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流星

“棕夏......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临时起意决定不去荧光海滩的棕夏大小姐,突然提出要去一个地方。

而且看上去这个地方就在这座山上。

“保密。”

棕夏拉着我的手走在前面,手电筒也交到了她的手上。

改变主意之后,棕夏似乎心情变得不错,嘴里哼着难以称之为“旋律”的调调,手电筒的灯光也被她四处摇来晃去。

好可疑......奇怪,我们不是在夜晚的山里吗?碰上野兽什么的也是有可能的吧?这家伙为什么这么淡定,淡定得就像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样。

“那个......莫非棕夏你,对这里其实很熟悉?”

“嗯?没错哟,这座山上的每条路通向哪里我都清楚。”

“......之前还担心你会迷路的自己实在是太蠢了。”

仔细想想就明白,这家伙明明早就来过这里,却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连我都被她骗了过去。

“之前那条路的尽头是花海,你也是知道才会去的吧。”

“嗯,难得有机会再来这里,不去看看的话就太可惜啦。”

“啊,这么说荧光海滩你是已经看到过了,所以才不想去看第二次......”

“没有的事。”

棕夏突然将手电筒灯光照在我脸上,好刺眼,你这家伙想弄瞎我吗?

“荧光海滩只有在暑假的时候才会出现,我以前来这里的时候,可是白雪皑皑的冬天哦。”

“这样啊。”

这样一来,无论是寒冬还是盛夏,这里留给她的回忆应该已经足够了吧。

“那么,我们现在究竟是要去哪儿?”

“少废话让我带你去就好了啦。”

强硬到让人倍感怀念的态度我并不讨厌,棕夏拉着我走进了一条岔道。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行走在黑夜的山路上,四周的景象类似于当初喂流浪猫的小树林,只不过这里没有一排排的路灯,支撑我俩在黑夜中前行的,是棕夏手里的手电筒,以及手心传来的温度。

“今晚的天气......说不定能见到。”

“诶?见到什么?骑着扫把飞过天空的魔女吗?”

“差不多啦,那可是我宁愿饿着肚子也想去的地方,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随着两侧的树林渐渐稀少,被挡住的月光朦胧地洒在路上,萦绕在耳际的清脆蝉鸣慢慢远去,我也趁着月光,稍微看清了棕夏的侧脸。

或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被月光照亮的她的脸颊,也浮现出一副冰冷的神情。只是,她闪烁着期待的双眼,以及轻松自然上扬的嘴角,并没有被落寞的月光所抹去。

跟我之前所见识过的“强颜欢笑”不同,此时棕夏脸上的笑容,更像是不由自主展现出来的样子。

与其说是开心,喜悦,倒像是更为纯粹的东西。

不知怎的,我猛然回忆起杂乱出租屋里的那个夜晚。

“无法与人交往又怎样,迎合不了别人又怎样,既然世界容不下这样的存在,那我们......”

那之后的话,我没有听见。

伴随着刺耳的声响,夏天的烟花恰到好处地点亮了夜空,照亮了棕夏迷惘的侧脸。

前行的脚步没有停下,思绪却飞到了许久之前。

恍然间,这已是我跟她度过的第二个夏天了。

我......

很想让现在这副笑容,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

......

“我们到啦。”

飞走的思绪被棕夏带着些许喘息的声音拉回现在。

“就是这里。”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似乎看见了类似天文望远镜一样的东西。

“为什么这里会有望远镜......”

“因为这里曾经是天文观测点。”

棕夏一边述说着,一边拉着我向前步去。

“曾经?这么说现在已经废弃了吗。”

稍微观察一下就能明白,这里的视野没有被树叶或山岩遮挡,非常开阔,抬头便能一睹满天的星光。那架望远镜旁还放置着石头制成的桌椅,能想象出天文观测爱好者对这里一定非常钟情。

“嗯......看来是的,这架望远镜好像也坏掉了......”

走近之后,遗弃的荒凉感便瞬间涌来,石桌石椅上铺满了杂草,那架生锈的望远镜也一副斑驳的模样。

这时,棕夏松开了我,随后走上前去,伸手拂去石椅上的落叶。

“可能是因为这里基本没什么游客,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架望远镜被人弄坏了,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

清理完毕之后,棕夏也毫不顾忌地坐在了冷冰冰的石椅上,回头朝我做出“过来”的手势。

感受着手心残留的温度,我走上前去坐在她身旁。

“好可惜,还以为能看到星座呢。”

“如果时机够好的话,星座用肉眼就能看到哦。”

“是吗?”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对星座很了解呢......”

然而棕夏早已睁大双眼,试图在星光璀璨的夜空里找寻星座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眼睛睁累了,棕夏有些沮丧地揉了揉。

“星星太多啦,完全看不出形状嘛。”

“看来是时机不够好呢,夏天的话,最有可能看到的应该是天蝎座吧。”

“有什么由来嘛?我对星座这方面完全一窍不通......”

这在女高中生中可是排名前列的话题......算了,不能以普通女高中生的标准去衡量棕夏。

不过,因为以前跟小梦经常聊天的缘故,我也多少被科普过不怎么感兴趣的东西,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传说狩猎女神狄安娜爱上了海神波塞冬的儿子奥利翁,但是受到过爱情蒙骗的太阳神阿波罗不相信任何爱情,便劝狄安娜不要去奥利翁相爱......”

“诶......狄安娜跟奥利翁谈恋爱,管他阿波罗什么事?神都这么爱管闲事的吗......”

“这你得去问阿波罗......喂,我还没说完呢,不要在我一本正经讲故事的时候打断我啊。”

“您继续。”

棕夏露出一脸乖巧的表情,这家伙真是......

“咳......,因为狄安娜不听劝告,于是阿波罗派巨蝎咬死了奥利翁,狄安娜一气之下拉弓将巨蝎射死,之后为了纪念奥利翁,便请求父亲宙斯将巨蝎变成天上的星座,这便是天蝎座的由来之一。”

为了避免再次被她打断,我一口气将故事讲完。

而听完故事的棕夏却陷入了沉思。

“有点悲伤的浪漫故事啊......”

“毕竟都升天了,肯定不是什么开开心心的结局。”

“可是,阿波罗选择派巨蝎去杀死奥利翁,会不会是因为阿波罗其实也暗恋着狄安娜呢?”

“......”

棕夏的脑回路让我有些无言以对。

“呃......也不是不可能,不过,阿波罗既然喜欢狄安娜,为什么不亲自告诉她,或是与奥利翁一同追求呢?”

“或许是因为,高高在上的太阳神阿波罗,因为曾经被爱情所欺骗的缘故,在这方面变得胆小脆弱了吧。”

棕夏自言自语似地说着,将视线投向璀璨的夜空。

“这种事情......不说的话就传达不到,对胆小的人而言,就连说出口也需要莫大的勇气才行。”

如果真如她所说,阿波罗是个在爱情里胆小的懦夫,那么,用这种方式杀死心爱对象的恋人,让自己恋慕的狄安娜讨厌自己,何尝不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编制成天蝎的星座里,藏着的或许是阿波罗的怯弱与不安吧。

凉飕飕的海风此时仓皇地拂过,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喂,棕夏,你冷不冷......”

我侧过视线,发现棕夏已经盯着夜空入了迷。

她双手抱膝坐在石椅上,把头埋在手臂交错的地方,身体因为有海风吹过而微微发抖,目光却始终不愿从星空移开。

而此时的我,正注视着她眼里倒映的万千星辰。

良久,她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光芒,棕夏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

“小叶子你看!有流星诶!”

“诶?”

我冷不丁朝夜空望去,一条美丽的弧线在夜空划过,很快便消失在视野。

与此同时,棕夏很是兴奋地叫了起来。

“许愿!小叶子快点许愿啦!”

“哦,哦......”

棕夏早已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与其说是许愿,更像是在祈祷。

而我的目光不知为何始终锁定在她的身上,完全忘了许愿这回事。

直到许完愿的棕夏戳了戳一脸木讷的我。

“小叶子你真的有好好许愿吗......”

“啊,嗯,许了个很棒的愿望哦。”

“真的吗,我也许了个超级棒的愿望。”

“诶,是什么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笨蛋。”

被星光照亮的夜晚,棕夏脸上绽开笑颜,温暖得像是日出的太阳。

凉爽的风如同泳于夜空一般吹拂而过。

xxxxxx

原来【天蝎座】的由来是这么悲伤的故事。

阿波罗也真是的,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

放任自己的胆小到一定程度,就连“喜欢”也说不出口了吧。

真是个白痴,笨蛋。

话虽如此,我好像也没资格说别人......

无论是阿波罗,还是叶诚,还是我自己,都是无药可救的笨蛋罢了。

今晚的星星真的好漂亮,这副景象在城市里完全见不到。

明明很久很久没有来这里了,却觉得非常熟悉,非常温暖......

妈妈......你的女儿是个笨蛋。

个子不高,学习也不厉害,性格阴暗娇蛮到没什么朋友,胆小到连真心话也不敢说出口。

不过,另一个笨蛋在陪着我哦。

所以,我很开心......不,与其说是开心,喜悦什么的,我觉得,那应该是更为纯粹的东西。

至少此时此刻,我在你离开之后,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幸福。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

如果夜晚永远不会过去......

......

咦?

那是......流星吗?

妈妈?

“小叶子你看!有流星诶!”

“诶?”

“许愿!小叶子快点许愿啦!”

流星划过夜空时许下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如果这是真的......

“只要被喜欢的人喜欢就好了。”

xxxxxx

“好凉!”

我将拖鞋拿在手里,赤脚踏进了浅滩的海水中。

不愧是夜晚的海边,简直凉快得不像话。

“白杨姐......会感冒的哟。”

我当然知道会感冒,泡在这么冷的海水里,我都感觉到自己快要打喷嚏了。

但是,我不想把脚从海水里挪开。

好像有什么莫名的坚持缚住了我,我明明不是那种一意孤行的女生,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也会想办法寻求他人的帮助,实在得不到的东西也会干脆地放弃。

但是,有什么东西绑住了我。

我将另一只手放在胸口。

那个东西就在这里,让我偶尔会变得十分煎熬。

在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时,雨馨默不作声地也踏进了海水。

“嘶......好冷。”

“你怎么也......”

“因为......白杨姐你看上去很孤单的样子......”

用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后,或许是担心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雨馨有些在意地低下了脑袋。

是吗......我看上去,很孤单吗......

我自认为是一个很精明的女生,至少,在女高中生这种小团体意识很强的群体里,无论哪边都有我的一席之地。

换句话说就是,我觉得自己很擅长处理同龄人之间的人际关系,不会被人讨厌,也不会轻易讨厌别人,察言观色什么的都早已烂熟于心,正因如此,我其实在学校里很受欢迎。

我是有朋友的女高中生。

同时,我也是一个,在朋友眼里,看上去很孤独的女高中生。

“雨馨。”

“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的!”

“你觉得......我做的对吗?”

“诶?”

“我觉得我一直以来都搞错了......”

无论是刻意隐瞒过去,还是以“朋友”的身份成为支撑他们两人之间平衡的天平,我一直都在渴求一种微妙的安宁,并祈祷着天平会在某天朝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倾斜。

如果揭开那层隐藏的面纱,我大概不能被称之为朋友,这段关系里的我,充满了谎言,私心,忧郁与猜疑,我才是应该被厌恶的那个。

但是,只要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到来,我就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呼......

为什么是我?

我只是......只是因为不可抗力的关系,才不声不响地消失了那么久......

我只是......只是因为阔别多年的重逢而过于欣喜,才紧张到不敢告诉你我到底是谁......

我只是......只是因为你对她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就可以难受到一晚上都难以入睡......

我只是不甘心,我只是想要被记起,但又害怕碎掉的镜子再怎么修补也只是徒劳......

我只是......

我只是......

“白杨姐......你还好吧?你的手在发抖......”

“诶?啊......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了......”

深呼吸一口气,我踩着脚下的细沙走回了海滩上。

海滩上的人越来越多了,看样子差不多到时间了吧。

“白杨姐,我们不去跟大家汇合真的没问题吗?”

“嗯,没事的,到时候就和大家说不小心迷路了吧。”

“那我也在这里陪你。”

“......谢谢你,雨馨。”

她愿意陪我度过这段时间,我非常感激。

不过,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发觉,自己希望能陪在身边的另有其人。

可以是两个,不过我更希望是一个。

我还真是个......自私到不行的女生。

随着人越来越多,海滩逐渐变得拥挤。伴随着人海中有人大声叫喊,我将目光投向月光下的海面。

成千上万的栉水母趁着轻微的浪潮,从深不见底的海水中涌上离浅滩较近的地方,奇异的蓝色光芒点亮了海面,引得人群发出阵阵欢呼。

幽蓝色的海浪让海水顿时充满了层次感,夜幕下,星海辉映,这副美景只要映入眼眸,一定会被深深镌刻在记忆里吧。

真漂亮啊。

看样子,这就是今年暑假里最后的回忆了。

我将双手合十,默默闭上眼睛。

睁开眼后,雨馨正满脸困惑地看着我。

“白杨姐......你在干什么?”

“我在许愿哦。”

“诶......我只听说过向流星许愿,向海水也能许愿吗?”

“嗯......不知道诶,总之先许愿试试看吧。”

“白杨姐你,有什么愿望吗?”

“......”

我的愿望。

“姑且......还是有一个的。”

绮丽的景象难以长时间持续,眼前的荧光海滩很快就会暗淡,最终归于平静。

在那之前,我的目光从海面转向夜空。

“只要,被喜欢的人,喜欢就好了。”

其实我明白的,许愿这种东西,只是无能为力的缩影。

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神明之类的东西上,祈祷着自己什么也不做就会发生。

我明白的......这种事情,总会有人的努力化作徒劳。

沉默不语不仅仅是逃避,更是妥协,是无声的逃离。

是最后的再见。

如果渴望到某种地步。

或许不再拥有也是一种幸福......

第九章: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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