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 Sixteen:海上救援

2027年8月24日上午10时许,地中海北部:

半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我用匕首一根一根地割断伞绳,又费力地拧开装有驱鲨剂的瓶子,把里面带有刺鼻异味的溶液倒入海中,做完了这些之后,我才拿出了定位仪确认自己的位置。

我现在在土伦港以南35海里的地方,是个喜忧参半的位置。它的好处在于离岸距离近,不仅附近的船只和舰载机会来找我,连岸基救援飞机也能很快过来;而坏处也是离岸距离近,8月是地中海僧海豹的繁殖高潮期,新生的小海豹会吸引大量鲨鱼聚集在近岸浅海,对于救生衣充气之后,上方投影的形状特别像海豹的我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还好,毕竟是演习区域,众多的辅助救援飞机早就严阵以待了。十几分钟后,一阵涡桨引擎的声音就从天际线的彼端传来。我循声望去,一个不明显的小黑点从低空向我大致的位置靠近。

我打开了救生衣上的红外闪光灯,同时把发烟器从衣兜里取出来。

那架飞机兜兜转转又靠近了一些,我看见了它的轮廓,令人扫兴的是,这不是一架水上飞机,不能直接停在我身边把我接上去。

我拧开发烟筒的盖子,举起手来让显眼的橙色烟雾随风飘散。

这次,飞机笔直地朝我飞来。期间,我的无线电通讯器一直有动静,但因功率不足、接收器较为简陋之类的原因,一直没能接通。

救援飞机在我头顶上减速盘旋,高度越来越低。这时,才有人声从通讯器里传出来。

“落水人员……滋滋……请……报……基本情况……滋滋……”

“这里是英国飞行员米格尔·达·戴德罗斯少校,识别编号3A5983。”

由于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见,我们两边都重复了好几遍。

“米格尔少校……”飞机又飞低了一点,通话音质比之前好了些许,“我们已通知了附近的军舰和救援船,滋滋……三十分钟内……滋滋……赶到……”

“收到,收到,谢谢,谢谢。”

我连连称谢,不过我心里更希望能有直升机和水上飞机这样更快捷的救援工具来救我。

落水最初的紧张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哼个小曲,但就在曲子刚起头的几个音节从鼻息中出来之时,一个大浪从我的身后袭来。

那是一股绝对无法在无风天想象的巨浪,我先是感受到了后背一阵令神经麻木的钝痛,紧接着仿佛有锉刀在刮擦背上的肌肤。

我咬紧牙关没有惨叫出来以免呛水窒息,可巨浪的威力扯开了我领口的扣锁,大量海水直接灌入了我的飞行服。尽管不至于让我沉入海底,但也使上半身突然变得沉重,令我无法保持直立踩水的姿势,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海浪翻滚起来。

感官陷入混乱,我甚至无法感知自己的脸究竟在水中还是水上,每次呼吸,吸入的究竟是海水还是空气也只能听天由命。

砰————

又一道巨浪压下来,直接将我拍到了海面以下。

全身都被水压包裹,反倒让我更准确地把握到了状态。我手脚并用向上游,奋力将脸钻出海面之时,我惊愕地发现,刚才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已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这是……什么情况?

我曾是舰载机飞行员,知道海上的气象是一会儿一变脸,但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层层雨幕之后,一道黑灰色的舰影出现在海平线的尽头。在我浮沉之际,那艘冒着黑烟巨舰越来越近。

恶劣的天气让直升机无法起飞,我只能由舰船予以施救,但比起这种巨轮,我更希望来的是更灵活的小型舰船,它们不仅能更快地发现落水者,也能在更近的地方放下小艇搭救我,同时误伤落水者的可能性也小得多。

不过这种情况下也奢求不了什么了。

我使出浑身解数对抗着风浪,努力让我的头保持在水面以上。我不确定它能否看见我,这种天气下,发烟器毫无用武之地,呼救更是徒劳无益。

它又靠近了一些,我看清了它标志性的双舰岛,是威尔士亲王号。同时,我发现了一件极度诡异的事——在豪雨之下依旧喷吐着滚滚浓烟的地方,不是烟囱而是一号舰岛。这强烈的既视感令我一时间忘了挣扎,直到又一个涌浪将我吞没。

再次回到海面以上,我听见近处有人呼喊:“抓住这个!”

转过头去,我看见一艘带有动力的交通艇就在我身边,上面有一个穿着水兵服和救生衣的人向我抛出了一个带绳索的救生圈。

救生圈就在我的眼前,伸手可以抓住的距离。然而,不知为何,我竟突然动不了了。

我想要大声呼救,却发现连声音也一并消失了。

就在这时,一双手抓住了那个救生圈,随即,交通艇上的人开始拉绳子。我看见一个人趴在救生圈上被拉近交通艇,两个水手架着那人的手臂把他拖了上去。

他是谁?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还在疑惑之际,交通艇竟然原地调了个头,向威尔士亲王号驶去,将我一个人留在船尾的航迹之中。

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交通艇缓缓停在威尔士亲王号的下风舷,而后舰上收放交通艇的吊杆放下吊索,船上的人将吊索固定于船头与船尾,而后,交通艇在我茫然目光的注视之下缓缓升起……

船上的人陆续上了甲板,被救上去的人是最后一个。他自始至终都背对着我,但是,当他踏上甲板之后,忽而一回头,看向颠簸起伏的我。

即使狂风凌乱了他的头发,即使雨水模糊了他的面容,我也认得他的样貌。

那是……我?

他与我对视没多久,便转身离去。

给我等等!

尽管没有发出声音,但我确实做出了这样的口型。紧接着,我的视线开始升高,我脱离了海面,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送到了甲板上。

一抬头,舰岛上的破口赫然眼前,上面还插着一截扭曲的机翼。虽然看不见火光,但里面仍有带有焦臭味的黑烟飘出舰岛。理应是平整的飞行甲板上,有一个数十公分深、直径数米的大坑,从坑的边缘到舷侧,有数道平行的刮痕,刮痕的尽头,一座被从上方和侧面撞击而损毁的近防炮炮塔如同一颗扭曲的头骨,空洞的炮口注视着海面。

这是威尔士亲王号,却不是现在的威尔士亲王号。

对了!那个人……那个“我”,他在哪儿?他是谁?

我要去找他!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我的身体向下穿过了飞行甲板,穿过了机库,来到了舰员生活区,然后开始平移。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大同小异的舱室,我在一间门上写有“医务室”字样的舱室里看见了“我”。

他坐在病床边,好像在等待着我来一样。

我想说话,但喉咙完全没有知觉,亦或许,我现在并没有喉咙……

他站了起来,走出医务室,我只能目送他离开房间,然后跟在他的背后。

我们辗转来到了另一个舱室,他打开舱门的瞬间,一阵冷气扑面而来。里面光线暗弱,也几乎没有摆设,只有地上放着的一排排袋子。袋子的款式我认得,是用来装裹和搬运尸体的……

我突然有一种预感,我好像能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他走到其中一个袋子前,伸手拉开拉链,从袋子里露出了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等待他接下来的行动。那人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将手探进袋子里,拿出了一个银闪闪的小物件——名牌。

和我预想的一样,名牌上刻着的名字是——米格尔·达·戴德罗斯。

他回过头来,看着不知是否存在的我。紧接着,一切都开始向我远离,我仿佛被丢进了一根透明的炮管里,被抛向了远方。

下一瞬间,我睁开了眼睛。

我发现我躺在一张不会晃动的床上,旁边有一个带着军医袖标的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阿嚏!”

我打了一个喷嚏,军医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哦?你醒啦……”军医戴上眼镜走到我的床边,“感觉怎么样?听得清我说话吗?”

“听得清。”

“那就好。”军医俯下身,把体温计的探头放入我耳朵里,“嗯,恢复正常了。”

“我是高烧昏迷了吗?”看见军医这个反应,我不由得担心起来,“我只记得我跳伞落水了,今天的日期是?”

“8月27日,你昏迷了三天了,不过不是高烧,而是失温症。”

“……”

我不由得看了一眼对面墙壁上的温度计,当前温度是摄氏27度,就算是在海上被雨打风吹,失温也有点……

“我在海上漂了很久吗?”我问道。

“舰上的人说,不到两个小时就把你捞上来了。”军医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好像有些嘲笑之意,“你是第一次弹射吗?”

“不是,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被救起的时候已经昏迷了,当时你心率过快、毛孔扩张且大量出汗,推测你是由于过度恐惧导致的昏迷。你在昏迷中热量流失过多,这才导致的失温。”

“……”

我有头绪了,关于我为什么会昏迷,为什么会失温。

叮铃铃玲玲——————

军医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不过好像不是来电铃声,而是默认闹钟的声音。

“到打针的时间了?”我问。

“不,到接待的时间了。”军医拽平衣服上的褶皱,“这三天来,有位女士每晚六点钟准时来探望你。现在还差五分钟。”

“女士……”

一听到这个单词,刚坐起来的我又想躺回去了。

虽然也不是讨厌她,但这种另类的热情让人很为难啊……

没过两分钟,桌子上一部内线电话分机就亮起了指示灯,军医拿起听筒,说了一句:“可以探视。”

倒是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啊……

不过话说回来,对方一片好心连日探望,我一苏醒就挡驾确实不太礼貌。

我下床换好衣服,与此同时,敲门声响起。

Section Sixteen:海上救援
吹响启示之角的炽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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