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各项身体数值都很正常呢，异能方面的成绩也仍然很优秀，”戴着眼镜、身着白衣的年轻男性简单向梁决明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报告：“在你这个年纪能做到这种水平真的很了不起，其实你完全可以再骄傲一点儿的。”

被夸奖的少年沉默着，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有人擅长念书，有人擅长运动，有人能迅速和人打成一片，也有人同时擅长各种事情，而和这些比起来，异能算是比较没什么用一项，对他来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见状男人笑了笑，似乎是对于他这种反应已经习以为常，他将那份报告装到档案袋里封好，然后看了一眼仍然坐在沙发上的人，眼神中似乎有点诧异：“还有什么事吗？很少见啊，结果出来后还要留这么久。”

被戳中心事的少年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仍然有些犹豫，男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挑了挑眉，耐心地看着，最后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他开口提问：“……我说、异能这个东西、有可能还存在着我们所不知道的形式吗？”

梁决明原本没打算说的。

这里是【机构】的医务室，而眼前的人——轩一涵是这里的医生，当然这是兼职，他本人其实是【机构】所属的研究员，而且似乎在多个领域颇有成就，所以对于这种捞不到什么经费雇不起太多的人的小破闲置机关来说，这等人才当然要全方位的利用起来，因此他不仅在这边身兼数职，偶尔还会被派去【学院】讲讲课。

梁决明和他算不上熟，自然也谈不上特别有好感，但和机构其他的成年职工那种露骨的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的刻意做出友善态度相比，这个不分对象进行挖苦和讽刺的暗喻的男人能让他觉得更值得信任一点。

不过这也只是比较而言了。

今天他原本只是来进行体检的，这是惯例，【机构】的所有异能者都需要定期体验，看看自己的生理和心理的状况如何、还有异能的使用情况怎样，以防有意外发生，当然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出于研究的目的。

在进行测试的时候，梁决明再一次的想起了之前自己遇到过的那名少女的事情，他至今仍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不过与其说这是出于某些目的的考虑，不如说他只是本能地想要拒绝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而已，有关那名少女的疑惑到现在仍然盘踞在心中，而在刚刚的测试中再一次的复苏，并且变得愈发强烈。

明天起他就要去他所就读的普通初中上学——说是上学，其实这也是某种任务的需要，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直接接触【机构】的人，而在别的地方也不可能遇到什么对异能有了解的人，因此如果不想一直因为疑惑而困扰，现在绝对是个找人商量的好机会，眼前的这个男人大概也可以说是最适合的对象。

只是梁决明仍然对说出那名少女的事项感到犹豫，再三思考过后，他决定假装只是在探讨异能的理论问题。

听到他的问话，男人的眼神似乎动了一下，不过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他以平常的神态问道：“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少年含糊的开口：“就是最近突然在想这样的问题……”

轩一涵看了他一眼，梁决明有点心虚，不过仍然鼓起勇气直视了回去，不知道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男人轻轻的笑了笑，摊开了手。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呢。”他这样说着，“你应该知道吧，其实我们算是对异能一无所知。这个机构建立至今的十余年间我们一直在努力调查，但一直到现在，为什么人会出现异能，异能是由什么支持运作的，目前的研究完全得不出可信的结论哦。”

“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告诉你是不是存在我们所不知道形式的异能，因为我们现在甚至没法说我们已经了解了所有形式的异能。”

对于这个回答，少年似乎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他愣了愣，再次思考了一阵，然后吞吞吐吐的开口：“呃、我是想问，会不会存在那种、可以无视物理定律的、好像魔法一样的异能呢？”

“唔，这个问题很有趣呢。”男人看了他一眼，眼镜片反射的光：“实际上对一般人来说、异能已经算是某种违反物理定律的东西了——”

“但是【学院】里提过、异能也不能违反物理定律——”梁决明打断他，说出了自己所相信的事实，对方脸上没有出现话语被打断的不悦，只是看着他，突然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话说回来，你听说过人择原理吗？”

梁决明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是一种关于宇宙的观点哦，我们的宇宙之所以是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如果宇宙不是这个样子，我们就不会存在、也不可能观察宇宙了。”

“呃——”少年发出疑惑的声音，男人愉快的笑了笑：“稍微化用一下这个理论的话，从异能的角度来看，大概也可以说成是现在的异能是这个样子的、是因为异能如果不是这个样子，我们就认知不到异能这种现象了。”

“嗯、就是说、说不定异能本身就是违反了物理定律，但是我们一直在用我们所知道的物理定律、用我们能够理解方式来解释异能引起的现象，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异能存在，而实际上异能的本质实际上是怎么回事，这就很难说清了。”

“是这样的、吗？”梁决明有些犹豫的问：“可那不就是不可靠的吗？”

“但实际上所谓的理论就是这样的东西，把能够看到现象收集在一起，再找一个能够使那些现象合理的解释。”听着对方的话，男人露出狡黠的笑容：“唔、其实有人说过，一个好的理论一定是一个可以证伪的理论，一个好的理论中一定会包括某种能够证明这个理论是错误的情形，也就是说一定会定义某种情形、当这种情形在现实中发生时，这个理论就是不成立的。”

对上了少年那“你又说这些干嘛”的眼神，轩一涵笑了笑，说：“嗯，比如说吧，在最开始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关于异能的理论——或者该说是假说。”

“这个假说的主要观点是，我们现在的世界是一个虚拟现实，而异能者则是由于系统问题或是其他原因偶然地有机会与控制中枢连通，得到更高的操作权限，因此取得了直接对现实进行操作的力量，你觉得如何呢？”

少年沉默了许久，最后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感觉像是‘真实世界解放阵线’那群家伙会说的台词呢……”

“啊哈哈，也是呢。”男人附和着他的话笑了笑，然后推了推眼镜再次开口：“不过换个角度来说的话也不能完全是不可能的哦。毕竟异能者出现得比较随机，而且形式也都差不多，嗯、怎么说呢、‘获得更多的信息’——你们在培训的时候有这样被教过吧、权限提升了的话，自然能获得更多的信息，而且，如果世界真的是这种东西的话，那么制造出整个系统的人，拥有最高权限的人，自然不用理会什么物理规律自然法则之类的了，这样也就可能存在‘无视物理定律的异能’了，你看，这样就完全可以解释了吧？”

少年脸上露出怀疑的神情，但看得出男人的话仍然让他产生了动摇，他试探性的问道：“真、真的吗？”

轩一涵笑了。

“当然不是，是我刚编出来的。”他似乎很愉快地这样回答。

“……你——”

梁决明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气恼和挫败感的表情，似乎对他这个反应很满意，男人笑了笑，继续了话题：“刚刚也说了吧，好的理论是一个可证伪的理论，所以这个理论就存在很大的问题，它是没法证伪的。”

“虽然把世界当做一个虚拟现实的话的确可以解释异能的很多现象，但同时不管出现了什么现象我们都可以说成这是因为世界是虚拟现实，所以啊，就完全找不出哪些可以使这个理论被推翻的情况了吧。”一边说一边露出遗憾的表情，男人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该怎么说呢，这个理论本身也没有留下什么能够出现否定例子的空间，毕竟嘛，如果我们是活在电子空间里的人，那么除非这个空间自身出现了问题、又或是有什么外部力量介入，否则我们本身是不可能找到这个空间的漏洞的，你说是吧？”

虽然有提问，但他并没有等少年做出回答，而是继续着自己的话：“那么如果从另一方面考虑，好的理论是‘准备的预言’来看又怎么样呢？”

“如果异能者是权限得到了提升的人，那么如果持续让他们的权限提升的话，他们应该能够使用更高等级异能，是这样的吧？”说着轩一涵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对面的少年：“这点，在实际中已经被证实了哦，你也知道的吧？”

“什么、你是说——”

听了这些话、似乎也有进行了思考的少年神色有些诧异的追问，然而轩一涵只是愉快地打断了他：“哦，这个仍然是刚刚编出来的。”

梁决明不太清楚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毕竟人家是长辈，也是上级，总不能揍他吧。

“嗯、这样好了，我们换一个角度，”对方似乎突然来了兴致，再一次转换了话题：“假设你真的是一个生活在一个虚拟现实空间里的人，那么你是选择继续在这个虚拟现实里生活的、还是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去接触真实的世界呢？”

虽然不知道对方这种问题的用意，但少年仍然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离开……吧？”

“嗯嗯，那你又怎么能确定这个空间之外的真实世界的确是真实的呢？”

“……”

“而对于一直生活在虚拟空间里的你，到底真实的世界指的又是什么呢？真实到底又该如何定性呢？真实与虚假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我回去了。”

和杠精在这种问题上纠缠下去也没什么好处，看着仍然在喋喋不休的男人，梁决明拎起自己的书包，离开了医务室。

谈话被强行中断的轩一涵在少年的背影消失后停下了话语，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遗憾的样子，只是继续处理起自己手上的工作，而就在这时，医务室内侧的房间里走出了另一个人，那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西装，看上去就像个平凡的公务员。他走到桌前看着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以略显不满的语气开口：“轩医生，你不觉得你对他说得有点多吗？”

“有吗、主任？”轩一涵偏过头看着目前【机构】的最高领导人卫海，眼睛里显出略带嘲讽的光，反问道：“‘反正都是群小孩子’，不是吗？”

“他的各项能力都非常优秀，不仅是异能的方面，连智力和身体能力也是相当高的水准，也不像同龄人那样天真，”无视了对方话语中略带挑衅的成分，男人以严厉的口吻缓慢地说：“不要节外生枝。”

医生一脸轻描淡写耸了耸肩，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看起来并没有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对此，卫海只是叹了口气，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觉得是他的可能性有多少？”

“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对方反问道，眼镜片闪着光：“查清楚那个应该是你们的工作了吧。”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反正现在来看，他的所有数值都是正常的。”

他的领导轻轻地摇了摇头，缓缓地开口：“我觉得是他的话，即使觉察到了自己有什么变化也不会老老实实的说出来，甚至也会隐瞒。而且这几年又一直在‘他’那边，会产生怎样的变化谁都无法预料。”

轩一涵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以为变化是好事啊，【机构】现在需要新形势的力量，不是吗？”

对他的话，卫海只是冷笑。

“不管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如果我们没法控制的话，那也不过是祸害而已。”

说完这样的话，又警告似的最后看了他一眼，男人便从正门离开了，他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这时，一名年轻的【机构】成员小跑着过来，叫住了他。

“主任。”那人脸上有着介于犹豫和疑惑之间的表情，语气里有一丝焦虑：“这里有个突发情况、恐怕需要您过目一下。”

男人换上了平时面对部下时会有的和蔼表情，以耐心的态度发问：“怎么了？”

“因为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偶然查监控才看到的。”对方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他手里的平板电脑：“这是复制版本，原始版本在捕捉后几秒内就彻底损坏了。”

平板上显示的似乎是某个监控的画面，画面中出现的人是梁决明，他和一名打扮得很有个性的小女孩坐在长椅上，看着对方吃着甜筒，似乎在交谈着什么，然后突然，他们好像看到了什么似的站了起来，画面开始剧烈的晃动着，在偶尔静止的时间内，可以看到那名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其他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根长棍，不时有奇怪的光从棍子里射出，然后是另一个角度的监控画面，清晰的显示着在那个街道上有一只看起来很怪异的庞然大物肆意的破坏着，刚刚的女孩子正在与那个东西战斗，再然后是又一个角度的监控，女孩子用手里的棍子戳了戳地面，接着就好像是变魔术一样，那些损坏的建筑和死伤者迅速恢复了，然后画面再一次晃动着，变回了最初的场景，梁决明和那个小女孩站在一起，好像在说着什么。

一边这样播放着这些画面，那名【机构】成员一边汇报：“关于这件事，梁决明在报告里一个字都没提——”

“他的事情无关紧要，以后有机会处理就好，重点是这个、”他的话很快被他的上级打断，男人死死的盯着屏幕，指着最后定格画面上的那名少女，语气急切的开口：“去找这个孩子，把她带过来。”

对方愣了一下，似乎被自己的上级这个从未见过的态度吓到了，战战兢兢地回答道：“但是、我们已经与户籍系统对比过了，完全找不到关于这孩子的情报，不仅如此，连对监控的调查也没有得到什么结果，那孩子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那些都不重要。”卫海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他仍然盯着监控的画面，那执着的神情让他的部下感到些许的毛骨悚然：“一定要找到她、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

（以防万一先说好，这章中间那堆讨论基本上是我瞎掰的，而且有点困懒得查书，反正谁认真谁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