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混乱之地(7)

实际而言,最终站立在墙角之下,抬头看去时,迷雾尽头的墙端比预料的要低矮得多。

在长达数十年的和平岁月中,来自海洋的敌害与侵袭已经减少。在独立城邦成为圣国的属地后,窥伺行商们财富的佣兵与海盗也因而收敛。在此期间,为了应对气候带来的损害,城墙在多次的重修中已经被降低到了令人担忧的程度。

徒手攀越的难度当然很大,但只要借助相应的器械,难以想象这样的城墙能够成功阻挡住进攻。

“围城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这样的城墙也攻不破,实在难以想象是那个公爵率领的部队啊。”

科斯特打量着不远处的城墙皱起了眉头。身边的下属小声解释:“根据与其他船上交流得到的情报,围城的部队并未准备任何攻城器械。对于用于突袭的骑兵而言,云梯亦或是攻城锤都太过显眼了吧。”

听完部下的汇报,科斯特转向了赛瑞亚斯。他放低姿态,谦逊地问:“您认为这是怎样一回事呢?我毕竟资历尚浅,实在难以理解把野战用部队用于攻城是怎样的战术。虽然凭借其机动性发动了一次完美的突袭,但是面对城墙,这样的突袭终究没有任何作用.....”

“城市里面也有内应。”老人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但很显然,根据现在的时局而言,里面的内应并不足以击败守军。或许公爵是打算赌一把,看看能否打开其中一道城门吧。”

“我个人是难以想象那样的人会有这样赌徒似的心理.....不过,我所了解到的‘灾厄’也不过只是传言与某些夸张化了的书籍中的形象,您与公爵实际接触过,应当更有真实的感触。”

“.....谁知道呢。”

对于这样的言论,老人只是发出了嗤笑。

科斯特想必对老人的态度感到了困惑,但他并未再说什么。

“也许是佯攻呢.....那样倒好。”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转身向部下们下令:

“那么,找个能够切实落脚的地方,准备入城吧。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切记不要惊动了守军。”

所踏的灰泥塌陷至了地基之下。城市修筑在沿海的山峦上。从城墙上方,依稀能看出其街道依照和缓的坡道延伸而去。

在极端炎热的时节,雪线之外的永冻荒原与无尽雪山融入了海洋,那个时候,海水恐怕会倾覆至此。脚下作为城墙基底的顽石有着海蚀的痕迹,之上的砖块则覆盖着尘土。靠海那一侧的土地,鲜有植物生长,恐怕是因渗透着海水的盐分。

沿着城墙,在荒野中行进了一段距离,总算找到了因之外的地势而让城墙显得相对低矮的地段。

由于地形因素而与道路隔断了的这里,只有突起的灰色石块裸露在外,与作为城墙基底的碎石混为一体。

“周围,没有人吧?”

领队如此问后,部下们格外有序地散开了。

“在左侧有敌军的扎营地,距离五百米以上,但营地内仅留有站岗的卫兵,且有充足的视野阻隔。”

回到科斯特身旁汇报的部下仅有数人,其余人尚留在了离这里较远一些的地方戒备着。

他如此安排的依据,即是自己手上用于交涉的信件。即使被守军发现了,圣王的纹章也足以让我们安然入城——如不是因为城门口都已经被围攻者阻绝,堂堂正正地进入该是最为稳妥的方法。话虽如此,若真有如此余裕,我们在此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吧。

最关键的果然还是不能让围攻方有所怀疑。一旦知晓有队伍专程受了王的委托自王城而来.....叛军恐怕不多时就能猜想到公主身处于此的事实。

简单视察完毕后,科斯特从怀中拿出了一支法杖。

对比起贵族们的手杖而言,它的构造倒是让人一眼即能够知道是作为某种道具存在。由白银和黄金构成基座,顶端则由无色的宝石镶嵌——素材自然是华贵的,但简约的风格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奢侈的意味。仅仅构造出让元素流通承载的触媒——那些并非装饰意味的繁复雕纹如此诉说着自己的意义。

为了便利,大多数人在释放法术时并不使用专门的媒介。但法师们的情况毕竟有所不同。魔人的血脉挤兑了巨人的力量,法师们虽然在法术方面拥有常人难及的天赋,但躯体却比一般人还要软弱。魔力即是自身唯一的力量,对于他们而言,即使是能够有微乎其微的增幅,恐怕也是极为宝贵的吧。

注意到我的目光,科斯特微微一笑。他解释到:“黄金与白银各有各的相适配元素,但混合的贵金属却能够承载几乎所有属性。”

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刻意睁大的瞳孔中映射出了风雨将至时天空一样灰暗的色泽。

“适配性自出生以来就会反映到瞳色上。我的性质是风暴,主元素是雷,次元素是风,也稍微能够使用其他元素的法术。虽然专门供给‘风暴’的法杖也有,但我觉得其他实用些的法术也应该好好掌握,所以刻意选择了通用型。一般而言,宝石的色泽与其适配元素相关,而无色也就意味着无适配。虽然并不能针对某一性质进行增幅,但也因此可以容纳所有元素。”

这样解释完后,他像是突然想起正事一样举起了法杖。身旁的恋人以莫名无奈的眼神盯着这样的他。

“.....不用在意那家伙。一提到法术就像碰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虽然让人觉得是个好为人师的家伙,但他没有显摆的意思.....”

一直以来都保持沉默的‘明焰’这么小声地道歉。我连忙说:“不,我很感谢他的讲解。毕竟关于法术,我确实一无所知.....”

“伯爵难道没有学习过法术相关的课程吗?”

在科斯特咏唱着法术的过程中,‘明焰’问道。

“.....没有。”

听到我这么回答后,她盯着我的瞳孔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

“抱、抱歉.....”

她显出愧疚的神色,虽然尝试着告诉她自己并不在意,但她很显然听不进去。虽然看起来是个冷漠的人,但是却意外的.....纤细?

看着裹紧斗篷低着头的她,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

片刻后,完成了法术咏唱的科斯特终于有机会插话进来了。

“嘛,如你所见,这里是好为人师但其实并没有多少才学的小贵族,那边那位看起来很强势,但其实很容易消沉的,是明明生为公爵之女却完全不会察言观色的笨拙家伙。”

他放下法杖,靠近了她。红瞳的少女微微往后缩了一下,但终究还是带着某种期许停在了原地。

“——正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是残缺品,所以我俩才需要对方待在身边。”

如此自嘲着,他一边说着‘伯爵他真的并不在意’一边抚摸着恋人赤红色的头发。

目睹此幕的艾丽斯了发出‘哦呼’这种谜一样的感叹,赛瑞亚斯也罕见地流露出了格外温柔的神色,只有那些在一旁勤勤恳恳的部下们莫名冷漠.....我甚至能听到‘多谢款待(但我已经吃饱了)’这样的心声。

这两人在自王城到这里的旅途中应该有不少这样的互动吧.....

在被称为‘明焰’的少女带着红晕气恼地瞪过去后,他才停下了抚摸,然后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冷静地下达了指令。

轻轻用法杖尖端敲打城墙,细小的石屑撒下,但足够寂静的场间依旧安然。

“‘空静’——暂且,此方的空气将卸去传播声音的职能。话虽如此,只限于城墙附近一带。还是请小心些。”

被如此叮嘱后,覆上面具的下属随即掏出镰刀似的工具,将细小的锋刃卡入石砖的缝隙,开始向上攀登。

身旁的艾丽斯靠了过来。这家伙——全然没有紧张的样子。明明是女孩子,为什么会因攀岩走壁这件事双眼放光呢。

但是,再一次,心跳因她的存在而恢复平和。

我们,实在是对彼此了解过深了吧。如同她知晓我何时会不安,如何让这份焦灼停息——我也明白她为之索取的事物。

伸手轻轻掀起兜帽,抚弄着额前耷拉下的发丝,袖口中被呼入了她温热的气息。

在她‘诶嘿嘿’地发笑时,原先位于身侧的脸颊已经凑到了胸口。利用着我的下巴顶开兜帽,脖颈间似乎被嘴唇碰到了。尚来不及埋怨什么,两人间的姿态——已经变成了我嗅闻着她的金发——这样的情形。

......阳光的气味。

因而轻易回想起了那时的草地与花园。在总算从回忆中挣脱开时,部下们已经近乎完全抵达了城墙顶部,而身边几人的视线......实在是让人感到刺痛。

·

在他们寻找着固定点,从腰间慢慢放下绳索时,城墙里面即传来了怒吼:

“那边的!在干什么!”

科斯特立刻示意已经上去了的几人不要轻举妄动。从城墙的另一端射出了箭矢,部下们以矫健的身手将其击落。木屑沿城墙落到了我的脸上。

“请等一等!”我能听见其中一人向城里的卫兵如此叫喊,但是——

在喧闹中,一道火光冲上了天际。

那是一支燃烧着,牵引着烟雾的箭矢。在到达顶空后,箭矢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那样的光与热,若在夜间迸发,足以让人错认为太阳。

目睹到那样升上空中的烟雾,科斯特脸色大变地咒骂:“城里面已经人手短缺到雇佣了临时民兵么!这东西可不能随便用啊!”

在箭矢升上顶空迎来爆裂的短短延迟后,骚乱即刻到来。

城内响起了喧哗,弓与弩弦的振动声与卫兵吆喝、铁甲碰撞的声音仿佛近在耳畔,据此较近的叛军营地也已经出兵赶来,军马身上厚重的锁子甲摩擦声从不远处逼近。

由金属构成的汪洋在一瞬暴涨。

“——这样的信号,意味着‘城门已破,守军全员集合防守’,也意味着‘攻城的缺口已经出现’。绝不是发现几个人尝试翻墙入城就该发出的信号.....应该是临时找来的巡逻民兵一时紧张使用的吧.....这下麻烦大了。”

领队如此喃喃自语,在短暂的话语之间,至少有着数十人的骑兵队伍已经从后方到来。全员皆是身着重甲的骑士。他们徘徊在距我们稍远的地方观察着,似乎在猜测我们是敌是友。

部下们已经从各自的岗哨撤回,城墙上的那几位则沿墙回到了队伍中。但最开始尝试着与守军交涉的那位却被留在了城墙上。

“被射中了大腿,虽然不致命,但是现在.....”

这么向科斯特解释着,他痛心地看着守军将其同伴束缚后拉走了。

随后,无数弓弩从上方露出。在那之后的瞳孔向我们投出了不信任的目光。只要那边的指挥官一声令下,避无可避的我们恐怕会直接被钢铁淹没。

“怎么办?要尝试交涉么?你手上有圣王的纹章吧?”

虽然依然是面无表情,但我能听出老人已经相当急躁了。

“.....不行,这种时候交涉会被叛军看见。如果让公爵知道王城那边派来了人,难免会怀疑公主在城里面.....”

科斯特带着犹疑的话语尚未说完,守军那边就传来了声音。

“请说明你们的来意与所属的阵营。”

城墙上露出了一张苍老的面孔,看起来就是这里的指挥官了。

“当然,这边也可以通过审问你们的同伴来获得情报,所以请不要撒谎。”

——还这样补充了一句。

面对着这样形同威胁的交涉,科斯特急躁地抓挠着头发。片刻后,他说:“即使现在我方全部缴械,他们也不会轻易放我们进去的吧.....毕竟受到那位大人的亲自委托,无论如何,我此次都要以公主那边优先.....各位若愿意奉陪,可能就得对友军动手了.....”

赛瑞亚斯毫不犹豫地回应道:“盟约已经定下,您按照自己的打算来吧。并且,我也知道公主的存亡确实关乎战局——”

“哥哥,这样没问题吧?”

艾丽斯如此问我。

我点了点头。对我而言,并无所谓大义之类的限制——只要能让科斯特完成任务,履行他的承诺就好。

科斯特在得到一致的肯许后,看向了她。

“芙兰.....拜托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直呼恋人的名字。

赤红色的‘明焰’点了点头。她向前走了一步,城墙上立刻倾泻下如暴雨般密集的箭矢。

但在科斯特举起法杖后,这样的攻击全部因凝固的空气静止在了半空中。

“芙兰她,已经是领主级的了。虽然由这么没用的我来说有些不可信,但是,一个领主级法师的力量可是可以改变一场战争的啊!”

听到恋人的夸耀,少女似乎是恼怒,又如同害羞一样微微皱眉。她偏过头去瞪了他一眼,将双手放置在石砖上。

没有任何咏唱,将双手放到城墙上的她瞳孔中的红色越发鲜艳得灼人——

从石缝中迸发出了火焰,厚实到能够容纳多人同时站立的城墙,就这样炸裂了。

似乎是控制了力度,城墙的根基并未受损,故而处于最底下的我们并未受到波及。但上半截的城墙却已经化为了飞散开的焦黑石屑。

之前站在上面的人.....

“走吧!”

科斯特这么喊了一声,大家立刻从仅仅残存一米多的城墙残骸上攀爬入城。

艾丽斯拉住我的手,以难以想象的力气带着我跃过了仍然散发着热度的残缺石块。

城里面一片混乱。作出了这样的举动,恐怕是难以轻易平复下守军的敌意了。无数一并涌上的长剑与矛刺几乎要将缺口重新堵上。

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浓厚敌意,艾丽斯拔出了剑刃,如同镜面般的奇异金属同她的眸一起亮起了碧绿的光芒。

犹豫片刻,她松开了我的手。

“哥哥请待在我后面。”

这么叮嘱着我,她双手握住剑刃,其光芒又一次暴涨。

‘荒芜’,这是艾丽斯的力量。虽然是象征着再生与创造的生之属性,但是根据元素具备的相对吸引性,却也可以作为对敌的能力。

——过于浓厚的元素,将吸引质与量都不在一个级别的同一属性元素。

根据如此使用方法,艾丽斯的剑刃能够夺取他人的生机与活力并化为己用。

在她的猛挥下,缭绕于剑刃的生机强制夺取着周围卫兵的生命力,即使并未被剑刃真正触及,围攻上来的士兵却成片地倒下。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的能力才是真正的残暴。虽然不会造成狰狞的伤痕,但被夺取了生命——虽然艾丽斯现在将力量分散开了,故而对单个人来讲不至于致死.....这些人今后的患病几率、身体状况乃至寿命恐怕都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不远处的赛瑞亚斯并未拔剑,他只是背负着那把真身仍然藏在一圈又一圈破布下的巨剑,用拳头与手刀有条不紊地把靠近的卫兵击倒。仅仅在几人倒下后,有经验的卫兵们就迅速远离了他。老人身边空出了不小的空隙。

至于传来了爆破声与烧焦味的那一边,我实在不忍目睹那样的惨状。虽然在这个立场上没法那么做,但我确实很想向那一对大喊一声:‘那是友军啊!友军!’

......他们真的有留手吗?

靠着‘明焰’难以想象的强大火力与科斯特寸步不离的守护,涌上来的守军被硬生生打开了缺口,艾丽斯与我都设法从钢铁的**中抵达那边。赛瑞亚斯越过人群,在落下的一瞬间就被剑刃再度掩埋,但他随后便轻易地放倒数人,打开道路来到了我们身边。

虽然人数实在让人胆寒,但对于他们来讲,还是不足畏惧的吧。我这么安心地想着,场面却突然变得更加混乱。

“有人打算扩大缺口!”

依然是那个的年老声音,是之前那个指挥官。洪亮的声音一时间竟压过了战场的喧闹。

闻言的卫兵们如梦初醒一般注意到从城里涌来了又一批人群。虽然身处在守军的阵地里,但这些人的盔甲与盾上却描绘着公爵的纹理之日。

已经有靠近城墙的数人用钉头锤敲下了残余的石砖。他们固然分散了一部分朝向我们的注意,但是出现了三方交战的场面却完全失去了秩序。

“.....搞到最后,我们该不会帮忙完成了攻城吧.....”

这样带着负罪心嘀咕,由于过于在意从扩大的缺口处跃进的军马与挥舞着巨剑砍倒守军的骑士,视野一时间失去了艾丽斯他们的踪影。

“艾丽斯!”

即使这样大声呼叫,嘈杂的战场却并不允许我的叫喊抵达。周围已经分不出究竟是何方的人物对如此喊叫的我亮出了剑刃。

仓皇地躲开了直劈向头部的长剑,背部受到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异的肘击,连同臂铠的硬度一同撞击着身体的冲击差点让我背过气去。

强行咽下一口已经涌到喉咙的胃酸,我从逐渐被钢铁覆盖的视野中尽可能集中精力看向了不远处的房檐。

坐标.....

只要能看见应该就没有问题吧!

内心如此叫喊着,不知道该怪罪于谁的急躁被划过脊梁的灼热疼痛取代,在即将以血肉迎接穿刺的那一刻——

我听见了压垮木板的碎裂声。

先是干脆的崩塌,然后我落向了硬实的地面。

.....好像有点偏差。

这么想着的我凭本能挪动着身体远离了叫喊声与惨叫声。

不久后,倚靠在巷道的阴影中,身体总算恢复了知觉.....晃动着脑袋让意识保持清醒,我直立起身体,背离着战场前进。

第二章.混乱之地(7)
直到万物沉寂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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