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逸珞擦着脸上的汗，她漫不经心地坐在冷饮店的高凳上，把一张五元的钞票向里面扔去。

“不好意思，您要什么？”

“椰果红茶啊。”卢逸珞道。她向里面望去，那是和以往不同的，陌生的面孔。

自从卢逸珞搬过来之后，这家店的店员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人，没有更换过。卢逸珞只知道那个女人姓苏，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很好，不过个头却很矮，时常披着乳白色的披风，戴红色的手套。卢逸珞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点椰果红茶，这种怪异搭配的饮品无论在哪家店都不会出现，但卢逸珞是这儿的老客户了，她喜欢红茶的暖意配上椰果的颗粒感。

今天的这个人戴着透明的手套，透过手套能看到她粉红色的小手。新店员年纪看起来不大，两腮间鼓出甜甜的酒窝。

“但是我们这边没有这种饮料啊，抱歉啊。”店员紧张地回应着，接着她转过身去，双眼盯着后面的菜单板，愣了好久，“是真的没有，抱歉，小姐。”

“那算了，那随便给我一份红茶吧。”

“好的。”店员抬起头，她的长刘海间露出两只紫色的水滢滢眼睛，“您需要冰块吗，是打包还是在这里喝？”

“就在这里就好。”卢逸珞盯着她看，“之前那个人呢？”

“之前的人？可是今天中午只有您一位顾客。”

“我是说，那个之前的店员，她去哪儿了。”

“被赶出城了。”小女孩拨动玻璃棒的手指顿了顿，“因为那个。”

卢逸珞知道“那个”是什么意思。只要一过了年龄，无论身份地位，所有的遗忘者都会被赶出城，至于那之后的结局是什么样，这一定不是城内人想了解的。

“是吗。”卢逸珞双手托着腮，仿佛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那还真是很抱歉。”

“是的，很抱歉。好的，您的红茶。”

卢逸珞接过包装，她猛吸一大口，如同第二次新生。

“那个，那个……小姐，如果可以的话……”

“什么啊，怎么了？”卢逸珞看着她。

小女孩突然像憋了气一样脸变得通红，却一句话也不说，两只手捏着几张卡片一样的东西，轻轻的抖动着。

“我能帮你占卜吗。”

“啥？”卢逸珞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的，我最近在自学占卜，而且我占卜特别准的。您要试试吗？”她脱下手套，两只手灵巧地摆动着二十二张阿尔卡那，“我有特殊能力的，能够预感到某些特定要发生的大事，比如说恋爱啊，什么的。”

卢逸珞没有立即回应，她盯着小女孩的眼睛，在里面捕捉到一丝晃动的金光，“你也是遗忘者，对吧。”

“是的。”小女孩把卡牌默默的收回到了桌子下面，“真的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何必那么抬不起头。”卢逸珞微微一笑，“遗忘者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我也是遗忘者。”

卢逸珞深吸一口气，四周的景色在视线中变得苍白，但混杂着的气息从四周涌入鼻腔。她能够分辨这些异样的气味，能从中捕捉出任何异常的信息。

不过多数情况下这没什么用处，毕竟都是现代社会了，用毒这种手段早就过时几代了。她突然这么做，只是想逼出自己眼睛中的金色纹路罢了。

“原来姐姐也是遗忘者吗。”她的语气中明显多了些欢快。

“叫我卢逸珞吧，你的名字呢。”

“钱锦予。”

小女孩将阿尔卡那一字排开，硕大的纸片在桌上快速移动着，接着，她轻巧地将阿尔卡那聚拢，手指轻轻拨开叠坐一处的卡牌。

“请姐姐想个问题吧。”

卢逸珞闭上眼，吸了一口红茶。

似乎没有什么必须要解答的，如果说有的话，便是那天怪异的事情了，死神，镰刀，或者是那个如同神话中一般的长河。

她记得镰刀好像被自己放在了床头柜上，待会她要上去确认一下。

“那就最简单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吧。我的父亲有事情拜托给了我，我想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完成。”卢逸珞说。

“好的，请姐姐抽三张牌，并依次摆在左上角，右上角和下方的位置上。”钱锦予点点头，她小手托着叠着的阿尔卡那，眼睛紧盯着每一张牌的背面看着。

“那么，就这三张吧。”卢逸珞轻轻依次抽出三张牌，放好。

“好的，那么，请姐姐先不要害怕。”

“害怕？有什么好怕……”

卢逸珞的话还没有说完。她感觉四周突然变得有些许寒冷，不是风的缘故，也不是刚刚从冰柜中取出的红茶的关系，她只是下意识的感觉到冷，这冷突然而来，卢逸珞摸摸自己的手臂，那里似乎毛孔大张着，还在冒着汗。她的脸上也满是充满热量的咸咸汗水。

冷的是她的心。

卢逸珞抬起头，她突然觉得刚刚话说早了。

她根本看不到钱锦予的眼睛，并不是刘海飞起来了或是睫毛遮挡住，而是面前人的眼窝中一片漆黑。金色的光芒仿佛割裂了空气一样投射在她的目光之中，这光芒竟是冷的，不带一丝温度，金光仿佛穿透了她的皮肤，直直照在她的心脏上。

卢逸珞觉察到了。钱锦予并不是年龄小，或是没人教她该怎样用情绪来掩盖她眼睛上的金色纹路，而是她的那道痕迹实在太强，导致根本无法完全盖住。

她只在一个人的目光中看到过相同的样子，王毅。

“好的，不好意思，姐姐，好像看您的表情有点不太好。”

一切突然回归平常。

钱锦予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双眸充满了灵气。卢逸珞感觉刚刚包裹住自己的冷意消散而空。

“没关系，只是我吓了一跳罢了。”

钱锦予脸上写着愧疚，“真的抱歉，不过，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占卜的结果就不会那么准了。”

“是吗。”卢逸珞回应着，她用力捏了捏红茶的包装袋，确信自己感知良好。

“那么，请您看看占卜的结果吧。”

钱锦予细声细语地说着，她轻轻翻开第一张阿尔卡那。

正向的愚者牌。

“第一张就是这么难解读的吗。”钱锦予自言自语着。

不偏向好，也不偏向坏的卡。如果说每一张阿尔卡那都最直观的象征着某个数字，某个序列的话，那么愚者则是这里面最为狡诈和离群的一张。它不包含任何数字，是空洞的零。

“所以呢？”

“姐姐你的过去一定很简单快乐吧，无忧无虑，也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是啊，没错。”卢逸珞点头。当然没错了，她当时简直可以什么都不用想，每天混混日子就行了，反正吃喝不愁，不挂科万岁，如同天堂。

“那大概当时姐姐完全不知道您的父亲会拜托给您什么事情，也从来没考虑过。”

“不错，你说的都对，那么第二张如何呢。”

“第二张是现在，也就是姐姐目前的情况。”

钱锦予翻开第二张卡。

那是正向的死神牌。

这套塔罗满是透着童话般的色彩。萌萌的死神图案上甚至画着两抹红晕，脸嘟起来像不开心的孩子一样。如果不是她刚刚看到了钱锦予发动力量时的情景，她一定觉得这一定就是单纯陪小孩子玩耍一样。

不过就算是萌化的死神，他背后挂着的镰刀也一样并不可少。

钱锦予说着，“然后，姐姐现在清楚了自己遇到了一件可以说会改变一生的事情，一件大事，那件大事和姐姐的父亲有关。而且姐姐已经准备好迎接了。”

“是的。”卢逸珞钦佩着钱锦予的结果。

完全没错。不过，卢逸珞心想，既然她已经这么提出问题了，那肯定是件大事没错，这些倒是并不能体现出什么。

“如果我没想错，大概，和魔王有关系。”

“什么！”卢逸珞吃了一惊。

“但是，这明显是错的啊，魔王这种东西不是早就被遗忘者先辈打败封印住了吗？”钱锦予疑惑着。

“没什么，没什么。不要考虑那么多了，告诉我未来吧。”

卢逸珞的目光盯着最后的那张阿尔卡那，她突然觉得这些萌萌的卡牌上隐藏着什么预言和启示。

没错，在世人的想法中，魔王确实被封印了。但没有几个人知道，魔王其实还有已经解开封印的，亦或者，根本就没有被封印起来过的……

而卢逸珞知道，最起码有两个魔王是这种特殊的存在。一个是被她的父亲斩杀掉的魔王密涅瓦，还有那个夺走父亲生命的元凶，死神海拉。

“好的，姐姐，请不要着急。”

钱锦予吸了一口气，她轻轻拿捏住最后一张卡牌的一角，并将它缓缓翻开，卢逸珞凑了过去盯着卡牌的卡面看着。

“这，这不可能。”

卢逸珞大吃一惊，她倚靠着高凳的靠背，视线却仍旧投在那张翻开的卡上。

卡面上依旧是那种萌萌的图案，定是那种从夜摊中专门给小孩子卖玩具的店上买的那种萌化版塔罗。只是那个小巧人物披着一层深紫色的披风，将全身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明显故意放大的红色眼睛。小人的身后背着一把白色的兵器，修长的刀刃看起来钝钝的根本没有杀伤力。

卢逸珞曾经见过这张卡的样子，确切的说，刚刚才见过。

那是根本不应该可能出现在一套卡牌中的，第二张死神卡。

“诶，这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卖给我的时候这套卡就是残次品吧。”钱锦予也吃了一惊，她慌忙把塔罗牌的盒子搬了出来，那同样是画着“儿童卡罗牌”字样的萌化物。

“噗，怎么会这样。哇，怎么能这样呢，这个坑人的店家！我要回去找他去。”钱锦予气愤地拍着桌子，两只手在空中挥舞着，“真的不好意思啊，姐姐，我不是有意要这样的……”

“我也看的出来这根本不是你的过失的，没关系，没关系。”卢逸珞说着。

但她确实很在意那个结果是怎么样的。她不觉得小女孩只靠猜测甚至能猜到“魔王”这个现在人都讳莫如深的词。

“不过，你要不再仔细检查检查，万一你这套卡里面有二十三张卡呢，只是碰巧多出来一张死神而已，说不定拿出去还能用的。”

卢逸珞见过那种自动化生产的装置，里面裁纸机和分装机都十分简陋，就算是弄错了一两套卡牌里面卡牌的数量也不足为奇。

她还记得当时在阿伦戴尔上学的时候，跟同样开小差的同学玩抽乌龟，最后两个人越抽越觉得不对劲，后来才发现里面居然有五张“A”。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钱锦予抬起头，“可是，姐姐，没问题啊，只有二十二张。”

“那不妨看看少了哪一张好了。”

卢逸珞吸着红茶，她歪着头看着小女孩摆弄卡片的样子。

“力量，隐者，齿轮，正义，倒吊，死神，节制，……，太阳，审判，世界……等等，姐姐。”钱锦予抬起头。

“怎么了？缺了哪张牌？”卢逸珞问着。

“哪张都没缺，而且一张都没多。”钱锦予把阿尔卡那按照顺序摆开。

是的。卢逸珞定睛仔细观察着，只有一张死神。

她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当时看错了，但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看错的情况是有的，光线那么强，就算眼花了看错一张牌，也说得过去。但是在同一个条件下两个人同时看错了同一张牌，那大概就不太对了。

“喂，钱锦予。”

“嗯，姐姐。”钱锦予回应着。

卢逸珞突然感觉脊背一凉，“刚刚你是看到有两张死神卡了对吧。”

“没错啊，姐姐。我也是看到两张死神卡，但是……好奇怪啊，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原谅我多嘴一句，你方便说一下你的能力是什么吗。”

卢逸珞问着。她在说出口的时候就觉得欠妥当了，没有谁能在不信任他人的情况下把自己的能力和盘托出，不，就算是认识很久的人来说，这种坦白也并不是义务。她在上川的时候习惯了与这种常识不同的另一种常识。

在上川中，什么东西都能当做隐私，但是能力不行。在只有遗忘者的圈子中，这种每个人都拥有的东西便失去了神秘性。上川是专门培养优秀遗忘者的学校，也正因如此，对于学生的能力也有着相当程度的剖析。

当然能力这种东西也必定会被分成三六九等也就是了。不过卢逸珞并不会关心那么多，她也只是出于好奇才会打听其他人的能力，当然多数情况下也都是刚记下来便忘得一干二净。

“一定要说吗。”钱锦予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啊，不不不。如果你不想要说的话，就可以不说。这种事情就算别人逼迫的时候也要看自己的意愿。这种社会上的地方又不比上川，凶险得多。”

卢逸珞是听说过有的遗忘者因为泄露了自己身上的强大能力而被不怀好意的人囚禁利用的事件。而且，有的能力对于上川来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能力，而对于某些心有邪念的人来说，就如同撒旦的启示录一样得心应手。

似乎就是在两个月之前，一个拥有透视墙壁能力的遗忘者少女就被抓住，那群没有良心的人居然利用她来盗窃银行保险箱。事情败露之后，少女没有活下来，被丢弃在嘉陵江旁。而对于这件事，向来有对遗忘者友好传统的亚斯特尔城也只是加强了银储系统的戒备仅此而已。对于遗忘者，大多数人给与的只是同情和施舍，并不会看做同等地位的生物。

“姐姐你知道上川吗？那里面怎么样啊，我大概明年年龄够了也会进上川学习的。”

“是吗？”卢逸珞摸摸她的头，丝滑的手感如同在触碰溪流。

“嗯嗯。”

“那真是太巧了，我认识一个人，他一定能帮你些忙。”卢逸珞说。等到横棂回来再跟他讲讲吧，大概率还能让钱锦予读个预科。卢逸珞是知道上川有一个专门给这些年龄上还不够进入上川的人来设立的预科班的，不过那几间教室是在学校的紧里面，对于不习惯在学校闲逛的卢逸珞来说，她还从没去过。

“那太好了！”

“你大概下午会一直在这里吧。”

“嗯。”

“那你等着我吧，我就住在那栋楼里面。”卢逸珞指着旁边的居民楼。

“好的，姐姐。对了，姐姐，我告诉你我的能力是什么吧。”

卢逸珞伏下头，“是什么呢？”

“我，可以窥探别人的记忆哦。虽然只是像梦一样留不下什么深的印象，不过有时候还是能记住些东西的哦。所以，刚刚与其说是占卜，不如说只是我在耍戏法而已，骗了姐姐真的抱歉。”

钱锦予低下头，她大概是真的诚心在道歉。

“没关系的，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