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ado》(十)
次日,天亮得很迟。雾蒙蒙的清晨,起了个大早的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吵着。只不过无论它们如何喧闹,睡过头的太阳也没能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女孩儿来到了湖边。见四下无人,她也只道是自己来得太早,不以为意。就放下行囊,先行动手做起今日的工作来。说是工作,其实也仅仅不过是拾柴而已。修女不愿让孩子背负沉重的任务,就连这点小活儿也是女孩儿主动承担下来的。如果把女孩儿留在居民区里,她总会挨家挨户地为信徒们帮忙。即便是大人才能完成、无法保证人身安全的工作也会抢着来做。修女多次劝阻也无意义,毕竟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城外的夜晚虽然有些危险,但无论盗寇还是猛兽都不会在白昼猖獗。虽然轻松却能够占用她整整一天的时间,这便是修女愿意把这项工作交付给她的原因之一。时间是越是不去在乎便流逝得越快的东西。一边游荡一边玩耍,在树林中捡拾到了不少石子野草之类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之后,她忽然惊觉那耀眼的日光已经是从正空直直照下来的了。已至正午。来的时候还把昨天立下的约定记得清清楚楚,玩着玩着却一不小心便忘得一干二净了。而她之所以回想起了这件事,还是因为在林子西侧的空地里探险时有了崭新大发现的缘故。【...真是的!我怎么能...他们一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这样对自己的记性悔过着,她加快脚步向湖畔全力奔跑。【不过如果快一点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的话,他们可以原谅我也不一定!】等回到废弃码头附近的时候,太阳已经越过了头顶、开始往西方斜去了。她弯腰扶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内心已经做好了隆重道歉的觉悟和弥补过错的准备,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周围还是谁也不在。湖畔现在也似清晨时的冷冷清清,除去多了几只在地上伸头探脑的小鸟之外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三人全员都不约而同地打破了约定,而发现了这点的恐怕就只有女孩儿一个而已了。【...什么嘛。】坐在廊道上把双脚荡来荡去,之前获得大发现时的兴奋感也很快便散去了。【明明说好了的。那两个...笨蛋。】小嘴在无意识间撅得老高,越想就越觉得委屈;不由得干脆冲着木头发起性子来,用脚后跟梆梆地踹了码头几下。“砰砰砰砰砰!”敲起来没完。“吱呀———”“啪!”听到声音也来不及收脚,草鞋后侧传来与木材截然不同的触感。“啊。”女孩儿弯下腰从岔开的两腿之间看去,吓得不知所措了。浑然一体的圆木间不知为何打开了一扇小门,而自己的后脚正结结实实的踢在金发孩子那刚好从门里探出来的额头上。“...”金发孩子一句话也不说。女孩儿呆若木鸡。空气就这样凝固住了。“到底是谁他妈在那儿瞎砸?你个愣子又傻跪在那里做什么?”金发孩子被拨到了旁边,又一个脑袋从圆木的缺口里往外顶了出来...棕发小孩的鼻子又补缺撞在了女孩儿的脚后跟上。“...”“...”“...”诡异的气氛在这之后也久久没能散去。...“也就是说...你们现在才刚睡醒吗?明明已经是下午了?”“...是。”男孩儿们低声下气地回答。“昨晚几乎没能怎么睡得着,所以就...”金发孩子试图解释。“是这样吗?”女孩儿死死盯着棕发小孩的那闪烁不定的眼神不放。“恩。”“...既然不是故意地的话就饶了你们好了。”““对不起...””惹女孩儿生气的话事情会变得很恐怖,从此刻开始这一点就被他们牢牢记在心里了。“为什么会从这里面跑出来呢...啊,这是!!”“...你要是想,也可以待在里面。”棕发小孩彻底怂了。“好厉害!是些都你做的吗?”“...是、是又怎样。”自己向人炫耀时不会感到心虚,如今被人夸奖了、他反倒觉得羞耻起来。“你以后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好木匠呢!”“...我才不做木匠。”“为什么?明明有这么好的手艺...”“我爹是木匠,所以我不干。没什么出息,还不如当贼有用。”他想起老房子里的一地狼藉。“小偷可不能算作职业。”金发孩子不能当做没听见这话。“啊,说起小偷来...差点忘记了!我怎么会这么健忘呢...”“什么事?”“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赶快过去才行,你们两个都跟我走吧!”女孩儿忽然想起了什么,焦急地从码头上跳了下来。“那边...不。暂时保密!”“神经兮兮的。”“你说什么。”“没什么。”由于不自觉吐露了心声而被女孩儿按住了脑袋,棕发小孩像是看到了鸟儿的蟋蟀一样老老实实闭了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和小偷有关的事情我可不会去。”金发孩子抱着肩膀直挺挺站在一边。“走嘛。”“不去。”“嗯——人情。昨天的鱼我可帮了你的忙吧?”“这...”“不去吗?”“......不去。”金发孩子不动如山。“走啦。”女孩儿的手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一下。即便咬紧牙关没有叫疼,泪水却瞬间从这个倔强硬汉的眼眶里无法抑制地喷涌了出来。“真的不去吗?”“............不去。”杀招再下。“呜啊啊啊————!!!”山崩塌了。“过一会儿会给你治好的。”基于仁慈与暴力之上的临时探险小队就此成立了。掌握生杀大权的女孩儿牵着两名自愿加入的队员,哼着鼻歌向目标地大步迈进中。“...还有多久才能到?”走了将近一个钟的时间,体能还算不错的金发孩子已经有些呼吸凌乱了。“马上!”女孩儿还显得很轻松。“你对于这个词的理解,可能和我们有一定的、差距。”“诶,会吗?...啊,他去哪里了?”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棕发小孩不见了踪影。“应该在,附近。刚才、我还看得到他。”两人东张西望找了许久,最后才终于在脚下发现了这个已经和趴在地上与枯草落叶融为一体的半身人。“你怎么了?”“不知道哪个孙子在这儿下了绊脚线。”棕发小孩抬起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脸贴在地上模糊不清地讲着。“要不是老子反应得快,现在已经挂在树上了。”“还好吗?”女孩儿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得了。”声音细若蚊呐。“你到底要去哪儿?”金发孩子按着战友的身体悲痛万分。“现在还不能说...坚持一下,真的马上就要到了!”“埋了我吧。”棕发小孩还是死在地上没有起来。同一个词汇的使用次数和其可信度是成反比的。“但就算你一直躺在这里也...啊、对了!能帮我背他一下吗?”女孩儿转而向金发孩子问。“这没问题。”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任务,拽着胳膊就几下把棕发小孩扛到了背上。“你把老子放下,愣子!”半身人急了眼。“你的腿暂时走不了路了,我看得出来。”“自打我爹死了以后还没人敢背老子!”“我根本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总之别再乱动了,很危险。”“...妈的。”那粗壮的胳膊如岩石一样无法动摇,他也只得老老实实趴在了金发孩子身上。“放心吧,之后我也会把你腿上的疲劳治好的。”女孩儿笑眯眯地。“你们这些仗着有神术什么都敢干的混蛋牧师,早晚都得让教堂赶出去。”“嘛,偶尔任性一下的话法忒阿米缇妈妈是不会怪我的。对了,你刚才说我是什么牧师来着?”“伟大的牧师。”头部被释以铁爪之刑,半身人有苦难言。“啊,如果有一天真的能成为牧师的话就好了呢。”“那估计得等神明瞎了眼喽。”刚刚从束缚中解脱出来,棕发小孩便管不住嘴似地再次讥讽起来。“嗯——?”“愣子快跑!”二位受害人朝着前进的方向飞快逃逸,女孩儿也紧跟其后张牙舞爪地追了上去。结果真如女孩儿所说,刚才还很茂密的树木很快在三人面前变得稀疏起来。没过多久,他们就穿过了最后一片林区,抵达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平整的开阔空间。已经有些坍塌凹陷的陇埂纵横交错,将经过了开垦的土地分割成排列整齐的方块;方块之中则栽培着一道道已经盛极转衰了的长茎作物,粗放不羁地将黄绿色铺洒在这片干燥得开始龟裂了的平原之上。井然有序,却又生机盎然。不必走进其中,仅仅是看着这副景象就足以让人心中为之雀跃了。“哼哼,怎么样?”女孩儿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大发现。从未见识过如此场面的小少爷已经被震撼地呆愣在了那里,自然回不了话;而棕发小孩则按着他的肩头往上一蹿,无法抑制声音地兴奋大喊起来。“——是田地!?”“恩!这里种的全———都是剑薯哦!”剑薯是一种因笔直坚硬的长条枝干而得名的根茎植物。以其耐寒耐旱的顽强适应能力而作为王国地区中北部的主要作物之一。“田地...是什么东西?”金发孩子看傻了眼。“就是人们种植吃的东西的地方。”女孩儿细心解释。“这——么多剑薯...得够咱们吃整整一辈子了吧?”曾经偷偷刨掉种在城中人家的院子的一株剑薯,并靠着由此得来的块根生活了三天之久的棕发小孩已经快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没有那么夸张啦...应该也有许多失去故乡的人路过了这里,所以剩下的剑薯已经不多了。”棕发小孩顺着她的所指的方向看去,大部分剑薯的根部都被挖开了,其中被连根拔起的也不在少数。“但别人捡剩下的小剑薯还是能找得到的。如果运气好的话,能碰巧发现几个大个儿的也说不定。”“小偷是这个意思吗。这些作物都是由人种植出来,那就算作是农民的财物。我们如果随便拿走,又和野兽又有什么区别?”金发孩子皱起了眉。“没关系啦。村子里的人已经全都从这里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怎么回事?”“插完秧就跑了?”棕发小孩也凑过来问。“恩。这个村子的姐姐在今年夏天临走的时候,把事情告诉了我。”“...夏天,就是说?”“是的...是因为那场仗打输了的关系。他们害怕北边的军队会过来,就先一步往南方跑掉了。”“把土地也舍弃了?”金发孩子还是无法释怀。“只要人活着,土地还会有的。”“离开打小生活的地方,哪儿有那么容易活下去啊。”棕发小孩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相信他们可以活下来的。毕竟,连剑薯都这么顽强地活下来了;能够靠种植剑薯生存的人,肯定比剑薯还要坚强的多。”听女孩儿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只字不言。“总之,你不需要担心我们是在偷窃...这些已经是没有主人的东西了。”“...好吧。”无可争辩,无法反驳。金发孩子认可了这样的行为。“比起这些破事儿,咱还是快点动手得了。”棕发小孩对归属权没什么兴趣,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对。”没吃早饭就走了这么远的路,两个男孩子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恩!不过只是单纯去挖的话就太没意思了...我们来一决胜负吧!”女孩儿忽然做出提议。“决什么东西。”“比谁采到的剑薯......最大好了!怎么样...喂!你们倒是听我说话呀!!”虽然男性有着热爱竞争的天性,但在腹中空空如也的情况下食物的魅力显然要比胜负大得多。在她思考比赛机制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刚才还蔫儿得跟冻坏了的树苗似的男孩们已经脚下生风,一溜烟窜得没影儿了。“啊,我也得快一点才行!”为了不在自己制定的规矩里落了下风,她也冲向了那片几乎着看不到几乎尽头、无限绵延着的田野。“像这样用棍子插进去扭一扭,等土变松了之后就可以把它们连根拔出来了。不然里面的小块就没办法干净地全都弄出来...”“像这样吗?”“对对。然后就是转——”对收获技能一无所知的金发孩子正在接受女孩儿的简单教育。“——嘿!”一束带着细碎土壤的根系被抓着茎秆起出地面,其中大大小小结着无数个棕红色的薯块。“就这样举好哦!”“啊,嗯。”“那么作为学费...师傅我就把最大的一只拿走啦!”“喂!!!”趁他双手被占用无法反抗,女孩儿忽然拔下其中粗细与小臂接近的大块剑薯转身就跑。“等我赢了之后会还给你啦!”待到把整株作物放下,他已经全然不可能追得上了。金发孩子轻轻叹了口气,带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微笑、扛起顶端带尖的长棍往旁边的另一棵剑薯走去。“啊啊!你怎么能用刀子来挖的!你——耍——赖————!!!”远处传来女孩儿的悲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