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ado》(十七)
情况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呀——!”女孩儿发现了已经潜到自己背后的偷袭者,吓得闭上眼使尽全力把手中长棍挥了过去。那混混没料到这小姑娘竟然会出手反击,猝不及防之下被她一棍甩在肚子上。在场没几人清楚,向来总爱挑重活儿来做的女孩儿那看似纤弱的身体之中究竟积攒了多少力量。而这点,恐怕只有被她用一条鱼平地打飞过的棕发小孩才深切地理解到过。“啪嚓——!!!”木棒应声而断,混混本人也被从“I”字形打成了“く”字形;他倒在地上,像垂死的蚂蚱似地不断蹬着腿。不多时,嘴里就溢了鲜血出来。“...”“......”一片寂静。“对不起,我之后会治好你的。”切忌只以外表来判断敌人的实力,尤其是当对手是个牧师的时候。愣了片刻,混混们又拎着武器冲了上来。只是这次,都是从与女孩儿相隔着金发孩子的反方向发起进攻。为同伴复仇的念头,或许是有过的。但潜意识仍在告诫着他们。哪怕是被打倒,败于男人之手总比输给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要强得多。更何况,两者相比还是金发孩子下手比较有分寸。然而,形势并未因这富突然性的一击得以逆转。尘埃落定、最初遇到那几个混混已经从巷子里跑了出来,各个都红着眼眶。也不知单纯是石灰的缘故、还是因为拜棕发小孩阴招所赐吃尽苦头、他们的怒意达到了极点。无论如何,情况都更加凶险了。两波敌人内外夹击,如一开始的意图那样把孩子们团团包围了起来。金发孩子不自觉向后撤了几步,正撞在女孩儿和棕发小孩的身上。三人退无可退,只有背靠背警戒着各自的方向。木棒、断棍,匕首。杂乱增生的建筑林立四周,残垣断瓦似是衰败,实为生机盎然地污秽不堪。他们头顶那狭长天空被夕阳点燃,烧作赤红一片。混混们嘶吼着涌了上来。搏斗、决斗,乱斗。虽然短暂,但却足以让人失去时间感的激烈混战。武器与武器之间的碰撞。武器与肢体之间的碰撞。以及,肢体与肢体之间的直接互殴。毫无章法,只是挥着打着甩着。不分位置,不分对象,甚至不分敌我。而在如此狂乱的混战之中得以站立到最后的,却是三个小孩子。只是即便赢了,也赢得并不轻松。棕发小孩撑着一根不知从谁手里抢来的木棍勉强直立;女孩儿见周围已经没有敌人,瘫跪在地上无力地喘息着;金发孩子则从本就短得不成样子的衣衫上再次撕下布条,用牙紧咬一端、将之绑扎在自己挂了彩的胳膊上。多半的混混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哀嚎着。而在战斗最后因失去士气而溃逃了的那几个,现在已经跑得见不到影子了。孩子们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可以了吧。”“哈、哈。”“我得,帮他们治疗一下才行。”“你挑着伤势严重的治就得。省得这帮孙子起来再找咱们麻烦。”棕发小孩喘匀了气,并未对女孩儿的决定作出异议。“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落到这个地步来着。”胜利的喜悦淡去,金发孩子恍惚起来。“为了干那帮子蠢货。”“是吗...”“是为了我家的阿猫啦!”女孩儿一边对被她刚才打得内出血的混混释放神术,一边扭头严厉纠正。“对了。是这样。你们还能走吧?”“我的腿...不知道让哪个混球儿打了一棍。”棕发小孩捂着肿起来的脚踝,倒吸凉气。“我来给你治好。”女孩儿走过来把手盖在他的手上。金发孩子撸起袖子,专心替她检查混混们身上的伤势。两人都背对着巷口。于是,也就自然而然的没有发现,那黑暗之中闪动着的一线反光。待到棕发小孩发现之时,一柄旋转着的飞刀已经在空中划出圆弧、悄然无声地来到了金发孩子颈后五六米的近处。是谁、为什么、怎么办。这样问题来不及思考,也不需要思考。他猛蹬双腿,往飞刀的路径上扑了上去。“嚓”刃口抹开棉衣、如切入黄油似地滑进侧肋部的皮肉之内,发出一声轻响。“磅”棕发小孩落在地上之时,近乎三分之一的飞刀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诶?”先是被对方忽然腾空而起觉得讶异。而在女孩儿扭头将目光追到棕发小孩身上,见到了那把冰冷刀刃与从棉衣上逐渐蔓延开的殷红之后,讶异就转而成为震惊。“啊———!!”金发孩子转过身,见此情此景也只有呆然愣住。等到发现了巷子里想要鬼鬼祟祟离开的白外袍与皮靴,他终于理解了这把飞刀的含义。“帮我照顾他。”他的声音蕴含着强烈的意志。“恩!”他轻轻迈过倒下的半身人。后脚落在彼侧的一刹那,金发孩子便绷腿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那瘸着右腿拼命逃遁的青年,此刻简直与静止没什么分别。“哐——!!”“啊!!”烂皮鞋被扑在地上,胳膊被反扭在身后,疼地惨叫。“你他妈——”金发孩子的手上加了劲儿,烂皮鞋的关节发出任谁也能听见的咯吱响声。“啊啊啊!!松开,你松开老子!!”烂皮鞋怒骂。但金发孩子不语。“你把我放了,我给你十银币。”无法反抗,烂皮鞋看着身后大个子的脸色谈起条件来。“.....不,一金币!...两金币!!!怎么样、你也不用跟金子过不去,对吧?”见对方并未为之所动,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狠一咬牙,做好了花大价钱自赎的觉悟。但金发孩子不语。只是翻过他的身体,抓着领口单手将他举到半空中。“对了,你是公正教徒!你是他妈的公正教徒!爷儿我没打过你,所以你也不能打老子!别以为干了这事儿,公正之神以后还会罩着你!老子要把你送到教堂里去!!”回想之前的言辞,烂皮鞋想到了对方的弱点。他又嚣张起来、呲牙吼着;希望借此将这大个子吓退。但金发孩子不语。任他不着地的两腿胡蹬乱踢,一步步坚实地将他往空地上拽去。“你倒他妈说话啊!!”即便能够承载世间一切的重量;但若听者充耳不闻、也便不过只是无意义的噪音而已。所谓语言,其实就是如此软弱无力的东西。唯有这坚实的手臂,才是破除一切虚伪的力量。“嗙”烂皮鞋被摔在棕发小孩面前,而以之得名的那双皮鞋也不知落到哪里去了。只有那件华丽白袍醒目地落在尘土中,带走了烂皮鞋身上的差异感感————倒在那儿的,就只剩下一个彻头彻尾的混混而已了。“弗朗克。”金发孩子说着。但,无人回应。“霍顿!”“啊,嗯。是、是我。”烂皮鞋一阵抓爬挺起上身,仰望金发孩子。“您、您想干嘛?”他把脏话咽回了肚子里。但无论他骂或不骂,金发孩子都会作出同样的宣告。“我将殴打你。”“——你!”“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打你的权力。即便你指使他人攻击了我、即便你用利器伤人,即便你有盗窃贵族财物的嫌疑;我都不应该在神父作出裁定之前,动手惩罚你。”“那——”“我也知道,滥用私刑会违背公正教义。这不仅为我所厌恶、也可能使我因此而负罪,失去神明的眷顾。”“喂,你别!”除他以外所有的人、包括棕发小孩在内,都想要制止他接下来的行为。“但我将殴打你。”金发孩子对此不管不顾,兀自抬起了臂膀。“无关乎公平与否,也并非是为了谁。我、就是想这么做。”“砰!”这只在被棕发小孩试图将其致残时都没能挥下的拳头,狠狠镶进了青年的胸膛正中。“、啊”仅这一击便夺去了对方的语言能力。“把牙咬紧,别让它们夹断你的舌头。”“砰!”打在四肢便会折断骨骼,打在腹部便会伤及内脏————唯独胸口最为合适。每一次撞击都会挤压出对方肺部的空气,犹如极度痛苦而不会造成实际伤害的溺刑。这样的体罚技巧,金发孩子可谓再熟悉不过了。“莱因哈特。牢牢记住这个名字。我会让你在每次作恶之前都想起它。”“砰!”低沉的闷响。金发孩子冷静而平静。而他的情感,则全都通过拳头灌进了青年的肉体。相比痛打和哀嚎,这沉默的刑罚更能令人感到无望和压抑。三拳。仅仅打了三拳。“————咔、咔,”烂皮鞋被松开了肩膀便侧倒下去,过了片刻才咳出声来。“愣子...”棕发小孩神色复杂。“站起来。去问他,想让你怎么偿还自己的罪行。”烂皮鞋转过头,看到棕发小孩已经坐了起来。女孩儿正在他身后释放神术为伤口止血。他沉默着盯着烂皮鞋的双眼。他以为、自己会把满腔的怒火宣泄在这个将他家掠夺一空、毁掉了自己与父亲之间仅剩的回忆的地痞。但,强烈的情感却已经悄然淡去了。现在,他兴不起这样的念头。静听女孩儿的呼吸,和金发孩子把牙咬出的吱呀响声。“弄死你,也是脏了老子的手。”他什么都没做。并非是原谅了对方,而是原谅了自己的仇恨。女孩儿松了一口气。“谢、谢谢。”作了藏在青年瞳孔深处的却不像是感激。不如说,反像是不得已而屈服了的恶犬一般的怨恨与恶意。人类虽然善变,但归根结底却并不是会轻易作出改变的动物。“那、那小的就先告退了”烂皮鞋外袍也不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样可以吗?”金发孩子问棕发小孩。“老子才想问你。那鸟儿神你不信了?”“...信。当然信。不过——”他没有再讲。“啊、啊哈哈。总之大家都没事儿就好。”女孩儿缓和气氛似地挤出笑声,暂时停止了手上的治疗。“血,已经没有在流了哦。啊,你还不能————”话音刚落,她就见到棕发小孩一把将插在肋间的飞刀拔了出来。他细细嗅闻刀口的味道,咧嘴笑了。“切,外行。我还以为他至少能涂上点儿什么东西,这不就白白一块儿铁吗。”“不要开这种玩笑。如果刀上有毒的话,连我也帮不了你的。”“小事儿。”“是你帮我挡住了它吗?”金发孩子问。他没有见到事情的经过。可他明白,刚才棕发小孩明明和自己相隔着一段距离;而这个半身人之所以会侧肋上插着飞刀倒在自己身后,必然隐藏着理由。涉及在这种事情,就连迟钝的他也变得敏锐了。“废话。老子要是不挨这一刀,你那小命儿就没了。”“为什么?”“你这愣子明明知道了还——”棕发小孩呆住了。的确如此。虽说性命攸关,但金发孩子的事情本也和他没什么交集——至少,还没到冒着生命危险替他挡住可能涂有剧毒的飞刀的地步。仅仅在这不算太长的相处里、不知不觉之间,这个一直以来都以自我中心的半身人已经有所改变了。“老子乐意。”回想起来,初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想要折断金发孩子的臂膀来着。而现在,他或许会为对方而折断自己的臂膀了。【算我欠你的。】不提这次节外生枝本就因他而起、这作为洒在金发孩子眼里的那把石灰的补偿,也不算冤枉了他————他自己是这样思考着的。或者,说是对自己隐瞒着也不算错。...黄昏。仍是黄昏。虽然突发事件让孩子们觉得无比漫长,但时间实际上也就只过了一两刻钟而已。幸而如此,他们还有机会去继续完成本来的任务。“怎么样了?”棕发小孩向女孩儿问。“恩。伤口基本愈合了,但还是不能做些太大的动作。可能还会裂开的。”“回去吗?”金发孩子表露着关切。“不,趁着天还没黑,咱们接着找吧。”被救治起来的混混们已经灰溜溜地离开了。没有了霍顿·弗朗克,他们也就失去了继续和三个孩子对抗的理由。更何况,他们已经是失败者了。“继续吗?”“继续。免得你们之后说老子拖累了你们。”“不,其实你应该就这样先回去休息一下...”女孩儿连忙摆手。“走吧。”棕发小孩却是不停,疼得呲着牙站起身来。毕竟女孩儿只是最初级的牧师——或许称她为牧师都有些勉强。相比起完全的外行,只是多了会使用一两个低级治疗神术的程度。对于两三公分深的伤口,女孩儿只能使其大体联结在一起,无法完全治愈。“我能休息,那猫可不行。”阿猫。如果不尽快找到这只怀孕的母猫,它很有可能会在这个入冬以来最为寒冷的夜晚里发生不测。“...”女孩儿无法拒绝。“真的没事么?”“没——”就像是要有意要应验这句话一样,棕发小孩脚下失衡向前扑了出去。如果不是被金发孩子接住,恐怕又要受到二次伤害了吧。“啊!”“这还真是有点...晕。不过,没什么大事儿。”“不行。你流了太多血,果然还是今天回去休息——。”棕发小孩身体本就瘦弱。此刻看起来更加可怜了。“我还能走。”如果现在返回,这一天的努力便都成为了无用功。“对了,我知道附近还有个能休息的地儿。愣子,你扶着我咱们过去。那块儿还没找,我稍微坐坐喘口气就行。”自己的情况当然自己最为了解。不用劝说更多,他也明白这副身体无法过度勉强。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就这样放弃。“...也好。”金发孩子和女孩儿接受了这样的折中决定。松了一口气,棕发小孩忽然发现颤抖着的并不只是自己的身体,还有用手支撑着自己的金发孩子。他穿着棉衣尚觉得寒冷,更不必说这个单凭一件薄衫与初冬对抗的大个子了。棕发小孩左右看了看,烂皮鞋留下的外袍还落在地上,无人拾取。他将其捡起拂去灰尘,想要把它覆在金发孩子那几乎快要露出肚脐的破衣服上。“...不了。”金发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袍子推脱掉。“我不能穿带着他人家纹的衣服。”棕发小孩料到了。虽然离开了府邸,仍是莱因哈特;虽然从高墙彼端走到了湖边,仍是贵族。他把这昂贵的袍子一卷、抱在怀里,不再多说什么。对于早就作好的决定,他也不再犹豫不决。贫民窟的小巷如蛛网般错综复杂。三人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这个隐藏在街区之间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