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辩:调研必然有恙说(11)

“……”

权老师的表情有些变化,但是……在听完我的话之后没有动静,我说的话好像不是什么让他乐于回应的东西。

“窸——”

权洪斌揭开茶杯盖子,喝了几口茶。

“司思仪,你家里人做什么的?”

“啊,啊?”我登时愣了一下,“我……我妈妈是坐办公室的,就,市政工作的,我爸是电网的。”

“这样吗。哈……那挺有意思的,”权洪斌放下茶杯,吐出一串白气,“我还以为你家里人是做投资,或者做什么金融项目的,感觉你像是小时候跟大人打过交道,而且不像是一般的打交道,让我很意外。”

“啊,诶……?”

我不知道权洪斌是不是有些意外,但是突然听到这种话,我反倒是真的有些意外……这个时候我该说些什么?“谢谢夸奖”吗?但是好像是不是有点儿不对?

也正在这个时候,就在我稍微恍惚了一小会儿之时,权洪斌忽然把话题转了回来。

“我啊,我没有说小孩子的心气对这个世界不好,但是你,刚才你说老师们没有那个资格,这个绝对不对。”权洪斌说道,“老师比你们有资格,我问你,如果真的让学生拿到了你们说的那种明文规定的,全方位的立体的权力,难道学生就不会反过来对老师作恶吗?”

“……啊……”

一下子有点儿傻了……

我下意识地想要反驳,然后下意识地想起了去年的事情——休课抗议之所以会变成那个样子,某几个老师的不怀好意反而位列之后,首先出问题的其实是两位姓龙的学长学姐的互相掣肘独断专行。

如果只是把“校园治理委员会”制度做得更彻底,或者说,只是把权力进一步落实给同学们的话……

“就比方说冯开进,他以前是年轻一代的老师里很有心气的一个,业务能力厉害得很。就是这样一个老师,被搞成现在这样,我得说这和你们脱不开联系。”

“什么啊,联系,和‘主要原因’是两个意思吧,我……”

我拧了拧拳头,声音有点儿不稳定。

“那种事情都、都未可知也吧?怎么说还是该看事实来说话,怎么着也应该先看看频率和比例,看看先后主次的责任……”

“你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学生。”

权洪斌直接打断了我的辩解。

“才高中一年级而已,才,十五六岁吧?就非常会把握别人的言行举止,这么擅长把握对话,做进攻防守。看着你的眼睛,我感觉你的眼睛里面像是有打仗的地形图一样,你很有心机,你这种心机同龄人里很少有。”

“……”

“但是,你现在给人的感觉,还是心气太盛,太喜欢和人做斗争,很在意表现你自己和满足你自己。上次在法庭里那次也是,表现浮夸得很,有可能的话,你其实可以更成熟一点,把心机用在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地方上。”

“…………我这不是,”我微声驳斥道,“正在跟老师您谈,对大家有好处的事情吗?”

“你的意思是,这样做之后,你们学生会就一定能让事情更好吗??”

“啊……”

“虽然说,不是你们这一届,但是循礼中学的学生会不是没有污点。哪怕只是维持现在的状态,你们学生会在剩下半届里,能不能维持清白,这件事情我觉得你自己都会怀疑。”

权洪斌微微眯眼。

“如果那种事情发生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

「如果事情发生了,我们打算怎么办」……简直像是对赌一样的发言。

我的赌注和权洪斌老师可一点都不平衡,而且我也没有这种权力。

“…………”

“………………”

和平已久的气氛终于开始显得有些不对劲了。

我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只有实力占压倒性优势的那一方才有余裕中途突然夸奖对方。

要是千夏现在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权洪斌拿着千夏几个月前的想法和我对质,如果是千夏的话,她肯定早已想得比这更远,我们两个,肯定能做到更多吧。

“咚咚咚——”

门外的敲击声打破了沉默。

“权老师,我上官。”

好像是法官老师的声音,权洪斌一声“你进来吧”,面无表情的法官老师随即推门移了进来,关上房门,名正言顺似的来到比我更靠近权老师办公桌的地方。

“什么事?”权洪斌问道。

“找您要下公章,这学期末的卷宗到归档的时候了,党支部的章。”

“哦,对的,是有这事,竟然没给你腾时间,我给忘了。”

权洪斌挪开茶杯,站起了身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站起来,或者说是不是该给法官老师让座,只得呆坐着。过了一会儿,权洪斌翻找出使用印章的登记簿,法官老师在案前伏身准备填写,这下子我是真得让座了。

法官老师的注意力也终于集中到了我身上,她打量了一下我,然后看向权洪斌。

“嗯——?在谈什么,这次是觉得他,也‘很有潜力’?”

“没那回事,有一些学生会的事,在跟他聊一些具体的。”

权洪斌摇了摇头,从法官老师手里接过文件一张接一张地边看边盖。

法官老师“哦”了一声:“怎么,这孩子犯错了?还是他过来找你有事?”

“都不是。”

权洪斌抬起头,看了一眼法官老师,两人之间的眼神以一种我看不懂的方式交换了两三个回合。过了一会儿,权洪斌移开了视线,把夏千夏交给他的那份文件递给了法官老师。

“前段时间他们会长交上来的提案,老徐让我来看看,是说他们对于我们现在这个校规校纪的制度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现在这些小孩子确实是越来越难对付了啊。”

“嗯……”

“……”

当着我的面说“越来越难对付”,我觉得这显然应该理解成直白的夸奖,话是这么说,听到心里果然还是稍微有点不舒服。

“你和这件事其实关系是最密切的,虽然说老徐是把东西给了我,不过我没给你看,还是是有点不好意思。有兴趣看一眼吧,发表发表意见?”

“嗯…………”

法官老师还是面无表情。

接过千夏的文件,前后扫了一眼,看得很快,不过没说话,等权洪斌来了一句“给这孩子说道说道吧,你觉得怎么样”,才单手叉腰,耸了耸肩:

“挺好的,把话说清楚总是好事。我挺喜欢这个提案。”

权洪斌的脸色一下子有点微妙,但也就在这个瞬间,法官老师话锋一转: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我说的话算数吗?”

“……”

“权老师,你知道的,”法官老师看向权洪斌,“我只是一个早就没在一线的,几乎没有资历也没有资格的行政岗而已,而且,我就只是个大专而已。”

两个人的眼神再次微妙地交换了一下。

我真看不懂。

话说循礼中学在我们城市早算是档次非常高的中学了,招聘的条件一直很高,这种情况下也会有仅仅只有大专学历的老师吗?还是说……看法官老师的年龄不算太年轻,这是属于很多年前,上大学还很稀罕的那个时代的遗留问题?

法官老师特地把这种话抬出来贬低她自己是什么意思?她应该比权老师年轻一点儿,如果说她只有大专学历的话,那权老师……

“我来谈这个话题也没什么意思,不说了,”总而言之,法官老师摇了摇头,把文件递给我——顿了顿才发现不对,将文件还给权洪斌,“话说盖这么多章,让学生一直在这儿候着也不合适,权老师,你和他聊完了吗?”

“……算是完了吧,该说的,差不多都跟他说了。”

权洪斌轻轻哼了一声。

“没什么事了,你赶快回去吧,可以跟你们学生会的再讨论讨论,学习多上点心。”

“……”

是结束的信号。

或者说……是终于能够逃离战场的信号。

再耗下去恐怕真没什么好事发生,法官老师恐怕也是故意给我打圆场吧。没理由再待下去了。

“嗯,嗯,我会的……那我先走了,老师再见,呃老师春节快乐?再见!”

我退出两步,礼节性地,深深地朝两位长辈鞠下一躬,开门飞快地逃掉了。

第一辩:调研必然有恙说(11)
三〇一室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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