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里承休05

如今是道光丁酉年,按理说丁酉属火该是红旺的一年,可这几日行路看下来,却不似这般光景。

今年天灾极盛,十三州二卫皆在其内,底下平民百姓的日子显然极为潦倒。戚里心善,总是不忍心见着这样的景象,整日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连带着饭也吃不上几口。

潘承休自第一天就招手嘱咐了小安子,让他告诉商队众人若是沿途遇见老弱妇孺莫忘了布施。倒不是有多慈悲的心肠,潘承休自幼在商场之中见的惯了,他觉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是转眼又见不得戚里那副吃不下东西的傻样子,本来就瘦,如今更是瞧着连衣服都似乎宽松了些。他才不信什么布施得善缘,只是希望给那个单纯的小傻子宽宽心而已,若是散点银钱能换小傻子身上多出二两肉来,那潘奸商便觉得这善缘就是应了。

但小傻子可不这么想,他一路见着潘承休帮扶百姓,只觉得自己遇上了顶好的善人。此刻他正坐在小桌子前单手支着腮,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人。

潘承休实在是被他这种炙热的眼神盯到没办法装看不到,于是伸手饮了口桌上的热茶,声音带着点低沉:

“看什么呢?”

戚里笑着更向前凑了点:“相过,我觉得你是我遇到最好的人。”

潘承休活了二十二年,听到的阿谀奉承的话连起来能把广州绕个圈,可这么直接的夸奖他却是头一回听见。饶是他这样八面圆通的人,竟然也被戚里这种直接弄的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又喝了口茶叶清了清嗓子:

“你也这么夸过别人吗?”

戚里坐直了身子,将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似的来劲,以示自己不是个油嘴滑舌的人:

“不是的相过!我只夸过你最好!”

“……”

潘承休:他夸的太真诚,我不知道怎么接…

像是要转移一下话题,潘承休没话找话似的随口问道:

“我最好,那谁最差呢?”

戚里一点犹豫都没有,坐在椅子上连眼睛都凶呼呼的眯了起来:

“潘承休!十三行大奸商,大清蛀虫害群之马,如今税赋颇重民不聊生,他却伙同外夷赚自己同胞的银钱,该是最坏的恶人!”

“……”

潘承休:我就多余问他…

他们走的沙井陆路是官道,照理是最平顺安全的,可此刻却有人群围在路前,手中砍刀棍棒一应俱全,看样子便知是碰上了山匪。这群人应当是看他们的马车商队富贵奢华,打定主意富贵险中求,冒险也要抢上一波。

为首的男人只穿了件破旧的长袖薄衫,将手中的砍刀舞的作响,胡茬凌乱口中高喊:

“天灾而至税赋繁重,我们也是求一口饭吃!且乖乖下来了,咱们便不伤人性命。”

马车内的戚里自窗缝中望见了那寒光凛冽的刀刃,猛的望向身旁的潘承休皱眉去问:

“要财还是要命?”

刚想下车去会一会山匪的潘大爷顿住了脚步,他觉得比起外头的一帮乌合之众,自己车里头这个更有劫道的气质…

戚里似乎意识到自己问的太过模糊,突然倾身去看潘承休的眼睛:

“我看你这些个随行都不似外头的人强壮,若是真打起来了未必能有胜算。你这一趟可有舍弃不得的财物?若是有…咱们得尽力一搏。”

潘承休默默的想了想自己带出来的各种高手,有些无奈这小傻子看人怎的如此不准。不过难得见着他紧张的样子,倒是生了几分逗他的意思:

“我若是说有呢?”

戚里没说话,利落的伸手脱下了西装外套扔在椅子上,回身拖出他的行李箱来。潘承休在他身后默默的观察,看着他只穿着件白色的衬衣与西式的护心坎肩,长腿包裹在西裤里显得少见的严肃。

戚里表情很认真,卷了袖子起来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臂,好像不似之前傻傻呆呆的样子,显得有那么股子少年的帅气。

他似乎…在想办法保护自己。

车外的叫嚣声不息,有随从敲了门问如何处置,潘承休勾唇笑着回答的十分随意:

“急什么,咱们小戚爷有办法。”

戚里手中突然想起清脆的金属声,转身时竟然举起一把崭新闪亮的短制火枪:

“走吧,开门。”

潘承休原本以为他能找出点什么基督经来感化众人,却是真真没想到这个文气单纯的小公子能掏出一把火枪来。戚里抿着唇眉毛轻皱,随着一声上膛声响起慢慢走在了潘承休身前:

“拿好你要带的东西,一会我让你跑你便跑。”

手覆在戚里想要推门的手掌上攥住,潘承休的眼神黯了黯,声音有些晦暗不明:

“戚里你想好了,你是要出去替我杀人?”

短短几日下来,潘承休很清楚戚里是怎样单纯善良的个性。他连遇上路边的小狗都要丢个包子出来喂一喂,如今却要为了自己出去举枪…

戚里不答话,只是楞楞地扯了他的手要去继续推门。潘承休猛的扣了他的手腕,一下子将戚里推到车角按住,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危险:

“戚里,我再说一次,你若是带着枪出去了,就是去杀人。那外面的人也是你口中的百姓,也是你留洋时梦中才能得见的同胞。”

被他死死按在了墙角,戚里试着去挣扎手腕却不得脱,也许是被潘承修的话刺激到了,神情激动的眼中带着些红:

“我知道!可是你不是要护着东西吗!?不给他们便会杀你,我不要你有危险!”

这句话像是撞在了潘承休的心上,他一辈子都在保护别人,似乎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保护自己。猛的抬头去看那双亮的发光的眼睛,手指勾住火枪的转轮轻松卸了膛,潘承休沉声对着外头喊话:

“动手!”

一瞬间车外便有打斗声响起,戚里自是觉得外头的人打不过山匪,还想挣扎着夺了枪出去。潘承休不给他半点挣脱的机会,将不老实的手腕叠起来单手压在了戚里自己的腰后,另一只手突然捏了他的下巴,吻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落下。

像是被人施了咒,刚刚还在挣扎的人突然僵硬的一动不动。戚里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感受着唇上的霸道肆虐。

潘承休在吻上的那一瞬其实他自己都是一愣,他不是没有接触过戏子小倌,可是却不是个放浪形骸的人。他有分寸,知道戚里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干净,不是可以随意去采撷的人,不该这般…

也许是戚里的唇太过勾人,让他只一沾上了就做不到浅尝辄止。潘承休闭了眼睛,细细去研磨品尝着那柔软,丝毫没有想要放过戚里的意思。

像带着些惩罚似的报复,却又不是在报复戚里,而是那个撒谎的自己。

他怕自己演惯了“相过”的温柔稳重,他怕他演到戚里眼里只有“相过”,再也看不见“承修”…

他想告诉戚里...

相始稍纵来去过,承印停当却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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