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结的话语被无形的力量斩落，生硬地停顿在半途。

鼓着腮帮，黄丽珊足足憋了一口气无法下咽，更无法顺畅地继续表达。

于是，只好紧蹙着柳叶眉，双手握拳高举过头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眯眼瞪视着此刻已再次戴上黑框眼镜、卸掉鸭舌帽与假发套的短发少女。

“啊——”

然而，好不容易积攒的气势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不甘心地摇头吐出满是傲娇的怒吼，天生丽质的美女老师这会儿就像是溺爱孩子到无可救药的慈母，拼命挠着自己那头微微打着卷的浅咖色长发，无奈地叹道：

“我不管了啦！最后要是真闹出什么乱子来，那可都是因为Shirley自己擅自做决定才这样的啦！”

“那……那也是没办法的吧……”

大概也知道这一回是自己任性了，噘嘴回应的少女心虚地低下头，局促地抚弄着领口那颗被自己解开的黑色排扣，小声嘟囔着：

“可是——我都已经答应华鑫了，而且他当时也是非常信任我的样子……总不能——”

“总不能？”

突然上扬八度的音阶阻断话尾，把Shirley吓了一跳。

下意识偷瞄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御姐老师，却被紧随而至的责问吓到闭上双眸不敢直视。

“再怎么总不能！你也不能主动说出‘让我妹妹帮你送一下战书’这样的话来吧？”

“不、不不不是形势所迫，口不择言嘛……”

“真是的！Shirley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啊啊啊啊——真是败给你了——本来你给那小子出主意讨论怎么泡妞就已经有违我身为老师的身份了，现在竟然变成了这样，要算起来，岂不是我也成了帮助自己学生早恋的元凶了！你让我的立场何在啊！”

“Lisa姐想多了吧……你可从来就不会为立场这种事情而烦恼的，不是吗？更何况……这个岁数在美国可是合法的，绝对算不上什么早恋范畴……”

“这里可是中国！中国！中国啊！好歹把自己现在所处的时空和地域想清楚再来反驳我啦！啊啊啊——还说呢，都怪Shirley你擅作主张偏偏——”

突然停止了挠头的动作，一脸不满与委屈的黄丽珊单闭着左眼，本打算继续抱怨，却在不经意间用右眼瞄到端坐在自己单人公寓大床上的少女因为闷热而扯了扯贫瘠胸口的排扣。

这个看似微小的动作仿佛触动了某个无法压抑的机关般，立刻就带来了连锁反应。

下一秒，不动声色的御姐老师就如饿狼捕食般飞身扑了过去。

“咿呀——”

尖叫声霎时响彻房间内外，来不及回避的少女被仰面摁倒在松软的席梦思床垫上。

“哼哼……我要惩罚你！”

“Li、Lisa姐？你、你可是说过的……今天……今天回来，只给我卸妆，不会再欺负我……”

“我收回了！”

“怎、怎么可以——”

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想要从表情认真的黄丽珊脸上寻出一丝玩笑意味的少女慌乱地咬着唇发出抗议，却毫无办法地被强势的美女老师打断。

“哼！谁让Shirley你今天做了那么多不听话的事情，不听话自然就要接受惩罚，这在自然界可是亘古不变的法则，更何况——嗯哼……你现在又变回了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模样，我可是不会随随便便就浪费每一次机会的呦！”

“不、不行！脸上还有妆呢……”

“嘿嘿……别想跑！”

“呀——胸口不可以……脸也卜阔（不可）——”

“正好省去卸妆了，回头随便洗洗就好了！嘿嘿！”

“咿呀——”

……

周一一早，身穿夏季短裙校服的Shirley刚踏入高二七班的教室后门，她便发现华鑫正以一种饱含忐忑与期盼的眼神，目光热切地等待着自己。

“那个……李雪莉，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就是关于——”

“嘘——”

落座的瞬间，不等冒冒失失的少年把话说完，早已知晓其意的短发少女就将纤细的食指抵在了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后，她轻言细语道：

“小点声啦！我知道了。我哥昨天都跟我说过了，是要我帮你递送战书到那个什么叶、叶——”

“叶曦！”

“对！叶曦那里，我知道的。”

“嗯！”

使劲点了点头，华鑫一脸得救表情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周六时候Sunny哥果然不止是随便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做了这件事。

可真是一个好人呐！

少年不无感激地在心中想着。

“总之，既然是我哥答应你的，我也不会说什么啦！不过，你要记得把你们商讨好的‘战书’给我，然后我会抽时间帮你送过去的，没问题吧？”

望着稍稍有些走神，漾出一脸小幸运神色模样的华鑫，Shirley突然没来由地有种“果然之前那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感觉。

“嗯、啊……没、没问题！那就太感谢你了！我今天晚上就能弄好的。”

“今天晚上吗？算了……也没所谓了！”

“嗯！所以，那个……那个也不用专门抽时间什么的，只要是你方便的时候，帮我送一下就好，我不急，谢谢，真的是太感谢了！”

少年感恩戴德的模样真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Shirley哭笑不得地微微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仅仅一周以前，面前的少年和自己还是死敌一般的关系呢？

……

隔天早晨，身材高挑、戴着黑框眼镜的短发少女出现在高二十四班的教室门口。

“就是你找我吗？”

不免吃了一惊，当看到班级门口这位比自己还高出小半个头的短发少女时，叶曦微微蹙起双眉。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这所金陵外国语学校中压根就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带着镜框硕大的黑边眼镜，留一头清新爽朗的齐耳短发，关键是有一双傲人的大长腿。

能拥有如此高挑出众身材的同校生，她叶曦怎么可能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总不至于是外援吧？

哔——

怎么可能！？

又不是苏宁足球队……哪里来的外援呢！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大白天的！

可恶！一定是被家里的那只体育狂魔给传染了！

真够不吉利的，竟然会自甘堕落地开这种低级玩笑……

自嘲地轻摇了两三下头，叶曦将脑中突然跳出来的腹黑玩笑瞬碾死在角落里。

然而，面对自信满满的“校花”——叶曦，Shirley也情不自禁地“开起了小差”。

——眼前的这位长发美少女确配的上“校花”的头衔。

精致的五官，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长度恰到好处的散批长发，装饰性的单侧小马尾与大红色的蝴蝶丝带。

叶曦的浑身上下，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着令人向往的“千金”与“贵族小姐”气质。

实在是一位可爱到宇宙都要爆炸的元气少女呢！

也难怪华鑫会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

果然像她这般漂亮的女孩子，大概……肯定是要比我这样的“冒牌”女孩子来的更受欢迎吧。

迎着叶曦审慎的目光，已在短短数秒钟内完成赞叹和对比的Shirley默然不语地点了点头，兀自将手中攥着的信封递到叶曦面前。

“给我的？”

并未用言语作答，Shirley再次以颔首浅笑给予回应。

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女生！

难道是个小哑巴，不会说话吗？

暗自腹诽的叶曦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那枚只有四分之一A4纸大小的信封。

“战……书？！”

一眼瞥见淡绿色的信封上那赫然工整的蓝黑色钢笔墨迹，叶曦惊讶地以手掩唇，轻声反问。

“你跟我有什么仇怨吗？为什么要给我下战书？”

没想到竟会被一名从未谋面、毫无印象可言的女生下“战书”，叶曦顿时有些气恼，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

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

不会又是圈中哪个家伙搞的鬼吧？

满腹狐疑地在心中吐出怨念，她再次抬眼，凝视着Shirley的眼瞳，指望能从少女微微动摇的眼神中找到类似缘由的蛛丝马迹来。

然而，黑框镜片后的眸子却清澈如泓，坦然无惧。

——怒意、不屑、鄙夷、仇恨……这些本以为理所应当包含的情绪与情感竟然统统都没有呈现。

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察觉到叶曦的困惑，Shirley再次莞尔一笑。

学着刚刚叶曦的模样，Shirley也轻摇了两次下颌，接着，她腾出另一只手，指了指信封又指了指叶曦。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也就是说，叶曦必须得接下这个“战书”才行。

看来，好坏是没得商量了！

无奈地叹息一声，叶曦心不甘、情不愿地从Shirley手中接过信封。

感觉到信封内似乎只有一张纸后，叶曦快步闪身到走廊过道的无人角落，不疑有他地将其打开。

“……”

可里面却是——

“喂！到底搞什么鬼啊！”

——白色的便签纸上空空如也，连个墨水点都没有！

这不是诚心耍人么？这个混蛋！

一脸愠怒的叶曦赶紧抬头，看向Shirley所在的教室门口位置。

可是，那里也像是开玩笑一般竟然已人去楼空了。

——在仅仅只有短短数秒钟间隔的时间，那名拥有纤瘦高挑身材的短发少女也已不知所踪。

想到自己的班级可是紧挨着楼梯口的，叶曦立刻意识到那只有一种可能。

“等等！”

尽管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追过去，可是，却只透过向下的楼梯扶手缝隙看到了些微闪动的身影。

“喂！等等！到底什么意思啊！等等——”

“咦？小曦？”

气急败坏地呼喊并没能得到期望中的回应，传入耳膜的熟悉女声也并非出自Shirley之口。

单肩背着书包的女生此刻亦是一脸茫然，正仰头注视着叶曦怒容满面的模样。

“小曦，早上好！你怎么了？”

“不……没、没事了，嗯！早上好！晴晴！”

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自己变糟糕的情绪，然后在脸上呈现为与之相匹配的淡然表情。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叶曦做得堪称完美。

但是，显然好友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

当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一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叶曦手中的信封也立刻完全暴露在其视线之中。

“咦？这是——又有什么人送情书来了？”

“没，没有！”

“嘻嘻……小样！还想瞒我？”

“不是的好吗！”

“呦呦呦！看你刚才的样子，是不是谁又惹我们的叶大校花了？嗯！快给我看看——”

调皮地咧嘴一笑，这位身手敏捷的好友不给叶曦藏匿信封的机会，瞬间抢前一步，就在叶曦愣神话题转换的时间里，一下子就从她手中抢到了战利品。

“战——书？！！”

“对啊！早跟你说了不是情书了吧！”

面对好友“罪有应得”的吃瘪表情，叶曦轻描淡写地掩嘴轻笑。

“谁啊？是谁送来的？”

“我也不知道……一个从没见过的女生。”

说到这里，叶曦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是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做了什么，才得罪了那样一个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印象深刻的女生的。

而更加更糟糕的是，直到现在，她都坚信自己的确从未与那个女生有过交集。

这岂不是太扯了！

难道以前梦游过？

“像个小哑巴一样的高个儿女生……”

将因为跑动而滑落的一缕青丝撩到耳根后，叶曦就这样对她所见到的Shirley形象做着总结。

“那可就怪了——该不会是……喂！小曦，你可老实交代了，是不是你又无意中抢了谁家的男人了,搞得人家一大清早就找上门来和你理论？”

不过，大概是因为叶曦说得太小声，又或者，好友压根儿没有将关注重点放在末尾所加那句总结上，以至于“小哑巴”想要乱入话题的“奸计”并未能如愿得逞。

“喂喂喂！别瞎说，我可没有！”

白了一眼满脸坏笑的好友，叶曦微微挺着轮廓姣好的胸部，昂了昂下巴，不满地嘟囔着抗议道：

“你看我像那种人？”

“像！特别的像！”

“你……晴晴！再瞎说我可要把你就地正法了——”

“嘻嘻嘻……瞧瞧瞧！本性这么快就暴露出来了，还说不像呢！不过，咱俩之间，到底是谁正法谁喔！”

名为晴晴的女生一脸促狭的笑意，根本不卖叶曦的帐，快速地伸舌做了个鬼脸，脚底仿佛抹了黄油，一个转身便立刻往教室里逃去。

“你！看来必须得家法伺候——”

身后的叶曦也不甘示弱，旋即就追了进去。

……

“糟了！李雪莉，昨天我好像干了件非常不得了的坏事！”

周三早上，Shirley还没走到高二七班所在的教学楼门口，就被身后的突如其来声音吓了一跳。

回过头来，她才发现这个突然出声的人，竟是自己那位再次脸色糟糕的同桌——华鑫。

只见他满脸歉意地望着自己，显得忧心忡忡。

“先别问，跟我来！”

指了指不远处的操场，少年示意少女到那里借一步说话。

“发生了什么吗？”

当终于到达操场边缘无人的看台上时，Shirley终于忍不住问道。

“嗯！你看！”

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蓝色的卡纸，华鑫小心翼翼地递到短发少女的面前。

——周五下午放学，格致楼后面的小凉亭里一决胜负！

卡纸上的内容清晰可见，很显然，这是一封战书。

“该不会……难道是写着战书内容的卡纸？”

“对噢……就是这个该不会……”

面对一脸惊讶道出事实的少女，少年一边点头一边不好意思地承认着。

“可能是我当时太激动了，一不小心就把真正写着战书的便签纸给忘在了家里的写字台上，直到昨天晚上回家才发现。”

抓了抓脸，华鑫颇为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唉！真倒霉！怎么就放错了呢！”

“那你——”

“好吧！恐怕就是你所想的那样，估计李雪莉你昨天帮我交到叶曦手上的那封战书里一个字也没有……”

——天哪！这得是有多激动才会搞错的事情！？

“那——”

“看来我们得再送一次战书了……”

无奈地忘了一眼手中的卡纸，在Shirley“现在怎么办”几个字还未问出口前，华鑫就抢先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

再送一次？

当然是没问题……

可是——

“哎！要不、要不今天下课后，我再、再帮你送一次好了……”

眼见同桌兼“搭档”再度愁满面、陷入思虑的样子，少女仿佛心有灵犀般地说道。

但是，因为感受到少年盯视自己的目光充满探究，在脱口而出的瞬间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妥的Shirley又很快加了一句：

“你、你你可不要误会，我答应过哥哥的，所以得把这办成了才、才行……”

“我知道的……”

没想到竟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华鑫叹了一口气，脸色有些复杂的挠了挠头。

——这难道不是最赤裸裸的挑衅吗？

不仅接到了战书，还偏偏是一封什么都不写的战书。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华鑫还让自己搭档的妹妹——李雪莉再去送一次，岂不是羊入虎口，让她陷于遭人记恨的危险境地么？

毕竟——

那位叶曦可是传说中COSPLAY圈的“王女”大人啊，谁知道她会不会因此而迁怒于无辜的人呢？

更何况，叶曦她还是那位拥有着“处男杀手”盛名头衔的校花，私底下的脾气一定比较刁蛮任性吧。

要是让她知道昨天早上，就是面前的这位少女给她送了一张空白战书，谁知道她会做出点什么事来？

“还是算了吧……”

——你可是我重要搭档的妹妹啊！

在心中无比肯定地对面露关切的Shirley说完，华鑫猛然甩了甩头，断然将她的提议否决掉。

“算了？”

并不知晓少年此刻心中的想法，少女不明所以地小声重复了一遍稍显陌生的词汇。

“……什么意思？是要放弃吗？”

“不不！不是放弃的意思，只是、只是不想再让李雪莉你去冒这个险……”

“冒险？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

当然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嘛！当然不能由你来承担这个后果啊！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然我都要怀疑我自己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华鑫本是想就这么回答的。

但是，当抬眼看到Shirley那仿佛某种小动物受伤一般的微妙神情时，少年突然有些自责。

——大概Sunny哥真的有跟她说什么吧，不然她怎么会这么为难的样子呢？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再麻烦李雪莉了！

“其实偶尔、偶尔我也想让自己表现的更加成熟一点的，就像是……那种，瞧！毕竟是我要向叶曦告白的吧，要是这种时候还不主动点，说不定会因为这个拉低分数的！”

“拉低分数？”

“就是我在她心目中的得分啦！李雪莉毕竟是在外国长大的，可能不太好理解吧！”

尽管这个临时想到的借口有些蹩脚，但也确实恰到好处。

——至少用来解释少年突然想要坚持自己想法这件事是说得通的。

“瞧，就像这样……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评判，通常会在心里给这个人打分，所以，得分高的自然就会更愿意亲近一些。”

“是这样吗？”

“嗯……”

为了打消Shirley的疑虑，华鑫使劲点了点头。

“所以，为了不拉低我在她心目中的分数，这回战书得由我自己亲自去送了！”

“但是，她……会不会因为那封空白战书而——”

“至少做一个诚实的人还会有加分的可能吧！”

叹了一口气，华鑫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也知道这个说法有多牵强，可为了说服眼前似乎在烦恼着什么的少女，这样的说法可能是最好的了。

“真的不会有问题吧？”

“没问题！”

“嗯，那就好！”

少年一脸坚毅的肯定回答，让少女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不小心流露出了什么不该有表情。

——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样好像很奇怪的吧？

想到这里，Shirley正了正脸色，朝华鑫报以礼节性的浅笑后恢复往常的神色。

“那……就加油吧！我和哥哥都会为你加油的！”

“噢……噢！当然，我会加油的，谢谢！谢谢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