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ado》(五)
“啪,啪。”“啊!”“怎么了!?”“这个...”金发孩子惭愧地将碰得缺了一块的火石给女孩儿看。“真有力气...呀,你的手指流血了!”“只是小伤。”他若无其事地把手藏到背后。“不行!给我看一看!”“...”不情愿之下将流血处摆到女孩儿视野中。多亏了长期使剑磨出的茧子,这道碎石锐角的划伤只及外皮,没有深入到肉中。“博爱之母,法忒阿米缇...”用小壶的水冲洗之后,她握着他受伤的手指低吟祷词。“对不起...明明想偿还你的人情,却什么都做不到...还得受你照顾。”协助钓鱼也好,生火也好,都是这个徒有块头的贵族子弟做不了的工作。“...没关系。那么,你去帮我拾一些柴好了。”治疗完成后,白生生的小手松开了宽阔的大手。“拾柴?”“就是这种干干的树枝。粗一点也没关系。”“我明白了。”金发孩子站起来向林中走去,路过了棕发小孩。这个矮小的半身人抱紧长剑倚坐在一颗枯树旁,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休息着,像是睡着了一样。但这只是假寐而已,周围的任何声音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落叶被每一个步点踏碎的同时,他毛茸茸的尖耳朵也会随之抖动一下。大个子走掉了。棕发小孩没再想过要起身离开。刚才的尝试让他明白了,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是走不回王都城内的。女孩儿坐在湖边钓鱼。这个小湖绝对算不上丰饶,这也是很少有人不会费力来到这里捕鱼的原因。但虽然面积不大,却还是很深的。于是像昨天那种几斤重的大鱼,她时不时也能捕得到。而今天虽然没有那么走运,总算也是有所收获。几条巴掌大的泥鳅,一尾小臂长的鲫鱼。合掌向神明祈祷之后结束了这些还在活蹦乱跳的生命,她又在湖畔升起了一个小火堆。...转眼到了中午。浓郁的鲜香味道弥漫到空气中,一点点被寒风吹散。“哇!”金发孩子托着垒成小山的柴火回来了。“太多了啦!”“...是吗?”他不太能理解【一些】这个词的含义。“饿了吗?”“有一些。”“这个。”一条仔细清洁后串在木棍上烤熟的鲫鱼被递给了他。“这是...”“...食物。”理解到他没有见识过这么简陋的料理之后,女孩儿无奈地说。“为什么?”“帮我拾柴的谢礼。”“我不能收。我是为了报答你昨天——”“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这样的话可以吗?”“...恩。”不容置疑的视线让他不由自主地把烤鱼接了下来。棕发小孩还躺在码头旁闭目休息着。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他也有了一些力气。他已经被女孩儿劝着喝下了几碗鱼汤,到了下午大概就能恢复了。之所以远远躲在一边,主要还是觉得不适应。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用什么表情和什么态度来对待帮助了自己的人。金发小孩吃着烤鱼。味道与他平时的食物相差甚远——不如说根本就没什么味道。但过既然已经接下,他也就得负起责任全都吃下去。女孩儿坐在一旁就着开水啃着自己仅剩的一小块干硬的黑面包。“你就吃这个吗?”他有些惊讶。“嗯。”“只吃这个的话...会没有力气。你也应该吃一些鱼。”生活在以肉食为主的贵族家庭,他被培养出了这样的观念。“我们博爱之神的信徒是很少吃动物的。”“...为什么?”“因为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兄弟姐妹。而动物会吃植物和动物,吃他们就相当于杀死更多的兄弟——妈、不。姐姐是这么告诉我的。”“那你为什么要把这鱼给我们吃?”“...但饿着肚子也是不行的。我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的话,有这些面包足够了。很满足。”在把大半分给了棕发小孩之后,那已经完全不是什么【足够】的量了。“但是——”“差不多了吧。”女孩儿没有继续谈下去,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站起身来。“我要拜托你的事情是——”金发孩子也礼貌地将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放在地上,跟着她站了起来。“请帮我把他送回城里去吧。”她指着侧卧在远处的小小半身人。棕发小孩立马机敏地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他现在很难带着你给他的剑走回去吧。就算不是这么虚弱,也很危险。”“危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他就这么在大路上前进,和一个会走路的钱袋也没什么区别。当然,凭着地位和体格从没遭遇过打劫的金发孩子并不懂这回事。但女孩儿是明白的。“恩。”“...我知道了。”见女孩儿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也就干脆地接受了下来。这样就能偿还人情,他也乐得如此。“你们现在就出发吧。等到天晚了就不好了。”“好的。”金发孩子没有犹豫,大步走到还在竖着耳朵注意这边的棕发小孩身前。这个半身人只是稍稍一咬嘴唇,也不管伸过来帮扶的手,自力颤巍巍地站立起来,草杆似得细腿抖得眼看要折断了一样。形势归于形势。在这时拒绝,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犯蠢。他还没有信任这个大个子。他甚至于不愿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但现在除了接受帮助以外也毫无办法。而且他能深切地感受到,以对方的强大,根本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两人相隔着一段距离,前后离开了。女孩儿终于松了一口气。“咕噜噜噜——”空荡荡的肚子也叫了起来。她忙活了一上午,其实根本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吃。“今天就奢侈一点吧。”看了一眼金发孩子所搬来的,数量大到根本不可能一次运回的柴堆,她放下鱼竿走进小树林,在林间荒草丛生的地面上辨识着长得或高或矮的植物。“秋芋,罗珊菜,马蹄蕨,橡寄生...啊,还有小圆菇。”从一团乱藤之中熟练地用小刀割下可以食用的野菜,又在树干忙活了一会儿,约莫几刻钟之后,她便收集起了一捧形态各异的东西。卷成螺旋状的绿色植物,中心包含着白芯的棒状物,带着锯齿的叶片,平滑而柔软的藤,带着无数豆子大小块茎的扩散根...当然,也有一簇细矮的棕色小蘑菇——还有只体表光滑的肥硕爬虫在上面蠕动着。这些是她早已经熟悉了的食材。女孩儿回到岸边用刚才的余烬再次生起了火,烧上满满一锅水。她把洒在东西火堆旁的食材放到湖水里清洗着,发现了蘑菇上的那只小动物,抓起来就要习惯性地放入口中吃掉——“...”虫子伸展着柔软的躯干死命挣扎。“啊,忘记了。现在已经不能——”她捏着虫子的身体两侧,将它长着对足的那一面轻轻放在了不远处垂直的树干上。“再见。”虫子抓紧了树皮,扭着白胖胖的节状身体爬走了。“你也努力地活下去吧,小妹妹。”“那么,差不多也要开饭了。今天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女孩儿说着,伸着懒腰愉快地离开了。两人在路上一前一后地走着。沉默。双方都不愿意开口说话。因为即便张开嘴,也不知该讲什么好。想问的事情,很多。但适合在此刻发出的声音,却没有。棕发小孩抱着沉重的剑,双腿勉强跟上金发孩子那宽阔的步伐。在这般尴尬之下,路程越显得遥远了。...“你住在哪里?”不知过了多久,金发的人类男孩终于打破了这令人喘不上气来的沉默。“...城里。”算不上回答的回答。但无论如何,棕发小孩就是不想说出[贫民窟]这个词来。说到底,就连在贫民窟里也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那我送你到城门前就可以了吧。”“恩。”有了怀里的这把剑,他就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即便不再回到贫民窟也没有关系。“...”再次安静了下来。...“你干嘛要帮我?”棕发小孩闪烁着目光矛盾了好一会儿,终于以不太合适的语气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个问题可能过于沉重了一点。就在昨天,他还用石灰给面前的这个人类男孩造成了足以致残的伤害...如果不是被人阻止,现在正挥舞着的那根胳膊恐怕也已经无法愈合地折断了吧。[不计前嫌],世间是有这种说法的。但实际上真心做到这一点的人,大抵也只会世人被当成蠢货而已吧。无论真心与否,虽然并不是贫民窟的所有人不是都会做到睚眦必报的地步,棕发小孩却也从来没捡到过能够大大咧咧地把后背露给昨日的加害者,还在实际意义上[授人以柄]的人。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越发抱不稳怀里的那把剑。大概是被附加上了[信任]一词的重量吧。“如果你死在忏悔室里,我会不安心。”“那不关你的事。”作为被帮助者的语气实在不太合适,但其意义却是不容否认的。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帮助]本来就不是什么公平的行为。这与金发孩子的信念,几乎是完全相悖的。“我在乎的不是你的命,是我的徽章。”他也有些赌气了。“我可没说过要把那玩意儿还给你的话。”“你不还吗?”“...”即便嘴上逞能,棕发孩子还是明白自己的地位的。“我...可不一定有办法把它还给你。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它还给你。”一句话说不好就要送去公正教堂,他也只能认怂用几乎从没使用过的卑微语调来回答。“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公正之神在看着你。”“就连这把剑也是——”“剑的话,无所谓了。”金发孩子故作轻松地说。“无所谓?”“你发过誓了,只要对得起你自己就行了。”“但这么值钱的东西——”“我不想要。”“...”棕发小孩不再多说些什么了。多问也是自讨没趣而已。穿了多年、脏兮兮打满补丁的破衣服;已经有多处开了线,从流浪汉的行李中顺来的裤子;带子几经断裂、又用蹩脚的手法自己缝合起来的烂布鞋。因为不常清洗,整个人都泛着一股子馊酸味儿。与这把看起来十分气派,散发着檀木香气的剑鞘...实在是搭配不来。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这根金质的救命稻草,对他而言未免太过奢侈了一点。但他能做的,也只有像现在这样牢牢握住而已了。...进城之后,金发孩子就对他告了辞,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棕发小孩则躲开人来人往的大街,抄小道从狭窄的巷子里跑到了典当行。或许是他诚恳而急迫的目光感染了店主,这个小偷把与和它相比充满了违和感,显然像是偷来的物件成功从不受黑货的正规店铺里换来了钱。那是在他看来极为夸张的金额。从他出生到现在见过、拿到过和花掉过的所有钱都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就这样带着不真切的恍惚感,他把金币们在身上藏得严严实实,恨不得干脆吞进肚子里去。但其实,他也是明白的。如果把那剑拿去卖给黑货贩子,比起能在典当行里拿到的数字还要多得多。但不知怎么的,在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之前,身体就不自觉地往典当行去了。想到这一重,也没在心中兴起任何后悔之意。那把剑是要拿回来的。只有这个念头,像是生了根一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是。他没有回到贫民窟的家中再看上一眼。没有那个时间。在城中采买了一堆物资和工具之后,他又背着大大的行囊趁着夜色不为人知地悄悄出了城。往着自己觉得可以暂时安居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