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困兽犹斗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贝尔德惧怕的东西,那就只有三样:一是女人的眼泪,二是依特诺教廷又臭又长的宣讲,三是跟某位银发的昔日故人撞见。三者都有一个相同的性质,那就是极其、非常、超他喵,难以应付。

漂亮妹子哭了你总得好好哄着吧,总不见得一剑把她砍了;主教宣讲你总得好好听着吧,不然人家护卫把你一剑砍了;至于那个脚尖在半空不断点地就能以极其不科学的方式空中行走的银发青年……贝尔德毫不怀疑他始终保有一颗将自己一剑砍了的心。

他唯独庆幸的就是南希已经走了,若是让南希见到昂纳,恐怕事情会向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几乎会倾覆他接下来的计划。

不知道诸位是否还记得前文所述,永寂魔女曾在菲莉帕家的客厅问过贝尔德与“那位至高之剑”有什么孽缘。当时贝尔德的回答是这样的:哦,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就是抢了他工作的同时顺便抢了他女朋友吧。

好了,我想诸位现在大概都理解为什么昂纳有一颗想要砍死贝尔德的心了。

当年泊尔珀斯诺家族选拔侍骑那会儿,贝尔德这家伙横空出世,与昂纳一起参加了那场选拔侍骑的橡树试炼,并在最后以微弱优势胜出。

后来等对方提着骑士剑来找他决斗的时候贝尔德才知道,昂纳这家伙爱慕南希不是一年两年了。他是某户人家的贵公子,学过十八年的剑术、十八年的徒手战斗与十二年的神圣魔法,眼看着就要成为侍骑日夜陪伴女神身旁,却不想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抢了,他怎能不生气?

于是有段时间昂纳扛着骑士剑满圣都找贝尔德决斗,一开始还搞得贝尔德天天鸡飞狗跳,后来他慢慢习惯,甚至练就了一身过硬的追踪与反追踪本领,就算被堪称变态的神圣魔法预言术持续锁定,他也有好几种方法从中脱逃。

再后来这件事泊尔珀斯诺家族上下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眼看着马上就要成为宴会上诸位宾客津津乐道的谈资,泊尔珀斯诺的家主安杜门特亲自跑到昂纳家族那边去调停,这件事才算是不了了之。

总之,若是贝尔德扒在悬崖边上快要掉下去了,昂纳绝对是那个一边冷笑一边一根根拔掉他手指的人。

贝尔德的回忆小剧场放映完毕,昂纳在空中几个腾跃,白袍猎猎,潇洒地落到贝尔德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南希呢?”昂纳单刀直入。

贝尔德顺手就把火炬扔了,他知道昂纳的性格,身为荣耀的至高之剑,这家伙可不会容忍别人在自己眼前伤害他人(尽管是自己的仇敌),因此想必不用贝尔德自己出手了。

他对昂纳耸了耸肩,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放心吧,她现在毫发无伤地呆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的担心非常多余。”

“我可不觉得我能信得过‘无马的侍骑’。”昂纳不冷不热地回答。

“拜托,橡树试炼都过去几年了,不要老针对我嘛,我们要向前看……”贝尔德换上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伸手指向前方那群沉默的骑士们,“看到前面那堆暴徒了吗?他们全都想砍死我,正义的至高之剑大人,你可不能不管啊。”

“让他们砍死你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昂纳斜眼看他,那眼神冰冷得堪比南希,贝尔德甚至有点怀疑他真的不管不顾了。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我刚好知道永寂魔女的下落哦,你要是把我砍死了,可就永远也抓不到她了。”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显然,昂纳并不是个笨蛋。

贝尔德嘿嘿一笑,从腰包里掏出某个揉成团的黑色丝织物:“因为我有这个!”

“这是什么?”昂纳挑眉。

贝尔德又是嘿嘿一笑,举起丝织物往下一抖,它立马恢复了原本的形状,半只揉皱了的黑色吊带丝袜。这是他回菲莉帕家卧室的时候顺路捡到的,觉得以后可能有点用就带上了。

昂纳脸黑三秒,召唤光剑:“醒悟吧,罪人!我以依特诺主神的名义惩戒你的罪孽!”

“且慢!不要动不动就审判别人!”贝尔德高举双手,“这是我从你救下的那位少女家中找到的东西。”

此言一出,昂纳的面容几乎可以用扭曲来形容:“什么?你……你擅闯了一位少女的住宅?这是何等的罪孽,果然还是要就地正法……”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吧!难道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变态?”贝尔德怒吼,拼命晃着那半只丝袜,“重点是……这是永寂魔女的东西!永寂魔女的!”

昂纳的表情已经由怨怼转化为敬畏了:“连魔女也下得去手么?虽然身为至高之剑不该包容邪恶,但我仍对那位魔女的遭遇感到痛心……”

贝尔德用上了全部的力量才让自己忍住,没有把那只丝袜直接甩到对方脸上去。

似乎也自觉失态,昂纳咳了两声缓解尴尬:“你这家伙总有能力把一丝不差的事情搞得乱七八糟。”

“好了,先处理正事吧。”贝尔德见好就收,伸手指了指周围的士兵们,“如你所见,在场的都是释罪之翼的旧部,按照教廷那帮家伙的说法,是抛弃主神荣光的逃兵。”

在见到至高之剑时,所有人都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有几个人甚至当场扔下武器大哭起来。那无暇白袍上印着他们曾经为之而战的圣白橡树,经历了这么久与世隔绝的日子,重新见到它的滋味想必不太好受。

贝尔德走近两步,直视昂纳那双带来压迫的灰色眼瞳,以他所能做到的最诚恳的语调说:“我就直说了吧,他们罪不至死,我希望你能将他们带回故乡。当然了,这只是‘我希望’,真正的决定权还是在你。”

昂纳沉声回答:“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需要请示孤风领的最高行政长官,史甫瑞德将军。”

“大人!请示史甫瑞德的话,我们都会没命的!”一名骑士大喊,扔下武器双膝跪地,“请您开恩吧!我……我想回家!”

“大人,我也想回家!让我再见一次家里那个丑婆娘吧!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大人,求求你了,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大人!大人!大人!”

带着哭腔的恳求声、膝盖与地面碰撞的声音、乃至额头重重磕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说到底骑士团也不过是凡人,圣白橡树点燃了他们新生的希望,这也算是信仰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吧。

“我会让诸位接受公正的裁决,但我无法给出承诺。”昂纳环顾四周,视线一一扫过那些或绝望或期盼的面颊,“抱歉,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大承诺了。”

昂纳掏出一把信号枪,朝天扣动扳机。红色的信号弹腾云直上,在漆黑的天幕中炸开一个绚丽的图案。

而后他转向贝尔德,声色俱厉道:“跟我回去,贝尔德。你玩忽职守,导致重要目标被永寂魔女袭击,审判庭要追究你的责任。”

伴随昂纳的厉喝,昏暗的天幕被强烈的眩光所照亮。那光亮来自一艘“雷鸟”级战争空艇的前端探照灯,它从一侧山头升起,数米高的巨大气囊上印刻着圣白橡树的徽记,这是昂纳用圣橡树令换来的支援。

“喏,这个拿好。”面对昂纳的诘问,贝尔德不慌不忙地解下背后绑着的法杖,双手托举交给昂纳。

“这又是什么?”昂纳眼角微抽。

“给菲莉帕的东西,它对菲莉帕很重要。”贝尔德简单地解释,“顺带一提,菲莉帕是你救下的那位少女的名字。”

好了,这样就算是仁至义尽皆大欢喜,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拍拍屁股走人也没人能够指摘……

等一下。等、一、下。

贝尔德心中忽然升起了某种不祥的预感,脊背没来由地冒着寒意。

他换上一副极其严肃的表情,转向昂纳:“对了,那个伏斯特洛……我的意思是,那个死灵法师,你已经干掉了?”

“这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虽然对贝尔德的反应感到奇怪,不过这并不妨碍昂纳以冰冷的态度回答。

贝尔德刚想反驳,两个人却同时闭上了嘴。他们快速交换视线,明白对方也察觉到了同一个异样。大地正以微不可察的频率微微震颤,这震颤的幅度并不惹人注意,但两位敏锐的家伙都捕捉到了异常。

贝尔德扭头问昂纳:“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

昂纳点头:“感觉到了。非常强大的黑暗力量。”

“我忽然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贝尔德嘀咕。

大地的震颤骤然增幅,犹如一艘蒸汽战舰撞击了冰山,跪倒的骑士团顿时趴倒一片,连贝尔德也差点摔倒。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林间的鸟雀纷纷惊飞。

“至高之剑!!!!!!”

根据贝尔德多年看骑士小说以及到处流浪的经验来看,这中气十足的嚎叫声,显然来自某个BOSS级别的人物。

雷鸟级空艇的探照灯即刻转向了声音的方向。惨白的灯光之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岿然升起,宛若一个久眠初醒的巨人,手掌就有屋顶的大小,一掌就摁碎了一栋民居。

它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朝天嘶吼,大地都为之颤抖。若是说它的上半身还能看出人的轮廓,那它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非常猎奇的玩意儿:一个布满肉瘤的球状体,从视觉效果来看很像一个长了人身的土团。它的皮肤犹如无数条没有鳞片的黑蛇相互纠缠而成,光是注目便让人没有靠近的兴致。

贝尔德粗略观察了一下,依照那家伙铁塔般的体型,徒手撕开雷鸟级的装甲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如果说那玩意儿是伏斯特洛,那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昂纳面色发白。

贝尔德当然不清楚,但他可以做出推测,再把推测以确有其事的口气说出来,这不是什么稀罕的能力,很多人都无师自通。

“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啊朋友,那个黑暗法师不仅仅用幻术控制了所有村民,他还在他们身体里种下了一个潜伏的黑暗法术。这种法术平时潜伏在他们的身体里,但在激发时就会将所有人的灵魂全部抽取,聚集到施术者体内,使施术者变成一个由尸山构成的怪物。”

“你怎么知道?”昂纳望向贝尔德的眼神添了一丝警惕。

贝尔德嘿嘿一笑:“那还用说,我见过这个法术……”眼看昂纳脸色愈差,他举起双手示意对方冷静,“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我又不是黑暗法师,我是从某本书上看到的。”

昂纳叹了口气,暂且先不考虑贝尔德平时的涉猎内容,目前最重要的是压制出现在村庄的这头怪物。

他抱持着一点微弱的希望,向博学的贝尔德抛去了橄榄枝:“如果你帮助我解决这个怪物,我会酌情考虑减免一些你的罪行,书上有没有提过消灭它的方法?”

“当然有了……不过可不能这样就告诉你。”面对放软态度的至高之剑,贝尔德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投机者的嘴脸暴露无遗,“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

话分两头,起源之森。

南希一直遵照贝尔德的嘱咐,点亮魔光术一路奔逃。浓密的丛林完全遮蔽了外界的情况,她无法窥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为贝尔德祈祷。贝尔德的生命力堪比小强,她希望他这次也一如既往地幸存下来,继续做她的火球练习靶。

她依照零星透过树冠的月光一路向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虬结的古老树根。不知过了多久,她走出了茂密的森林,找到了一条林间小溪。沿河生长着低矮的灌木丛,月光洒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周围只剩下风过树丛的沙沙声与溪水流淌的轻灵声响。南希坐在河边,望着那把锈迹斑斑的信号枪,银质枪身略有些泛黄,看得出它已经被使用过一段年头了,恐怕是贝尔德第一天上任侍骑的时候父亲大人亲自给他的吧。

南希想起第一次见到贝尔德的时候,那天晚上她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内容关于她以后的丈夫。父亲已为她挑选了几个如意夫婿,而她不愿意让父母亲来决定自己的爱情,对谈很久也没有结果,于是她只身一人愤而出走,才刚撞开大门跃下台阶踩到雪地,没跑几步就被雪地里某样东西绊倒,直接导致她化作了脸着地的天使,顺便还崴了脚。

当她颇为幽怨地忍痛回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破玩意儿挫败了她原本轰轰烈烈的离家出走计划时,只看到半截埋在雪里的人体,完全被雪花覆盖,看不出是死是活不说,一张宛若尸体的惨白面容正好跟南希眼对眼。

后来的事情南希就不知道了,她因为惊吓过度在床上晕了两天。父亲将那个倒在门外的可怜人接进宅邸治疗,总算是将他从主神那边抢了回来。

不消说,那位倒霉蛋就是贝尔德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南希都没有给这个神秘来客好脸色看,即使是在他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之后。

现在想想,贝尔德这家伙还挺无辜的。

南希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笑意,摩挲着掌心的信号枪。

身后灌木丛发出了窸窣的响声,南希警觉地转身,掌心已经燃起了火焰。

“谁在那里?”她略有些僵硬地发问,做好向那边扔个火球的准备。

树冠下的阴影中亮起一双泛光的暗红色眼眸,黑色的人影慢慢走出阴影,脸上挂着模糊的笑意:“别紧张,是我,艾丽莎。”

那熟悉的声音的确是艾丽莎的,南希解散了火元素,除了莫名的安心之外,紧随其后的是被抛弃的愠怒。她稍微挤出一点怒容:“你之前到哪里去了?”

“我一直在跟着你啊。”艾丽莎慢慢走近,在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停步,“你在村庄里的处境,我都看在眼里。”

“那你为什么不来帮我?”艾丽莎的话令南希怒上加怒,语调也咄咄逼人起来,“你不是说过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当时你的侍骑正要赶去救你,我再出现那就是多余了。”艾丽莎斜倚树干环抱双臂。

艾丽莎那满不在乎的态度与轻描淡写的回答都令南希感到心寒。她意识到自己充其量只是一个落在对方手上的囚徒而已,仅是两天时间的相处并不能改变这一事实,对方始终没有将自己当做同伴来看。

在南希重新考虑审视自己与艾丽莎的关系时,艾丽莎从树干上直起身,轻声道:“除此之外,我不现身的第二个理由是,我没办法信任你的侍骑。”

在南希惊疑的目光中,她朝南希抬了抬下巴,视线自对方的脸颊向下,最后停留在她掌间的信号枪。

“不要用它。不要相信你的侍骑。我想……你还不清楚贝尔德隐藏的秘密吧?”

-

一发炮弹旋转着飞入黑色巨怪的胸膛,黏稠的黑色汁液伴随爆焰四溅。

雷鸟级空艇绕着村庄顺时针飞行,以右舷面对下方的巨型怪物,所有口径的火炮轮番炸响,炮弹如火流星般划破天幕,覆盖那怪物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黑色汁液迸射如雨,落在地面蒸腾出白色的蒸汽。

凭目测不难看出,这些攻击效果不佳,只对它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阻滞作用。

化身巨怪的伏斯特洛似乎已经丧失理智,这个怪物没有任何使用魔法的征兆,它只是将手边任何能够投掷的重物统统掷向天空中的雷鸟级空艇,迫使其不断拉升高度以免被击坠。

两个人影蹲在与伏斯特洛隔了两个街区的屋顶上,默默望着它四处破坏。鉴于这地方由于它的存在异常危险,昂纳将昏迷的菲莉帕抱了过来,此刻她的脑袋正倚在昂纳胸口。

至于那根要给菲莉帕的法杖……昂纳以双手没有空档为由拒绝握持,它又回到了贝尔德的背后。

“‘形体是禁锢灵魂的枷锁,而当形体消亡,灵魂也就不复存在’。也就是说,人死去之后,他的灵魂会消散,因为他的肉体已经死了,限制灵魂的容器已经残缺。但黑暗法术不一样,它忤逆了自然法则,以残缺之躯将死者的灵魂强行留下。灵魂驱使肉体的活动,而供其思考的器官已经腐烂了,这些灵魂也就成为了自我意识低下的亡灵,任由死灵法师驱使。”

贝尔德跟昂纳解释了一大堆,那唯一听众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挑了挑眉毛:“我想任何认真听过战术课的士兵都知道你的这套说辞,我看不出这对解决我们目前的境况有什么好处。”

“说了这么多,居然还没抓住重点?”贝尔德痛心疾首地晃着脑袋,拿银水壶灌了口水,“我的意思是,这东西就是一大团肉而已,只要切断灵魂与肉体的联系,它自己就会崩溃。”

这次昂纳没说话,只是以半鄙夷半愠怒的眼神洗礼贝尔德,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请说重点”四个大字。

贝尔德摊手表示无奈:“这么说吧,你只要随便拉个信仰虔诚的红衣主教过来,对着这家伙念一遍《碑书》(依特诺教团圣经),这家伙就会自己崩溃了,听起来很简单不是吗?神圣魔法的力量足以压制永寂的黑暗,这你是知道的。”

昂纳面露难色。贝尔德这番话说了跟没说差不多,身为至高之剑的他比贝尔德更清楚圣书对黑暗的压制作用,但他此行并没有带上神父,也没有任何在场的人能够担当宣讲的责任。

顺带一提,虽然他贵为至高之剑,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把《碑书》倒背如流了。

实际上,就连大多数主教都无法做到背诵,碑书共有两卷,第一卷讲解的大多是古往今来的传奇故事,称为“碑阳篇”;而第二卷“碑阴篇”的内容则囊括了依特诺主神的事迹、人类的起源以及对世界本源的探索,且用的是从创世次元流传下来的晦涩古文,一般人甚至无法理解其内在涵义,圣都大图书馆配备了专门的翻译团队,但其中的绝大部分内容至今仍未能完全破译。

“依特诺的走狗!要……全部消灭!”巨怪仰天咆哮,依稀还能听出伏斯特洛的音色。狂吼掀起劲风,村庄又是一阵飞沙走石,昂纳回身用斗篷护住怀中少女,以免四处飞舞的碎片伤害到她。

“哇哦哇哦,脾气可真大,你这样可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法师。”贝尔德站在原地半步没动,伸手把被吹乱的额发抚平。

尽管伏斯特洛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但在贝尔德眼里,这家伙远没到值得忧虑的地步。

为什么贝尔德能说出如此装哔的话语呢?因为此刻至高之剑就站在它左侧不远处的屋顶上,但它除了仰脖对着飞艇的方向摆孤狼嗥月的POSE喷点口水,顺便把一切趁手的东西都抛过去以外什么都没干。

除此之外,这怪物的下半身看上去不像能够移动,它那巨大的脑袋(如果那奇丑无比一马平川的大脸盆能被称为脑袋的话)上仅有一张犬牙交错的巨口,眼睛鼻子耳朵之类的信息收集器官一概没有,如果说它有什么办法能够精确“视物”,那只能通过感应人类的魔力驱核了。

像这样的怪物贝尔德向来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反正就算放着不管也会有依特诺教团来擦屁股,犯不着他来操心。不过这次情况有些特殊,对于伏斯特洛这个人他仍有许多存疑的地方,他希望能从对方口中获得更多的讯息。

另外……也算是报答菲莉帕这几天来的照顾吧。

“怎么样护花使者,想好对付大块头的办法没?”贝尔德扭头问。

昂纳很诚实地摇摇头:“还没有。但我们必须为雷鸟分散点注意。”

昂纳指了指高空,贝尔德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雷鸟级空艇依然在空中做顺时针运动,但它的高度正以细微的倾角降低。贝尔德很快发现了原因,飞艇右侧的螺旋翼不知何时已被砸毁,在飞艇身后拖出一道黑色的尾迹,失去了将近一半动力的飞艇无法维持稳定。舰身的圣白橡树上布满刮痕,看来伏斯特洛的攻击并不是毫无成效。

贝尔德耸耸肩:“虽然我不反对你上去拉住那家伙的仇恨,但在此之前你总得先安顿一下神官小姐吧。”

“你说的有道理,确实不能放着菲莉帕不管……”昂纳低头思忖片刻,猛然抬头,“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

“拉仇恨?”贝尔德一愣。

“不,再后面。”

“安顿一下神官小姐?”

“对,没错!”昂纳连连点头,“菲莉帕小姐是神官啊!”

“神官怎么了……”贝尔德的反问刚出口一半,瞬间醍醐灌顶,“我去,菲莉帕小姐是神官啊!”

“对,六大使徒的祷词对黑暗有同样的压制效果!”难得沉静的昂纳也有如此激动的时刻。

难得他们能达成一致意见,两人互相激情对视一眼,而后又一齐将目光移到紧闭双目昏迷不醒的少女身上,最后又心照不宣地沉默了。

“咳咳,现在有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贝尔德咳了两声缓解尴尬,向昂纳投去大义凛然的目光,“你亲还是我亲?”

然后他就被昂纳一脚踹下了屋顶。

-

“唔……”菲莉帕晃悠悠地睁开双眼,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听到了某人的惨叫声?

视线逐渐清晰,首先入目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剑眉星目帅到掉渣。

自小以来一直生活在村庄里的菲莉帕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见到如此帅气的异性,于是她非常忠实地脸红了,颤颤巍巍地开口:“请、请问……你是谁?”

“在下昂纳·安墨芬斯特,隶属于依特诺教皇禁卫军。”对方温声道,唇边一抹微笑简直春风化雨,“方才情势紧迫,多有冒犯,还望神官小姐恕罪。”

都变成文言文了啊喂!你果然是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的闷骚吧!爬屋顶爬到一半的贝尔德吐槽。

经过至高之剑这么一说,菲莉帕才发现自己正被对方以非常浪漫的姿势抱着,隔着长袍的布料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触感。

“呜哇哇哇哇哇!请……请放我下来!”她满脸通红地大喊。

对面的青年面露难色,视线顺着自己的身体下移:“可现在好像不是时候……”

菲莉帕顺着对方的视线,长袍不能遮盖全部的皮肤,她自己的小腿从布匹下边伸出来,鞋袜全都不翼而飞,一双冻得发红的小脚暴露在空气中。大脑空档三秒,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正赤身裸体。

贝尔德深吸一口气,连珠炮般说出一长串话:“神官小姐我知道目前情况很像在做梦但一切都是真的拜托千万不要晕过去因为我们现在全都靠你了!”

“咿咿咿……咦?”菲莉帕一时有些愣怔。

贝尔德贴心地伸手指了指背后,那个畸形的怪物正对着空中的飞空艇咆哮,犹如某种启示录的场景。

菲莉帕脸上的殷红顿时被苍白取代大半,弱弱地开口:“那是什么东西啊?”

于是昂纳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大致跟她叙述了一遍,尤其着重提及了可以用祷文压制这一点。出乎昂纳的预料,菲莉帕很坚定地点了点头:“如果需要用到我的力量,我会尽力的!”

“天之涯有一句话说得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接下来就靠你们俩了,我在一旁给你们掠阵。”贝尔德义正辞严。

“掠阵是什么意思?”昂纳黑线。

“哦,天之涯的古语,就是在一边看戏。”

菲莉帕从长袍里抽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掌心握着那只锐风左翼的挂坠。昂纳咳了两声,自觉地移开目光……移到一旁眼神发直的贝尔德身上。

后者讪笑两声,抚着鼻子,把视线从那截小臂上移开。

菲莉帕将锐风左翼对准伏斯特洛,开始吟唱祷文。

【奉我们最英勇的守护者,特奈瑟缇之名,我们……】

不知是不是贝尔德的错觉,那只锐风左翼的挂坠忽然折射出了耀眼的银光。与此同时,伏斯特洛的身形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慢慢转向了他们的屋顶。

“我开始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了……”贝尔德咕哝,转身开始奔跑。

话音未落,伏斯特洛甩动手臂,磨盘般的左掌挟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横扫而来,菲莉帕一声轻呼,昂纳已抱着她蹿下屋顶,下一秒木屋上半层被一扫而空,沙尘迸射。

昂纳与菲莉帕一同滚落地面,至高之剑紧紧搂抱住少女,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了冲击。低头确认菲莉帕毫发无伤以后,昂纳抬头搜寻贝尔德的踪迹,却没找到那家伙的人影。

难道说那家伙被那一掌拍飞了?昂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此时此刻,伏斯特洛高空挥舞的左掌小指上,一把长剑深深刺入柔软黏腻的表皮。一个人影紧握剑鞘悬挂在高空,衣衫狂舞头发散乱,却伸长了脖子仰天长啸——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口牙!”

第十三章·困兽犹斗
蚀碑·循风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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