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细一瞧，却只有0与1的组合。

比起死后世界来说，更像是虚拟世界。

与此同时，似有人在我耳边轻笑。

——没错，这就是虚拟世界。

我睁开眼，刚才的景象就宛若自己的幻觉一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我孤零零地坐在空荡荡的魔法阵中。

我……拯救了大家吧？

像是安慰自己一样，我跌坐在地抱着膝盖。

——你为什么要执着拯救别人？

为什么呢？翻遍记忆殿堂里零碎的片段后，我发现它们根本给不了我答案。但越是这样便越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东西，认为不这样做不行。

——你还真是傲慢，能够一直把拯救挂在嘴边。

啰嗦。事实就是这样，只要牺牲我一人，就能令大家都获救……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区区一个普通人能做些什么？

——可是。你是人类吗？

我不是人？

——你不是呀。

我会不是人？

——你确实不是呀。

你在……说什么？愣住的我，开始思考‘嘻嘻嘻’的笑声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

地面、墙壁、天花板？

车门、玻璃、魔法阵？

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什么呀，原来是我在笑。

嘻嘻嘻。

身体光是听你说话就自作主张笑起来。哎呀，我怎么可能不是人，不然你说我是什么？

——你是虚假的，数字生命呀。

‘咚’的一响，仿佛心跳骤停一样。再加上‘唰’的一声，不用看镜子我也知道，我现在的脸色一定是一片惨白。

霎时间，似有奔腾的记忆洪流，不加停留地撞上不知所措的我。

又一次，我失去了意识。

——————

“我是为了全人类才这样做的。”

焦虑地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父亲，不断擦拭着额头上冒出的密密细珠。我打量了一眼将我固定好的器械，朝着他点点头。

“父亲，我准备好了。”

他的脚步一顿，颤巍巍地转过身，是我从未见过的不安、胆怯的眼神。

“你会怪我吗？”

我歪了歪头，无声地诉述‘为什么会怪你’。他似乎读懂了我的目光，深深吸进一口气，亲手将最后一个头盔样的装置为我戴上。絮絮叨叨地说道。

“你要记住，我们是为了拯救人类才这样做的……”

父亲的研究我都有了解过，不就是将自己变成类似AI的数字生命，随后利用虚拟世界搭建时产生的空余权限，将自己塞进去，一言蔽之的话，就是‘雀占鸠巢’。

“若再这样让AI继续掌握大量资源，迟早会与人类产生冲突。所以，才需要你……”

牺牲。

用‘祭品’一词也并无不妥之处。

我默默叹了一口气。

“父亲，开始吧。”

老实说，我心中期待着这次的实验失败，让我这短暂的生命就此消失殆尽。这样的话，父亲或许就不得不停止自己的研究。对我来说，比起拯救全人类这种高大上的说辞，我更希望父亲能够多多照顾家庭。

若是实验成功，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的要去拯救人类？

——拯救，人类的未来。

他的声音，伴随着‘滋滋’的响声。狠心地把我意识按捺进深不可测的漆黑色彩中。

——————

回过神时，脸上好似有滚烫的液体流淌。

这样啊，我已经是数字生命了。

我摸着自己的脸，这一个动作带动起嘴角，令它微微上扬。一边冷笑着，一边嘲笑自己。

——看吧，你已经不是人类了。

——父亲的实验也失败了，你没有拿到权限。

——你如今是虚拟世界的人类，同时也是最廉价的数字生命。

“闭嘴！”

“真是无礼。”

眼前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位戴着面具的人。根据声音可以判断出是一位女孩子。

她体型娇小，以至于散落的银发像蜻蜓一般，轻点地面。肩膀有披着一件将上半身全部隐藏起来的斗篷，与常见的黑色斗篷截然相反，那是比她发色更加亮丽的乳白色。若是日常生活中有见到这一件斗篷，我或许会想，她是不是经常清洗覆于其上的污秽。

只不过在眼下，在我目光所及的范围中。她就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一样，不沾尘埃。

“傲慢的人类。”

没有一丝缝隙的空白面具，令人看不见她的面孔，但我却有一种浑身被扫视的感觉。

“汝就要死了。”

她这样说道。似是来取走我性命的死神一样，只不过与人们想象中身着破烂黑衣、身体是骷髅的形状有很大的不同。于是我问道。

“你是要取走我性命的死神？”

她摇摇头。

“即将杀死汝的是某个人的‘疯狂’。”

“疯狂？”

“没错，‘疯狂’。而这个‘疯狂’人类无法承受，所以汝将会死去。”

数字生命再死一次会变成怎样？

怀着这样的困惑，我陷入沉默。而对方好像对我的行为产生了什么误解，开口说道。

“列车上的人会获救。因为你的善举。”

她语气中带有一丝对我的认同。

“那个人已经被奈亚拉托涅普完全地摧毁了理智，如果再让善恶感被颠覆，导致他引爆炸弹，大概列车上的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吧……所以，拯救了他善恶感的你，也可以说是拯救了所有人。”

这算什么啊……

我突然笑起来，无论在哪个世界，我都是祭品。

——这不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也对，我这个得叫做‘牺牲’。

——所以你有什么不满？

我才没有不满。在心底这样否定着，却又回忆起父亲最后按下电源时，朝我说的那一句话。

拯救？人类？

一瞬间，漆黑又黏稠的东西蔓延在心头。

明明我只是……

我只是不想让你继续抛下家庭，拼命工作啊……

我用力抱住自己的膝盖，紧咬牙关，已经完全搞不懂自己的想法了。

“牺牲者只有汝一人，觉得不公？”

她轻笑着，伸出手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

“只可惜，汝还有最后一步要做。做完后再后悔不迟。”

“做，什么？”

被她握着的手，好像握着冰晶一样，但随即温度不断上涨，仿佛不断融化的巧克力一般，轻柔嫩滑，同时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正从她小小的手心中传递过来——

不对，是真的有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想抽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如同石头一般，僵硬得难以撼动。

“你做了什么！”

“助汝压制‘疯狂’趋势。”

“趋势？”

“汝若疯得太早，可就来不及驱除奈亚的化身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伸出另一只手。手心中漂浮一个看不见本体，不过散发着蔚蓝色光线的球体。

“接下来，吾会借你力量，让汝有能力去驱除化身。只不过……”

纵然看不见她面具底下的面容，我也能感觉得出她的不怀好意。

“汝也选择可以不去驱除，借助这份力量压制‘疯狂’、逃离列车，一个人活下去。”

话音刚落，她就不客气地把手中的球体朝我脑袋塞进去。

[意志投掷]

[自动失败]

[san检定0/1d3]

[自动成功]

[san=63]

窗口消失的片刻间，我的眼前也一片漆黑，只听到旁边一声叹息。

“汝还真是容易失去意识。”

旋即，‘啪’的一声响指，我的视野又恢复了正常。

“这是？”

“这是什么不重要。吾只想告诉汝，汝的时间所剩无几。”

她一指房门，门立马就听从她吩咐打开，露出没有任何光线的车厢。

“这片由黑暗形成的大嘴即是奈亚的化身，汝现在需要做出决定——”

是拯救其他人，还是拯救自己？

她无声地看着我，慢慢放开我的手，退到一旁。

我的视野无法穿透黑暗，即便如此，我还是朝那漆黑的车厢中望去。

——这个世界，只存在坏心眼儿的选择。

白露她的声音忽地出现在我耳边。但我清楚的知道，自己身边只有那位戴着面具的少女。所以，这只是我的幻听而已。

“我应该怎么做？”

再一次选择拯救大家这个选项？

我无意识地瞄了一眼旁边的少女，不过这个视线立马就被她捕抓，但是她什么也没说。总有种心里想法被看穿的错觉。

“到底该怎么做……”

又一次重复，像是在奢求某个人给予我答案一样。然而，在场的她是不会再进一步提供帮助的。

不知为何，我直觉般地如是想。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迈出步子，朝黑暗走去。

或许，这是对我的‘救赎’。

是我对那个小镇灭亡的赎罪。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

——成为牺牲品。

“真是愚蠢……”

“这份善良。”

那位少女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的话如同一个信号，位于我身体的力量开始不断流逝。

而我被名为黑暗的锁链钳制住、被名为憎恶的黑雾吞没。

从体内浮现出的、从胸口处诞生的，这份名为不甘的情感。

我朝着那位少女伸出手。

——有着这样力量的你，为什么要我来拯救大家？

——既然如此！

——这份力量，还不如给我！

进入我身体时，是蔚蓝色的球体，但它逃离的时候却化为了灰白色。我拼劲全力抓住它，像是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喂，汝！”

已经分辨不出声音到底是从何处传来，不过握着的球体终于不再挣扎，重新又融入我体内。

“究竟是何人。”

我完完全全地想起来了。这个世界真的就只是一个虚拟世界，而我大概就只是这个虚拟世界中普通的数字生命。只不过——

[san归零]

[受到诺登斯力量的影响]

[不陷入疯狂]

这个面板，按道理说，是只有真正的人类进入虚拟世界中，才会出现的辅助系统，化为虚拟生命的我应该看不到才对。

我感受着体内暖洋洋的力量，却发现它们有着自己的运转规律，根本不受我控制。

忽然间，一阵洁白的闪光撕开了这片黑幕。待我视野恢复正常后，我才发现那位少女脸上的面具已经破碎开，她怒气冲冲地拿着一把三叉戟指着我。

“吾竟被汝骗了。没想到除了奈亚以外，还能有其他邪神能瞒过吾的眼睛，化身为调查员……说吧，汝是何人。”

我是何人？

怀着对她的些许怨念，我模仿着记忆中，喜爱恶作剧的小孩子常常露出的那种笑容。

“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不等她有所回应，我就自言自语道。

“你和我本质没什么不同，只是一个数字生命。”

霎时间有听到‘咔擦’类似玻璃碎掉的声音，但碎掉的不是玻璃，是少女脸上戴着的面具，以及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

“这可是禁忌用语，汝到底是……”

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曾经是人类哦。”

哗啦啦的，整个车厢，目光所及的一切，除了少女以外的存在，全部裂成细小的，肉眼见不到的零星碎片。不过，数字生命需要肉眼来看东西？我冷笑着，闭上眼。

果不其然，这一切都化为了0与1的片段。最奇妙的是在闭上眼的这个世界中，自己居然与那位少女被一个金色的纽带链接。我试着扯动一下，结果听见一声闷哼。

“汝，这个样子可不像是人类。”

“对呀，我现在是数字生命。”

“不是其他邪神？”

“不是。”

她随即放下武器，丢进数据流中。然后一步一步朝我靠近，连接我们的纽带根据我们的距离随意缩短。

“既是调查员，又是数字生命。不是邪神，曾经又是人类……汝，意欲何为？”

“我不知道。”

我望着自己脚下踩着的虚空，感叹着，这种情况也只能发生在虚拟世界。

“汝不知道？汝费尽心思，借由奈亚逼疯某人，再将他的梦境连接到幻梦境，然后设局让吾下场阻止奈亚的阴谋。迫使吾将力量借给自我献祭的汝，以用于驱除奈亚化身……结果汝，乘机分吾权限，夺吾力量。如此费尽周折，结果到了最后跟吾说，汝不知道？”

她抬起头，盯着我的那双赤红眸子里，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觉得有趣。

“这难道不是人类回收权限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