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崖边洋馆
当南希推开自家侍骑的房门,她那冷艳的俏脸立即凝了一层冰霜。一名黑发青年坐在床头,神色淡然地吹着口哨,缠满绷带的左臂以思考者的姿势托着下巴,要多可疑有多可疑。青年那身粗糙的皮甲扔在靠窗的角落,惯用的精钢长剑跟十字弩倒是好好地挂在壁橱上;本该高贵的丝绸衬衣少扣了只扣子,结实的胸肌从敞开的衣领里袒露出来,硬是被他穿出了采花贼的风范。除去以上洒脱不羁的形象,青年还算是眉目英挺,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跟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老兵有几分相似,半生半熟的面相很容易讨得贵族小姐们的喜爱。只是他的坐姿略有些别扭,屁股底下露出一本书的边角来……少女挑了挑眉,径直上前把那本书抽出来,青年的脸色立马变得非常难看。书名叫做《元气满满的恐龙人女仆》,封面相当劲爆,一个看不出来什么物种的妹子身着低胸开肩款的女仆装,风情万种地倚在一根拖把上面,好像那不是一根拖把而是一根钢管。那前凸后翘媚眼如丝的姿态,概括成一句话就是:小孩子看了根本把持不住!少女小脸一红,紧接着冷哼一声,掌心燃起一团紫色火焰,转眼就把整本书焚成了灰烬。“啊啊啊啊,这可是精装对开本,有价无市的珍藏版啊!”青年惨嚎一声扑向绒毯,好像想抓住书籍飘散的灰烬。“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看这种东西,你就给我收拾东西回圣言领。”少女冷哼一声。“南希小姐!您误会了,这就是本普普通通的科普读物,教你怎么用烤炉做早餐而已!”青年改趴地为半跪,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封面是无良出版商为了增加销量而绘制的,跟全书内容没有半点关系啊!麻烦您改一改动不动就烧东西的坏习惯吧,万一点着了什么花花草草可就不好了……”“哦,看不出来贝尔德还是这样正义的一个人呢。”南希狡黠地笑笑,双臂环抱胸前,“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换一本书读,好让我少点误会呢?”贝尔德露出沉痛的表情:“小姐您说笑了,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怪癖,一件事一定要完整地做完,不然会跟没睡醒一样浑身难受。比如说我翻开了一本书,那就一定要把它看完。有始有终,是我的人生信条。”南希很不耐烦地打断他:“省省吧,每次你有长篇大论的时候,不是想转移注意力就是想逃避责任。废话少说,我要睡觉了。”贝尔德露出沉痛的表情,看上去正在进行激烈思想斗争。顿了数秒,他深明大义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您是来邀请我与您共眠的吗?在下可是一名正直的骑士,以满分自皇家战争学院毕业以来,始终将骑士信条烂熟于心,绝不做有忤骑士道的事情!况且我已经心有所属了,实在抱歉……不过若是您执意要求,在下也就不得不牺牲小我……”南希冷笑一声转过身,淡紫长发在空中划过令人心旷神怡的圆弧:“我是来提醒某人注意自己的职责,不要整日沉迷在某些奇怪的嗜好上。”贝尔德敷衍地回答:“是是,您说的都是对的,还请您给我一分钟整装。”-跟着南希走在洋馆一侧的走廊,贝尔德拉开窗帘一角望了一眼,只见庭院里好几队士兵举着火把四处巡逻,精钢铠甲胸口印着蔷薇花的徽记,挂在腰间的刀剑相互碰撞。庭院外边还有几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夹着马悠悠路过,颇具金属质感的盔甲反射着火光,瞬间就把自己一身缝缝补补用了好几年的老装备比了下去。贝尔德也只能感慨一声,不愧是圣言领最强大的珀尔泊斯诺家族,连自家小姐出个门都要出动一支骑兵团护卫。何况是孤风领战事如火如荼的当下,努尔瓦纳暗黑教团百万亡灵大军躲在孤风峡谷里虎视眈眈,调用任何军队都属于敏感事项,这支小小的骑兵团意味着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蔷薇花是珀尔泊斯诺家族的徽章,下面的这些士兵都是家族培育出来的亲兵,绝对忠于家族。他们都是奉命前来保卫洋馆的地方军队。确切地说,不是保卫洋馆,而是保卫洋馆里的那位少女。南希·珀尔泊斯诺,珀尔泊斯诺家族最年轻的女儿,不仅遗传了珀尔泊斯诺家族的紫发紫瞳,也继承了家族高贵的血统与气质,幼年就展现出对魔法的极端适应性,是百年难得的魔法奇才。别人八岁的时候刚拥有自己的家族法师,她已经能用火球术跟导师对轰了;别人九岁的时候刚懂得如何搓出不会爆炸的火球,她已经懂得如何用冰矛术制作冰镇果汁了;别人十岁的时候终于能够用意念移动桌上的花瓶,她甚至连下午茶的侍者都省了——只要帮她把整套茶具与材料备齐,她坐在那边就能自己替自己沏好茶。据传当年布洛德科斯塔家族的小少爷倾慕南希大小姐的倾城美貌,不顾楼下侍者的阻拦,执意拿着一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就冲进书房想要对南希一表爱怜之情……结果推门就看到身着白裙的少女一边低头阅读一本精装书,旁边樱桃木桌子上的茶具自动移动,方糖自动跳进杯子,银勺自动搅拌,好像有个看不见的鬼侍者正在为她服务……当场就把来访的小少爷吓出了心脏病,至今想起这件事小少爷都会激动地从轮椅上坐起来……不过在人生经验充足的贝尔德眼中看来,哪怕南希随手搓出来的火球比自己头都大,她也不过是个需要守护的柔弱少女,仅此而已。走廊旁的花瓶里插着一枝鲜红色的蔷薇,贝尔德顺手取了出来。-说到这里有必要提一下他们目前所处的地方,它是古特凯尔大陆东南面的一隅领辖,名唤孤风。孤风领之所以得名孤风,缘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它是唯一一个与极寒的圣言领接壤的领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寒流的宣泄口。强劲的寒流自北方极寒的圣言领伊始,穿越阿顿温特山脉之间的天然隘口溯川而下,灌入数百公里长、如切蛋糕般横亘整座孤风领的孤风峡谷。有地理学者认为正是这股寒流在千年的时间里不断地蚀刻,才创造出了如今孤风峡谷这般蔚为壮观的奇景,也使得孤风领就此得名。而当这些流言传到大主教们的耳朵里时,他们只是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第二天这些公开宣扬地理说法的学者统统被异端审判官扔进了教会地牢。在这个注定动荡的夜晚,大片大片的黑色云雾如泼墨般遮蔽了夜空,稀落的月光与星光全被挡在云层之上,洋馆灯火无法波及的外围漆黑一片,只听得到呼啸的风声。南希抱着双肩站在窗边,凝视宅邸后面的断崖。一道瀑布无声地从崖边朝下坠落,落入漆黑莫名的丛林中。阴风吹响了玻璃窗,她心中也漾荡起莫名的不安。贝尔德仿佛有读心术般从她身旁蹦出来,捏着嗓子用搞怪的声线安慰她:“小姐敬请放心,有我这个侍骑在,除了老爷与夫人,就算是现任教皇来了,他也不能靠近小姐半步!”“嗯,倒是挺会说漂亮话……”南希皮笑肉不笑,瞥了眼在她身旁故作深沉状的某人,“所以这就是你赖在我房间不走的原因?我记得我们出发前约法三章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擅自进入我的房间。”贝尔德据理力争:“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您适才不是说要我跟着您吗?我还在忠实地执行您的上一个命令呢,您可没有规定跟随的禁域,所以这算是您单方面打破了约定,我是无辜的。”南希露出一个促狭的微笑:“行啊,那我现在命令你从这里跳下去,记得头朝下,我想听听你那不知廉耻的脸皮能不能在石头上撞出金属碰撞的巨响。”贝尔德手捂心口泫然欲泣:“瞧您这话说的,我这一颗赤诚之心,哗啦啦都碎了。作为珀尔泊斯诺家族忠诚的走狗……啊不,侍骑,在下只是想无时无刻确保小姐的安全,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毕竟孤风领不比纸醉金迷的圣都,乃是全大陆数一数二的极险极恶之地,像小姐这样娇弱的万金之躯,是绝容不得有半点闪失的!”眼见南希的脸色还没有多云转晴,贝尔德把藏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献上那枝鲜艳的蔷薇:“呐,给小姐一朵小红花,饶了我吧。”然后他就被娇弱的南希扔出了房间,房门“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贝尔德叹了口气,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服,倚在走廊边上慢慢垂下脑袋。看上去他似乎正闭目养神,但若仔细观察就可发现,他那双盖在黑发下面的耳朵仍在可疑地耸动。他伸手打了个响指,耳朵里即刻传来了房间内的声响。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小法术,附音术,本质上算是一种时效性的附魔。解释得具体一点,就是通过附魔的手法,将自己的听力延展至某样小东西上,它便可成为你的第三只耳朵。刚才他趁南希不注意的时候对那朵蔷薇放了这个法术,现在那朵蔷薇就是他听力的延展。或者说,这法术就跟装窃听器差不多。咦,窃听器是啥?贝尔德略感奇怪,为什么总会有莫名其妙的词语在我脑海里出现,果然用法术会降低人的智商吗。想到紫晶魔堡里那群神神叨叨的大魔法师,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很快就释然了。当然,附音术只是个小法术,因此效果有限,最大有效距离不超过六米。但对贝尔德来说,它仍是偷听花园里情侣幽会、酒桌上的流言蜚语,乃至隔壁夫妻不可描述的绝佳神器。所以他除了担任南希的侍骑,空余时间还出去兼职邮差,而且专管珀尔泊斯诺宅邸那一块,送一些人畜无害的小信封什么的。贝尔德支起耳朵凝神静听。房间里先是光脚踩在地毯上窸窣的脚步声,接着又是某种细微的声音,大概是南希把花随手放入了花瓶,随后便是人体压迫床单的细微牵动声以及被褥翻动的声音。确认南希真的歇息之后,贝尔德的唇角露出一抹老司机的微笑,悄悄把皮甲腰侧的链扣解开,露出一个可以取物的缝隙。“哼哼,小姐,你还是太嫩了~真正的鉴赏家,从来都把大宝贝藏在最安全的地方……”贝尔德桀桀怪笑,右手慢慢探入衬衣底下……而后,他变戏法般从衬衣内袋里掏出一本手掌大小的《元气满满的恐龙人女仆》简装本来,封面上的恐龙人女仆栩栩如生欲拒还应。“超级精装简装二合一本,只在霜之挽限量发售的837年独家典藏版,全部纸张都由大魔法师亲自附魔,可折叠可卷曲,于书本丝毫无损!真正的鉴赏家,永远都会做好备份!”贝尔德以教会宣传员般的口气说。可他还没来得及把书翻开,忽然又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声音非常钝重,连华贵的地毯也无法完全吸收,脚步声的主人似乎穿着铁靴在踏步。紧接着声音戛然而止。顿了数秒,贝尔德正觉得奇怪,忽闻细微的风声响起,好像房间里突然多出了个风眼,风声如泣如诉,仿佛有一个枉死的女鬼正隐藏在风中嚎叫。其中伴随着支离破碎的呓语,声音几不可闻……一言蔽之,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正常的闺房该发出的声音,倒像是群魔的宴会。贝尔德瞬间收敛了笑容,右手摸向腰间的长剑,另一只手缓缓伸向门把,凝神静气……指尖与门把相触的瞬间,一阵磅礴的反力传来,他整只手臂都麻了,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击退,连人带剑倒飞出去,糊在走廊对面的墙上。-房门打开,穿着丝绸睡衣的南希施施然走出房间,脸上挂着半揶揄半冷漠的表情,斜倚在门框上。“贝尔德,你不会真以为我看不出来那点拙劣的小魔法吧?”南希的语调不冷不热,抱着双臂斜眼看他,“恶作剧也要有个限度。”贝尔德跌跌撞撞爬起来,边甩手臂边辩解:“小姐您过激了,这只是一个保险而已,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呐。您看,我听到里面传来异响之后立马提剑冲进来救您了不是么?现在请允许我进入您的房间排查危险。”望着贝尔德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南希狡黠一笑:“根本没有什么异响,里面可是一切正常哦?”这回轮到贝尔德惊了:“你的意思是……那些奇怪的声音全是你自己发出来的?”“嗯哼,我只是用魔法稍微干扰了一下。”南希笑得更灿烂了。南希口中所谓的稍微干扰,即使是获得紫晶魔堡承认的见习法师也不一定能制造出来。贝尔德曾在大陆游历数年,也曾与高阶魔法师谈笑风生,可他却没有发觉房间里的声音都是模拟出来的,也没有听到任何魔力流动时的异响。由此可见,南希对魔力的掌控能力已经到达了一个令人恐怖的高度,不知是她的天赋过人,还是体内珀尔泊斯诺之血与生俱来的血统优势,抑或两者都有。南希昂着下巴,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行大字:“哼凡人这点小魔法算什么本小姐还会更流弊的”,就差一个识时务的捧哏点头称是了。贝尔德似有所悟点点头,深情凝望傲娇的紫发少女,坚定地吐出一个字:“哦。”话音一落,南希的脸色立马跟刚吞了只蛤蟆般难看,好像下一秒就要给他丢个火球。没错,这就是对一切装逼手法的终极破解奥义,简称“哦”字诀!管你是家财万贯还是战功显赫,是惊才艳艳还是好运连连,只需一个简单的“哦”字,足以令天地变色乾坤易初,谈笑间折杀千军万马,覆手间斥退百万雄兵……不过使用此法必须跑得够快,毕竟你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跳起来把你暴扁一顿……深谙此道的贝尔德已经做好躲闪火球的准备了,所幸南希只是重重哼了一声,转身退回房间,房门再次在他面前“砰”地关上。贝尔德松了口气,重又把那本恐龙人掏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抚摸精致的封皮。“呼,还好还好,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展开。我可不想跟这位大小姐有什么更深入的接触了。”贝尔德的表情阴郁下来,仿若将雨的黑色云层,“卑鄙的刽子手怎么能跟美丽的犯人产生太多瓜葛呢?”-银烛台上的白蜡烛静静地燃烧,一滴烛泪沿着烛体慢慢滴落,滑落烛台。“贝尔德,你还在吗?”南希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在的话就吱一声,我把你那朵花的魔力通路改成双向的了。”“在。”贝尔德应声抬头。尽管南希看不到,他还是默默将那本《元气满满的恐龙人女仆》收起来,藏回衬衣内袋里。南希的语气里有一丝柔软,贝尔德觉得她应该真的是有什么事想跟他说,所以也就稍微端正点态度。“今夜睡不着,陪我聊聊天吧。”南希的声音里失却了平日里的锋芒。难得小姐也有柔弱的一面,贝尔德心里贼贼地有点开心,搓着手:“没问题,不过这走廊比圣都大教堂的眺台还冷,我牙关都在打颤,估计第二天早上就成冰雕了。不如小姐打开门让我进房间暖暖,我们可以秉烛夜谈到天亮……”“滚。”“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贝尔德嬉皮笑脸。里面传来一声叹息,大概是对这个脱线的侍卫感到无奈。顿了顿,南希才略带忧虑地开口:“明天就能见到希尔家族的人了。”贝尔德有意无意地扯了扯嘴角,音色依旧波澜不惊:“小姐是在担心吗?希尔家族好歹也算是孤风领的名门望族,比我这位不入流的侍骑好多了,想必会妥善照顾小姐的。要是那个少爷欺负你,我一定帮你教训他。”拜会与珀尔泊斯诺关系不错的希尔家族,这便是主仆两人此行的目的。至于为什么让尊贵的小女儿南希与一个没有珀尔泊斯诺家族血缘的侍骑同往,父亲的说法是家族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再者目的地孤风领早已沦为混乱的战场,依特诺教会骑士团与努尔瓦纳暗黑教团打得不可开交,人数越少反而越方便行动。当然了,谁会闲的没事让自己年方十六的宝贝女儿横跨半个大陆去找一个素不相识的贵族少爷,而且还是在孤风领身处战乱之时呢?再加上希尔家族的那位少爷刚刚成年,跟南希年纪相仿这一点,自家老爷在打什么主意已是昭然若揭了。讲的好听点是撮合小年轻,讲得通俗点叫催婚,不过剥去所有的修饰,它真正的称呼应该叫政治联姻。“嗯,我相信你会好好保护我的。虽然你大多数时候很脱线,但在关键时刻总是意外地很可靠。”南希很真诚地回答。贝尔德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要知道这位大小姐生性高傲,要她承认别人的优点,难度就跟裸奔横穿孤风峡谷差不多。他挑了挑眉毛,伸手把张大的下巴扶正:“臣……不胜惶恐。”南希低低地笑了两声,换了个话题:“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来自孤风领,现在重回故乡有没有什么感想?”走廊几盏壁灯发出明明暗暗的光,贝尔德倚着墙壁低垂视线,面容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楚:“陈年旧事了,哪里还有感想留下来。”“那,跟我说说孤风领的这场战争吧。”“这可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睡前故事,你真想听?”“嗯嗯。”南希肯定地回答。贝尔德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绝对禁忌的故事,不管南希是好奇心过剩还是想要了解侍骑的过去,都随她高兴吧,人总归是要成长的。他垂着脑袋考虑了几秒措辞,而后问南希:“记得六年前的【黑日】吗?”圣言历840年,依特诺教会聚八十万大军于荒芜堡下,只待一声令下,这片在整座大陆盘踞了百年的阴影即会被终结。恰在此时,荒芜堡上空忽生异变,一轮黑色的太阳遮蔽天幕,正如官方记载所言,“焚林千顷,魔焰裂穹”,教会骑士团八十万常规士兵,连带着三百多名战斗法师,焚尽成灰,无一生还。这样跨时代的历史事件,是个人都记得住,尤其是剧作家与吟游诗人们,荒芜堡大败不知催生了他们多少艺术细胞,之后三年关于荒芜堡之战的诗歌与剧作层出不穷……不过大多数作品都被教会查封了,理由是夸大敌人,没有描写出圣言教会光明且不畏强权的形象。“我们的失败是不可预料的!全都是因为敌人太过狡诈阴险,在我军最脆弱的时候释放了一个恶毒的启示录级暗黑法术!教会只是没有准备好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们已经在准备复仇行动了!”负责战争枢机院的阿尔波利斯主教十分痛心地在众议会上敲着桌子。事实上,当时那八十万军队委实不能说是脆弱。史学家一致认为,黑日事件中的惨烈损失与统帅的骄傲自满是分不开关系的。那位统帅大人觉得己方八十万大军胜券在握,于是在与荒芜堡相望的位置把八十万大军密密麻麻全驻扎了下来,没有一个营帐处于黑日的影响范围之外,于是一个启示录级魔法下去,八十万人灰都不剩了。当然,一如字面意思,那个统帅的确是灰都不剩了,也没办法反驳这种诋毁,于是史学家们趁机把这种说法发扬光大,写成论文编纂出版,藉此在学术的仕途上平步青云……“从第一代暗黑君主自荒芜堡诞生以来,这场战争打了五十年,时至今日还没有结束。”贝尔德枕着脑袋,“要是五十年前生个儿子,现在他都可以当我爸爸了。”“是因为我们的战士不够英勇吗?”南希问,像个听睡前故事的小姑娘。“不,不是士兵的问题。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英勇无畏,怀着崇高的信仰与亡灵大军奋战到了最后。”贝尔德枕着脑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眼前浮现了昔日战友的轮廓,“硬要说的话,大概得赖依特诺主神太爱开玩笑吧,或许战争能让这个变态感到愉快也说不定。”要是这句话让教会的神棍知道了,他准要被扔进圣都的地牢。不过南希只是抿唇笑笑,她对教会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只觉得贝尔德的说法很有趣。“是这样啊。”她轻声说,尾音拉长了些,这是不感兴趣的表现。贝尔德并不在意。你很难跟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讲述战场的火与血,因为他们不曾置身过地狱般的战场,不知道再闪亮的盔甲在战场上都会染满血污,再风度翩翩的金发骑士在战场上都跟疯狼没什么区别,无论是外表还是精神。“话说回来,那个时候你在孤风领做什么呢?你参加了战争吗?有没有经历什么有趣的冒险?”南希话锋一转,话语中隐含着莫名的期冀。贝尔德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哦,那年我在卡奇斯的老家种土豆。”“噗。”贝尔德说的是假话,两个人都一清二楚,只是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揭穿。南希出自圣都有名的望族,自然继承了良好的教养,既然往事对贝尔德而言是一道不愿提及的伤疤,那她便尊重他的意愿。“贝尔德?”南希忽然压低了音量,音调微颤。“嗯?”“刚刚,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怎么,眼皮老跳?”南希的语气带了丝嗔怪:“不太玩笑。我觉得魔力驱核有点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附近干扰。”“放轻松,多喝热水,好好休息,第二天起来就没事了。”“你不相信我吗?”“啊哈哈哈哈,怎么会呢。”贝尔德毫无起伏地笑了两声,即刻将南希的注意力往别的东西上引,“那啥……听说烁星领那对冤家又出事儿了,圣都那边准备调集军队过去调停,众议会忙得焦头烂额,老爷好像也是众议会的一员吧?那他无暇分身也不奇怪了。”“别岔开话题,我是认真的。”南希的语调冷漠了些,没有中招。对南希的执拗感到无奈,贝尔德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是我不信你啊亲爱的大小姐,虽说孤风领叛军横行异兽满林,但围着你今夜下榻的洋馆驻扎着骑士团三百多号人,为了确保不出差错,光关卡就设了三道,一道比一道严,甚至在宅子旁边装备了重型弩机。我敢说,就算是努尔纳瓦暗黑教团的一支重装死灵团想要上山,一时半会儿也绝对拿不下来。”顿了顿,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除非脑子抽了才有人来找您麻烦呢!”话音才落,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高喊,伴随着刀剑碰撞的轻响,警钟长鸣:“有刺客!保护南希大人!”贝尔德的笑容僵在脸上。有没有搞错啊?打脸来得要不要这么快?好不容易在小姐面前装个哔我容易么我?不愧是曾游历大陆的剑客,贝尔德反应神速,转眼换上一副坚毅的表情,挺胸收腹头抬高,眼角都洋溢着英气:“别怕,有在下守在门口,没人能近小姐的身!”“贝尔德!唔……”房间里忽然响起了风声,南希的声音略带惊慌,却又在一瞬戛然而止。“不要怕,任何人想进来,都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贝尔德大喝一声,拔出长剑,豪情万丈地杵在门口。身为机智的典范,他才不会冲出去帮那些大头兵的忙。用脚趾头想他也不信袭击者能打进洋馆,外面的守卫者一个个都是精锐军人,要是连他们三百多号人都拦不住,那他也没必要出去了,大家举高双手一起投降好了。基于上面的判断,现在守着门口才是既不吃力又能讨好的最佳选择。就在这时,顺着那支蔷薇的耳目,房内传来了某些古怪的声音……被褥翻卷声、织物碰擦肌肤的声音、甚至还有少女压抑的喘息声……贝尔德全身一僵,连握剑的手都抽搐了。我靠,房间里是什么个情况,难道是一向冷艳的小姐今日情窦初开情难自抑,压不住荷尔蒙的冲动,决定完成从少女到御姐的转型了?君子……君子成人之美!贝尔德当机立断,回身撞开门,大喊一声:“小姐,放着我来!”这一次他没有被怪力震飞出去,门应声而开,他却在门口化作了石像。如果此刻他所经历的故事将被写进某本小说,那么这位作者一定是个写小X文的个中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