身为尤因族人的桀骜,哪怕会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因为,就在这片染血的黄沙之中,在这只有短短几个小时的白昼之下,这个历经万年传承的古老部族失去了许许多多的鲜活生命。——令人敬仰的老首领饮恨而终,战死沙场;拥有“迪里”之称的最强勇士也断臂命危、昏迷不醒;就连那个曾为自己笃信的正途而叛离部族的继承人此刻也都已魂归西天、死不瞑目。惨痛的现实蛮不讲理,持续在这些被逼入绝境的哈萨部族人眼前上演。不甘、悔恨、愤懑,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这些负面情绪犹如脱缰的洪水猛兽,将他们最后一点可以压制疯狂的理性全部都撕咬成了碎片。于是,心底的悲愤化作力量,支撑起了无牵挂的残破肉体。他们现在所渴求的是心底的某种平衡,哪怕拼到断气,哪怕拼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们都要让入侵者付出更多的代价。这种无畏而疯狂的想法,使得好不容易迎来了休战化为泡影,持续了近一个白昼的血战并没能因为优势的一方准备罢手而结束。短暂的休战只不过维持了数秒,便转瞬被斗志昂扬的尤因族勇士们踩进了漫漫黄沙之中。然而,水政却难以相信现在的这只尤因族哈萨部军队可以取得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即便现在的羽翼军团群龙无首、全无战意,但也不代表图门族的教团军就会任人宰割。——对手毕竟是受训过的正规军,绝非什么乌合之众,就算哈萨部的口号喊得再响亮,决心再无畏,也不可能瞬间就逆转颓势,一口气将这群强大的敌人消灭殆尽。尽管重燃斗志的哈萨部勇士变得愈加凶狠拼命、气势如虹,但他们也只不过能与一心想撤离这片沙海的羽翼军团打个平手。哈萨部人几乎未讨着任何便宜。局势再度胶着,几乎所有在场之人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迎接着将要变得更为惨烈的厮杀。然而,破空而出的鸣响却惊扰了人们的决心。“嘭、嘭嘭嘭——”逐渐昏黄的天幕蓦然划过四枚光弹,染上霞光的沙海也霎时平添了几抹绚丽的淡彩。三黄一绿。——这是羽翼军团专用的撤军魔法信号弹!“难道真正的指挥官一直没有出现吗?”望着突然没来由出现的信号光弹痕迹,水政忽然警觉起来。已经成为一具死尸的戈蓝·泰勒并非真正的指挥官,那么,真正的指挥官又会是谁呢?下意识地朝东南方向远眺,在被余晖涂抹成金色的地平线尽头,水政的疑问得到了解答。渐渐显露身影的一个十人左右的小部队,正快马加鞭地朝战场所在地奔袭而来,那排模糊的人像差点让战场上的水政误以为是海市蜃楼的幻境。但是,水政还是意识到这群家伙的与众不同。或许会很难缠。——从他们那统一的深灰色斗篷便可看出端倪。那并不是羽翼军应有的红色装束,每个人的头上都罩着宽松的兜帽,完全遮住了脸庞,只露出眼睛,让人无法看清他们的模样。领头走在队伍最前列的家伙身材纤瘦,却颇具领袖风范。并且令人惊奇的是,她的坐骑竟是一只不太常见的魔物——彩羽沙漠陆行鸟。这可真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水政蹙眉凝视着那个急速而来的指挥官。从衣着来看,至少可以判定他们都是图门族人,然而奇怪的是,身为图门族的指挥官反倒与跟随在其身后的军士们格格不入,竟骑着一只只有尤因族的上位勇士才有可能驯服的魔物。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呢?水政再次扫视着战场,以期从羽翼军团的方阵中找到一些合理的解释。但是,羽翼军士兵却并未表现出他想象中应有的惊讶与困惑。——红色军团几乎毫不犹豫向那队人马迅速聚拢过去。丝毫没有因为赶来的指挥官骑了一只从未见过的魔物而显出任何的犹豫。单从这一点判断,便可知这位骑着陆行鸟魔物的人在整个羽之教声名显赫。“估计来头不小啊……”喃喃自语地摇了摇头,水政不禁感到有些棘手。——身边的哈萨部勇士们早已失去了应有的理智,他们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自知之明,只是执着于拼死一搏的想法,在怒吼中继续执着追击着黄色沙海中急速退却的红色大军。隐隐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水政立刻朝追击中的哈萨部族人大吼起来:“喂!不要追了!都回来!那家伙很危险!都回来——”然而,他的呼声实在有些空洞无力,根本无法阻止执拗疯狂的哈萨部族人。更糟糕的是,那名骑着魔物的指挥官竟然瞬间加速,顷刻冲到羽翼军团的红潮尾部。随着几名冲在最前列的哈萨部勇士毫无还手之力地颓然倒地,惨叫声也顿时传入耳膜。大概是指挥官的那只魔物——陆行鸟发动了本能非吟唱型魔法技——静态加速,并且还是以强化技的形式直接施洗在了驾驭者身上,否则,那名指挥官是不可能直接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从战场最后端移动到战场最前端的。夕阳为这位指挥官的战斗身姿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膜。伴随舞动中银白细十字长剑折射出的耀眼眩光,指挥官身旁的哈萨部勇士接二连三的倒地不起。眼看那名指挥官几乎没费什么力,便轻松而直接地将一个个看起比她强壮数十倍的哈萨部人砍倒,挥斩的巨大惯性竟使那些尤因族战士飞出好几码远。水政不禁咂了咂嘴,“好像越来越麻烦了……这家伙很强啊!”以手扶额地感叹着,水政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能够驱使魔物,并且还精通肉搏战,如此强悍的家伙大概也和他自己一样拥有一部分尤因族的血统。因为即便是做过身体强化的图门族,一般人也很难有如此强劲的腕力和爆发力。大概会和蒂莎有的一拼,也是个怪物女也说不定……想到这里,水政忽然有些后怕。然而,却偏偏听到银铃般熟悉的怒喝声霎时掠过耳廓。“住手!”伴随一闪而逝的黑影,风声也呼啸而过,立刻就将水政的思绪扰乱。之前还瘫坐在身后沙地上的蒂莎已然不见。娇美的身影早已窜到前方的追击阵列中,在滚烫的沙地上,少女飞快地踮脚疾行,长长的黑发在热风的撩动下飞舞。为了减少阻力,蒂莎将提着长柄弯刀的右手微微别向身体内侧。——犹如一只捕食中全速前进的沙漠壁虎,她笔直地扑向正在哈萨部阵营内大开杀戒的指挥官身影。“嘭——”但是,蒂莎并没能如愿直接与指挥官交上手,一记红色光弹精准地在她身前炸开。——毕竟是指挥官,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靠近的。那些一同赶来的随从们显然觉察到从敌阵中全速冲来的黑发少女身上散发出了危险气息,于是毫不客气地刻画咒印魔法阵,对蒂莎进行压制。倘若平时,对于这样的光弹攻击,蒂莎定可以轻而易举的躲开,但是这次,她却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许是因为之前与科玛尔的战斗消耗了太多体力,又或者是被戈蓝操纵身体后花去了大量体力去进行反抗。总之,蒂莎这次没能完全避开魔法光弹的杀伤半径,瞬间就被冲击力产生的气浪卷起,狠狠地摔在了沙地上。少女娇小的身影在沙地上孤寂地翻滚了几圈,最后仰面朝天地倒在离指挥官只有四五码的地方。眩晕感困扰着蒂莎判断力,肌肉也有些酸痛,但她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起身防御。然而,闪耀着冷冽寒芒的细长剑刃倏然而至。感受到阴森的杀气已经指向自己的咽喉,蒂莎下意识想要挥刀抵挡。但是,自己的胳膊却被突然而来的一只脚死死踩住,竟完全无法动弹。阵阵寒意袭上心头。完了!来不及了!突然间感到自己的无力,因为无法动弹而转瞬意识到浑身上下的强烈酸痛感。——那是连续几场拼死搏杀留给蒂莎的后遗症。大概是预料到生命将在此终结,画上永恒的休止符,所以连身体里一直勉强自己的细胞也不由自主地释然放松下来。难道我会就这样死掉吗?或许还真是这样……力气用完了,剑锋已至。一旦意识到这样的现实似乎就再也无法鼓起勇气面对一般。蒂莎认命的闭上双眸,任由折射着刺眼银光的剑刃扎向自己的脖颈。“叮——”但是,就在她认为自己将必死无疑的那一刻,巨大的鸣响却忽然从那把银色的细十字长剑中发出。绿色的符文魔法阵旋即在剑尖处显现。似乎在抗拒着持有者的意志一般,银白细十字长剑猛烈地颤动着,不停发出宛若悲鸣的嗡响。音纹和声波持续朝四周扩散,一瞬间就让战场上的大部分人失去了战斗力。——被鸣响折磨的人们纷纷丢下武器,捂住双耳。指挥官的刺击并没能伤及蒂莎毫发。锋利的剑尖定格在躺卧沙地、等待受死的少女脖颈前,陡然出现的绿色微型魔法阵将志在必得的细十字长剑拦在半空中。更加令人吃惊的是,绿色的咒印竟在无人书写的情况下,快速地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刻画着外圈更大的魔法阵。于是,细十字长剑被完全封住行动,任凭指挥官如何使力都无法动弹。“裘娜大人!小心!”听到随从的惊呼,正在为自己那把不听话的武器而苦恼的指挥官这才回过神来。然而,瞬间俯冲到面前的红光已将她的视线完全阻隔。指挥官刚准备拔出腰间的另一把佩剑进行反击,就被如巴掌般的数缕红光叠罗汉似的完全包裹起来。惊骇于眼前应接不暇出现的一幕又一幕,蒂莎竟忘记了此时应该逃跑。但是,耳畔却传来令人心安的嚷嚷。“我说……别再发呆了,赶快跑啊!”这个有些没好气的声音自然是出自水政之口。刚才那团袭击指挥官的红光也是他杰作。然而,恍然理解现实的蒂莎似乎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她只是茫然地扭过头,凝眸注视着正在向自己全速前进的水政脸庞,然后,抑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蒂莎?”面对情绪似乎失控的尤因族少女,水政有些愕然。但是,并没有时间给他犹豫,因为立刻就听到身旁的红色光团中传来的冷哼。“你是什么人?尤因族也会束缚术?你以为凭这种低级魔法就能困住我吗?”光团霎时被剑锋撕裂,那名指挥官的身影再次占据视线。只是这次,人们可以看清她的模样了。——因为兜帽被红光扯烂,于是一头凌乱的金黄色齐耳短发映入水政与蒂莎的眼帘。这是一名长相姣好的少女,在其圆润漂亮的耳廓上,联排的蓝色耳钉在夕阳下异常耀眼。“喂!别楞了!快走!”水政气急败坏地再次冲蒂莎嚷起来。——短暂恢复魔力的身体就快到极限了,他迅速地再次召唤了一团红光朝名为裘娜的指挥官扑去。“咦……”“咦你的头啦!快抓紧我!”不给蒂莎任何反驳的机会,刚冲到其面前水政便赶在她挣扎之前俯下身去,瞬间一个公主抱将蒂莎揽入怀中。“喂!你刚才发什么呆?”得手的水政一边拼命奔逃,一边低头望着有些反常的尤因族少女,如是问道。然而,却发觉蒂莎竟还在泪流不止。“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哭……”蒂莎的眼神迷离,似乎还在梦游一般,痴痴地问水政。“哈?这是我想问你的吧。”“我不知道。”“不会是因为刚才你害怕了吧?”“不!那不是害怕,我知道的,那不是害怕的感觉……”“那是什么?”“不知道,只是突然间感到心痛。”“心痛?”水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从没想过会从强悍如斯的怪物女蒂莎口中听到这个词。“就是心痛。”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蒂莎歪过脑袋,越过水政的肩膀看着那把持续悬浮在绿色魔法阵中的银白细十字长剑,表情凄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当那把剑刺向我的时候,心里莫名涌上一阵悲凉,莫名其妙地非常、非常难过……”“……”“喂!红头发!你、你是什么人?”就在水政因为蒂莎的回答而无言以对时,背后猛然传来一个略显男人气的声音。终于再次摆脱束缚术的女指挥官裘娜,高傲地举着自己的另一把佩剑,蹙眉喝问。然而,根本就不会有人理会她。——那名头发脏乱的红发男子只是不顾一切地拼命挪动脚步,连头都不回一下。很快,这个身影就消失在混乱不堪的人堆之中。“这个混蛋家伙!”裘娜愤恨地咒骂了一句,盯着水政身影消失的方向,眼中却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您真的回来了吗?哥哥……”但是,她转瞬又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不可能了,不是都说您早就死了吗?”——或许那个曾经的圣将大人根本就不记得她这个无名的小囚徒了吧。在把手中的佩剑收入剑鞘后,裘娜再次将注意力转向那把已经停止鸣响悬在半空中的银白细十字长剑上。然后,她伸手紧紧握住剑柄。奇怪的是,包围在剑身的绿色魔法阵却瞬间消失了。——这一次,这把由前副官留下的遗物没有再抗拒她的意志,乖乖地回到了她腰间的另一只剑鞘之中。“笨蛋路威……”裘娜喃喃自语,俊俏的脸上浮现一丝不甘,“你要找的,难道就是她吗?”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平复心中的万千思绪一般,她抿着红润的嘴唇,再次自言自语:“就算是你所爱的人,如果真是敌人,我也不会手软的,所以——下次……下次可不会这么好运了。”“裘娜大人!”终于也赶到“红潮”尾部的随从打断了裘娜的思绪,将她拉回现实。“就这么放他们走吗?”“放他们走!”摆了摆手,恢复凛然姿态的指挥官如此命令随从:“收队,不要再追了,我们来这里可是为了救人,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个将士为如此无聊的任务牺牲性命,明白吗?”“是!”扫了一眼在夕阳余辉下已缓缓开始退却的尤因族哈萨部军队,裘娜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那只陆行鸟魔物此时也通人性般缓步走到她身边。裘娜只纵身一跃,便骑到那只陆行鸟魔物的背部,然后她拉动缰绳,陆行鸟长啸一声即刻转身,几名随从也立刻跟上。现在,红色军团的士兵们终于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撤离了。………………这场关系到哈萨部生死存亡的大战终于结束。无数鲜活的生命在这片荒凉炙热的沙海中消逝。为了他们所坚信的未来,为了他们所坚守的人或者事。幸存之人被悲伤笼罩,无人幸免。清理完血迹斑斑战场,埋葬完自己的族人,卡缪身后勇士们都显得无精打采、毫无生气。终于渡过了危险期,满脸疲惫之意的托鲁也沉默不语,静静遥望着羽翼军团退去的地平线尽头。“蒂莎姐,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不无遗憾地望着面前表情坚毅的尤因族少女,卡缪这样问道。然而,蒂莎只是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一手抚摸着噜噜的头顶,另一只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撩到耳根后,蒂莎眼神阴翳地嚅动双唇:“我想自己需要一个答案,为了弄清楚那一刻所发生的一切。为什么在被那把剑刺杀时会感到那么的悲伤,那莫名奇妙的心痛感究竟是什么?还有那把剑为什么会阻止那个人杀我?心中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空洞等待着我填满,我想,我必须把一切、把答案找回来,所以——”转过头来,蒂莎扬了扬细长的眉毛凝视着身侧那名流浪汉模样的蓝发男子,“水政!”“嗯?”“一直听你说自己要去中央城邦,现在也还是如此,对吗?”“啧!”表情玩味地瞟了一眼身前的尤因族少女,在察觉到她眼神中的坚定后,水政深吸了一口气,转瞬卸下玩世不恭。“变不了的啦!那可是我从始至终唯一渴求的地方了!”下意识地将手伸入风衣内,抚摸着那枚贴身的银翼信物,水政喟然而叹。“瞧!事情就是这样啦!如你所见,卡缪——”带着尽可能轻松的笑意,蒂莎指了指身旁的水政,“大概我得追随这个有点不靠谱的家伙一起上路了呢!或许只有这样,我才有再次见到那个金头发女人的可能了。”卡缪会意地露出苦笑,挠了挠鼻尖。“喂!水政!”打断似乎沉浸于自己思虑中的水政,蒂莎伸出自己纤细的手掌,示意面前的蓝发男子与她握手。“干什么?”“握手啊!”“为什么?”“问那么多干嘛!”霸道地捉住水政的右手,少女立刻便使劲地摇晃起来,“反正……我会做你的护卫的啦!嗯!看在我这么强——你这么弱的份上,免费做你的护卫,就这么决定了!所以,带我一起上路!”“哈?!”“抗议无效!”“喂喂……你说的什么前因后果啊!什么叫‘看在我这么强——你这么弱的份上,免费做你的护卫了’?我可没有拜托你这样的怪物女——”“……”霎时甩掉水政的手掌,一脸怒意的蒂莎狠狠掐住水政的两颊使劲拉扯起来,这让那张不饶人的嘴瞬间失去继续吐露言辞机会。“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噗嗤——”卡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被眼前打闹的两人逗乐了。“呦!少年,这可真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唔唔唔……”从“打斗”中抽出一丝闲暇摆了个“NICE”的姿势,水政对卡缪如此调侃,却因为两边脸颊再次被蒂莎大力地撕扯而未能说完。“咳咳!”感觉到自己好像有些失态了,卡缪假意咳嗽了两声。听到少年的咳嗽声,蒂莎也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太雅观,于是立刻松手放开水政。努力憋着笑意,一脸正经地望着水政脸颊上的红红指印,卡缪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都要感谢两位对哈萨部的出手相助,这样的恩情我们永世难忘,那么,现在我得和托鲁离开这里了。”“终于有点大人的模样了,别迷失方向啊,少年!”“放心吧,大叔。哈萨部的未来,我会走一条和父汗、卡鲁达哥哥所选择的都不一样的道路前行,我保证。”“加油!”蒂莎也送上祝福。“再次感谢二位的慷慨相助!”右手扳住失去胳膊的左肩,谦卑地朝水政与蒂莎行了一个部族之礼,托鲁吐露最真挚的心意:“我也一定会帮助卡缪大人完成他的心愿——拼上我迪里的名号!”“嗯!有托鲁在,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那么……蒂莎姐,大叔,再会了!”“再会,保重!”“保重!”在那一抹即将遁入黑暗的金色边缘,降温的沙海之上,成双的背影渐行渐远,慢慢变得模糊不堪,最终完全消融在悄然来临的朦胧夜色里。(第一卷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