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新草易折(1)
“不尝尝么,除了这里不再会有这么香的茶了。”加尔姆端着水晶雕刻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方便告诉我这茶是怎么泡的么。”“哦,如果你知道了可能就不会再喝了,我觉得对于你们人类来说不是那么好接受。”“拜托,如果你不说我就能接受了么。”卢逸珞手掌扣在桌子上,她想猛力地敲击着桌子,但她正欲这么做的时候却发觉她的手没有阻隔地穿透了桌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着,整个人仰倒在地面上。“不要这么暴力,如果你打翻了我的茶,我会把你直接从这里踢出去。”卢逸珞下意识地拍拍膝盖,但她这么做毫无意义,这地面上的灰尘并不会沾染到她的身体之上,她在这里,只是一个灵魂。“说的好像你不暴力一样。”加尔姆摸了摸自己的鹿角,“我是个非暴力主义者,那次暴力行为是你自己找的,我不允许你对主人海拉有丝毫的不敬。”“喂,明明你要痛痛快快地让我将她置于死地诶,你搞得这么虔诚干什么。”“这并不矛盾,从我的理智层面,我是希望海拉大人永远死去,但她是这世界上少有的神灵,神灵可以死亡,但一定要死的轰轰烈烈。”“我不觉得我这种小人物有能力轰轰烈烈地跟神打一架。”加尔姆微笑:“你已经不是小人物了,卢逸珞。就算你是那种一无是处的废物角色,你现在走了大运,有了神的兵器,你就不再是一个废物了。”“我问一下哈,神做的兵器只有这一把吗。”“海拉大人制作的只有一把。”加尔姆拎起茶壶,“你现在这里坐一下,我去添点水。”“嗯。”卢逸珞应着。她似乎慢慢适应了这里,空旷而富有幻想气息。她可以坐在这银色的树林里,看着在树底随风曳动的白色花朵,喝些不知从哪里泡出的茶。于是卢逸珞擎起了杯子,她小饮一口,茶水从喉咙慢慢流淌入胃。这水很甜,像薄荷一般的香气慢慢从喉咙中散开,悠悠不迫而习习入味。“你不是刚刚说不喝么。”加尔姆踱步归来,她手中握着一枚透明晶莹的花朵,又将花朵塞入茶壶之中。“这是什么花?”卢逸珞看着花在水中缓缓溶解。“你确定要问?”加尔姆嘴角上翘。卢逸珞点头。“这是灵魂之花,是由死去的灵魂凝结成的花朵。”“噗——”卢逸珞将刚刚咽下的茶全喷了出来。“我就告诉你不要多问的,你问题还真多。”卢逸珞无奈地看着她,“我只是个普通人,对这里好奇不是正常的。”“也没错。”鹿角管家笑着将自己的茶杯倒满,“你跟王毅区别真的很大。”“什么意思。”“性格,习性,差别都很大。”加尔姆坐下,“需要我讲讲么。”“你今天话也挺多诶。”“有什么问题,反正你在现实生活中是睡眠时间,在我这里就当做一场梦不就结了。”卢逸珞撇嘴:“我宝贵的睡觉时间就被你这么简单的剥夺了?”加尔姆露出玩味的笑容,“那我马上把你送回去。”“算了,你随便讲吧。”卢逸珞摊手。“我也许对于父亲的了解还不如你多。”“他是个殉道主义者,至少绝对不会跟我在一起喝茶。”加尔姆呷一口茶,“每次他到这里,都会警觉地观望着四周,发现没什么问题之后,便会摆着一张扑克脸问我,‘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海拉的线索了吗’。”“是吗。”“我跟他只是这样的关系,我救了他和他的妻子,他负责完成我的任务,他就是这种人,不会多啰嗦,单线条一根筋。”“可我觉得他挺温柔的,并不是这样。”卢逸珞托着腮。“那我接着说说你吧。你好奇心很重,什么都想要知道,但你是那种几乎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生命,力量,权力,全都不在乎。你没有信仰,所以不会为了什么信仰献身。”“我觉得那种人都是傻子。”“按照你的话来说,你父亲就是个傻子。”卢逸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么,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为什么你会答应下来。你这种玩世不恭的人不该会接受什么‘继承遗愿’之类的束缚。”“可我对于他是不同的,加尔姆。”卢逸珞舔了舔嘴唇,“他是我世界的全部。”“我大概了解了。”加尔姆的声音变得粗厚而嘶哑,“但卢逸珞,我要拜托你一件事,这不是任务,更不必须要你去做。当然,你不是王毅,所以我更不会催你,不会太把希望寄托给你。”“什么啊,这么严肃。”“我要你去杀了掌管记忆和智慧的魔王,密涅瓦。”卢逸珞张大了嘴巴,她好久才反应过来,“我靠,你的意思是魔王还算买一送一的?让我去先杀一个?”“假如你没杀死密涅瓦,它就会将世界全部毁掉重来,你和你珍视的所有人都会死去呢?”“你刚刚都说过了,我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卢逸珞耸耸肩。加尔姆微笑:“所以我只是这么一说而已,愿不愿意,在你。”“你是把我向火坑里面推吧,为什么非要是我。”“因为只能是你了,卢逸珞。”加尔姆笑的更开心了,“至于原因,到了时候我就会告诉你的。”“随你的便。”卢逸珞坐在椅子上,“但最起码你得告诉我,密涅瓦长什么样子吧,我又没见过魔王。”“哦,这一点,你问到了点子上了。”“……”“不过很可惜,我无法告诉你,而且告诉你也没用。”“什么意思?”“密涅瓦的面容他自己想变成什么样子,就能变成什么样子。”加尔姆道,她鲜红的眼睛转动着,望向远方。深夜,上川学园里面一片寂静,大多数房间的灯光都已经熄灭,而校医院的地下却灯火通明,几位教授正仔细核对着实验的结果和数据。“没什么问题,洛萨。”秋田健也摇头,“这两份数据毫无疑问都显示两个学生足够可信。”“那就这样吧。”洛萨说,“血脉浓度永远是最为准确的评断方式,我们没有理由再怀疑实验的真实性,应该是我想错了,居然去怀疑两个无辜的学生。”“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自己曾经被怀疑过。”安德烈低声说道。洛萨点头:“这样最好,我们本来就不该去怀疑学生的,不过事情太过于复杂和紧张,我们不得不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尤其是对于米西奥亚·卡珊德拉,她的能力和血脉都是极为少见的,江晟看中的人不会有错。不过也可能正因为如此,优秀和危险只是一墙之隔,我们不得不有所防范。”“你说的没错,可是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秋田环抱双臂。洛萨摊手,“走一步看一步。”“这不符合你一贯的风格,洛萨。”“我没什么办法。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怀疑这两个学生吗,近一年来第一次出现的虚龙袭击现象和密涅瓦无意之中使用能力这两个节点接在了一起,而这两个学生则恰巧是事件漩涡中心的人物。”洛萨抚摸着仪器的表面,“我盘查过了,在那天晚上出现在那个舞厅以及周边其他店铺的人之中只有他们两个遗忘者,也就是说,能够作为嫌疑对象,或者说严重些,疑似魔王的对象,只有两个。”“但你现在排除了这两个嫌疑。”洛萨点了一根雪茄,“没错,除了‘巧合’两个字,我们得不出其他的结论。但我这个人是不相信巧合的,这世界中的每一件事之间都必定有着些许的联系,我们看不到,以为它们独立,那便有了巧合。我们都是些循着魔王气味就会举起猎枪的猎人,每一次风吹草动都不能等闲视之。”秋田叹了口气,“可我们的线索断了,我们闻不到那种气味。”“我们本来就没什么线索,不是么,只是单纯的猜想和臆断而已。”洛萨张开双臂,他的手掌轻轻扣在黑色冰冷的涡轮上,“想要线索,我们需要接近它的心脏,它曾经驻留过的地方。”洛萨拨动着涡轮,他咬着嘴唇,似在思索。“格陵兰,阿维盖特,密涅瓦在那里沉睡了几十年,我们总有能力找到些它遗留下的东西。”“我有点不好的感觉,洛萨。”安德烈的皮鞋在地面上叩响。“但我们非做不可。”“你要盯着我到什么时候啊,苏燕邱。”苏燕邱无奈地摊了摊手,“这里是宿舍区,到处都是休息着的人,你这么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不怕被别人看到然后报警吗。”“不怕,他们看不到我。”少年在天花板上游动,“只有你可以看得见我,苏燕邱,而且,只要我不想让你看到,你便也看不到我。”“那就拜托你现在就隐身吧,我不想像是见了鬼一样天天醒过来就看到一个飘在天上的人。”少年笑了笑,“别这么绝情嘛,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变成任何一个人的模样,这样你大概就不会觉得害怕了。”“不需要。”苏燕邱背过身。“而且,我可以帮你,很多事情都可以做得到。”少年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他坏笑着,“什么代价都不需要的。”“我不信。”苏燕邱道。“比如今天早上,如果没有我的话,你恐怕就要闯祸了。”“我宁可相信这是你凭空弄出的幻境,也不会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少年则轻飘飘地飞向窗台,他就踏在窗帘杆上,托着腮,“什么事?比如,时光倒流?”“你明明知道却来问我?”“因为你不相信啊。”少年笑着回答。可是没有人能够做到时光倒流,苏燕邱想这么说。每个人都有想要回避的过去,这种念头便叫做“遗憾”和“后悔”,可时间是一去不再回还。少年的眼神却很认真,他的瞳孔变得湛蓝而深邃,一股威严而古老的气息散发出来。但少年却很俏皮地抖了抖肩膀,他手里多了个杯子,里面盛满了水,那是苏燕邱倒好准备洗漱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偷了过去。“我要演示给你看。”少年将水杯晃了晃,轻轻用力,杯中的水被他甩在空中。无数如雨点般的水滴落在苏燕邱的脸上和床上。“你干什么?”苏燕邱抹着脸,他愤怒地质问着少年。但少年只是笑,并没有作答,他吹着口哨,在窗台上晃着双脚。苏燕邱只听得轻快的口哨中似乎含着某些轻微而细腻的音符,这音符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可声音又太小,以至于他分辨不清。苏燕邱吸了吸鼻子,有几滴水落在了他的鼻孔边缘,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表演结束。”少年眨眨眼睛。“什么表演……”苏燕邱嘟囔着,“你干的好事,今晚上我该怎么睡觉啊。”苏燕邱捏着被褥,他想确认被子被打湿的情况。但本该沾满了水滴的被子却毫无异样。“你的杯子在这儿呢。”少年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他的桌子旁,将绿色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灵魂也能拿东西的?”苏燕邱不由得吐槽。“你见过灵魂吗?”少年没有回答他,却又抛给他另一个问题。苏燕邱看也不看他,“没有,怎么了。”“所以,你怎么会知道灵魂能不能拿东西,能不能说话呢。”少年故意用拳头顶了顶苏燕邱的脊背,“所以你现在相信了吧,我不骗你,我骗你没有意义,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对吧。”苏燕邱回过身,少年对着他吐吐舌头,他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可苏燕邱却丝毫不开心。“我控制不了你,但你却能随随便便干扰我的生活。”少年则摇着头:“不会的,苏燕邱。而且,你也并不是不能控制我的。”“可我又没有控制灵魂的指南书或者使用手册。”少年笑了,“我有啊。”苏燕邱则挑了挑眉毛没有再理会他,“哦。我觉得你下一句一定是说,抱歉,但我不会告诉你。”少年拍拍手,“没错,我们不愧是一心同体的。”“你跟我一心吗?”“是啊,苏燕邱。”少年露齿而笑,他的白色牙齿上有微光闪动,“只有这点,你永远都不用怀疑。”“我凭什么相信你的承诺。”苏燕邱拎起杯子,他觉得跟这个家伙交谈毫无意义,“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我看得出来,我拿你没什么办法,你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喂喂喂,苏燕邱。”少年则似乎有些焦急地在苏燕邱面前手舞足蹈。苏燕邱则一把将他推开,“你干嘛,我要刷牙。”“你有一个能够时空倒流的免费跟班诶,你难道没有什么想法吗?”苏燕邱看着天花板想了想,“你的时空倒流最多能倒流多久?”“十秒。”苏燕邱的眼神暗了,“那你说什么鬼啊。”“很失望吗?”少年悄悄凑近苏燕邱,他的鼻息几乎能够喷吐到苏燕邱的脸上。“十秒而已,又没什么用。”少年则明显皱了眉头,“你知道吗,十秒能决定很多人的生死。”“你又不知道我想要干什么,跟我讲这些没用的大道理干嘛。”“你想要回到过去,你姐姐走的那天对吧。”苏燕邱捏着牙膏的手停了下来,他不管顾乳白色的膏体一截一截地被他捏入水池之中,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站在他身旁的“自己”。“你想给她一个拥抱,紧紧地抱住她,尽管那有可能让你被苏烟的火焰烧伤,烫掉皮肉,那也没有关系。”少年则像是并没有注意到苏燕邱目光一般继续讲着,“是不是?你很后悔吧,你露出了那样恐慌而逃避的眼神,而你的姐姐却寂寞绝望。”“你怎么会知道……”“你这么快就把我说的事情忘记了吗,我记忆中的你不是这样健忘的人的。”少年只是微笑,苏燕邱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睛,少年眯着眼睛,他的睫毛在轻轻抖动,“我说过,我是你的灵魂,我能听到你内心的声音,能读取你的思想。”“好吧,你说的对。”苏燕邱闭上了眼睛,他手掌握紧。“但这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苏燕邱,这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少年重复着刚刚的话语,“就算能时光倒流,就算能够将一切的经历和过往都抹除,也没有办法。这种遗憾会刻在你的心里,而不会随着时间的回转消失。”苏燕邱没有回应。“但不好意思,我做不到。你也找不到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得到,当然,有一种方法可以做到。”“什么办法。”少年片刻思索,“告诉你也没用,你办不到。”“那你告诉我这些干嘛。”苏燕邱不快。“我告诉你这些当然不是我无聊咯,相反,这也正是我最想要对你抱怨的,苏燕邱。”少年的面色变得严肃,他慢慢地变换着自己的脸,少年的身体慢慢缩小着,他的身后长出两只羽翼,白色的羽毛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摇动,就像是天界降临的使节。苏燕邱不认得这张脸,但他隐隐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想不起来。“苏燕邱,你知道一个拥抱有时候能决定很多的东西,不仅仅是一份温暖那么简单。你听过蝴蝶效应吗,这是人类在无数次巧合和失败之中总结出的一句话,‘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那些假如在龙卷风之下丧命的人,很难将这场灾难的责任放在一只小小的蝴蝶上,毕竟,蝴蝶是无辜的,它并不知道一切会怎么样。”少年全身的光芒退去,他的翅膀迅速干枯凋零,“但有些则并不是如此。就算没有人能抓得到那只蝴蝶,没人给予蝴蝶以惩罚。那只蝴蝶如果知道了真相,却会无限地自我谴责着。”“我要睡觉了,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吧,我听不懂。”苏燕邱脱下鞋子。“你想知道真相吗,苏燕邱。”苏燕邱爱答不理地坐在床边,“你又抽什么风。”“你害死了苏烟。”少年全不见刚刚的笑容,他的手中不知何时擎了一朵白色的花。“你认真的吗,姐姐死了?”苏燕邱机械地转过身,他的眼睛中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少年则并没有继续说话,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嘴里碎碎念着些模糊的词汇,苏燕邱有过这种记忆,他在小的时候曾经听到过这段拗口的话,那是在他的姐姐觉醒那一天,他看着一排用白色素布包裹着的死人,这时候在那些死人的旁边,有一个穿着藏青色褂子的蓝眼睛外国人,他一只手将一本厚重的书扣在胸前,用着沙哑的嗓门一字一句地念着。苏燕邱听不懂,但当时有人对着他翻译着那一段话。所以我们借着洗礼归入死,和他一同埋葬,原是叫我们一举一动有新生的样式,象基督借着父的荣耀从死里复活一样。是的,苏燕邱想起来了,那是圣经罗马书第六节,只有在葬礼上才会被诵读的篇章。“不过,哦,抱歉。”少年低下了头,“我一直搞错了一件事。”“……”他停了好久,继续说着。“你并不是那个人。”“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是苏燕邱,也同样,并不是他。”少年吐了吐舌头。“你在说什么?”少年再无回应,他晃了晃脑袋,在苏燕邱的眼前凭空消失。“喂,我姐姐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刚刚说我杀了她?”“你会知道的,不过,不是现在。”少年的声音从他的脑海中响起。“好久不见,热先生,您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了。”秃顶的老男人站起,微微向前躬身。“是啊,波多先生。”热香饼停下了脚步,他向着男人伸出了手掌,但男人一时愣住没有反应过来,于是热香饼干脆施了些力气,他一把将老男人抱住,右手在老男人身上拍了拍。“如果我没记错,您大概有五年多没踏进过这里了。”“我离开亚斯特尔也足足有五年了,波多先生。”热香饼环视四周,“可脑子里却有一种错觉告诉我,我就像是昨天才刚刚来过一样。”“毕竟这里的装潢从没有改变过,连城主都换了好一批,可这里的书却依旧如故。”波多缓缓坐下,他用义肢敲击着键盘,记录着每一个来客的信息。找到五年以前的登录记录颇为困难,但波多仍是耐心地翻出热香饼的信息,那是接近五年之前的冬季,热香饼在这里借走了一本《格林童话》。“是啊。”“但不知道为什么,热先生您会突然有到这里看书的想法。上川那边的书目比这里要全的多,有些书这里也只有简本和影印册,只有上川那里才有收藏。”热香饼抚摸着最外侧的书架,“我早就不是上川的教授了,况且,为什么来藏书阁就是一定要来借书呢。”“呵呵,也是。”波多笑着,“这里还是数年如一日的安静,不如说,现在比以往都要安静得多。自从网络重新在这片大陆上普及,已经很少会有人来这里看书了,更不用说,这里根本没有无线网络。”“是吗,你怎么不考虑弄一个。”“何必呢,吸引来的都不是些能安静下来看书的客人,只能招来一些浮躁的过客。”“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不无聊吗。”热香饼望着挂在后墙上的两幅画。左边那一幅是画着一个举着长矛的勇士跳跃在天空中,而地面上是无边无垠的烈火,怪物张着大口在咆哮。热香饼记得,这是波多几十年来最为珍爱的宝藏,热香饼曾无数次看到波多用干燥的抹布轻轻地擦拭着画上的灰尘,从他记事开始就是这样,从未改变过。热香饼盯着画上的勇士,那个人踏在风中,长袖在空中飞舞,那是在魔王战争中曾经一矛刺伤了火之魔王阿耆尼的遗忘者,是血统最为纯净的魔王之子。而波多则是那个孩子的生父。但他从不记得什么时候,波多又收集了一副画,喜爱到甚至能跟这幅并立。于是他转过身来,看着另一幅。那是一片雪原,粗犷而肃穆。在漫天的大雪之中,一个缠绕着无数绷带的男人举起了一把镰刀,他的身后站者另一个男人,拎着两把长剑。两个同样伤痕累累的男人后背相靠,四周有无数的虚龙包围,而在画面的最远处,一只伸展着羽翼的怪物飞在天空之上,黄金色的巨瞳几乎刺痛着热香饼的眼睛。“如果说这两幅画哪幅我更喜欢的话,那一定是右边那一幅。”波多眯着眼睛,他的笑容很暖,两颗硕大的门牙裸露着,老态的皱纹多了几层褶,“同样是英雄史诗,我还是更喜欢更现代一点的。”“明明第一幅是当时你真实经历过的。”“呵呵,没错。”波多挪动着步子,他的拐杖在水泥地面上作响,“那怪物可怕极了,满身是火,光是声浪就简直要把我融化了,我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是那样的无力,和那种怪物相比,和我的孩子相比,仿佛连当个观众都太不够格。”“……老爷子。”“但他没我幸运,我活得久。”波多笑着摸了摸热香饼的肩膀,他动作很吃力,佝偻的身体伸直了胳膊都几乎已经够不到他的肩膀了。“所以我更喜欢后一幅,因为第一幅我的儿子已经死了,而第二幅并没有。”波多对着热香饼笑着,他眯缝着眼睛整理着热香饼的衣领。“老先生……”波多道:“不用那么惊讶,我始终把你看做我的孩子。但你并不亏欠于我,毕竟,我既没给过你什么,也给不了你什么。”热香饼沉默不语。“抱歉抱歉,你到这里一定是想图个安静吧,我就不打扰了。”热香饼盯着那图画,眼睛略有些热,“老先生,谢谢您。”“你比我的孩子要更优秀,他没能活下来,而你,比他做的更好。”波多拄着拐杖慢慢走远。可我没能做到,我的同伴也没能做到,也许密涅瓦并没死。热香饼终是没有说出这句话。算了,还是不必说了。热香饼吐一口气,看着那飘散着头发的身影。他总是知道的,魔王几乎没可能那么简单就解决掉。何况,他只是在一旁清一清杂兵而已,真正面对那头怪物的人,不是他,而是王毅。“王毅,你这家伙,还需要我来擦屁股。明明什么便宜都被你占了,无论是名誉、地位、甚至是爱情和子女,都比我强得多。”热香饼耸了耸肩膀,他深呼吸,放空心灵,然后他掏出了放在挎包中的小型电脑,以极快的速度输入了密码,打开了操作界面。他仍旧抱着一丝的怀疑,这并不是针对于洛萨的怀疑,毕竟热香饼了解这家伙的性格,他不是那种时常说谎的人,尤其是对于自己来说。但某些事情上,热香饼只希望那是些谎言。他曾经无比真切地看到在天空中飞舞的怪物在下一瞬被镰刀硕大的光影劈翻坠落在地面之上,白色的羽翼在雪地上流淌着大量的血液,金色瞳孔中的光芒缓缓消散。热香饼曾经无数次在回忆和梦境之中回望着这个场景。那并没有什么错误,他曾经久久地确认着。王毅用镰刀在怪物的身上又刻下了无数个伤口,尽管怪物在跌落在地面上时便不再有生命气息。是的,怪物的肉体不再动了,他死了,死的很干脆,很透彻。他突然圆睁双眼。不对!不对!是哪里错了,从根本上他就错了,他在那片原野之上忘记了最关键的因素,而王毅也并没有记得。热香饼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他多希望自己刚刚全都只是妄想。“洛萨,你恐怕说对了。”热香饼轻声说着,他的声音中丝毫感受不到力量,像是个垂危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