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冰
6.融冰祁天坐在床边削着水果,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手中的动作不停,眼睛还细细盯着处于深睡中的祁空,当削好把果肉轻轻放在果盘后,她终是停止了哼曲,轻叹一声,伸手轻抚祁空左脸,似是太想叫醒梦中人。她洁白的长发随着窗外吹来的风轻轻飘动,抬眼望去,才发现已然是黄昏。她突然起身,冲向正大开着一面窗户门的阳台,而还不待她手扶护栏,抓住什么,便警觉性地立刻后退回窗户门边缘,接着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从地面跃起,跳至护栏,蹲稳再跳下,现在已经站立在她面前的黑发少年。他身披风衣,短发蓬松略显凌乱,一副头戴式的耳机还挂在脖子处,黑眼圈极重,俨然一副熬了夜此刻还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做停顿,他迈动脚步就往前走去。这一幕发生不过短短几秒。祁天下意识大喊一声,立刻转身,跑向里头,而她却只是在床尾处便停下了脚步,再展开双臂,挡在了床前。“不请自来,你是谁?”她大声喝问,“你又找谁?”话虽这么问着,但她其实已经把这人当做是来找哥哥的了。下一秒,听闻动静的陈莫吾等人破门而入,立刻,房里气温上升,杀意渐起。少年挠了挠头,不耐烦地咂舌一声,开口时声音阴沉得犹如古钟响鸣:“啊,被发现了。”这么说着,他却依旧一张表情,眼睛里都有几分死气,甚至还有点面瘫。反而是刚进房里的那三人,见到他那一瞬间,就并不怎么保持冷静了。“浊歌!”半晌,叶辰逸才先第一个说话,然而开口便是大喊着那人的名字,厉声道,“你他妈有毛病吧从哪进来呢?”能把他气得当场骂出口的人也是很厉害了……陈莫吾这么想着,同样也扶额无奈道:“还请正门敲门好么,你看你把我妹妹吓得……”琼宇倒是手快,一进来就直接揽过来祁天,搂在怀里带出门了,陈莫吾放下手看着床尾处时,妹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门还被顺手关上了。……这就是你说的对我妹妹没意思??她轻呼一口气,看着眼前人,即使心里已经摸清楚了个大概,还是正色问道:“那么不请自来,是为何事呢?”少年瞥了一眼祁空,又指了指他,诚实回答道:“我本想偷偷带走他,但被发现了。小妹妹反应很快。”他也丝毫不做掩饰,问什么答什么。叶辰逸却是脸色更黑了,不知是被他行为气的,还是被他言语气的,反正这人总能气死他。“那你是要偷偷带去哪?做什么?”陈莫吾也按照流程,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谁的命令?”“带去政府下的警局,何惟目前的势力还没有能够及到国家权利这一块,把摄像头拍到的那一节录像带给他们,那里就能保他。”他全程面瘫道,“我自己行动的。”听闻此话,陈莫吾和叶辰逸半天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悟后又不可思议问道:“所以说监控没有拍到的那一幕,是因为被你截了,还没有一点破绽?”浊歌轻点头。叶辰逸抓耳挠腮,抱着头跳了跳又原地转了一圈崩溃道:“这是出了内鬼啊而且这个内鬼还是个技术宅还是清酒老大的搭档我的妈饶了我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陈莫吾满头问号,心想能把他逼到如此失控的人是真的非常厉害了。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祸起源头的仇家睡得昏沉,而妹妹跟冤家又遇见一个冤家,而这个冤家又当着上一个冤家的面说,我帮了一把我们仇家……陈莫吾觉得琼宇干脆离开是没有错的,确实不能待在这,毕竟这人不按照常理出牌就算了,还说要把她哥哥送去监狱,还说那种地方能保他。……???开什么玩笑,陈家大少爷进了监狱,是想让这段时间的头条都是这个吗?“不不不不别想了!”她立刻道,“他就在这,哪都不去!”叶辰逸这才回过神来,抱头难堪道:“没错,他就在这,哪都不去。”能让他无奈成这样的人除了厉害也再无其他形容……陈莫吾走上前,关上了那扇窗户门,转过身来,又严肃问道:“你为何要用这种方法保他,归根到底,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浊歌又是一声咂舌,这回他也不回答了,而是戴上了耳机,退回一边,沉默不言。叶辰逸摇摇头,也冷静了些许,轻声开口:“问也没用了,你也知道,他性格就这样。还是问清酒吧,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听到“清酒”时,浊歌又有微微反应,咬了咬牙,而后烦躁地推下耳机,眉头紧皱,恨恨道:“你故意的吧?”——故意拿她来威胁我。“她也是我老大,”这会轮到叶辰逸假作无辜老实,他语气也确实诚恳,“给她汇报真实情况怎么能说我故意?还是说清酒老大确实不知道你干了这事?”“嘁。”他低沉的声音却是更加阴沉了,森森吐字,“你也不过恶人告状。”看着这两互相客气又互相做戏再到互相揭瓦,陈莫吾是真的觉得这出戏好看,奈何这出戏根源跟自己的哥哥有关,不然她真的只想拉着琼宇嗑瓜子拍掌看戏。不过何惟的人不都是很恨他的吗……一年前,他执拗地揽下那事,获得了荣誉受到了尊重却最终丢失了朋友,也不知究竟是幸与不幸。而哥哥那时却只是盯着自己,蓦地痞笑一声,又温声安稳自己道:“没关系,是非是我选的,后果也该自己尝,但我受到的肯定与支持,也是不可辜负的。”——“不肯认同我的人,也就由他去吧。”哥哥当年的话还如响在耳畔,陈莫吾也没听他们后面到底吵了些什么,只是再听的时候,他们话题都已经换了好几轮。她轻叹一口气,坐到床边,一指祁空,微微开口:“解。”顿时,围绕着祁空的幻术消失,几乎是紧接着,他便睁开了眼。那双异色瞳还在,那从最根源处溢出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她后退一步,一眨眼,左眼颜色褪去又立刻被红色染上,两人视线相交,冰冷地对视着。叶辰逸突然感觉冷,幻影术可以具象化就算了,但这种眼神摩挲的杀气也能具象化实在说不过去……他没有再接话,抬眼看着浊歌,只见他手伸出,手掌对着祁空那一方……突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叶辰逸立刻伸手阻止。只见浊歌下蹲,手往地面一撑,从他手下生出的冰层,一层层往前方迈去,每前进一处,就冻住一处,蓝白色的裂冰一步步往前,不过一瞬间,就作势要爬上祁空的床,却被叶辰逸伸出的那一手及时生生止住。他转动眼球,余光瞥了叶辰逸一眼,只消这一眼,便可清晰看见那凛冽寒气从他眼瞳中发出,侵入骨髓。他明白了,这种寒冷,确实只有浊歌一人能给。“那你这么做是为何?”他问,“我可没打算杀他,但你本能地就阻止了我,为何?”祁空翻身,还不待下床,叶辰逸立刻喝道:“别动!他想拿回他的东西!”动作只好生生止住,祁空皱起眉头,似是回想着什么。而听此,陈莫吾立刻伸手,火焰从地面蹦出,试图融化冰霜,却丝毫不动,幽幽寒气依旧逼人,几乎封闭的空间里,让人不由心生战栗。“你也知道那是我的东西,”浊歌说着站起身来,刚刚撑地的手掌摊开,他抓了抓,寒气这才从手中慢慢散去,他笑问,“所以为何阻止我拿回来?”“不会融的冰?”祁空一腿单膝跪在床,另一条腿蹲坐着,也不好动作,就这样接话问道,“它是你的所有物?”那深埋于他体内,护着他人身度过每一年炎热夏天的一块不融冰的寒气,原来并不是生在寒地的无主之物?“你偷了我的千年不化冰。”浊歌开口便是一句指认,似是怒气冲冲,“还不知道炼造它的人是谁?”“干我何事,这副身体太弱,比魔种都怕高温。”祁空红瞳灼灼,不甘示弱地丢锅,“你没事造冰还丢在那极寒之地干嘛,我要是知道是你的,登门求物又有何难?”“……”叶辰逸实在惊叹于这高级魔族人不要脸的程度,一时竟是相对无言,显然那边的浊歌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好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再看这边的陈莫吾便是直接笑出了声。“……好,那你现在求。”浊歌也不管了,破罐子破摔,索性就接了这话,冷笑道,“我不仅将它给你,我还可以给你补齐这么多年来它已经消散去的一部分寒气,并保证永不褪去,只要你求。”他顿了顿,扬起嘴角,这回是笑得切切实实,“那不融冰的形体虽由我炼造,但它凛然之寒气却全源于何惟,该求谁你心里也应是有数了。”“……”祁空被他这一句又一句咽住,到了最后一句话时,脸色可谓是极其难看,从没有哪一刻这样那什么过,整个嘴角都是抽搐着的,整个脑袋里都是乱的。然后便是左眼里的红色消去,魔化后的模样也渐渐退去,开始恢复原来的样子。……那魔物竟也如同受不了此等尴尬似的,自己退去了?!“我就算是热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求他何惟!”突然,祁空大喊,“我求他我还不如去死!”然而一般说了这话的下场都是千篇一律地被自己打脸了。叶辰逸使了老劲才憋住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崩,而陈莫吾这回不仅笑出了声,甚至还笑弯了腰。琼宇跟着天使一般外表的少女在街上闲逛,她的银发在黄昏中被鲜红染上,少年的红发却只是被映得颜色更深了,如此一高一矮前前后后走着,竟成为了这条街上最好看的一处风景。祁天回过头来,弯了眼眉,微笑着开口:“好久没有像这样两个人走一起了。”琼宇竟被这一眼看得心中一紧,幸好外面的夕阳也红,他堪堪问道:“有喜欢的东西需要买的吗?”少女却是笑得更高深莫测了,转过身来手签在背后,后退着走步停步地看着眼前人,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笑意正浓,和着远处天边的夕阳,衬得她好看得不可思议。琼宇实在难揣测出她的意思,此刻恰巧经过一家古董店,鬼使神差地,他停了下步伐,随着他的止步不前,少女也停在了原地。他指了指这个店子,询问道:“要不要进去看看?”祁天微微歪头,疑问道:“为什么突然要去卖古物的地方?”琼宇倒是不经意地笑了下,脚底生风般轻轻一跃,跳上了台阶,回头道:“那你等等我。”便走了进去。不多时,他便抛着某样东西走出来了,那物深红色,通明透亮,血丝均匀,温润细腻,正是琥珀的一种,血珀。琼宇平摊手掌伸出,那颗血珀呈椭圆形,有着莫名的纹路,却是如同精雕细琢般,实为极其好看,不可多得的好物。他悠悠道:“收藏之佳品,当弥补上次那颗不走心的石头的愧礼?”祁天本就不会推开他送的任何一样东西,反而是好生爱护,当稀世珍品似的锁进柜子里,别提现在这颗从古董店里挑出来,专门送与她的玩意了。她略有迟疑,接了过来,低头轻声才回道:“好,谢谢。”而这一低头,直接让琼宇顺手摸了上去,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又微微弯腰跟她平视,微笑着埋怨道:“傻丫头,你跟我谢什么?”看着少年极近的面庞,少女是更加心神意乱,脸也是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眼睛都仿佛被什么蒙住以至于看不真切,直冒星星。夕阳很好地掩饰了少女的慌乱,少年却不懂气氛,又开口补了一句,“祁空的小妹妹,当然也是我的小妹妹。”随着他的这一句话落,刚在少女心里升起的一丝甜头,轰然碎塌,变为道不尽的怒意,可是太浓烈的感情,反而让她什么都无法轻易说出口,却是更加难受。于是她眯了眯眼,微笑着点点头,莞尔一笑:“是啊,琼宇哥哥。”少年确实感觉到了,刚刚少女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那眼神中藏着的凛然杀气,以及那饱含不甘的强烈情绪,让人心底一颤,心生恶寒。但是无论如何看,她都是记忆中天真可爱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琼宇这么想着,也跟了上去,与她并肩走着,逐渐消失在地平线那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