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页:黑暗与光明

从中央学院附小逃出后,已经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怪兽的巨大身影无论隔了多远都能看得见,它的嘶吼仍能唤醒人内心中最真实的恐惧——就好像在它的面前,距离根本不是用来自保的定义一样。

风见蝶筱一行人都知道,在经过了太阳风暴,科技暂时无法使用的情况下,遭到那样的怪物袭击,二十区基本已经完了。

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奔跑。

向生的道路奔跑。

“呼,呼......”

一直背着风见蝶筱的母亲开始不断地喘气,体力剩余的情况似乎并不是很乐观。

“要不休息一下吧?”

父亲也停了下来,抹了把汗,向自己的妻子伸出手:“小蝶她妈,让我来......”

“不要......我就要跟着妈妈。”

风见蝶筱把母亲的脖子环得更紧,说什么也不愿意下来。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现在好不容易能有了给自己安全感的港湾,蝶筱的依赖心理终于起了作用。

“小蝶太累了......让她呆着吧,反正坚持一下就到了......”母亲回过头,爱怜地用脸贴了贴蝶筱的小手臂道。

“......我知道了。小蝶,到了目的地之后可不许任性哦?总不能一直让妈妈背着你,妈妈也是要休息的,换爸爸来背你吧。”

“......嗯。”

“......弗兰克叔,大概还有多久?”

风见一家唯一的希望,便是跟着弗兰克,去找他服役时走过的二十区的秘密通道。

据说那些通道,和桥梁一样,可以通往其他的各个区域。

“......还有三十分钟吧。”年迈的弗兰克调整了一下呼吸,看了看周围道,“休息一下,我们就赶快出发。”

“好。”

......

“把能用的武器都拿过来,快!!”

而怪兽这边,竟然渐渐聚集了一些人类。

他们都隶属于军事部门,本来他们的任务是维护自己区域的治安,以及防范可能来临的威胁,但如今,在整个区域都濒临崩溃的时候,拯救人民便是他们最优先的使命。

大多数人都慌不择路地逃跑了,真正留下来,并勇敢面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对手的,只有少数。

“队长,就这些了,还有好几部仍可移动的武装载具,也都开来了。连这么强的太阳风暴,都没能让这些武器无法启动,可真是奇迹......”

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对最先发号施令的人敬了个礼。

“嗯。”

被称为“队长”的军官满意地点点头,扫视了一圈身旁的人,和他们携带着的武器,随后便丝毫不畏惧地看着不远处的怪兽。

“超能力者们呢?”

“在太阳风暴之后就都陷入了昏迷的状态,本来是留在总部附属的医院里的,但现在......”

士兵咽了咽口水,半张着嘴,似乎并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比较好——

不过,也不需要他来说明了。

前面街道的怪兽利爪一挥,便有哪幢建筑物的标牌从空中飞了出来,划出了一道冷漠的弧线,然后插在了人们的不远处。

二十区军部附属医院。

士兵们都吓了一跳,有些人下意识地就想后退,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没有说话,他们也谁都不愿意走。

毕竟,大家都是抱着同样的心态,才留下来的。

“哎。”

看到了那块牌子后,队长低下头去,面色却变得更加刚毅,而且还带上了一丝不愿服输的顽强。

战士的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被击溃之后,剩下的就只有空白和初心。

莉莉,抱歉,这一次,我恐怕......

脑海中浮现出贤妻抱着刚出生的男孩的身影,队长卖力地摇了摇头。

“队长,我们该怎么办?直接攻击还是......”

一个士兵试探性地靠了过来,递给队长一把细长的狙击步枪。

“......把武装载具的火力全部解除,准备释放所有的能量,听我口令来一起攻击那个怪物。”

队长慢条斯理地接过,用双臂举起枪,随意地瞄了瞄怪兽的头部,便又把枪放下来说道。

“欸?要全部解除吗?那样武装载具就动不了......”

“为什么要动?”

队长偏过头,平静地看着那位士兵,眼神如淡淡止水。

“不需要在意用来逃离的能量,不是吗?”

士兵愣了一下,会意地笑了笑,点点头,敬了个礼。

“明白。”

若不能归,便是尽忠。

嗡嗡的轰鸣声传来,队长身后的士兵们迅速地把所有能用的武器全部展开,并把炮口都对准了对面的怪兽。

怪兽似乎是破坏完了,终于对那边失去了兴趣,然后转向了这边。

它手上的鲜血还在不断地下滴。

看到了路上的人之后,它愣了一下,但仍是走了过来。

“哟,来了嘛,你这个巨大的丑八怪。”

没有人知道这怪兽是从哪苏醒,来到人世的,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它对人类文明怀着那么深的憎恨,导致条件反射地想要破坏殆尽,在场的人们只知道,他们是二十区最后的武装力量,所以一定要把这头怪兽挡在这里才行。

哪怕用自己的身躯作盾也不足为惜。

“等等......”

轰。

轰。

怪兽的脚步让大地震颤。

“等等......”

人们的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水,但没有一个移动半步。

“等等......”

轰。

轰。

怪兽慢慢地接近着部队,终于把自己看上去最薄弱的头部和手部,暴露在了武器最能杀伤的距离之内。

就是现在!!

“开火!!!!”

队长怒目圆睁,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破空而出的激光声。

各种各样武器的弹道丝丝缕缕地飞出,在周围设施因停电磁,而造成的一片死寂中,带着充满尊严的咆哮,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试图将怪兽击退。

砰!

砰砰!

爆炸引起的烟雾缓缓上升,从那后面传来了吃痛的哀嚎。

“哈哈!!尝到苦头了吧,你这个家伙!!不管你是从哪来的,但抱歉,这里可是二十区啊!!继续开火!!”

轰!!

又是一轮火力全开的狂轰滥炸,发现武器有效的人们兴奋地接连扣动扳机,想把怪兽清除。

怪兽的身影几乎被子弹和烟雾埋没了,队长这才高高举起了手,示意停火。

“好像......干掉了?”

“对啊,没动静了,应该是打死了吧。”

士兵们面面相觑,而队长则一言不发。

因为他没听见怪兽倒下的声音。

烟雾散去。

依旧伫立着的巨大生物的头颅,第一个破雾而出,橙红的眼睛移到眼角,狠狠地瞪着攻击它的人们。

“不,不会吧......”

“这样子的,简直......太犯规了吧。”

接下来,看到了它全身的士兵们,纷纷都呆住了。

没有用。

士兵们的攻击,似乎完全不起效果——先是内部的肌肉,然后到外侧的表皮,怪兽身上受的伤,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不要气馁!!”

发现士兵们快要失去战意的队长,率先咬牙大吼。

“我们的攻击还是有用的!!怪物现在在原地停滞了,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再给予它更大的打击!!”

“是......是!!”

人们调整起了心绪,准备发动下一轮攻击。

然而......

“队,队长!你看!”

队长身旁的士兵指着怪兽道:“那是什么?”

队长愣了一下,连忙定睛看去,这才发现怪兽的嘴角,好像溢出了......火焰?

“是什么?”

他也情不自禁地疑惑道。

而下一秒,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一秒,怪兽嘴里的东西便公诸于世......

因愤怒而焚起的烈焰,就这么冲入了街道,轻松地卷走了一切,只留下一堆灰烬。

......

“真的在这下面吗?”

由弗兰克带头,风见一家跟在后面,他们从一个下水道口,渐渐走入了越来越深的地底。

“是的,我不会记错。”弗兰克没有回头,用提前准备好的,可以使用的手电筒在前面为大家开着路,“小蝶她爸,你背着小蝶的话小心点脚下,这里的阶梯比较滑。”

“嗯。”

砰!

砰砰!!

好几声闷响,突然从上头传来。

“啊!”

蝶筱的母亲吓了一跳,险些摔倒,幸亏扶住了墙壁,才站稳了身体。

“是什么?”

所有人都不由得站住脚来听。

紧随宛如枪炮声的闷响而来的,是怪兽的哀嚎。

“......是军队。他们在抵抗那个怪物。”

弗兰克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接着向下走去:“快点!趁他们吸引了怪兽的注意力......”

“等等。”小蝶的母亲拉住了他,焦急道,“既然军队还在的话,那么我们不如......”

“别想了!”

弗兰克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别想了。要不了五分钟,他们就全灭了。”

“......”

“我们现在必须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靠留在下面的,旧世纪的设施。”

“旧世纪的设施?”

“跟我来就知道了。”

一片寂静。

只有鞋子踩在石梯上的声音,回响在窄窄的通道里,回响在所有人的心中。

哒。

哒。

哒。

终于,在过了几分钟后,弗兰克第一个来到了最底层。

“到了。”

他转过身,一边帮忙照着阶梯,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墙壁上摸索着什么。

头顶的声音如弗兰克说的那样,果然结束了。

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能暗自庆幸听了弗兰克的话,并打心底佩服这位老人的神秘智谋。

“不过,怪兽的位置比我预想的还要近啊,真是不应该,大概是改变过方向,中途走了我们走过的路线吧......”弗兰克呢喃着,手上握到了什么东西,“啊,有了。”

咔拉。

是什么闸门被拉下的声音。

紧接着,地下世界一片灯火通明。

适应了突然亮光的人们,终于看清了他们眼前的东西,,并发出了由衷的惊叹——

“哇!!!”

“这是......什么啊!!”

是一个从来都没见过的载具,静静地躺在可视的铁轨上。

载具通体呈白色,头部是子弹形的,但并非一尘不染,两侧都有无数铁门,长度也是他们梦里都想象不到的那种。

“这,是旧人类使用的地下通行工具,被他们称为‘地铁’的东西。”弗兰克点点头,快速走向地铁,“因为很实用,所以被我们部队改造成了最秘密的运输工具,一直维护得很好,平时处于锁定关闭状态,也不会受到任何干扰......没想到竟然会救我们一命啊。”

“原来如此......”

“嗯。等我进去把这家伙发动......”

弗兰克走过去,用钥匙打开铁门,话还没说完,头顶便忽然又传来一声巨响。

轰!!

紧接着,整个地下空间都摇晃了起来,有些微的碎石开始落下。

面前的情景和学校里的情景重合,风见蝶筱不禁尖叫了起来。

“可恶,在我们正上方吗???运气可真背啊......”

弗兰克啐了一口,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朝风见一家招手道:“你们,快来!!”

“我不要......好可怕,好可怕啊!”

“嘘,小蝶,安静!小蝶,冷静点,冷静点,听爸爸的话,走,我们走......”

父亲想强行把蝶筱带上地铁。

一个小石块落到了蝶筱的肩膀上。

“啊!!!!”

她瞬间又哭又闹,缠着父母不想走,父亲的脖子被她勒得生疼生疼。

“快,小蝶她爸!”

“没办法了......小蝶,咳咳,你听着,你在学校里的表现很勇敢,爸爸相信你,妈妈也是。所以,现在,能再一次拿出勇气给我们看吗?”

“......”

“你看,爸爸妈妈都不怕,你也没必要怕嘛,对不对?”

“......嗯。”

风见蝶筱很小声地答应了。

“呼......”父亲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母亲,会意地一笑,“好,我们出发......”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块比较大的石头,便砸了下来,不偏不倚,直直地落在了蝶筱母亲的头上。

蝶筱母亲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晕了过去,倒在了地上,额头上不断地渗出血来。

“妈妈!!!”

“小蝶她妈!!!!!”

父亲条件反射地想去扶自己的妻子,又无奈背上有自己的女儿在,思前想后,还是回头向弗兰克大吼:“弗兰克叔!!!”

吼完,他便一下子转过身,把风见蝶筱朝向了弗兰克。

弗兰克心领神会,默契地下了车,扯过风见蝶筱便往车上跑。

“不要!!!不要!!!爸爸,妈妈!!!!”

“小蝶,你先上去,爸爸救了妈妈马上来!!”

“爸爸,妈妈!!!!”

听着小蝶撕心裂肺的哭声,弗兰克又何尝不心碎。但他只能狠下心,把小蝶送入了一个隔间内,并锁了起来。

小蝶拍门无果,只得冲到了座位旁的玻璃处,趴在上面,用双拳不停地捶打,嘴中不断地呼唤着父母的名字。

“快,小蝶她爸!”

弗兰克眯起了眼,回到车门旁道:“这里快坚持不住了!!”

改造过后的地铁虽然发动很快,但如今,碎石接二连三地落下,如果堵住了车轨,那他们恐怕都要死在这。

一直蹲在那查看自己妻子伤势的蝶筱父亲,默默地在雨般的碎石中站起了身,回过了头。

他的脸上有两道泪痕划过。

弗兰克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别过了头去。

而蝶筱的父亲,刚准备迈开步子,就有一块更大的石头,狠狠地砸了下来,将他死死地压在了下面......

轰隆。

这些,蝶筱都看在了眼里。

她大大地张着嘴,泪已枯干,声已竭。

弗兰克一惊,但并没有放弃,仍朝着小蝶的父亲伸出手。

“......算了,弗兰克......”

“说什么傻话!!!!”

“......小蝶的母亲一个人,也需要人陪伴嘛。”

“你这混蛋!!”

弗兰克别过了头,揪心揪得快要死掉。

小蝶的父亲笑了笑,竟然克服了痛苦,用最后的意识挤出了一个微笑:“我女儿......风见蝶筱,我们的蝴蝶,就拜托你了......弗兰克......”

“......是!”

弗兰克终于下定了决心,狠狠地挤了挤眼睛,把不坚定的泪花挤掉:“你......放心地去吧。你们的精神,与我们同在,与二十区同在。”

“......谢谢。”

弗兰克回过身,进了车头,迅速地发动起了地铁。

嗡鸣过后,地铁浑身都亮了。

弗兰克娴熟地操纵了一会后,地铁便慢慢地移动了起来。

“妈妈......爸爸......”

蝶筱向车外的父亲伸出手。

她已经喊不动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夹杂着无力的干咳。

但父亲还有一口气,也看见了蝶筱伸出的手。

车窗正好经过他的眼前。

于是,他也向小蝶伸出手,手指在空气中拼命颤抖着延伸,这样至少可以在临终前缩短一点,与自己最爱的人的距离。

啊,我真的好想,牵着我们女儿长大呢,想看到她好好地笑,想听不同年龄的她,用不同的声音,喊我爸爸......

你一定也是一样吧。

亲爱的。

眼前最后的情景,来到了由一片光明笼罩着的原野上。

原野的正中央,是一朵绮丽的白花,上面停着一只湛蓝的蝴蝶。

风轻轻吹过,花缓缓摇曳,蝴蝶展开了翅膀,向无际的苍穹飞去......

“......好好活着。”

轰。

石块落下,将伸出的手臂,最后的笑容,和来时的地方彻底掩埋。

同时,地铁在运行的过程中,也遭遇了石块的冲击,蝶筱所在的车厢中猛烈地摇动了几下。

她的头撞到了某处,陷入了黑暗中。

再睁开时,眼前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光明。

第六页:黑暗与光明
封闭世界与回旋的蝴蝶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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