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哈维尔•埃克苏佩里(上)
(一)诺兰坐在铁窗之后,怒视着眼前的小官员。作为一国的王子,他还从未感到如此屈辱过。双手被拷死,沉重的脚镣坠着他的心一起跌入深渊。他刚回眠冬城就被蛮横地拿下,扭送到这里。潘波将军去处理遗忘峡谷遇袭事件了,禁卫军已经被王后的亲信控制。而哈维尔则处于软禁的状态,父王在盛怒之中。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不能原谅母亲。真是个薄情又斤斤计较的男人。可是最让诺兰感到愤怒的是此时此刻加在自己身上的莫须有的罪名。谋反。“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那官员坐在铁窗之外,带着半分挑衅的意味,晃了晃手上的那封信。诺兰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那就是他的“罪状”。想要诬陷自己,那个女人还真是什么下流的手段都用尽了。真是可怜。伊尔顿公爵可能到死都以为,他在埃克苏神秘的帮助者是诺兰王子吧。所以他才会想要拉拢佩拉,他以为佩拉洛斯已经和自己站在了同一条线上。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一盘巨大的棋局。从罗曼政变的那一刻起,王后就已经暗暗盘算好了一切。她早就想借着邻国大乱的时候为自己多谋取一些权力。在伊尔顿公爵战败之后,她以诺兰的名义向伊尔顿公爵提供资助,她根本没有打算让伊尔顿帮她谋反,伊尔顿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枚弃子。王后要做的,正是让伊尔顿去死。而伊尔顿公爵写给“诺兰王子”的信,则成了扼住诺兰咽喉的致命之手。诺兰狠狠地瞪着那小官员,冷冷说:“我不知道。”“这是在你的房间发现的东西,你却告诉我不知道?”小吏冷笑,露出了险恶的用心。他拂袖而起,命令手下:“他嘴硬,就叫他见识见识我们的手段。诺兰王子被娇惯坏了,也该让他清楚一下自己究竟几斤几两。”王后的狗腿们一齐扑了上来,压住诺兰,将他吊了起来。诺兰牙关紧咬:“我从来不知道王国还有屈打成招的规矩。”“笑话,”小官员冷笑,浓重的鼻音令人窒息,“规矩掌握在有权力的人手里,而此时此刻,它已经不受你的控制了。”“你别忘了我还是这个国家的王子!”诺兰咆哮道,铁链被挣得铿锵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铰链被绷紧,发出了“吱吱”的响声,让整个牢房都为之不安。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诺兰恨恨地说:“我不记得你有审理这种案件的权力,无名小卒。”“权力是国王陛下给的,一个阶下囚记不记得,有什么意义呢?”小官员的笑容越发阴险,“特殊案件,特殊审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诺兰王子,你可知罪?”诺兰攥紧了拳头:“我没有罪。”话音未落,铁鞭已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甩在了诺兰的后背上。霎时间,血花飞溅。诺兰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却咬紧牙关没有叫出声来。疼痛抽搐着向全身爬去,在每一根脉管都留下尖利的抓痕。顷刻间,豆大的汗珠已从诺兰额上沁出。“认不认罪?”小官员喝道。真是可笑,到底是自己太过无能,连这种小角色都能够对自己蹬鼻子上脸。诺兰自嘲道。王后的能耐也不过如此,若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肯定对哈维尔下手了。不过诺兰也清楚,在自己之后,下一个目标显然就是哈维尔。所以他不能轻易认罪。诺兰知道自己离一个成熟的政客还有很大的差距,可哈维尔是一个好王储,是他心中认定的未来的王。他可以死,却绝对不能够连累哈维尔。如果自己屈打成招了,那么父王对于哈维尔的信任也会下降,王后想要扳倒哈维尔,也就轻松了太多。诺兰的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他从鼻腔里哼出一串不屑的音符,继而化作大笑:“哈哈哈,这点手段就想让我屈服?你们不要小瞧我!”此语一出,铁鞭在空中扬起,猛地抻直,狠狠地落在了诺兰的后背。剧烈的疼痛又一次袭来,直钻进心窝。还不等诺兰喘一口气,铁鞭扭动着腰身,又一次落了下来。铁链被绷得更紧了,汗珠一颗一颗地顺着诺兰的脸颊滚落。他的上下齿紧紧绞合在一起,眼中迸出凶光。他以前到底是单纯的,以为王后排挤打压他不过是出于女人的嫉妒,现在他终于觉察到了这个女人险恶的用心。或许她想要的从始至终就不是宠爱与荣华富贵,她看中的是比那更深更远的东西。这个精明如狐狸一般的女人,她早就看清了一个道理:荣华富贵是国王给的,而国王对于一切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所以目光深远的人不会因为眼前的富贵而止步,她知道真正能够给自己一世荣华富贵的别无他人,只有自己。这或许是很多政客的常态,诺兰知道。有许多看似老实本分的人暗地里总是想着巴结一些权贵往上爬,一旦有机会就会回过头反咬一口,将自己曾经的恩人踩倒在脚下。不再有别人掌握自己的命运,而由自己掌握他人的生死,这才是王后所追求的吗?可惜自己愚钝,发觉的太晚了。诺兰苦笑着低下了头。就算是早就发觉了,自己恐怕也无能为力吧。“继续打!打到他认罪为止!”“你们就算把我活活打死,我也没有罪!”诺兰用已经有些沙哑了的声音驳斥道,斥声在狭小的牢房中乱撞,震得人耳膜生疼。小官员打开牢房的门,走进来,提起地上的水桶就浇到了诺兰的身上。桶里装着盐水,盐水浸到诺兰的伤口中,又是一阵痛楚。诺兰真想把这些人都撕成碎片。他绝不能屈服!他知道此时此刻,屈服,意味着死亡。“听说,诺兰王子与伯兰特少校关系非同寻常啊。”小官员的眼角泛起了危险的涟漪,“明明有那么多佳丽想要嫁入王庭,可我们的诺兰王子却偏偏喜欢一个舞刀弄剑的女人,真是太奇怪了。”听到那小人提起佩拉,诺兰的怒气一下子直冲零界点。他阴沉着低下了头,手臂上的肌肉与筋脉分明地暴起,脖颈上的筋骨也一根根支棱起来。诺兰的情绪被小官员清楚地收入眼底,他得意地笑了:“可是想想也明白了,那个女孩多厉害啊,虽然现在只是个少校,可‘伯兰特’这个名字可真是如雷贯耳。对于一个野心家来说,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有了伯兰特,啊,对了,还有她那个独腿的上校家臣,听说这两个人可敌得过两支军队呢。”“你,什么意思?”诺兰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他想起哈维尔曾不止一次地提醒过自己,选择了佩拉,就是选择了麻烦。诺兰曾以为所有的非议无非是质疑佩拉身为王国贵族想要攀附王子而已,却忽视了自身作为一个王子的层面上与一个有一定威望的军人深交所带来的危险。没想到竟然真的成了软肋。“你说是什么意思呢?聪明的王子……”小官员嘿嘿一笑。他像所有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那样,因为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人的一些丑态而洋洋得意。诺兰的瞳孔骤然缩紧。即使杀死了伊尔顿,也并不能证明佩拉的正直。他们的那些手段,大概会把这件事归结为内讧。而诺兰知道此时的父王不想听到任何解释,他处于盛怒之下。更何况,诺兰了解父亲的死穴正是王权。因为诺兰的祖父曾经经历过一次政变,而那次政变,夺走了当时大王子的生命。诺兰曾经听一些老大臣说过,王位本来不是诺兰父亲的,而诺兰父亲曾一度非常敬重自己的兄长。痛失至亲无疑对诺兰的父亲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也正是如此,在执政之后他将王权看得非常重要。伊丽莎白的父亲一事就已经触痛过他敏感的神经,再加上邻国的罗曼尼耶鲁王朝方才遭遇过政变带来的巨大灾难,国王此时此刻已经是草木皆兵。国王甚至把王权看得比父子间的信任都更为重要。想到这里,诺兰也不免有些难过了。还真是,薄情啊。而此时此刻,神经过度敏感的国王,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佩拉呢?“放心,砍头也不过碗大个疤,”小官员的嘴脸越发险恶,“再说了,杀了你之后,你心心念念的伯兰特也会下去陪你的。”诺兰的瞳孔骤然缩小。他瞪大了眼睛,用极为可怖的神情盯着那小官员,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猛兽威吓猎物时的声音:“我讨厌有人拿她来要挟我。”“那又怎样?”铁链发出一声巨响,接着,铁钉掉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可闻。小官员一下子哑了声息,愣在了原地。诺兰失去了平时的温柔,浑身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他终于还是没能挣脱,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最好祈祷我死,不然倒霉的,就是你了。”(二)哈维尔坐在办公桌前,神色凝重。“殿下!您也知道诺兰绝对不会做出谋反的事!”爱德华站在他的办公桌对面,抬手,狠狠地砸在了哈维尔的桌面上。哈维尔桌上的墨水瓶一震。哈维尔失去了以往从容的姿态。若是换成平时,遇见这样据理力争的属下,他一定会随意地往椅背上一靠,微笑着问“那又怎样”。可是这一次他真的不淡定了。如果是诺兰顶撞王后,或者是被官员弹劾,这些对于哈维尔都是能够轻而易举解决的事,所以虽然这个带着些许稚气些许叛逆的弟弟给他添了不少小烦恼,但哈维尔也当作王室之间很少能享受到的兄弟情深而乐在其中。可这一回不一样。无论放在哪个国家,哪个朝代,谋反,就是死罪一条。而哈维尔,也因此陷入信任危机。他不怪诺兰连累了他。相反地,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责。他知道诺兰有时比他更具有亲和力,因为哈维尔总是给人以不怒自威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敬而远之。因此他需要诺兰成为他接触更多优秀大臣的媒介,将他们拉向自己是身边,形成自己的势力。而同时,哈维尔也成为诺兰和这些大臣的保护伞,任由他们发挥自己的个性,而不会担心因为鲜明的个性得罪他人。可是现在,王后既然能把诺兰置于如此艰难的境地,无异于向哈维尔宣战:你,已经失去了做保护伞的资格。而果不其然,已经有人倒戈了。越是在这个时候,越能知道哪些人是有才无德的败类。也越能知道,哪些是忠诚贤能的人。可是这对于哈维尔是一件极大的耻辱。他一直很自信,认为自己算得上是一个成熟的政客,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些复杂的权力纠纷。而此时此刻他突然发觉自己手无寸铁。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王后和她的爪牙举起刀,砍断他的臂膀,将他苦心建立起来的小势力一刀刀凌迟。其实这可怕的凌迟早就开始了,只是哈维尔不曾发觉而已。或许王后的党羽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向哈维尔的势力中渗透,等到哈维尔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一个部分,被王后扼住了咽喉。诺兰。哈维尔是轴心,诺兰是连在轴心上的那颗大齿轮,推动着周围的齿轮转动,从而带动整台机器。一个没能保护好自己下属的上司,是一个失格的上司;一个没有保护好自己弟弟的兄长,是一个失格的兄长。哈维尔一直以来都轻视了那个女人。而事实上,真是一场漂亮而精密的阴谋。哈维尔身边最信赖的是诺兰和潘波将军,诺兰最亲近的是彼得和佩拉,而佩拉是新秀,又刚刚立下战功。所以王后选择了一步步拔除。先用伊尔顿公爵解决佩拉,然后借此机会调走潘波将军离京解决伊尔顿公爵。将最得力的两个武将与哈维尔和诺兰隔离之后,再解决掉比较容易对付的诺兰。之后就轮到哈维尔了。哈维尔怎么不焦心?可是他真的无能为力。“爱德华……你也知道,我们都被软禁在这里了。你,作为我的助手,应当是了解我的处事的。”哈维尔捏紧了拳头。爱德华气得浑身颤抖,再次狠狠敲了一下哈维尔的办公桌:“这帮混账!”爱德华推开哈维尔的办公桌,在哈维尔的办公室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他确实从开始涉猎政坛的时候就作为哈维尔的助手工作,又和诺兰算得上发小,现在的情况让他异常急躁。他知道这是生死攸关。可是他,一介文臣,什么也做不了。“别着急。”哈维尔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焦虑,他是主心骨,主心骨不能失去冷静,“我们现在还不会有事,诺兰的冤情也能够解决。我知道,我们都是清白的,所以我们问心无愧。而诺兰,毕竟比从前成熟了太多。我相信他能够化险为夷。”其实哈维尔心里明白,这也算是一种自我安慰吧。也不是没有希望。那天,在王后指使着她的骑士团抓捕诺兰的时候,彼得逃了。哈维尔知道彼得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他一定会回去救诺兰。还有佩拉还活着。只能……看造化了。彼得躲在牢房黑暗的角落里,闭上了眼睛。可是声音却无法阻拦,穿过牢房带着腐朽的恶臭的空气,穿过彼得指间的缝隙,钻进他的耳朵,在耳蜗里四处乱闯,接着突破鼓膜,顺着神经传导至大脑的中心,将整个头颅里的内容都绞成碎片,然后顺着脉管向下,胀满心脏。他听见了铁链颤抖的声音,听见了一些窃笑和一些痛苦而压抑的低吼声。听见了铁鞭落下,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彼得紧咬住牙关,五指冰凉,手心全是冷汗。这样的场景不由让他想到了那个让他失去了家人的夜晚。他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听见嘈杂的人声划破夜的寂静,听见了火焰之下房屋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听见了死神的脚步跨过他的头顶,带着他抛弃却又珍藏在心的至亲。而这一次,是挽救了他整个人生,使之走向正轨,并给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的主人。那一声声,抽在诺兰身上,抽在彼得心里。他听见了那些无力的挣扎。“我,不会,屈服……”诺兰的声音非常沙哑,让他显得苍老又虚弱。那声音一下子就抓住了彼得的心脏,将他的心放在痛苦的手心来回揉搓。彼得忍不住蜷缩成一团。再忍忍、再忍忍。他这样对自己说。“这些都无所谓。”冷漠的声音带着危险的气息,扼住彼得的咽喉,“我们,其实根本不需要你的供词。”彼得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这些混蛋!“你们……供词,造假……是死罪……”诺兰的声音带着怒火与最后的倔强。“那又如何?你们会被一网打尽,没有人能够活着为你翻案的,诺兰王子。”愤怒占满了彼得的内心,他心想,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将诺兰救出来。“好好准备一下吧,你也明白,按照埃克苏的惯例,这个周五你就可以奔向刑场的怀抱了。”彼得听见诺兰挣扎的声音停止了。他的心为之一紧。“善恶终有报……你们,总会有身陷缧绁的一天的。”诺兰的声音变轻了,好像他已经累了,不想再做这种无谓的挣扎。“哈哈哈哈,笑话。我们可不像你这么愚蠢——至少,活得比你长。”哄笑声,纸片抖动的声音。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合着放肆的谈论远去。终于,过了很久,牢房中安静了下来。彼得探了探头,那些王后的党羽都散了,隐约看见了诺兰的身影。彼得轻轻地走出来,走到诺兰的面前。他的脚步很轻,好像一只灵巧的野猫,直到他的影子被昏黄的火光投射在地面上,诺兰才在浑浑噩噩之中发觉他的到来。诺兰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声音干涩:“……彼得。”“是我。”彼得的声线开始颤抖,在听见诺兰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很没有出息地红了眼眶。“……你,怎么不走?”诺兰努力提起精神来,彼得的出现让他原本被折磨得有些疲惫了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他平稳着自己的呼吸。血水顺着诺兰身体的线条滚落,冲过已经干了的血痕。晶莹的血珠凝在诺兰的发尖,随着诺兰微弱的呼吸轻轻颤抖着。彼得从口袋里取出细铁丝:“我带你走。”“住手。”诺兰低声呵斥到,“我不能走。我,没有罪。而如果我逃了,就是畏罪潜逃,就是承认了自己莫须有的罪名,更是给哈维尔留下了麻烦。不要管我了,自己走吧,这是,我的命令。”“可他们想要杀了你!他们造了假的供词!在陛下眼里,你已经对罪行供认不讳了!”彼得压低声音,吼道。“可是如果我逃了,就绝无翻案的可能,连指证他们供词造假的机会都没有了。”诺兰逐渐冷静了下来,强忍着身体上的痛楚,尽量用最简洁的语言交代自己的后事,“你,拿上我的印章去,找佩拉。别让她知道我现在这样,就告诉她我有紧急的任务交给她,让她去罗曼将信物交给希德尔王。你、她,还有尼莫,在罗曼好好待下去。朵拉公主不会亏待你们的。如果……如果哈维尔有一天为我昭雪,王后一党被除尽,你们才可以选择回到埃克苏。”彼得握紧了拳头。“你知道,如果你死了,佩拉会怎么做吗?”彼得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叫她别太惦记我。她是个好姑娘,总会找到真爱的。”诺兰的心里泛起了苦涩的涟漪,“快走吧,快走吧。我是不会逃的。”彼得吸了吸鼻子,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轻巧地消失在黑暗之中。他要去找佩拉,哪怕是违背诺兰的意愿,他会带着她回来。他绝对不会放弃诺兰,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三)听到处死诺兰的判决,哈维尔终于坐不住了。真是可笑,所谓的证据确凿,到头来只有伊尔顿公爵写给“诺兰”的几封回信而已,而诺兰给伊尔顿公爵的通信却没有丝毫踪迹。这么潦草地结案,仅凭几句真实性有待怀疑并模棱两可地牵连到“哈维尔无心暗示导致诺兰和伊尔顿公爵联络”的供词,简直荒唐至极!哈维尔知道供词是假的。他对诺兰再了解不过了,没有人比他更会拿捏诺兰的情绪。哈维尔对诺兰的熟悉已经达到了一句话就可以让他生气炸毛,一句话又可以轻松地让他变得气势全无。所以哈维尔也清楚自己在诺兰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诺兰也不是狼心狗肺的人,哈维尔对他的好,他嘴上从不承认,心里却总是默默挂记着。诺兰有自己的底线与正直,哪怕是屈打成招,也绝不可能拖哈维尔下水。更何况,哈维尔相信诺兰是硬气的。威逼利诱都不能触动他的底线。可是自己不能仅凭这些推断说服父王,让他相信诺兰是冤枉的。不过他必须要去见一见父王,就算不能取得父王的信任,也要把时间拖延一下。处死诺兰的决断如此草率,王后肯定吹了不少枕头风。但这也恰恰说明了王后对哈维尔还是有所忌惮的,若不是害怕夜长梦多,怎么会展开如此猛烈的攻势?不过是取得了禁卫军的控制权而已,但现在哈维尔已经解除软禁状态了。在潘波将军不在的时候,能调动禁卫军的,只有国王和身为王储的他。他穿过走廊,走进理事厅。国王坐在首席,内阁大臣按品级坐在长条桌两侧。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哈维尔。哈维尔向国王行礼,开口道:“父王,儿臣此次前来,是希望您能将诺兰的案子再细查一番。这样不清不楚——”“我就两个儿子,我担心再这样纠察下去,国家后继无人。”国王铁着脸回了一句。果然,诺兰的事最先牵连的人就是哈维尔。哈维尔与国王对视了一眼,他从那一眼中读出了政客特有的冷酷无情。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哈维尔不由打了一个寒战。真不知王后给父王灌了什么迷魂药。哈维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父王,仅凭一句招供就处死一个人,这样的做法未免有失偏颇。定罪应当在证据确凿之后。”哈维尔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内阁大臣,从那些人的神情上就分出了忠奸优劣。“这可不行,”突然有官员发话,“陛下,恕我直言,哈维尔王子的居心还有待揣摩,依我之见,诺兰王子既然已经招供,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的近卫彼得流窜在外,佩拉洛斯和尼莫尚在潘波将军的控制之下,可万一再掀起什么风浪该如何解决?所谓擒贼先擒王,必须尽快处死诺兰王子,免得夜长梦多。”“一派胡言!”有正直的大臣拍案而起,“如有谋反,一个也不能放过;若是冤情,一个也不能枉死!照这么说,这个国家还有没有王法?!陛下,明鉴啊!”哈维尔突然单膝跪下了,他低下头,用近乎于恳求的语调说:“父王,您不愿意相信我吗?”国王没有说话。没有什么比父亲的怀疑敌视更令一个儿子绝望心冷了。“退下。”国王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哈维尔觉得自己与父王从未如此疏远过。他应诺着,起身退出了理事厅。身后,再次传来内阁大臣们争吵的声音。哈维尔努力保持着平静,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却看见爱丽丝站在门边,看着自己。他停下脚步,看着爱丽丝,没有说话。爱丽丝向他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了乖巧而甜美又楚楚可怜的笑容:“哈维尔哥哥,恭喜你恢复自由。母后不是有意怪罪你的,对不起。只是……只是我也没有想到诺兰哥哥会……做出这么过分的事……”哈维尔露出了和往日一样的温和的笑容,温柔地摸了摸爱丽丝的头:“你没有必要来道歉,爱丽丝。”爱丽丝的眼眶红红的,好像快要哭出来:“我觉得有些难过……毕竟,我一直以为诺兰哥哥是个温柔又正直的人……”“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哈维尔眼角温和的笑意荡漾开来,若不是他下面说出的话,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就是一个好脾气的傻哥哥,“我说你没必要来道歉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根本没有想过要道歉,又何苦来这里丢人现眼,耍你的小伎俩呢?”爱丽丝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脸上好不容易摆出的可怜的表情凝固了。她看着哈维尔盈盈的笑眼,突然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慌,她头一回体会到战栗的滋味。她时至今日才发现在现今埃克苏王庭的三个兄妹之中,哈维尔是城府最深的一个。她所见过的一反常态的哈维尔只有今日向父王据理力争的一次,就连伊莎贝拉的葬礼上,哈维尔的情绪都没有失控。他一直以来给旁人一种“好好先生”“人畜无害”的即视感,按部就班地做事,老老实实地做人,爱丽丝一直都没有把他当作对手来看。她总觉得哈维尔是一个轻而易举就可以拿下的人。可是她没有想到,哈维尔和她一样带着面具,而且伪装的天衣无缝。爱丽丝看见了哈维尔眼中深藏的危机。“不用和我装可爱,直说吧。”哈维尔的笑容越发富有深意,他刚刚看到爱丽丝的时候,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你,以为会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笑容里隐约透出一缕胜券在握的神色,微微刺痛了爱丽丝敏感的神经。爱丽丝好不容易摆正了表情,继续装作无辜的样子:“哈维尔哥哥说什么呢,我可没有那种奇怪的趣味啊。我,怎么忍心看着我的哥哥落魄呢?”哈维尔没有说话,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办公室进门先是一个会客厅,哈维尔示意爱丽丝进来,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反手关门上锁,为她倒了一杯上好的红茶。哈维尔看着爱丽丝,想起了父王刚刚说过的话。不想国家后继无人……吗。按理来说,埃克苏王国的继承制赋予了未嫁入异国的公主继承王位的权力。埃克苏的顺位继承制首先按照年龄的次序排列,哈维尔的同胞姐妹已经嫁入邻国,因此爱丽丝是第三顺位。也就是说,如果天有不测风云,哈维尔在身为王储的期间意外身亡,那么将由诺兰接替他的位置成为王储;同样的,如果诺兰也不幸离世,王储的位置自然而然地会落在爱丽丝身上。那么,国家后继无人又从何说起?又或者说,父王没有把爱丽丝当作自己的孩子。这个可怕的念头一下子抓住了哈维尔,他的神经一下子绷了起来。确实有人说过,爱丽丝的脸,和埃克苏佩里王室相去甚远。哈维尔和诺兰,以及国王,肤色发色和瞳色都偏浅,而爱丽丝却有着深色的瞳孔和头发。爱丽丝和王后确实是相像的……哈维尔猛然想起一件事。他小时候偶然间听见过御医和父王的对话。爱丽丝小时候得的,是一种只会出现在亚斯人身上的,具有极强种族性的疾病。当年哈维尔还是个少年,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妹又没什么兴趣,没有放在心上。但后来开启王储生涯,和王后暗中把对方视为政敌,斗法不提,对对手的调查难免是会有的。王后一族,没有亚斯人血统。哈维尔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我可不像诺兰那么善良,撒娇示弱这一套我不吃的。”爱丽丝默不作声地喝着红茶。不得不说,在哈维尔面前她有些慌乱了。“你其实想要的是权力这个有趣的玩具,并不在乎我们这些做哥哥的呀。只可惜,就算我们死了,你,也得不到王位。”哈维尔温柔的语气就像是在为小孩子唱摇篮曲一般。爱丽丝的手一抖,红茶洒在了地上。“什么?”爱丽丝嗅到了无比危险的气息。“你不知道吧,你小时候得的,是亚斯人特有的一种种族病。”爱丽丝滞了一下,缓缓开口,底气略有不足:“那又怎样?”“我清楚你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原因。”哈维尔微笑着,替爱丽丝重新倒满杯中的红茶。“所以呢?”爱丽丝的声音又冷了三分。哈维尔宽大的手掌轻轻揉乱爱丽丝的头发:“你也清楚的,父王和你的母后,都是血统纯正的尤尼尔人。王室,不和非王族的混血结合。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无论怎样,诺兰,你,都是我最亲的弟弟和妹妹。我不想失去他,也不想失去你。”爱丽丝狠狠地打开了哈维尔的手,终于露出了原型:“呵呵,我才不会帮你呢。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哈维尔皱了皱眉,爱丽丝眼中的敌意让他心里生出了些许无奈。他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失去他,也不想失去你。我的意思,你明白吗?”恐惧的电流在一瞬间划过了爱丽丝的脊背。哈维尔的微笑从始至终都是那么温和,却深藏杀机:“你还小,犯的错误可以原谅。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明白我对你的态度取决于你的立场,也懂得怎样保护自己。你当然更明白,我是否有能力,毁掉一个人。”爱丽丝望着手里的茶汤,深色的茶汤中映出的是一张惊恐的面容,被不安的波纹扭曲。王储这个人是称得起这个名分的,不单单是埋头工作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