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笑抱着沐筝在床板上靠了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沐筝还没有醒来。漪笑把她轻轻地放下来，掖好了被子才出门。由于沐筝靠着她的肩膀睡了一夜，漪笑的肩膀早已经麻木，可是姐姐难得睡得那样安心，她实在不忍心打扰。

去外面的餐厅里吃了早餐，她和朋友许婉仪一起去华宁报社投稿，不过许婉仪并不是和她一起去应聘的，而是去陪她壮胆的。

漪笑不曾料到，她竟是很顺利地通过了华宁日报的考试，虽然初进报社，只不过担任了小小的编排编辑，但是至少从这一刻起，她和母亲不用再依靠沈家，依靠她的父亲沈力行了。

为了庆贺成功应聘，许婉仪提出让漪笑请她去餐厅里吃牛排。午间的西餐厅里人很多，却是极安静，三三两两的人围坐在一起喝咖啡。餐厅正中央有个人在吹口琴，悠扬的口琴声吸引了漪笑和许婉仪。

“吹得真好听，你快看啊。”许婉仪道。

漪笑不以为意，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令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许婉仪连忙往她杯子里投了两颗糖，又倒了些鲜奶进去搅拌了一下，笑道：“加了两份糖，两份奶应该不苦了。”

她端起杯子正要试试，一个侍应生送上来一杯热牛奶：“沈小姐肠胃不好，不能够喝咖啡，热鲜奶养胃。”

漪笑见侍应生是个生面孔，便问道：“请问你是哪位，我好像不认识你。”

“沈小姐当然不认识我，沈小姐认识他就够了。”侍应生往餐厅中央一指，手指正对上坐在餐厅中央那个吹口琴的人。

漪笑问：“他是谁？”

话音刚落，就看到那人放下了口琴，慢慢转过身，随后站起来朝她这里走过来。居然是周其润，他竟然打扮成侍应生的模样，站在那里就像个大孩子。

他走上来，笑道：“生日快乐，笑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还不是多亏了许小姐提供消息。”

漪笑看着许婉仪，埋怨道：“难怪你从来不吃西餐，这一次却说让我请你来西餐厅吃牛排。”

许婉仪吐吐舌头：“人多才热闹，不是吗？”

“许小姐说得对，这一顿我请，庆祝笑笑如愿以偿，也庆祝笑笑生日快乐。“他把口琴重新放到嘴边，吹出了漪笑最喜欢的曲子。漪笑怔怔地站在那里，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和他，如果时间静止在这一刻该多好。

许婉仪从手袋里摸出一支小口琴，笑道：“我为你们做一回乐师，你和笑笑来一段如何。”

周其润听了朝许婉仪一笑，慢慢解开外套的扣子，里面竟是穿着一件崭新的西装，他把手伸到漪笑面前：“赏脸跳支舞吧。”

漪笑没有伸手：“十天以后，是姐姐的生日，希望你能够给她一个难忘的生日舞会。”她说着拎起手袋就要走。

他急忙把她拦下来，别开脸去看了一眼在吹口琴的许婉仪。

许婉仪心领神会，立即停下来说道：“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事，先走了。”她刚转身走出餐厅的玻璃门，餐厅里三三两两的顾客也都齐刷刷地站起来往外走。

漪笑不解地看着他们离开，周其润说道：“我已经把这里包下来了，但是大中午的餐厅里没有人你一定会起疑，所以就找了些人来。”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又说，“一个小时以前，沐筝来找过我。她说她会告诉沈伯伯，我们的婚约取消，以后我和她都自由了。”

“这不可能，姐姐从来没有走出过沈宅，她不可能去找你。”

“你如果不信，可以回去问她。”他把她的肩膀摆正，一只手悄悄地绕过她的腰，他有些胆怯地把手环过去。漪笑颤了颤，却是没有退步。他终于壮了些胆子，另一只手也轻轻环过她的后腰：“笑笑，以后我要加倍对你好。”

漪笑觉得，不管周其润的话是真是假，她在沈家谨慎了十几年，就放纵这一次也没有罪过吧。就让她放纵这一次吧，只是这一次。她把手搭在了周其润的肩膀上，伸出另一只手去握他的：“牛皮糖，如果我踩着你的脚，你可不能报复我。”

周其润笑得像个小孩子：“你还记得喊我牛皮糖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漪笑怎么会忘记呢，周其润从小就爱黏着她，无论做什么事，总是缠着她不肯放。他说要一辈子做笑笑的牛皮糖才好，这样谁也不敢欺负笑笑了。

两人跳完一支舞，漪笑还是把牛皮糖甩掉了。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参加毕业聚会，周其润把她送到了学校门口就走了。或许是家里有事，他走得很匆忙。漪笑在学校里停留了一会儿，确信他走远了才敢回去。

回到家里，只见大厅里一阵鸡飞狗跳，丫鬟佣人和家丁在厅堂院子里跑来跑去，大太太恹恹地靠在椅子上，哭得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母亲倒了一杯热茶捧到大太太面前，絮絮叨叨地不知在劝说着什么。

漪笑走进去拉住一个佣人问：“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留书出走了。”

佣人刚说完，大太太就像是魔障了似的，猛地冲向漪笑，抓着她的头发就要一阵厮打。漪笑的母亲连忙挡在她前面，嘴里念着“大太太请冷静”，可是大太太哪里冷静得下来，也管不得眼前的人是谁，抓着上来阻挠的人就是一阵乱打。

母亲为了保护漪笑，被挨了好几个耳刮子。漪笑推开母亲，死死抓住大太太的两只手。大太太挣扎着哭诉道：“你这个死丫头昨天到底对沐筝说了什么，她居然离家出走了。沐筝多少年没有走出过沈家的门，万一迷了路，或是遇上了坏人怎么办？”

沈老爷咬着烟枪说道：“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张妈留着照顾大太太，剩下的人都出去找，笑笑你带上沐筝的相片去一趟警察厅。”

漪笑点点头，却没有出去，而是径自往自己的小院走。沈老爷说：“你没听到我的话吗？”

“爸爸，我想姐姐一定给我留了信，或许我会知道她在哪儿。”

沈老爷闭上眼抽了一口烟，点了下头说：“如果有沐筝的消息，务必告诉警察厅，警察找人总是方便些。”

沐筝从大火烧伤了脸开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步门也不出，也不让人进她的房间。她不让任何人见到她的脸，连大太太也不可以。她却只同漪笑说话，也只有漪笑可以进出她的房间。漪笑每天都会给她送一日三餐，陪着她一起吃，还会给她讲沈宅外面的人和事。对于沈宅外面的世界，沐筝是向往的，但是她害怕别人见到她脸上的疤会耻笑。

后来在漪笑的劝说下，她终于肯走出自己的房间，却还是不肯走出沈宅。

沐筝说，或许哪一天她会有勇气走出沈宅，等到那一天，她一定会告诉漪笑的。

漪笑在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封信，的确是沐筝留下的。沐筝应该走得很匆忙，娟秀的字体，却是有些潦草：

笑笑，姐姐终于有勇气走出沈宅了。姐姐打算去美国找个洋大夫，或许半个月，或许半年，等姐姐回来的时候，希望脸上的疤痕已经不在了。但是不管姐姐回来以后是什么样子，都不会成为周家的媳妇，姐姐需要的是属于自己的幸福。笑笑，好好把握住其润，希望姐姐回来的那天，能够喊其润一声妹夫。

请务必答应，姐姐去美国的事不要对爸妈说起，包括姨娘们也不可以。

沈力行是同洋人合作烟草生意的，漪笑原本打算让沈力行动用美国的生意合作伙伴，但是沐筝不愿意让漪笑告诉沈力行和大太太。她只能替沐筝保守秘密，可是沐筝在沈宅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怎么与别人沟通。况且沐筝只会一些基础的英文，再加上她脸上的疤，养成了孤僻的性格，她一个人在美国如何生活得下去。

“笑笑，沐筝有说自己去了哪里吗？”

听到母亲走进来，漪笑飞快地把信塞回枕头底下，说道：“没有，姐姐什么也没有留下。”她见外面已经安静下来，估计所有的人都被沈力行派出去找人了，便让母亲坐下来，说道，“母亲，你留在府里，如果姐姐回来了也好差人出去通知大家，我出去和她们一起找。”

母亲关照了几句就去照顾大太太了，临出门前，漪笑去了趟沐筝的房间，收拾了一些沐筝的照片装进手袋里。沐筝一向不愿面对自己的脸，因此照片很少，基本上都是些躲在人群后的合照。