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温莎帝国
温莎帝国的人们从未想过他们仅仅位于一片广阔大陆的西部一隅。兰斯大陆上如今只有一个国家这一事实经过了二十年时间的浸润,已经牢固地印刻到了每个人的脑子里。因此人们对丹特·波罗的故事嗤之以鼻的事也就不难难以理解了。丹特所说的在海洋的彼端,在大陆的尽头,有着遍布着黄金与美酒东方国家的事成了旧城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老丹特不遗余力地敲开了一家家的房门,告诉人们他跨越过海洋,见证过伊甸园一般的美景。开始还有人愿意听他絮叨两句,直到他掏出了自己那本游记,一本薄薄几十页的书,却要卖三个银币。他被人踢出家门,赶到街上,受尽冷眼嘲弄。这种状况,维持了足足两年,直到丹特倒在冰冷的寒冬中。结核病几乎夺走了老丹特所有的生命力。如果病情发现的更早,或者如果他有更多的钱,或许他还能多活上一阵。可惜两年来不懈地“传教”不仅夺走了他健康的身体,还让他一贫如洗。老丹特躺在床上,房东在短短的两天已经来过两天,催促老丹特赶紧搬出去。如果不是担心被传染,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把老丹特连人带床丢出去。老丹特无亲无故,没人来照顾他,他也没钱请护工。如果按照这种情况进行下去,老丹特的遗体被发现的时候,很难保证完好无损。命运跟老丹特开了一个玩笑。在他已经对自己的人生绝望,躺在穿上苟延残喘的时候,有人来拜访了他。正当老丹特在床上剧烈咳嗽时,门被人粗暴地撞开了。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人大踏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十数个护工。这个逼仄的房间里似乎从来没有一次性涌入这么多人。老丹特稀里糊涂地被架了出去。他被安置到了海尔城中最顶级医院的单人病房中。每天都有专人护理。在迷茫的一个星期之后,他又见到了那个救了自己命的陌生人。陌生男人有着一头金色蓬松的长发,头发向四周散开,显得他如同一头雄狮。男人有着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庞。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一轮的中年人站在丹特身边时,会让这个可怜的老人觉得自己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老丹特自然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帝国内阁首相,里斯·奥斯本。“想必你一定知道我是谁,”奥斯本缓缓开口,他的话中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老丹特唯唯诺诺,不敢抬头,“那我就直说了,你的命,是不够资格让我动用国家资源来拯救的。”这一点,老丹特再清楚不过了。他的疑惑在奥斯本从口袋中掏出那块石头的时候当然无存。他突然挺直了腰板。他指着那块同体透明的棕色的石头,自信的微笑浮上了嘴角。“你们相信那块石头是来自东方的司命石,对吗?”奥斯本快步走进皇宫。他没等多长时间,就被允许进入宫殿。宫女带着他很快来到了会客室。帝国皇帝鲁道夫·温莎已经等在那了。任何人如果见到了鲁道夫,一定感慨于他与身份不符合的外表。不符合常人对于高位者的幻想,鲁道夫既没有挺拔的身材,也没有英俊的外表。他与奥斯本站在一起,十个人中会有十个人认为奥斯本才是皇帝,而他只是一个卑微猥琐的小跟班。然而,事实上正是这个卑鄙形似侏儒的小丑完成了温莎帝国史上任何英明神武的大帝都没能完成的伟业——统一兰斯大陆。奥斯本单膝下跪,崇敬的话语不止流于表面,更是发自内心:“陛下,我带来了好消息。”“起来吧,”鲁道夫缓缓说着,他坐在桌子后的一张椅子上,一只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敲击着桌子,“希望你能带来足以让我愉悦的消息。”“陛下,这件事绝对能让你振奋。”奥斯本取出一本书,毕恭毕敬地呈了上去。“这是?”鲁道夫接过书,翻阅着。他的眼前一亮,身体里似乎注入了力量,“丹特·波罗,”他一边翻书,慢慢诉说着这个名字,“他的话有几分可能性?”奥斯本取出了那块通体透明的棕色石头,那块他曾在丹特面前取出的石头:“这是丹特·波罗在一个月前去典当行当掉的石头。那个可怜的老人得了结核病,为了治病他迫不得已去当掉了这块对他至关重要的石头。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他达到过东方国家的铁证。我已经命令实验室分析过了。这块石头的成分不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矿物成分。”“有趣,”鲁道夫合上书,他对于书中描写的富丽堂皇的东方国家垂涎三尺,“可是,如果东方真像他描写的一般富有,为何他只身一人回来,一贫如洗?”“按照他的说法,他本来想要偷渡到东方。但是回来时遭遇了风暴与塞壬的袭击。所有船员全部罹难,只有他一个人运气好,抱住了残存的木板漂流回来。我去问过码头的负责人,他也佐证了波罗的说法。”鲁道夫跳下椅子,在窗前左右踱步,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自语:“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无论是东方国家的真实性,还是到达东方路线图,都远远不够。我们不能去招惹塞壬,海洋是它们的绝对主场。更何况,我不能仅仅凭一块石头就相信这个病入膏肓的老头。”奥斯本挺直了胸膛,这是他为皇帝带来的第二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陛下,波罗说,还有另一条通往东方的道路。”奥斯本走出皇宫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望穿双眼的秘书。他走下台阶的时候,秘书几乎忍不住要冲上来。他刚刚站稳脚跟,秘书就迎了上去。“大人。”他转了转眼球,似有难言之隐。奥斯本皱了皱眉:“怎么了?”“还是我自己来说吧。”奥斯本这才注意到站在秘书身后的娇小的女性。年纪看上去不太大,个子不高,有着一头火红色的头发和碧蓝的瞳孔,标准的帝国人长相,年轻美丽,却也称不上绝色。她站在奥斯本面前毫无惧色,这倒是让奥斯本产生了兴趣。每一个帝国人在他这个铁血首相面前要么表现的唯唯诺诺,要么就是哗众取宠来博一个名声。但这自己在政界毫无印象的小人物,似乎是将双方摆在了同等的地位上来进行交流。这让奥斯本有了兴趣听听她要说什么。当然,如果她说的事情没有价值,奥斯本也会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少女的第一句话就让奥斯本打消了赶跑她的念头。少女抬起手,对奥斯本说:“我是来自鹰巢城的使者,鹰巢城希望能与帝国进行友好的交流。”少女的手中燃起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从过去至未来,克里格教史上任意一位教皇都不会相信,克里格教对于兰斯大陆的绝对权威,会在短短数十年内土崩瓦解。人们对于宗教的态度从敬畏到止于信仰的转变并不是一蹴而就。后世的历史学家曾对克里格教的没落做出了正确的评断。克里格的没落并不是因为单一因素的影响,更不是因为某位帝王的出现,而是在经济、政治、科技和教育的多重作用下完成的。克里格教历史上连续有数位教皇以发动圣战的名义驱使人们参加战争。连年的征战让人们开始对克里格教产生了怀疑——更多的是对宗教国的怀疑。史学家认为这之后不同国家的崛起也得益于人们重新将目光转移到各个国家上。克里格教皇国的灭亡与温莎帝国不无关系。尽管从历史角度上来看,温莎帝国所做的——剥夺克里格教皇国土地与克里格教税收征兵的权力——不过是顺水推舟,但在教皇的眼中,温莎帝国无疑是毁灭克里格教的罪魁祸首。然而温莎帝国已经强大到让教皇也无能为力的地步。因此,在一百年前,温莎帝国的皇帝提出要将教皇厅迁移到帝都海尔时,教皇也只能乖乖同意。时至今日,教皇早已失去了对世俗的掌控力。他只能窝在教皇厅里,在诸如新年一类的节日里通过收音机带领全国的子民祈祷。除此之外,就是他最讨厌的差事——为每个皇室成员洗礼。当修士通报帝国皇帝来访时,时任教皇的格里高利十二氏还没做出回应,鲁道夫就大踏步走了出来。格里高利楞了一下,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沿着阶梯三步并两步走了下来。“尊敬的皇帝陛下,”他弓着腰,尽量使自己平视鲁道夫,“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鲁道夫没有回话,他径直朝前走去。格里高利赶忙跟上。鲁道夫沿着阶梯一路向上,一屁股坐到了教皇的椅子上。教皇脸色煞白,但不能发作。修士则悄悄退了出去。临退出前,修士半是无奈半是愤怒地想,要是世人们知道平常高高在上的教皇是如此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不知道该作何感想。鲁道夫开口说道:“朕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陛下您尽管问。”“鹰巢城,你对这个名字熟悉吗?”格里高利心中咯噔一下,他不露声色,说:“当然,这是《圣典》中描述的恶魔之城。‘恶魔’们就是逃到了这座城市里。”“那你知道鹰巢城位于哪里吗?”“当然,”格里高利不知道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帝卖的什么药,鹰巢城所在的位置人尽皆知,“鹰巢城就位于大陆的最东端,隐藏于崇尚峻岭之中。”“没错,”鲁道夫无视了教皇抽动的面部肌肉,翘起了二郎腿,“你可知道朕为何不去征服那一片土地?”“这……陛下深思熟虑,实在不是我等能够参透的。”鲁道夫顾左右而言他:“在几百年前,克里格教的教皇们曾经发动了数次圣战,引起了民间的一股热潮。那些东征的士兵前仆后继的前往鹰巢城,他们之中最幸运的人回到了故乡。更多的人则客死他乡,我说的对吗?”“是的。”格里高利的声音低下去,那是克里格教史上一段黑暗的时间。他们以诸神的形象为旗帜,向着恶魔们发动战争。结果是“恶魔”轻而易举地杀死了诸神的信徒。“克里格教之所以攻击鹰巢城,是因为消灭恶魔是《圣典》的教义。而朕不去进攻鹰巢城,是因为完全没有征服的必要。”传说中鹰巢城的位置位于大陆极东之处,毗连日暮省。要想到达鹰巢城,需要先穿越一片密林,密林中遍布凶猛异兽,穿过密林后是连绵不绝的鲁尔山脉。更有传闻在山脉上居住着异族。那片土地既无开垦价值,又无必不可少的矿脉资源,实在是没有任何征服的必要。“但是,”鲁道夫语气一转,“朕可以助你征服鹰巢城。”格里高利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且不论鹰巢城屹立数百年,无人可以掌握它的位置。格里高利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一件事,”果不其然,鲁道夫提出了他的条件,“鹰巢城之后,有什么?”“鹰巢城之后?”格里高利楞了一下。他曾听过那个传说,但也仅仅只是传说。以一个传说换取进攻鹰巢城的机会实在是稳赚不赔的生意。“确实有这么一个传说,”格里高利慢条斯理地说,“传说在鲁尔山脉之后正是人类起源的花园。而鹰巢城是由恶魔建立的城池。他们阻断了人类回归本初的机会。不过这个传说并不是出自《圣典》,而是更早的一些手写的古文字书信。”“仅仅只有这些吗?”鲁道夫脸色拉了下来,“搞清楚,教皇先生,现在是你在说服我进攻鹰巢城。如果成功了,那你将作为克里格教历史上第一个成功讨伐恶魔的人而名留青史。”格里高利呆滞了几秒,才醒悟过来。如果鲁道夫进攻鹰巢城,成功了,人们一定会暗自赞颂教皇的功绩。毕竟克里格教对鹰巢城的仇恨人尽皆知。失败了,人们也只会责备鲁道夫大帝,毕竟人们心知肚明,教皇没有影响帝王出兵的能力。鲁道夫恐怕在暗示,他需要一个进攻鹰巢城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就是鹰巢城之后有另一片值得被征服的土地。“请……请等一下。”格里高利飞快跑到了教皇厅过得图书馆中。鲁道夫用手指点着座椅,短短数分钟,格里高利以惊人的速度跑了回来。他气都喘不匀,就举着手中的书大喊着:“我……我查到了。鹰巢城之后还有另一片土地。在那片土地上,生产有一种叫‘司命石’的特殊石头。这是克里格教对于那片土地的全部记载。”“另……另外——”格里高利清了清嗓子,缓了口气,接下来他要展示的,才是东方世界存在的铁证,“这就是司命石。”看着格里高利举起的那块透明的石头,鲁道夫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已经得到了他需要的“理由”。帝国历738年发生了几件大事。首当其冲的就是在新年交界之时,帝国军乐团著名的音乐家查理·卡斯特罗制作了他一生中流传最广、生命最高的交响乐——第八交响曲:帝国。这首以帝国发展为背景所作的交响曲一经问世就引起了轰动。帝都海尔音乐厅一时门庭若市。人们对于这首交响曲评价褒贬不一。赞扬着认为交响曲恢弘大气,完美地呈现了帝国盛世的景象。而批评的意见则更多集中在最后一个乐章,在激昂的音乐过后,最后一个乐章突然归于伤感,仿佛一个庞大的帝国轰然倒下一样。不论对于赞扬抑或批评,查理本人都不予置评。在作出这首交响乐之后,查理本人宣布封笔。帝国交响曲也就成了他生命中光芒最盛的绝唱。而第二件事则是丹特·波罗的逝世。这个可怜的老人经历了两年饥寒交迫和数月病魔的折磨后终于撒手人寰。彼时的丹特·波罗还没有作为第一个发现东方大陆的人而声名鹊起。人们惊讶于他华丽盛大的葬礼同他生前的资产严重不符。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奥斯本首相正捏着他的死亡通知单沉思。在那份通知单上,明确说明波罗是死于肾脏衰竭而非结核病。或许结核病引起了一系列并发症从而夺走了这个老人的生命,但直觉让奥斯本觉得这一切没那么简单。同年,鹰巢城的使者离开了帝都海尔。在她的身边还跟随着两名帝国的使者。这件事才是后世的史学家们津津乐道的事件,甚至足以让流传百世的名曲显得黯淡无光。他们开始将目光投射到古老的东方,在危机四伏的密林中,在连绵不绝的山脉上,在狂怒汹涌的波涛上,甚至在此时人们目不能及的古老大陆上,赤炎红莲正含苞待放,谱写属于纷争,泼洒着血与肉的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